後水滸傳/第2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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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袁武四人,正找不出大路,卻遇裡保,認他是護送軍兵,指明路徑。四人爭走,找上大路,果見兩岸土山,中間是條走路,山上俱有樹木亂石。鄭天佑道:「路便找著了,不知他們在前在後?不要過去了,我們在此空等。」袁武聽了,忙低頭審看,又走了高處,看了一番,招他三人近前,說道:「你看草上露水未乾,他們一起馬步軍卒、扛抬人眾若過去了,草頭地土必被馬足蹂躪。今毫不傷損,是不曾過去。你們可依我計較,須做三處等他到來。」用手指著前面樹林,對王摩說道:「你在此處閃立,見馬軍到來,即突出砍殺。」又指著中路亂石處,對鄭天佑說道:「你藏身此處,衝出殺散民夫。」又指著後路,對殳動說道:「你只在此截住步卒,不容他上來。我只在此看你們動手,助些威勢吧。」王摩聽完,便自去等候。鄭天佑、殳動因驚疑不定,說道:「我們只得四人,若聚在一處,並力夾攻,才有照應。怎麼前後分開?倘或眾寡不敵,豈不誤事?」袁武笑道:「我自幼熟習陰符,今雖小試,豈無妙用?你只依我,管教成功。」二人聽了方才歡喜,遂各自去。

  袁武見二人去了,即除下巾幘,將角兒打散,披在脊背,撮土為香,暗暗禱祝了一遍,即右手持劍,左手捏訣,向正東上連吹了三口氣,道:「日出掩其光,大地盡包藏,姜公遺敕令,孰敢不遵行!」又將兩足搭成丁字模樣,團團踏轉,卻踏的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是八門遁甲。遂又念道:「六丁護衛、六甲守蔽;勿啟勿傷,吾托非細。」一時踏完,自己立在中間。

  此時正是一輪紅日初升,只見東北上遠遠的人聲馬嘶,俱望土山走來,不一時進了山口。一隊馬軍,撲刺刺先往前走,中間就是危顯、秦虞侯,並民夫銀兩,後面就是步卒。

  這王摩忽見秦軍到來,忙將韁繩一縱,直突出來,提著三尖兩刃刀,截住去路,大喝道:「金頭鳳王摩在此邀截銀兩,及早棄下,饒汝殘生!」

  這馬軍忽見有人載路,吃了一驚,卻見他獨自一人,又騎匹騾子,便大罵道:「好大膽的強賊!那怕你金頭鐵頭,諒你一人,怎敢劫取!」說罷,一齊圍住,刀砍斧劈,槍刺棍打。王摩全不畏怯,大吼一聲,與眾人殺起。殳動便在山口截住步卒,一時前後殺起,吆喝連天。鄭天佑便在呂間鬧動。縣尉、虞侯並眾人見前後俱有強賊,一時大驚,不敢抵擋,將銀兩棄下,跑在馬步軍隊裡,吶喊助威。袁武見了,忙將劍一指,只見頃刻紅日無光,一陣黃沙俱望官軍面上撲來。又一陣狂風,直刮得兩岸土山屹屹搖動。風吹在石縫裡,一似鬼哭神號,只嚇得眾官軍一時魂消膽裂,俱各手軟無力,卻被王摩砍翻了幾個下馬。鄭天佑、殳動也殺死幾名步卒民夫。眾官軍並民夫見不是聲頭,只簇擁縣尉虞侯,皆四散逃出。逃走得遠了,方敢住腳,回頭看著土山,一團黑霧迷空,眾人只叫得苦。

  袁武見官軍已去,遂走下山來。只見三人俱在那裡劈開銀桶,向腰間亂塞。袁武忙止住道:「在此做了驚天動地的事,傷了多人,不久便來追趕,只可空身遠去,怎麼取得銀兩!」王摩道:「若不貪這銀兩,又來做怎麼?」鄭天佑、殳動齊說道:「正是王摩哥哥說得有理。」袁武細細說知就裡,同到原立之處,使三人掘下深坑,將這些銀桶盡行劈開,只見每錠上俱鑿有秦檜名字,搬入土坑中;四人分取了一桶,藏在身邊;將土泥蓋好。袁武又走踏了一遍,道:「我這般藏遁,暗有六丁看守;雖有鬼神,亦不敢擅動分毫。且上了白雲山,然後來取用。」只見土泥俱長,蓋得如舊。四人走了下來,卻不見了騾子,袁武道:「我正要他不見,才沒認識。」遂一齊乘著沙土瀰漫,急走而去。

  這危縣尉、秦虞侯並眾人逃得遠了,你我一看,俱被土沙污面,衣帽歪斜。危縣尉只扶定馬鞍,戰抖不住。眾軍忙與他拂沙整衣。定息了半晌,才看見土山內風止沙息,紅日當天,忙著人進山去打探。馬軍推步軍,步軍推民夫,俱不敢進去。推了半晌,縣尉與虞侯發怒,坐落民夫進去。民夫沒奈何,只得捨命遂次挨入。到了山中,見東橫西倒,殺死多人;再看銀兩,俱被打開,盡皆盜去,全沒餘剩,即來報知,危顯、秦虞侯聽了,驚喜道:「還是造化。若是走遲,豈不喪命!」遂一齊進來,看了這光景,不勝跌腳道:「不知有多少強人,就劫得這般乾淨!」眾人道:「並沒多人,只得三個人來。」秦虞侯道:「怎三個人,你們為何不用力抵敵?」眾人道:「他三個人,我們怎得怕他。怎奈一時,風沙迷目,地動天搖,身不由主,故此逃出。」又有的說道:「三個人,只是這騎黑騾子的了得,自稱名姓。」危縣尉忙問道:「你可記得他叫什麼?若是記得,就好著地方緝獲了。」眾人想了半晌,道:「他騎著黑騾,白淨圓臉,劍眉環眼,戴首虎頭紮額,左右雉尾,喊叫『金頭鳳王摩』。」秦虞侯道:「這個便是賊頭,自然有些本事。怎麼天也湊他的巧,颳起這陣風沙,傷了這些人?」眾人道:「今早五更出門,滿天星宿,日色初起;入山爭鬥時,俱是晴明。不知怎麼就起風沙,天日俱暗。往常變,也沒恁般快速。如今想來,這王摩不但有本事,只怕還有妖術。這風沙是他弄來迷倒了人,將銀兩劫去。」秦虞侯道:「果然不差,王摩實是個妖人。」危縣尉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屬那州縣管轄?」眾民夫道:「這土山是兩邊高,中間低,路徑曲折,往時原是難走,叫做潑皮塹。昔日有個火牛皋,十分兇猛,力敵萬人,占住了前面一座不昧山立寨,帶領嘍囉,夜間打家劫舍,日裡來潑皮塹邀截過商,官軍不敢奈何他。一日來了湯陰縣一個文武全才、經天緯地、孝義馳名的秀才,姓岳名飛,字鵬舉,到東京應試,在此經過,卻遇著牛皋截路。牛皋自恃勇力,卻無智謀,被岳飛擒住。因愛他勇力,不忍加誅,叫他改邪歸正。牛皋不勝心服,即便散夥,做了岳飛跟隨,同到汴京。岳飛考中了頭名狀元,如今大元帥宗澤帳下隨徵。自從牛皋去後,這潑皮塹甚是好走,誰知今日又出了強人。這裡是瑞州管轄。」秦虞侯道:「如今只著人報知州裡相公,在地方失盜,要他緝獲。」危縣尉點頭,即查點殺死軍卒十二名、民夫五名,〔劫去〕金銀十萬貫。又吩咐道:「且尋左近鄉村住了,著人去報。」遂一齊起身。

  走不一二里,只見許多村人俱望著一座高山走去。縣尉見了,不勝動疑,因著人去問。去不半晌,便來報導:「天綱恢恢,疏而不漏。如今相公不必申文書報州官,銀兩俱有下落了!」危縣尉、秦虞侯聽了,不勝驚喜問,道:「如今銀兩在那裡?」這人道:「小人方才去向人,俱說不昧山打倒了妖魔。這妖魔是王摩?眾人俱到山中去看,如今正在那裡打著。」危縣尉、秦虞侯並眾人,忽聽見打倒王摩,不勝大喜道:「我們快些趕到山中,叫眾百姓不要將他打壞,只留活的,慢慢審問,要他招出餘黨,方不使銀兩散失。」遂一齊望山中趕來。

  到了山中,只見果有千百鄉人,俱圍立一處,後面的挨擠不上。馬步軍便一齊作起威勢,喝著眾鄉人道:「山東秦樞密解銀兩相公在此,快些讓路,休打壞了妖魔!」眾人只得閃讓。遂走入中間,只見有許多男婦,披麻掛白,在那裡哭泣,並不見有什麼打倒的妖魔。正要問人,卻抬頭看去,只見山洞口橫躺一件魚般不大(大小)少見的東西,旁邊堆著新死人屍首,洞內白骨如山,穢氣難聞。危縣尉一時不知就裡,著人去喚了一個鄉民來。說道:「這件怪物,不知何年生長,何日飛來。忽於前年四月八日夜間,在這山中吐出五色毫光,結成佛殿,架起金橋,接過澗來;橋上俱有紅燈,直至半夜方散。一時哄動村人,俱說西天活佛搬到東天來,救度世人。自此家家吃素,人人念佛,要上西天。終夜隔澗觀望,直守到次年四月八日,果又顯靈。一時這些老齋公、老道婆,俱爭過橋去見佛,到了橋盡處,再沒個回來,人盡說昇天成佛而去。成了年年規矩。故此遠近村鎮,好道吃齋的,便預先在家中做好事寫遺囑,棄子孫來走橋上西天。昨夜正是四月八日。眾姓俱來走橋。不期來了三、四個人,內中一個帶著弓箭,被他連射兩箭,將橋上紅燈射滅。一時橋斷,將這些橋上的人,俱跌入澗水中淹死。眾人恨他,正要拿住吵打,被他走了。眾人直亂到天明,走過澗來看時,卻見這怪物死在地下,兩枝箭在他眼中,正不曉得是什怪物,什麼緣故。故在此觀看,有的領認屍首。」危縣尉、秦虞侯聽了,忙近前去看,你道這怪物是怎個模樣?但見:

    非龍非蟒,非怪非妖,非龍而且龍形,非怪而實似怪。竊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光彩。心靈性慧,架樓閣於空中;智巧機深,造廡梁於水面。哄男騙女,作坎離交媾之功;吸水食精,補先天洩氣之用。誰知惡貫易盈,不道孽深終墮。雖則假手於人,實乃邪不勝正。今日跌倒山前,卻是一條妖蜃。

  危縣尉細細看明,才知是錯。因對鄉人說道:「此物爾等鄉人如何曉得?我常博覽群書所載:雀入淮水為蛤,雉入大海為蜃。他能吐氣,常在海邊結成縷閣橋樑,橋樑是他長舌,亮燈是他眼睛,門戶是他齒牙;若有人誤上橋去,他便一口吸入腹中,頃刻消化。此乃妖蜃,你們誤信是佛,飽其口腹。幸得射死,除了一方之害,你們怎麼怪他!」因又說道:「從來正能勝邪。這個能射死妖魔,必是有些正直。如今這人在那裡?」眾人聽得,驚驚喜喜道:「我們昨夜因是不知,一時錯怪了他。他騎著一匹騾兒,想是過往的人。」秦虞侯聽了,忙問道:「這騎騾的生得怎個模樣?」眾人道:「黑夜間卻看不明白,除是到證果鄉去問,敢怕有人認得。」危縣尉道:「他那裡怎麼認得?」眾人道:「有人傳說曾在店中買麵點吃。」

  危縣尉、秦虞侯聽了,忙撥轉馬頭,投入證果鄉來,住在土谷神祠內,即拘喚了裡老來,說道:「我是山東縣尉,奉著秦樞密相公〔釣旨,〕押解銀兩進京。今早在前面潑皮塹中,被強人劫去銀兩,殺死多人,實是地方大事。聞得劫銀大盜,在爾鄉內窩藏,可速供出免罪。」眾裡老聽了,方知是在此遇盜,便跪稟道:「小人鄉中,俱係良善守分居民,信心念佛,並不為非,窩藏盜賊。」危縣尉笑道:「怎推得這般乾淨?現有指稱在你鄉中買麵食吃,你去喚那開麵店的來,便有著落。」裡老道:「只不知是那一家吃的?」危縣尉道:「你去一總喚來。」裡老去不多時,便同了十餘人來稟道:「村中往日,原沒賣點食,只因昨夜人多熱鬧,故此開張,賺些錢鈔過日。但出入人多,又無色認,怎曉得那一個是強人?」危縣尉道:「話是說得有理,只為有因。昨有一人騎著騾來吃麵食,可是有的?我今也不難為你們,只要說出這個人的面貌,生得怎個模樣。若是相同,我就好挨查緝獲。」眾人聽了,遂你推我說,便推出一家來道:「昨夜實有一人,同著三個到小人家吃麵,小人也還認得。」遂將面貌說出道:「誰知今日人說射死妖魔的就是他,以後便不曉得了。」危縣尉、秦虞侯聽見面貌果是相同,即說道:「我今失去銀兩,事非小可,你既認得親切,又是地方的事,可作個眼明人。我這裡圖形挨緝,他在此往來,必是近地村人,容易緝獲。」遂叫人鎖了這店家,一面備文書申報近府州縣,一面飛報秦檜失去銀兩,一面著居民尋了畫匠,畫了王摩許多面貌,並示條,著人張掛。各村鎮挨村挨裡,逐家具結。危縣尉不敢耽擱,遂自帶入進京覆命。秦虞候只得在神祠內,著人挨緝。

  一時四處鄉村皆掛得有形貌示條,又家家具結,遂結到馬霳家來。這馬霳叫做刮地雷黑瘋子,是關外人。當初,他爹娘一日在山中砍柴,忽被烏雲驟雨,雷電狂風,一時二人不能相顧,各自躲避。他娘躲入山岩隙內,不期走入一人,身且龍形,宛如人相,昏迷交媾。人去後,風雷雨止,回家得孕,遂生下他來,不兩年他父親亡過,母親撫養,央人替他取名馬霳。自小強橫,到了大來,一發長成得憊賴。你道他怎個模樣?他生得:

    頭大面圓,一塊額顱橫突出;身長力大,兩雙怪眼直睜圓。鼻孔撩天,氣出有如煙管;洪聲震地,行動實類奔牛。一張闊嘴,上下齒牙皆獨骨;兩個硬拳,左右手腕是一〔根〕。性烈拔山扛鼎,交情誓死同生。一味言憨性直,不知者盡道瘋顛;滿腔義重情真,知我者俱稱俠漢。喜結弟兄並酒肉,捨此無他好;仇恨奸佞與貪夫,以外皆平等。上關氣數降星辰,下報前冤生惡煞。

  這馬霳力大性凶,無人敢犯;幸喜孝順老娘,再不違逆。在左近地方,挑賣私鹽,養活老娘。不期被人嫉忌,不敢明做對頭,暗去出首,被做公獲著。被他半路行兇,逃脫回來,又殺了仇家,背著老娘連夜逃走,到河南瑞州境內九達裡住下。見人吃的是淮鹽,問明了路徑,到楚州、江州一帶地方販賣,藏在家中;他便占了十數座村落,不許人買食官鹽。他挑得起五百斤重擔,半月往村中挑賣一次,其餘只閒在家,買酒肉來孝順老娘,遂打造兩把鑌鐵板刀,每把重四十斤,磨洗得潑風似快。常在酒後向空地處將兩把板刀使動,叫人拋石,俱打不入去。遠近鄉人,知他勇力,他也不甚生事。過了多年,他老娘已是七十整。因聽見佛到東天來度人,遂絕了葷酒,終日念佛。馬霳再三苦勸,要娘吃葷酒,娘不肯,只得順從,已是吃了兩年。馬霳只不敢在家中吃酒肉。

  這夜老娘要來走橋上西天見佛,馬霳沒奈何,只得背了娘來,歇在澗邊。見橋上有兩行亮燈,照得四處明亮,因想道:「打滅了,娘便沒去。」便要搶上橋去打燈。忽見騾背上掛有弓箭,忙一手撈來射去,恰巧打滅了一行,不勝快活。正要再射,卻被王摩討去,也射滅了一行。這妖蜃久具靈通,哄騙了多少男女下肚,正然快活。不期被他二人俱係星煞轉世,一時制伏,不能變幻,故此射死,頃刻昏黑。馬霳十分快活,要見這人,忽聽見娘在水中叫喚,喜得在水淺處,一徑背回,馬霳只不敢說出緣故。到次日早,人來說是妖蜃變幻吃人,昨夜被人射死山前,他老娘方才驚喜不被妖蜃吃去。馬霳才敢說出是同人射死。老娘歡喜道,「虧得這人帶有弓箭,又肯相助,若得見他,謝聲也好,只不知他叫甚名姓?」馬霳想了半晌,才想著道:「恁地怪嘈亂,耳根內叫喝王摩。馬霳要去認他,背馱老娘。便沒閒去。只今去尋他個著。」正待出門,忽有一陣本鄉里保走來,叫馬霳寫結。馬霳一時不知就裡,裡保細細說出緣故,又拿出圖形來。馬霳忽聽見說是王摩打劫了銀兩,如今挨家具結,要捉他處死,便先嚇了一跳;再看了圖形,便十分不快道:「兀突好人,射殺呆鳥救老村牛嚼遍。恁是劫銀,干你們鳥事,來尋他做對!灑家自不識認字畫,可知他銀兩,敢怕枉地剝來,叫他去些,也沒直恁地!離了窩巢,管不得灑家,叫他跳躲,莫來尋苦吃!」說罷,只氣忿忿睜圓兩眼看著門外。眾人曉得性子憊賴,忙走在活路上,說道:「你既不認字,我眾人代你寫了去吧!」遂一陣跑去。馬霳道:「若不嚇老娘,只叫他卸腳!」轉身入內。老娘問道:「你在外面說些什麼?恁地嘴臉,和誰鬥氣?」馬霳道:「馬霳並沒同人使氣,卻聽了要捉那射箭的人,不由惱悶壞!」遂將眾人說話述知,道:「只漏風叫他遠飛,才得快活。」自此留心,到遠近鄉村去閒撞。

  且說那夜楊么同押差也來看上西天,將人打開,回到店中。次早即同押差起身,一路無話。遂走了多日,才到地頭。正要打點投到見官,不期一應官員,俱出門迎接詔書。卻是道君年老,因見四方多事,將大位傳與太子。太子登基,是為欽宗。遂大赦天下,除十惡之外〔唯十惡〕永不赦免。眾官接了詔書。即將一應軍犯,查點釋放還家。兩個押差得了這個消息,忙與楊么商議,將殷向赤送他的銀兩,去上下使費,然後解進。遂不細問,准放還家。

  楊么買酒,托他捎信與父母。然後別過,找尋到生身地方,細細訪問。誰知年代久遠,訪問了幾日,才訪問得父母俱亡。有人指出埋塚,急到塚上,擺羹設飯,號哭了一番。遂在塚前草地上睡了幾夜。因想道:「我此來雖不能親見爹娘,卻曉得爹娘入土,也不枉走這一遭。前日臨行,撫養的爹娘,慮我到此不歸,如今不可在此耽延,使他懸念。」遂又哭拜了一番,依舊一路回南。便走過幾個村頭市鎮,穿越了數座州城。他雖歸家心切,卻有一點宿念在胸,見了此形勝山川、人煙湊集之處,必要留連頓宿。暗暗留心。

  一日走到一個村中,因見天色尚早,不便尋歇,遂向前急走。不期被店內一個火工看見,忙趕出街來,一把拖住道:「好客官呀!從來一次生兩次熟,前日在我家歇宿,並不曾怠慢,怎今日過門不入,倒去照顧別家?」楊么抬頭一看,因想了一想,便立住道:「開店人果是好眼色。我見天色還走得二、三十里,想趕前面宿頭,你既是這般說,也不爭這幾里路,我想起有話問你。」遂一同走入。吃完了酒飯,因問道:「我那夜在你家,去看上西天的人。正看間,霎時昏黑,被鄉人吵散,次早起身。不知這些人,可有幾個到西天去麼?」火工道:「客官再不要提說上西天,我今已是餘生,不然也被他吞吃。客官你不見我當日,面皮熬得臘查也似黃,說話全沒力氣,手腳俱轉換不來?如今吃了酒肉,說話也響亮了好些;做起事來,手腳也沒有那等不快捷。」楊么聽了,笑道:「你怎麼生了退悔心,謗邊佛法來?想是西天路遠,地獄路近,你要走近路了。」火工道:「不是不是,我今實對你說知。」遂將妖蜃假變、射死、劫銀兩、畫影捉拿,細細說出。楊么聽了,不勝暗暗驚異了半晌,道:「可知這劫銀兩的姓什麼?」火工道:「我聽得有人說姓鳳、姓金、又說姓王。你明日到前面去,各處俱有示條圖形。」楊么聽了,便不再問,遂入房去睡。因想道:「我記得那夜有人射箭,眾人喝打,我去趕散。又在近處失了這些銀兩,莫不就是這起人麼?」一時想來想去,再睡不著,道:「明日前去,自有明白。」次早出門而走,只因這一去,有分教:

    無心遭算計,有意遇良朋。

  不知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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