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菴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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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七 念菴文集 巻八 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念菴文集巻八
  明 羅洪先 撰
  詮著
  别朱子韶語
  子曰古之學者為已程子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體莫非已也識得是已敢自賤其身哉戒慎恐懼而惟恐或入於非僻豈曰自成亦所以成物以一身而為天地萬物成敗不已大乎夫是之謂大人今世儒生學士舎射策無所用其力矣即有知者不過談說理道其致身固不若射策之篤且精也故進不足以達志退不足以自庇其身詰之則曰吾率其常不敢以自異也夫射策小藝也猶且疲心思窮年嵗求而不獲不憚勞也至於改過從義於子臣弟友之間求庸言庸徳之必謹者夫子所未能而憂其弗踐其志者也固以為尋常易之此義弗明天下将何賴焉朱子子韶質甚篤厚與余㑹者數四心頗愛之愛之而弗以善告姑息也非子韶所望於余者也
  别宋陽山語
  今之談學者多認良知大淺而言致良知大易葢良知本於不學不慮之虚體而後有知是知非之流行今認知是知非之流行盡以為良既不免於浮漫而不根又謂不學不慮之虚體無事於存則終不免於馳逐而化物譬之於火謂星星之火有異於燎原固不可謂燎原之火不加於星星亦不可知是知非愚夫愚婦與聖人同也愚夫愚婦則星星也聖人則燎原也自星星以至燎原其蘊積鬱煽賡續廣大必有次第而顧持星星自足措之於用可不可耶故吾人知是知非不足以為事物之主宰者以其不盡出於虚體故也今使人順知是知非之發而一無所存是取足於星星之譬有不燼滅者乎欲燎原者必能存乎虚體如赤子然無以人為之私雜揉乎其間則於是非之辨若無以甚異於夫婦之愚至其堅凝不揺洞徹無蔽則與愚夫愚婦天淵迥殊故曰智之實知而弗去是乃所謂致良知也同一揖遜也有矯媚者有用情者吾嘗一無所存率吾之良知而揖遜而以矯媚為用情時時有之不自知也同一交際也有貪黷者有誠享者吾嘗一無所存率吾之良知而交際而以貪黷為誠享時時有之不自知也豈惟不知又從而掩覆之其甚焉者又将以不事掩覆為直遂為任性而良知之發盖無幾矣君子無終食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懼其易失而務有所存故懇切若是也今曰良知萬古不息自不能泯吾特依之而已其有所存照有所收攝皆為未悟良知真體而然然則聖人之兢兢業業果何謂耶豈亦未悟良知耶侍御陽山宋君将如京師以書别予深病今之談學者紛紜於異同之辨以為未有契於良知也已而送之同江誦予所聞君不鄙令遂書之予聞良知最久而從事不力固嘗苦於身病非敢藥人之病也君尚以瞑眩而投予哉
  别凌海樓語
  嘉靖己亥予訪東城林子海陵林子不予鄙攜其門人與士友數十人胥来問學幾日乃去又明年林子卒京師而予已歸田每憶往事未嘗不有感於存亡離索之故自考所學又未嘗不有愧於今昔玩愒之久也甲寅海樓凌君来為永豐始至有聲問其鄉出東城之門為之色喜明年㑹於𤣥潭以事東城者事予為之憮然當與林子論學時年壯而氣盛又竊有四方之志於學問所操不切切然獨議論同異未忘於心今冬逰記中可考也十餘年来變故之更涉憂患之摧剥意見消而缺失露囘視往事有不可復追之悔海樓在永豐潔已奉公惟恐事有累於吾民而調停劑量可否之間又皆曲盡其道予方仰羨而海樓以予一日之年屈身而事之不已過乎海樓滿考内召且至瀕行别予不相值念其勤懇不可虛也則謂之曰君知聖人之學亦由海樓之治永豐乎夫心本無事而常定者也有物累之動斯多危譬之於民征斂急而刑罰暴反側頑獷不易馴也先之以虚中毋以世之可歆羨者雜乎視聴懼其累之也無累則心存矣心存不能以不應應不善者中弗虚也酬世接物雖極紛撓轇轕之来而皆順其自然之則不遺乎外不失乎内必調停於致力者乃得之是故主靜制動擴然無極夙夜緝熙月有所将至於首出庶物與天為徒則今報政之期而榮寵日臻之効也漆雕難仕曰吾斯未信難之也君易其難矣有弗信於此也哉且吾民與吾心逺近難易相去何若抑言有之堯舜事業只如浮雲過太虛至謂其心至今尚在又何其輕重小大相懸也由是推之得其心雖不見事業亦可也海樓豈以事業累心哉無累於心則可以永豐可以天下可以榮辱可以進退斯說也予病未能而志弗已也東城不可作矣予與海樓幸存庶幾無負久要之誼
  别陳雨亭語
  嘉靖丁巳冬常熟雨亭陳君以進士出知永豐余嘗邂逅一再語未深知也已而聞永豐之頌自檢若處子視民若慈母御跳梁獷戾者言語姁姁若訓其憐愛子弟絶不能以疾言厲色加人久之近而城市逺而村鄙咸倚以生不知令之終去我也余始異之又踰年就敝廬問學焉其志駸駸聖賢之域其氣斂靜能謙以處人稟受則皆雙翁先生之㫖余無能相益也四年辛酉夏六月會閩冦數千人突入境聚散倐忽叵測既畢力防禦是月十八日迫城下君親冒矢石乗埤垣督戰守六晝夜不懈冦不得間退如峡又三日而君且内召永豐之人既素倚君會初出之水火而登袵席遽奪以去則益相率攀戀不忍舍又自知勢不可已而期不容緩也則攜老幼擁車灑泣步而隨舟者葢若干人君過桐江道路戒嚴遣尺書問學焉余告之曰君知禦寇乎其知學矣當寇之突入而迫於城也使兵不素練器不素具計不素定其能猝應否乎即猝應其能必勝否乎是故制治未亂者聖王之道也養於未發禁於未然者聖人之學也終日欽欽有若對敵名将之烈勲也必有事焉勿忘勿助君子之集義也當君在嚴城中目無汎視耳無雜聴即有竒瑰之觀詭異之好莫或干之何則吾所重者有在故也學之於道也亦若是知其所重精神心思凝結専一妙通鬼神無弗勝焉已君今去嚴城拜寵命自此陟崇據顯不啻脫幽圄而入層霄也雖然君其毋忘永豐乎傳有之素位而行無入弗得即有於天下非猝應不之辦盖言學也素非必勝不足以言得非在嚴城不足以顯悠悠之情能知悠悠之非素則精神心思之用君所自試於永豐者余言猶有所不逮也而又何以相益乎哉
  别蕭曰階語
  嘉靖壬戌七月潮陽蕭曰階返自南宫過桐江来謁予方閉戸會鄉人言版籍事於是曰階留且再月相對語學之日可數也将歸請曰始端升就外傅先太史公命之曰吾不願汝講學世之講學者皆可知也吾願汝立好心行好事做得一分便是一分好人做得十分便是十分好人矣端升不敢㤀先生何以教之以庶幾不辱予告之曰而翁其務實者乎雖然世稱十分好人孰與孔子孔子言正其心矣不言立好心言敏於事矣不言行好事此其故何也自呼吸之頃以至於終身何莫非心自動静之常以達之天下何莫非事立心行事之過與惡可指矣無少過與惡者順其常安得舉其一二而名之即如世人所舉以為好者一二名之又未可相襲而遽有也是故理無定在欲事之好者莫若求其心之善善無常主欲心之好者莫若求其心之専時時不昧此心之靈是謂立好心時時不昧此心之靈以應乎事是謂行好事以此不昧者勉之已亦以此淑之人是謂做好人未嘗張講學之名亦未嘗嫌其名是謂真不辱惟學之専斯務實矣曰階唯然識其言而别
  别周少魯語
  落思想者不思即無落存守者不存即無欲得此理烱然隨用具足不由思得不由存来此中必有一竅生生夐然不類者言此學常存亦得言此學無存亦得常存者非執着無存者非放縱不存而存此非可以倖至也却從尋求中由人識取
  别沈萬川語
  唐虞之時只是安汝止工夫心有常止不易動揺此便是真收斂處何等簡易後世全向動中分散只知向外尋求議論多而學亡矣
  書克齋巻
  余嘗讀先儒言謂人常不忘有我意衣曰我衣食曰我食日用諸事莫不皆認為我當時謂此語似粗學之即易辨耳及今十有五年始知此語甚精要甚周悉孔子告顔淵克已一言最盡姑舉日用言之視人衣食甘美與粗糲直過目前曽不足以繫念一涉在身顧惜厭惡頓殊至於田廬諸物莫不類此使其在身猶視他人則觸處平鋪無復蹊界萬物一體真即此在矣程子有言将此身在天地萬物間一例看大小大快恬此端緒甚微意念纔起便落舊習與之相稔不復辨别旋復増加猶自論理論欲論克治工夫此與盲人抵掌而談方輿者何異司徒勾曲王先生有味於克已之義常以克名齋與先生論其義者甚衆余覩而省發深媿自治不勇十有五年猶未能會悟先儒之至訓因書就正亦且以為久要
  書黄謙甫巻
  謙甫别四年再見見而各計其嵗之所獲惘然不能自釋也将别求所以語之者余初學農姑以農喻農之耕也計嵗而穫者也一失嵗則皇皇焉無所於之矧於再嵗而又倍之者耶彼誠計衣食於軀命之戚也失嵗矣而無所戚則必有他望可知今與謙甫别四年而無所獲然又無所於戚與戚矣而不至於皇皇焉無所之則性命之所寓者其亦有在乎而人莫能與知也行且察之異時再見其無若今日之虚腹矣哉
  書退省巻
  晴川先生書曰學當求病痛所在而砭鍼之想更得力或謂聖人教人只是直示本體未嘗說及病痛不知參魯柴愚非各人所受之病耶洪先聞之悚然敬受及讀先生謂弟洗心君有曰退而省察於念慮隠微之間果能皆得其正而不失其本體之明矣乎洪先反覆慮之是凡為學者務求得乎其正以不失乎其明者乃吾之明善以誠身如是而不能盡然皆病痛之所在也即從而決去之然後有以復其本體此誠之之功擇善固執者也夫人固未有無病者然未知本體則亦未能辨病痛之所在未知復本體則亦未能望病痛之必去譬之於行趨家者其主也辨歧惡其有與家相違者也譬之於禮樂養生者其主也治病去其與生相戕者也一也良知在人宜無不自知者然言說之偏亦足以眩心而淆性非時時省察於念慮隠微之間固未有能明善者夫未知孰善安從固執未知所執得失奚辨盖不深求之隠微而止出入於一是一非不免展轉相尋而未得乎本體之明雖曰去病實不離乎念慮纏繞雖暫止息於驟發之時而未能斷於未萌之始固非謂本體易復欲事去病亦非謂不問元氣漫求去病者也未知先生之意謂之若何洗心君試為問之并俟面究
  書龍華㑹語後
  嘉靖戊申仲冬西石王君聚九邑士友於龍華旬餘而後别将别求東廓先生之言以為久要先生於是追録其講語條列而聨次之以致切磋之意明年持示不肖俾續其後不肖反覆先生之言於經傳中所載大約解釋明白令人反身自省較之平日書冊之硏窮若談異時他人語者萬萬不侔從此而善進可以自得無疑矣安用贅哉嘗自病資質凡庸談學者二十有三年往往逐人口吻學人步驟未嘗有特立不拔之志以探千古不傳之微邇来自驗凡所以如此者皆縁欲根未除故随在染着耳既有染着縱令解釋得去亦與自已無干當下循省不為無功其視徳性相将背馳與談異時他人語又何别也欲之有無此心自能覺得是謂明徳不由安排推測時時斷絶不得是謂徳性覺處無有不是是謂善無有别物是謂約無有不宜是謂義此件原無竒特聖人如此愚人亦如此是謂庸徳庸言從此處作用是謂發育峻極為三百三千又謂之博雖屬作用却又原無物謂之靜動無端無二物也常存此覺不得有混是謂戒慎恐懼有未至者求以至之是謂徙義錯後自反不容停留是謂改過全體完足是謂復無二功也而所謂官職貨賄技藝事功雖若甚粗然人人未有能出脫得盡者則皆所謂欲也夫覺處人人有之宜易存也然所謂欲者亦人人未能盡皆出脫則所謂雖有存焉者寡豈不為世人之患歟夫欲者我自欲而覺者亦我自覺也我既欲之而亦自覺之又從而去之而欲竟不盡出脫然則所謂徳性者果安在哉我自不欲則無所用其去之之力而所謂覺者曉然其中若是者亦嘗試有之乎有之則欲之易以去與覺之易以復者其幾在我顧自斷者何如耳未有為之而不成求之而不得者也然非未可以解釋求之得其似未有不咀其真者也此不學者之始事也不肖資質凡庸年久而猶不能出脫於是視君之銳志誠當多讓故申東廓先生之語復之俟君出脫盡時書以報我則諸解釋語可以一笑而破矣君以為何如
  書馬鍾陽巻
  余去嵗走匡廬冒暑歸鍾陽馬君将期會南浦風便舟駛不竟初盟踰月以是巻索予近作久之未暇執筆今夏復入天池往来海上每瞻棠樹輒動依依抵舍覽巻勃然興懐方擬之辭而君山東之報至矣回憶初盟翻成别調豈非數耶君書札往来未嘗不孳孳以躬行為先以寡欲為要尤以空言少信為深耻聞其人即欲痛絶嚴拒不少假以辭色往往以余之不擇為歎其居官謹於持法敏於集事而厚於用情雖未嘗皦皦炫暴而聲聞四馳官至右轄尊榮矣聞其家朽椽敗瓦嵗入不足以自給閩之士論以為稱首嗚乎使講學者皆如君其尚有遺議以病吾黨者乎今且别矣切磋既未可期則将何以為贈聞之古之善寡欲者非有欲之後而務去之之謂也防於未然不復萌動焉爾矣吾心固不能以無欲也防之而使不復則亦未有自然廓清之期如是而學猶之聚兵峙糧以冀寇之不我侵比於無備者逺矣彼寇猶與我相持非所謂儆戒無虞也善為治者保無虞善寡欲者保無欲無欲者吾心之真體天下無以尚之者也辨乎此而順以存之虚以養之譬之於民畊田鑿井養生送死以各遂其有生之樂如是四境之内皆吾之赤子弧矢之利皆所以自守也誰為寇我所謂天下歸仁雖有萌動焉者寡矣夫是之謂寡欲率是寡欲者以施之身是躬行也推是寡欲者以加之民是美政也夫是之謂聖學生有悟於此而愧未之能行君有其具得其端在致其精而已矣敢述以請若謂心無無欲之體而以理欲交雜為疑則至善終不可得而止也若謂保無欲者頗難為功此則存乎其人不可得而執一論也矧君孳孳然問於不肖有不曉然於是者乎深山寡侣足音跫然輒有喜心况此學蕪昧久矣他日窺測稍真而君之造詣日粹使生動色於足音則斯巻也未必非左劵也
  書蕭天寵巻
  泰和蕭子天寵在門十年近而𤣥潭青原雲津之㑹逺而芝城象山江都之遊無弗得從四方君子切劘之訓婣友交遊問難之詳無弗得聞婚喪勸相繁瑣之節田廬盈縮棄置之宜無弗得與予之弗能無天寵猶天寵不欲與予相失也天寵始讀儒書即治明法科在官未幾倐出代遂得入銓司待次踰期矣猶不往一日問故天寵面有慙色俯首對曰隆佑幼孤懼無以自立求為明法稍别於庸人不知其不足為也入夫子之門而後知吾之大吾方愧悔不暇又何往焉且縱往得官不過効奔走甘哃喝忍賤辱以資升斗耳世之必不相容與力之必不為知之審其孰與二三子者從夫子之後徜徉長林大谷之中諷誦夙昔所聞以反之身求少自得以報夫子不愈於伈伈俔俔者哉應之曰子以明法非道耶亦為明法者非道耶抑亦視明法者為非道耶聖人之治世也上下相維小大相濟府史之視六官百執事特勞者耳必其簡而佚者乃得為道将委吏乗田無聖人耶且其人固皆道藝之選今之明法責在弗選非其人之罪也而之所謂庸人者何似非指小用其心者耶此無係於位之上下小大也知吾心之大矣能反之身則宇宙之維持豈不勝夫山林之觀躬行之宻實豈不過於談論之雅庶府之出納民物之利害豈不廣於室家之務儒者之業主於用世而不聞吾與道林論大學者語耶天寵津津色稍解踰年北行别予石蓮洞中曰今與夫子相失矣不知幾嵗年矣夫子忍無言乎應之曰而知用其心無以庸人之小者雜乎其間其職之冗也則猶助吾同江之役也其職之簡也則猶共吾石蓮之居也又何言乎天寵聞之色慘然顧洞徘徊久乃去
  書周子仁巻
  今之學者只有切已收斂務行實事以敦本質一切乞言請益諸件諸皆削除庶幾有補於世教盖凡内不足然後有所藉於外此誠偽之辨也周子仁往来三至蓮洞而兹来却索言以别予禁弗與臨行若迫謾書夜坐詩以應俾能靜坐收斂将来必以此紙為贅矣而况容喙耶
  書劉静之巻
  同年見川劉君攜其子靜之造予廬令執弟子禮且求有以教之因語靜之曰而年十八舉鄉試莫不榮其利達矣而翁命而禀學之意何居乎人之舉鄉試者莫不榮其行且仕矣亦知仕者固有萬世之業否乎昔者聖賢之視天下咸若手足骨肉之親而凡天下之與吾交實鈞疾痛疴癢之愛盖出於不忍人之本心怵惕惻隠隨感自然非有所强而加之也志茍得行矣一邑一郡即蒙其澤幸而大行明明徳於天下天下之人日遷善而不自知未嘗施其勞也志不得行修其身以淑人孝弟忠信舉世且儀型之不幸而極於拂逆困否若匡之圍涪之放有言不信窮之灾矣然後獨善其身無敢他與然夫子在陳猶念吾黨小子曰歸歟歸歟至於卒老於行顧曰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盖必如是而後天地始有所賴以遂生成之徳而不至於大亂此聖賢之道之大所以異於老佛二氏者以其通天下為一身不以一身自私故也彼自食其力安匹夫之貧各守所長全曲士之節非不善也而不可以及逺自孔孟以後千餘年是道或隠或見若有待乎其人嗚呼兹非萬世之業哉故自念慮事為必致其精而不止於考文字譬良工之善利器自飲食男女必防其肆而不止於臨財利譬行旅之保斧資程課試之文猶古者之羔雉修辭以厚誠端嚴謹之操猶處子之髧纓表志以示信欲有為於天下必先求備於吾身愛惜吾身将收大效於天下此學者所有事也信及此者措父母遺體於古人不之信者墜造化靈氣於腐穢此道明則天地變化草木蕃此道晦人各自私斯民無所於歸命吾嘗以語同志而自反不肖甚慚於斯言靜之為改齋王公外孫其善源有自又自幼不出而翁之庭無異見雜習撓其中聞斯言能慨然否今赴南宫将盡友天下士其知持此辨品類否白沙先生與友人云諸君急於入試區區迂濶之論恐難驟聼然又不敢淺視諸君而謂吾言之無益而不言也嗚乎靜之無以予之不肖遂負而翁命學之意哉
  書王龍溪巻
  王龍溪君有丈夫子三人長曰應禎字以允成言成禋而禎于周也次曰應祥字以允和言和氣能致祥也又次曰應吉字以允修言修之吉者君子也君之望其子也可謂至矣壬戌之冬至吉水訪予松原将别曰何以誨吾子於是道三子性行甚悉且留一巻索書俾識不忘予嘗誨吾子而有懼矣每誨子以道也輒思曰吾之誨子如此吾果有諸身否乎則又惕然嘿然不能竟其語今告三子何以哉憶壬辰嵗與君處君是時孳孳然神不外馳惟道之求汎觀海内未見與君並者遂託以身不之疑今三十年君益自信以為無所事為學於孔孟之教不啻若凂已者而惟老荘之是據然則君之誨三子豈可量哉為之踟蹰久之君之言曰允成和厚而牽於情牽情者近柔矣允和斷而長於才多才者近剛矣允修介守而志于古闖闖乎以之上進其可語也愚惟君之處家必有道以為諸子法身能確可以起柔身能忘欲可以用剛身能以聖為則可以考千古而不謬審如是即無望於三子三子者其能已諸夫身教者上言教者下徴人之言又其下矣君試思之謂之何如
  書胡正甫册
  泰和胡子正甫之在山也與王子有訓歐子文朝為莫逆既自常徳僉憲擢四川㕘議奉母南歸将獨身以往則約有訓文朝聚松原證所學至則與居蓮洞盡出所長相正将别復聚松原共求為久要者是時正甫見松原志晤有收斂靜定語稍有難色予曰予之收歛靜定非外事物酬應也自身驗之愈收斂愈周徧稍不靜定即作用不切盖直信此路時時可用盖實說也正甫唯之已而正甫曰志晤中今人乍見孺子入井心即堯舜心必指無三念者言之未可盡廢言也予曰丁謂堯舜有是心而不起三念者兢業為之也但言心體而不言工夫将工夫何在乎正甫嘿然盖言有未盡也未幾正甫将如蜀有訓文朝與王子信卿持一冊願書之以益正甫予惟正甫所見甚至與論宋學則首明道而疑濂溪論良知則謂學者過自信而輕外物居今之世求此語無聞此語信之不疑尤不易也有訓思所以益何哉亦曰正甫所言者見也非盡實也自朝至暮不漫不執無一刻之間時時覿體相對是謂之實知有餘而行不足嘗若有歉於中而絲毫未盡是謂之見見與實非實用力者不能辨在余皆所不免然非正甫莫可語進也於是即所言書之以贈正甫正甫自蜀歸尚以實修者盡言之
  書王有訓扇
  中庸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斯言也合内外該動靜兼巨細貫終始而一之者也言其收斂謂之存養言其辨别謂之省察言其決擇謂之克治省察者言其明克治者言其決決則愈明而後存養之功純内不失已外不失人動亦定靜亦定小大無敢慢始終條理可以希聖矣有訓勉之
  書門人扇二條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此孔門用功口訣也白沙先生曰戒慎恐懼所以防存之而非以為害也此為矜持太拘迫者言乃捄病之藥無病則此藥不應遽拈平生不就自身𦂳切處用功而為多言所轉垂老無成正當為戒白沙先生詩云千休千處得一念一生持於千休之中而持一念正出萬死於一生者也今言休而不提一念便涉茫蕩必不能休言念而未能千休便涉支離亦非真念茍不知念則亦無所謂能休者能念不期休而自休矣
  書胡正甫扇二條
  區區初及第謁見吳之荘渠魏先生先生曰達夫有志必不以一第為榮嘿坐終日絶口不言利達事私心為之悚然此生雖未敢汲汲於名位以負知己今回視之此身承當此言煞不容易盖不榮進取即忘名位忘名位即忘世界能忘世界始是千古真正英雄始作得千古真正事業炫才能技藝以規時好視此路盖背馳也不知吾正甫自謂如何
  始聞正甫進士報喜甚意正甫耿耿欲有為得此階級将来可展布若夫世俗所競皆在身家起念區區不以此自待亦不以此待正甫正甫亦不以此自待也然在身家起念真為世道與不為世道此却即正甫亦未易辨吾見談學者矣往往藉口於道理而誠心實意各有所在他人如見肺肝而終身不悟何哉正甫其免夫
  書萬曰忠扇二條
  寂然不動者誠也言藏於無也感而遂通者神也言發於有也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言有而未嘗有也三言皆狀心也常有而不使其雜於有是謂研幾真能不雜於有則常幽常微而感應之妙是知幾之神謂幾為一念之始者何足以知此
  能以天地萬物為體則我大不以天下萬物為累則我貴夫以天地萬物為體者與物為體本無體也於無體之中而大用流行發而未嘗發也靜坐而清適執事而安肅處家而和婉皆謂之發而不可執以為體常寂常虚可巻可舒全體廓如
  示王有訓
  嗚呼知無不足之理則凡不盡分者皆吾安於肆欲而不知竭才者也吾人日用之間戒慎稍縱即言動作止之微皆違天常而賊人道可不懼與可不省與王生有訓求書警語宜事於此
  悟言
  或有問曰昔也吾有會於聖賢之言視其言也若為豫設而無庸擇也則又有惑焉若曰胡為言不盡若是而使予孳孳矣乎已而意解失其所以然則又以為凡其有言未嘗不予㑹而自滋惑也若是者何哉應之曰奚獨於言云爾也醫之為方也涼苦溫辛斂發補洩無一不備而不限人以一劑圗之於方隅也夷險行直遐邇委僻無一不載而不示人以一塗何則藥以愈病非可逆料問道適途視力之所至病去道通昔所言者非贅則妄無復用之矣學者於聖賢之言亦猶是也謂可棄歟或有以中人之所蔽謂可擇歟或不可以周吾之所求即其言之未盡也吾心得焉則是吾後聖賢而足之言也其已盡也吾心惑焉則是聖賢先吾而誑之言也故子貢之懼不言固不可公都之疑好辯亦不可楊子之折淆亂尤不可彼有所待焉者也求之自有之中得之未發之先而遇於相忘之後當其忘也不知其言之在我耶在彼耶可謂似矣是故未至是而揣者謂之億至是而執者謂之見億與見免者其鮮乎異端者見之謂也故聖賢之言廣大弗遺變動不居惟其不居非積至而悟不可得而據異端之言専而可守徑而易入惟其易入故人咸樂而趨之偏門速効一隅小技亦猶是也彼沾沾為知硜硜為行炎炎為言者亦有所會矣其謂子何哉子慎無多問
  日札二條
  在復古書院當大衆中忽省吾人當自立身放在天地間公共地步一毫私已著不得方是立志只為平日有慣習處軟熟滑瀏易於因仍今當一切斬然只是不容放過時時刻刻須此物出頭作主更無纖微舊習在身方是工夫方是立命此意須常提醒不爾又只一時意氣興廢也
  觸之不怒則驚之不懼投之不好則失之不憂斯須之剛終身之防也堅者守瑕者攻
  艮齋贅答
  艮之彖曰内外敵應不相與也不相與言不相入也内與外不相入非内自固密者不能止其所乃固密也止其所之所非言可及人之身至近而不可見不易動不容執者惟背為然取象於背使人反求必如是而後無所入者可幾矣是故内無所欲外無所合不向道理生知解不逐作用増安排獨往獨來隨其所在不出其位非定性之君子烏足以語此戴君伯常書来曰吾少也學於龍山楚望臺以為生已矣安能如古人執陛楯自效以不辱先君子之教乎其後攀附輦轂以來猶以楚望名吾齋懼忘也比數十年宿衛周廬得列下士思為臣止敬之義朝夕惴惴焉其尚敢有他望則又以艮名吾齋以庶幾知止不殆其亦可以無咎矣乎往見雙江聶公稱其門有善問者每談周易諸書即劄記其所言以傳意者其即伯常乎如是則艮之義盖習聞之奚俟余言而凡言之所不可及者雖思索推求無益也如是則又奚獨於公乎使公能言其形似而伯常又即劄記之以傳是輔與頰舌之象非背之象也姑寓問之
  示楊生二條
  楊生某来自宜春問學於余而多文墨之好謂之曰此余之夙證也當少年時精神無所收拾逐物移好今衰矣一藝無所成名始知悔焉即使藝有成於吾衰何補哉夫玩物喪志自養徳言之養身在其中矣神不兩用物不兩大吾與若皆病身也而方逐逐可無懼哉中庸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言聖學全功也不睹不聞心之體戒懼以存之此心常止而物莫能亂率性之道出矣止者中也道出而和達焉天地萬物莫之違聖矣乎然戒懼未嘗已也今言良知者多忽致知之功而輕於作用豈未之思乎
  閒書
  年少精力絶盛足以有為却為血氣奔騰東馳西騖未能降伏得下及更歴之久百念漸灰方有收拾之計而志慮衰頽日月促迫有不及之歎夫復何益後之友朋宜以余為戒也人生有知不能無欲欲不得其道始流於惡然自古賢聖未有不由嗜好淡泊用度簡省而能有成者濂溪攝洪州時偶病危衆視其箧中無一長物無欲之學固如此今欲師賢聖而又雜以世俗之見豈容兩得哉
  書壁五條
  能以天地萬物為體則我大不以天地萬物為累則我貴處其貴用其大萬物以賴是曰三才
  祝年莫如惜時愛身莫如務學故知道者不以事役形不以形役心其視頃刻也亦若萬古
  惠廸必吉是謂降祥從逆必㓙是謂降殃一念之正和風慶雲一念之邪迅雷風烈祥與殃也孰甚
  欲威下先反身欲保族先盡倫情不可徑恩不可狎無居贏利無昵私好則家治矣
  嗜欲無窮時命有限妄得者侈過厚藏者蓄憂惟知施則富不溢惟知儉則貧不屈
  示後生二條
  人年少氣銳於進莫不思有所倣效向往故辨别路頭為第一𦂳要路頭一錯先入之言為主終身不得出脫其俗好淺薄容易逐聲勢為進退稍不覺察賺入其中結裹只成俗態殊可鄙厭謹交游擇見聞是辨路頭實事路頭既定人品從此懸絶
  衣服飲食之閒雖日用小節目却闗係心術不細好馳騁便落俗見務朴實便近天常食色固是至性然不可無檢制故曰節性惟日其邁節是不敢任情自遂之謂天性在人猶金出礦不經火𠉀煅煉終不成器使用不得至性亦然故節嗇一著乃煅煉之助到得不生貪著即心體泰然焉往不利
  寐言十四條
  天髙地下日東月西山起有原水歸有委春近必雷秋近必風自然之體也兹伏羲之圗乎非也自震而離而兊而乾陽之浸也自巽而坎而艮而坤陰之浸也其在陰陽動靜之交乎觀日以亥子觀月以晦朔觀嵗以冬至先天不可圗也圗其一陰一陽者觀之周子於太極也亦若是
  自内如外謂之往往主發生由震而乾是也自外返内謂之来来主歸復由巽而坤是也數往者順順其後天乎和来者逆逆其先天乎故曰易有太極太極者逆也生兩儀則順矣逆順相感而化行故月從逆為朔嗚呼是道也其微乎
  月借日光信也陽禀陰育其精乎舎是天地無所施其功陽全陰半語隠矣宋儒黒丸之喻又何億也象之以兔猶坎之中陽兔本卯神所謂借之日者也又曰顧兔象其顧而孕也又曰兔者吐也吐生光也易曰日月相推而明生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莫不見之莫或知之先天之為逆也曷徴之吾徴之身目不逐境而内觀耳不逐聲而反聴心絶物誘而忘智口忘言詮而守嘿自外来感者我無馳也其可以大生廣生矣乎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夫子遺之子思
  人之生也無姓無字無序無位無室無貨無器無用蒙蒙然未嘗歉也而真我存長而字之又長而行軰之進退之又長而聚積給遺之我始紛紛然亦隨而寄之矣是故詈其字則咈然嗔榮其進則囅然喜增其聚積給遺則充然得諸我出而真我亡故守真我者可以捐名譽薄爵位一貧富齊生死而從諸我者失一物可以易親疎忿一言可以決性命
  人日營營與外物交以我應之未始見其非我也久而見化於物故舍事無心舍物無身蹔爾瞑目徬徨無垠有如處於寂寞之鄉曠莽之野不與物對我乃卓然是所謂對治也病去藥除何損於用世以不能去家室離鄉井為重遷不知斯人假宿丐食終其身而未之歸也悲夫
  天地之間萬生萬死天地不為欣戚以其在天地未嘗有增未嘗有損也生死不増損於我我何欣戚故聖人寘之
  麗吾形者是物非我擾吾思者是事非我釋吾累者是理非我斂吾散者是學非我置理學不講離事物不為我将何在知我在者古今不能限智愚不能别髙之不為顯卑之不為汙故常泰然無懼
  毁譽能拂人之情桎梏能殘人之形吾有至富至貴者人莫之能辱莫之能榮然亦莫之能明夫惟不明聖人不得已而自鳴
  世人喜偽粉黛易貌綺綴更形丹堊移室髹采辨器示之以真莫不厭之有言吾身本偽别有真我者存孰不以為怪
  人但知惡外物而不知絶内馳但求解外膠而不求融内見吾茍不欲物多奚緣物不相縁於吾何病未能者知吾所止無彼此形視所萌觸非来去相隨知立化不復因循是謂攝物歸我我大物忘盖求聚於散其聚必専煉有入無諸有不作
  攝物歸我者無物非我牽我徇物者無我非物無物非我者物化我也處紛雜而精不揺無我非物者我化物也屏幽寂而神不靜知化物者不易反則化物者不易離也是故往反者生死之機離合者聖愚之辨
  人有𡨋然於識蕩然於守者何如吾試觀之雖𡨋其識不𡨋其虛雖蕩其守不蕩其樸見大人則厭然故百姓日用不知而可以與能聖人不為病
  室穢則潔之身垢則澡之雜念龎心俗好熏心甘言誘心尤物賊心未有為之濯拭者何也故識變而後障碍除識泯而後混沌合
  垂虹巖説静
  敬所王君訪予石蓮洞中與坐垂虹巖論學焉因請所得君曰吾有見於不息之真體矣夫天地之化生日月之運行不能外是體也而况於人乎吾觀於暮春萬物熙熙以繁以滋而莫知為之其殆庶幾乎明道得之名為識仁識仁者識此不息者也吾時而言吾時而嘿吾時而作止進退無所庸力也其有主之者乎予首肯曰然言雖殊其㫖一也不息其功而已矣君問予曰聞公歸靜為說有諸曰有之請問靜何歸予曰君可聞者吾之言也所從出此言者君不得而聞也雖然豈惟君不得聞吾亦不得而聞之兹非至靜為之主乎然而必云歸靜者何也今之言者必與言馳馳則離其主矣離其主則逐乎所引之物其如吾雖言矣而靜何有所從出者存於其中受命如響如是而言如是而嘿言與嘿殊而吾未嘗有二主也斯靜矣從而推之作與止殊進與退殊常與變殊晝與夜殊而吾未嘗有二主也斯靜矣斯可以言歸矣故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至靜而無思者思之位也如是而思思則得之矣又曰戒慎其所不睹恐懼其所不聞不睹不聞靜也戒懼不欲馳而離也又曰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知止所以歸靜也馳而離焉不可謂之止故歸靜言乎其功也而謂任心之流行以為功者吾嘗用其言而未有得是以守其陋而不知變非敢倡說以眩人也君釋然曰始吾聞歸靜之說也固亦疑之今而後知即吾所謂不息者而非以對待之靜言之也君将行請曰何以益我予曰不息其功而已矣君於是悚然期以来年課其績
  答復古問
  嘉靖壬寅余訪東廓先生於復古書院自是丙午庚戌凡三至至則邑之諸鄉先生咸在門人弟子從而列坐者又若干人相與問難必數日乃能去間有問復古之說於余者余答之曰字義有之十口為古古之為言傳述之久也夫心之精微不可以嘿授也不得不託之於言言之流布不可以逺致也不得不筆之於書自書之所載與口之所授固有間矣自其形之於言與其不能自言者又有間矣六經者聖人以其心之精微授人者也始而為訓詁久而為傳註又久而發為議論敷為辭章果皆不謬於聖人否歟是故六經古矣人之傳述六經者未必其皆古也為之奈何復古之六經而已古之六經何也不於其傳述而於聖人之心之精微是也聖人逺矣心之精微不可得而求矣復之奈何復吾心之精微不異於聖人之心之精微斯可矣吾嘗睹宋儒手筆為之寳愛為之顧惜若不能釋手非以其書也念其年嵗之久不易見也矧曰闕里之履周室之鼎乎今吾之心非獨吾一人然也宋儒如是孔子如是自文武至於堯舜羲皇以上如是即謂之天地之先亦可也不亦久乎夫以一物始於天地之先其傳至於今日其當寳愛顧惜宜如何耶甘於棄失而不求其復者則又何也陽明夫子所謂良知固指其心之精微言之於先生者也去其世不數十年非若十口傳述之久也學於先生者或失則深或失則易或惟其言而不知其所以言求其實反之吾心所以不異於夫子者乃不數數則又且奈何哉夫相去不數十年而傳述之謬正自不免乃欲求不異羲皇以来聖人之心吾懼其難也夫形之言者尚不可得又欲因言以求聖人之心之精微一無所謬至於天地之先其為尤難又可知也畏其難而沮者無論矣不和其難自以為聖人之言如是如是闖闖然而不知復不亦反古之道哉問者目瞿余亦神悚
  讀雙江公致知議畧質語
  第八條此龍溪極誤人處亦自誤處生盖已嘗之毒不可不破口說明自来聖賢論學未曾有不犯做手一言未有學而不由做者嘗思孔門之學已於大傳開示明白至其教人只隨至攧掇便是如論語喫𦂳工夫無過告顔冉者言克己不離視聼言動言敬恕不離出門使民施人在家在邦非是教之只在視聼各處做工夫縁已與敬恕無可形容著口不得故須指其時與事以示之未嘗避諱涉於事事物物與在外也至教弟子亦只在謹信愛衆親仁論君子好學只在敏事慎言其他門人隨問隨答若色難若言訒之類皆是實指其事提醒人未嘗處處説寂何也欲其即實事以求之俟其自得所謂語不能顯者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其立教之㫖固若此是時惟老荘始有妙論與孔門便分兩宗後世分内分外分心分事自宋以来便覺與孔門稍不類豈非佛氏入中國談空說妙後之儒者因之辨析遂有許多形容微妙語哉故區區之愚亦願長者於致知格物諸解釋處更乞渾融令與論語教㫖相似即龍溪更不得肆其口舌而其失亦自易見否則不獨無以服其心亦恐落禪之譏隠然四起使長者苦心卒未得即達也如何
  松原志晤
  余與龍溪兄别於楚中垂今九年九年書札往復大段余以専提良知不拈學問為學者憂龍溪亦慮余専守枯靜不達當機順應之妙屢期面晤究竟斯義壬戌仲冬七日忽自懐玉訪余松原余不出户者三年於是連榻信宿盡得傾倒龍溪問曰近日行持自覺比前何似余曰往年尚多斷續近覺工夫只是一切無有雜念雜念漸少即感應處便自順適此是年来尋向路徑行持處也問曰工夫有先後否是時余為閭里均平賦役因舉似曰即如均賦一事吾軰奉行當道徳意稍為鄉里出力只得耐煩細膩故從六月至今半年終日紛紛未嘗敢憎厭未嘗敢執著未嘗敢放縱未嘗敢張皇未嘗敢䙝侮未嘗敢偏黨自朝至暮惟恐一人不得其所雖甚紛紛不覺身倦一切雜念不入亦不見動靜二境自謂此即是靜定工夫非止紐定嘿坐時是靜到動應時便無著靜處也問曰君信得乍見孺子入井怵惕與堯舜無差别否信毫釐金即萬鎰金否曰乍見孺子乃孟子指㸃真心示人正以未有納交要譽惡聲之念無三念處始是真心其後擴充正欲時時是此心時時無雜念方可與堯舜相對次早縱論二氏之學及㕘同契龍溪曰世間那有現成先天一氣先天一氣非下萬死工夫斷不能生不是現成可得生機出於殺機不殺不生天地真機故水能制火不激不滅木能出火不鑽不然此一部㕘同大㫖也余應聲贊曰兄此言極是世閒那有現成良知良知非萬死工夫斷不能生也不是現成可得今人誤将良知作現成看不知下致良知工夫奔放馳逐無有止息茫蕩一生有何成就諺云現錢易使此最善譬今人治家亦須常有生息方免窮蹙若無收斂靜定之功却說自有良知善應即恐孔孟復生亦不敢承當也於是龍溪為余發揮此段意義極其痛快以為學者若無工夫只說良知不獨無所於得将使後生文其恣縱助其輕俠妄毁儒先凌傲尊貴此真吾軰所當領受非細事也予因請曰吾軰所以必須學問者皆緣習氣作梗要得消磨盖自有知以来各就氣質偏重處積染成習遂與良知混雜而出如油入麵未易脫離故雖雜念已除而此習氣消磨難盡臯陶所言九徳皆自質之相近而言但能不墮習氣中便是成徳即堯舜亦且兢兢業業以應萬幾况吾軰耶誠不可以平日良知虚見附和習氣順其安便以為得手須是終日應酬終日收斂安靜無少奔放馳逐之病不使習氣乗機潛發始不負一生談學耳龍溪聞之不以為妄盡吐心腹彼此悔責各取短長無復隠恕一時感觸真有一日蹉跎矢不復生之勇既而徧訪雙江東廓諸丈重来執别因念九年一晤時不易得切磋真誼可質鬼神即恐遺忘又成虚漫瀕行手出一冊索書前語於是次第嘿憶不加文飾聨綴筆之冀别後時一展閱常如松原對榻時是别猶未别固千里命駕之心也



  念菴文集巻八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念菴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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