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水滸傳/第2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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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鄭天佑領著十輛銀米,一路神鬼難知,又打聽了許多事情。到山寨來,說出畫形楊么毀碎,黑漢救去。王摩聽了大喜,道:「楊么好豪傑!」袁武大驚,說道:「楊么不但是個豪傑,只這毀碎圖形,有不欲我們敗露,故借酒發憤,撂倒被擒,一種神交憐結之心。有險不畏,實是個仗義的奇男子。使袁武聞之,安得不望風拜服!」鄭天佑、殳動道:「這楊么必是肯結識的人,故此這黑漢來救他。只不知如今救到那裡去了?」王摩道:「俺今著人四處尋訪。若訪著了二人,必要見他一面。若肯結弟兄,情願拜他做寨主。」一時山上有了這些銀兩,絕不騷擾村境。

  王摩遂定座位,要袁武坐第一把交椅。袁武推辭道:「自古成大事者,威名可以壓眾,勇力可以勝人。我袁武只有輔翊之能,運籌之略。今雖小試,實有定理,豈可逆行倒施耶!你今威勇兼全,足堪首位。苟或自謙,俟有人勝爾一籌,名傾宇內者,讓之未為不可。」王摩見他主意已定,只得坐了第一位。第二便是袁武,第三鄭天佑,第四殳動。遂宰牛殺羊,祭祀天地、山神。然後大排酒席,四人盡歡暢餘。

  到了次日,袁武審視山崗,建關設險,俱佈置得井井有條,儼然成了大寨,十分雄壯。又操演小校,編成隊伍,設立旌旗。一時盔甲鮮明,刀槍耀目。卻驚動了附近府、州、縣,才曉得在瑞州潑皮塹劫了秦樞密的銀兩,逃上白雲山為盜,地方官各起兵來剿捕。不期被王摩驍勇、袁武多謀,只殺得大敗而走,遂紛紛報入朝中。此時秦檜失去前銀,十分惱恨,只得又極力求謀,進京做了中郎官。得了這信,要上表遣人征剿。恰值金兵信急,朝臣議和,要將徽宗第九子康王入金質當。有此大事,遂將白雲山看作小寇,只著地方官撲滅。地方官前已受虧,不便輕舉,故此四人只在山上快樂。

  一日,袁武因想起昔年曾受孫本恩惠,八拜為交。遂修書備禮打發鄭天佑到東京投遞。鄭天佑領書到京,細細訪明,已知孫本起解了兩日,便連夜上山報知。袁武一時大驚。王摩道:「他去幽州,必從大營堡經過。俺即領入趕去劫來,哥哥不必驚慌。」說罷,即出寨領人自去。袁武籌算了半晌,因對鄭天佑、殳動說道:「王摩知孫本與我結拜,聞他被難,一時義重心急,也不等我商算,便領人去等候。我知此去怎得遇著?」二人道:「這是要路,那有個遇不著之理?便是前後錯過,王摩哥哥也要去追救轉來。」袁武道:「孫本這場災禍,是與董商、黑奴為仇,必欲致孫本於死地才得快心。今被各役解救刺配,董商、黑奴豈肯便釋宿仇?我疑內中必有暗謀、囑托之弊。昨見尾火宿幽暗,幸得篷曜纏垣,危而有救。適才鄭天佑忽報孫本受冤,正應在此。我一時驚駭,不曾阻住王摩。你今二人在此守寨,我去相引上山聚會。」說罷即換裝束,帶領數人來救孫本。

  只說這薄情、巫義得董敬泉重賄,便顧不得同衙門情分,要將孫本暗害,一時沒處下手。一日,讓孫本在前先走,他二人在後商議道:「從來起解軍犯,不是腿傷腳腫,便是身子狼狽,得便處就好下手。他是本衙門發落,眾人照觀,又得咀肥,服藥敷治。雖在牢內坐了年餘,到比曏日吃得肥胖。你看他走跳得如狼虎般,怎得將他了當?」巫義道:「不但他身材雄健,你還不曉得他當初出身哩。」薄情道:「他不過是牢中節級,有甚出身在那裡?」巫義道:「你是入衙門不久,怎麼曉得他是一個軍將出身?跑得好馬,扯得硬弓,使著一桿畫戟。在關外交鋒對壘,馬到成功,所向無敵。在陣上也不知被他殺了多多少少人,有名的小虯髯孫本。因與主將爭功,主將做了手腳,奉旨將他下了開封府獄中,問成死罪。後來沒了對頭,被他謀做節級。他今假公濟私,陰惡陽善,騙得了滿衙門人俱喜歡他,臨起身還叫我二人照看。不要說如何不敢動手,你若舉動有些漏眼,你我性命,俱要送在他手中!」薄牌聽了,只嚇得吐舌了半晌,不勝埋怨道:「既是這個人,你當日便不該應承董敬泉了。」巫義道:「說便是這等說,只要慢慢商量出個好算計來。」薄情道:「我如今被你嚇得手軟,見了他就有些害怕起來,怎有得好算計?」巫義道:「我倒想了一條好計在此。」薄情道:「你有甚好計,可說我聽。」巫義道:「我兩個好的是酒,原要在酒中生發。你我與他原是同衙門兄弟,不可將他作犯人看待,使他疑心。這兩日雖不曾將他怠慢,如今更要將他待好,到處買酒請他,才好下手。」薄情聽了,不覺失聲忍笑道:「哥,你這算計便就差了。他是犯人,不來請我,倒叫我去請他,這是什麼話?」巫義道:「你怎曉得,我的妙計在後。此去有條僻路,是我當日走過的,只離得二百餘里。有一座龍尾山,過了山去便是大營堡。我今只到了嶺上,如此如此,恁般恁般。他是人有事想救的人,只攛哄他落了圈套,揭了證見回去,豈不是好?」薄情聽了,連叫:「好計!」

  遂一路與孫本沒話也尋些話頭,沒笑也添些笑臉,你哥我弟。走到饑渴,便買酒同吃。孫本要去算鈔,二人只不肯要他出。孫本甚不過意,因說道:「我今犯罪,連累二位遠行,實是件苦差,心已不安,怎反要二位破鈔?」二人同說道:「節級哥休說這話,衙門中那個不尊重你?只因官府做主判斷,人人不平,臨行再三囑托我二人,路上好生服事節級。難道我二人又是別樣心腸,肯將你不放在眼內?因見你思念家中,請你吃杯解悶。」孫本聽了,十分歡喜,謝說道:「難得二位好情。我前日初出門時,實有些記念家中,如今只索丟開,且走到了地頭,另尋出路。」二人道:「節級哥原是軍伍中人,此去必有好處。若得了官回來,我二人還要節級哥看顧三分。」自此說話投機,到處吃酒。三人一遞一日還鈔,十分快意。

  一日行到一座山前,二人說道:「要過這條嶺去,若沒酒力怎麼走得?」遂在山下尋下酒家入去,三人吃了半晌出門。薄情一手拿著公文包裹,故意裝出醉漢模樣,一個身子東晃西側,戲顛顛在前先走去。巫義見了,笑對孫本說道:「他從來倚酒三分醉。在家還怕有人說,有些忌憚。今在沒人處,一發難看了。」孫本道:「原來他有這件毛病。我說適來吃不多,便恁地作耍。」二人遂走上嶺來。只見薄情在嶺邊,低著頭,彎著腰,看著嶺下。見二人走近,便不勝跌腳捶胸,放聲大哭起來。孫本見了,不知是何緣由,忙問道:「薄情頭,好好的有什麼傷心,卻恁地價哭?」薄情哭著說道:「總是這杯酒誤了我一生!方才只為乘些酒興,過這嶺去,走得氣急,酒湧上來,勉強掙扎。不期一個腳挫,跌了一跤。險不跌下嶺去,連忙爬起。誰知手鬆處,竟將包裹滾落深岩。失了別的物件不值甚的,只這包裹內,卻是開封這角印信文憑。將你解到幽州交割,要討回憑。若失落了,是我性命相關。欲要下去拾取,卻見山峰陡峭,沒處攀援。不得計較它上來,不由人不苦楚!」孫本與巫義聽了,忙探頭一看,果見這包裹滾側在山岩下,巫義假作慌張著急道:「若取它不上來,不但你死,我也活不成。這怎麼處?」說罷忙將手中哨棍撥挑。薄情止哭,一手來奪道:「你這人,想也醉昏了,怎不相情度理?往下去有七、八丈深,這哨棍不滿六尺,如何撥得上來?」巫義想了一想道:「我有個主意。我們包裹上俱有麻繩,連孫節級的,共是三條。總取來接長,將你縛了腰間,我同節級在上面綰住繩頭,將你墜下去,取了包裹,扯你上來,豈不是好?」薄情忙搖手道:「這個使不得,我是膽小的人,如今看著下面還是心虛腳軟,怎麼下去得?倒不如我同孫節級在上面,你下去吧。」巫義發急道:「你失落了文憑,怎倒叫我下去,明日官府追究問罪,你也叫他免了吧?」薄情聽了,便滿眼含淚,跪在地下哀求,巫義只是搖頭不肯。

  孫本往下又看了一看,遂扶他起來道:「失了文憑,不但是你二人干係,連我明日見官也不穩便。這嶺下我看去只五、六丈高下,身上若沒枷鎖,我還上下躥跳得來去。」二人聽了,不勝歡喜道:「你果是熱腸人,不枉叫小虯髯。若肯下去取了上來,下嶺請你吃一醉。」說罷,巫義便來開鎖,薄情也來除枷。孫本走出一步,便要踴身下跳,二人連忙攔住道:「不是耍處。還是將繩拴縛了腰間,我們才得扯拽上來。」孫本道:「若縛了腰間,怎由得我上下躥跳?」二人只是不肯。孫本見了道:「你們敢是怕我下去走脫麼?」二人忙賠笑道:「節級哥,這是沒奈何,是我二人的干係。等取了上來,賠告不是。」孫本笑了一笑道:「既是恁地,只縛緊些。」二人便千歡萬喜,將繩扣緊了孫本腰間,在背後打了一個大疙瘩,同走向一株斜長出的樹下來,扯緊了繩頭,將孫本在一塊滑溜石上慢慢墜落。孫本只得借了上墜的勢力,用手扶著峭壁懸崖,緩緩下去。二人滿心歡喜,薄情將繩緩放,巫義便帶著繩頭爬上樹去,將繩頭穿過樹叉,爬了下來。薄情便就放手,忙來幫著巫義扯了繩頭,一齊用力往下一扯。這孫本正墜到中間,看著下面道:「若沒人在上面綰繩,豈不縱身下去?」正說不完,忽一聲響亮,說時遲那時快,腰間著力手足懸空,離了山崖丈餘。竟將孫本胸口朝下,脊背向天,一似鳥雀般,漸漸飛起,將他弔在空中。孫本一時身體懸空,四肢無力,看著下面狼牙巨石,直嚇得魂膽皆消。手腳略動一動,便騰空旋轉,直旋轉得頭暈眼花。方知被二人暗算,大叫一聲:「孫本死也!」這一聲,只震得兩岸山谷俱有應聲。

  薄情、巫義不勝快活,將孫本扯拽到打得著的所在,將繩縛在樹根,各執哨棍,對孫本說道:「你今死去,卻不要錯怪我們二人,是董敬泉囑托。一路不敢下手,只得用這般弔的法兒,將你懸空打死,揭取證信。若去做鬼時,有甚冤枉,降災降禍須去尋他。我二人只得幾兩銀子是實。」說罷各舉哨棍,照著孫本腦袋上劈來。不期一人突搶近前,大喝道:「怪撮鳥,怎敢賺哄討命!」說罷往二人身上砍來。薄情、巫義忽見這個憊賴人砍來,急回身將哨棍抵搪。早被這人大吼一聲,刀起處,砍倒薄情在地扎掙。巫義心慌,急待奔逃,怎奈兩腳搖戰。這人又一刀砍來,跌伏在地。

  這人將刀插入腰胯,上樹去抓了麻繩下樹,輕輕的將孫本提了上來,放下著地,喝道:「恁漢子兀誰,被鳥公人害命?」此時孫本已弔得渾身酸麻疼痛,驚魂不定,白瞪兩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定了半晌,立起身,解去腰間繩索,道:「我孫本已被仇人買囑押差謀害,萬無再生,誰知豪傑來救我。」這人驚問道:「遮莫便是放殷尚赤犯罪開封的孫節級哥哥麼?」孫本聽了,驚道:「我便是孫節級。請問豪傑尊姓大名,因何來救我?又在那裡知我名字?」這人見果是孫本,便連聲叫好道:「慢慢說,兩日沒頓飽。」即將刀向兩人腿肥處連割,亂塞入口中咬嚼。吃了一飽,便一刀一個割下頭來,擺在地上道:「殺得快活,險不害了節級哥哥!」連聲大笑道:「黑地救了楊么哥哥;白日救了孫節級。稱心處做得快活,便似鬼一般不出現形,吃恁磨折,也沒悶地。灑家便是刮地雷黑瘋子馬霳。」

  遂將為救王摩救了楊么事情說出,道:「那夜別了楊么哥哥回去,不幾日漏露,被村牛報了呆鳥官,著千百怪撮鳥塞住門戶。馬霳著惱,掄著這兩板刀,滾地殺出。撮鳥只忙亂跳躲,便要脫去。卻掛著老娘在家,被呆鳥騰倒。翻身殺入屋去,要背著走。兀知老娘耐不得嘈雜,嚇個直挺。便號叫一場,將火掀騰上屋,燒的倒地價紅,砍殺出,投奔焦山。白日只是藏伏,即今在嶺後草中伏盹。忽聽半空吆喝,敢是撮鳥跟尾,跳起踅上嶺。見是謀害,便掄板刀砍剁。楊么哥哥說節級犯事獄底,要見面沒處。」孫本見他這般勇莽,這般好義,不勝歡喜道:「這楊么與我並不相識,怎曉得我犯罪?他是什麼樣人?」馬霳道:「兀的便是江湖蓋地傳遍小陽春道長哥哥。」遂將殷尚赤寄信始末述出,道:「只今到節級家交遞。」孫本聽了,大喜道:「我也久聞得小陽春的美號。」遂將袁武之言說出:「只不知金頭鳳又是誰?」馬霳聽得,不勝快活道:「兀個金頭鳳,可知便是王摩。」孫本不勝驚喜,因看了地下一眼道:「你二人雖非我殺,我今百口也難辨白。罷,罷,罷!今生不得復到汴京,須索尋個去向。」馬霳道:「節級不值遠飛,同馬霳去奔焦山快活。」

  孫本點頭,正待舉步,忽見一人包巾紮袖,寶劍雙懸,後面跟著十數個軍漢,各帶器械趕上嶺來。那人大喝道:「黑漢怎敢在此白晝殺死公差,要往那裡逃奔!」二人突然聽了,知是敗露,一時心虛,各吃了一驚,孫本急要轉身逃奔,卻被那人迎住。馬霳大怒,正要砍殺,只見那人連向孫本施禮道:「哥哥休得心慌,兄弟袁武特來相救。不期來遲,虧得這位好漢救免,實有前定。適才戲言,萬勿見怪。」孫本忽見是袁武,不勝歡喜,忙招馬霳來道:「切莫動手。這便是我方才說的小袁天罡前知神袁武。」馬霳聽了,停著板刀,氣忿忿說道:「咬菜根的呆夯鳥也來怪叫!若不節級叫快,黑瘋子幾板刀,可不砍出白血來!」眾人聽了,一齊大笑。孫本道:「我若不虧馬霳來救,不得與袁武見面。兄弟今日怎得到此相遇?莫說是來救!」

  袁武遂將別後結識金頭鳳王摩,劫銀上白雲山立寨,細細說了一番,道:「因記念哥哥,打發鄭天佑持書問候,得了消息,大頭領王摩即同人在大營堡等候劫救。」遂又將自來相引上山的緣故說出。孫本、馬霳聽了大喜,也將事情述說,道:「原來金頭鳳王摩在白雲山。」袁武不勝驚喜道:「誰知楊么便是小陽春,救楊么的黑漢就是馬霳。」遂向馬霳施禮,相請二人上山。這是龍尾嶺地煞會天罡,白雲裹住星辰宿。只因這一來,有分教:

    才得相逢輕話別,一朝設座忽迎親。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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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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