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菴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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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 念菴文集 巻十一 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念菴文集巻十一
  明 羅洪先 撰
  
  困辨録序
  雙江先生繫詔獄經年而後釋方其繫也身不離椄槢視不踰垣户塊然獨居羣聖諸子之言涉於目者不慮而得㕘之於身動則有信慨曰嗟乎不履斯境疑安得盡忘乎於是著録曰困辨以明寂感之故歸質之友人友人或然或否或曰陽明子所謂良知不類往歳癸夘洪先與洛村黄君聞先生言必主於寂心亦疑之後四年丁未而先生逮送之境上含涕與訣先生曰嘻吾自勝之無苦君輩也其容翛然其氣夷然其心淵然而素自是乃益知先生遂為辨曰先生於師傳如何吾未之知請言吾所試昔者聞良知之學恱之以為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吾惟即所感以求其自然之則其亦庶乎有據矣已而察之孰感以為心即不免於為感所役吾之心無時可息則於是非者亦將有時而淆也又嘗凝精而待之以虚無計其為感與否也吾之心暫息矣而是非之則斯亦不可得而欺因自省曰昔之役役者其逐於己發而今之息者其近於未發矣乎蓋自良知言之無分於發與未發也自知之所以能良言之則固有未發者以主之於中而或至於不良乃其發而不知返也吾於暫息且有所試矣而況有為之主者耶夫至動莫如心聖人猶且危之苟無所主隨感而發譬之御馬銜勒去手求斯須馳驟之中度豈可得哉道心之言㣲性心之言定無欲之言静致虛之言立本未發之言寂一也而何疑於先生先生聞之曰斯言知我哉録有之良知者未發之中寂然天公之本體固吾師所傳也問之友人或然或否洪先曰吾學也困辨弗明弗可以措敘而梓之質之於知言者
  困辨録後序
  余讀雙江聶君困辨録始而灑然無所疑已而恍然有所㑹久而津津然不能舍於是附以已見梓之以傳而或者謂曰言何易也自陽明先生為良知之說天下議之為禪嘵嘵然至於今未已也夫良知合寂感内外而言之者也議者猶曰此遺物也厭事理之討論者也今而曰吾内守者寂也其感於外者皆非吾之所能與其不滋為可異歟夫分寂感者二其心者也分内外者析其形者也心譬則形之目者也目不能不發而為視視不能不發而為萬物離物以為視離視以為目其果有可指乎吾懼嘵嘵然於聶君者又未已也余應之曰言果未可齊也昔者孔子不云乎曰吾道一以貫之當是時未能以其一者示之人也而曽子乃曰是忠恕也今之言與忠恕者同耶異耶彼以得之心者應之而世儒之言從而分曰孰為一之體孰為一之用而後忠恕者始明嗚呼使曽子若然其尚能聞言而唯乎夫聶君亦各以其得之心者為言固未暇為良知釋也子以心譬目有問於子曰寂感於目奚譬必曰視者感也物之不留者寂也無有分也嗚呼似矣而未盡也子謂目之所以能視而不容翳者何哉夫天地之化有生有息要之於穆者其本也良知之感有動有静要之致虚者其本也本不虚則知不能良知其發也其未發則良也事物者其應理者其則也應而不失其則惟致虚者能之故致虚者乃所以致知也知盡其天然之則於事事物物而理窮理窮則性盡命至而奚有於内外雖然知所先後而後近道此學之序也故無樂乎其専内也所以求豫於外者非是則無以先也無樂乎其守寂也所以求神其感者非是則無以先也彼禪固賊道也而其内之寂者固皆離事物以為言彼視所謂理者何啻於其目之𤯝也而豈患其相入哉故言有相徇而非也者乃其無與當之謂也言有相反而是也者乃其喻所指之謂也子徒畏人之嘵嘵矣而獨不懼夫已之膠膠者乎今世言聰明才辨見聞强敏孰與聶君所謂表然才大夫也其持世儒之學以見先生反之也非師之也而卒俛首以聴今又盡知其故兢兢焉自守一言以觸世之所諱其為逐聲與塊也夫且吾亦嘗聞而哂之以其為億也及逮而送之境無戚言憐色以亂其常蓋未幾而是録作其曰困辨是遇困而益辨非辨於困者也而余為之言者亦若辨焉何哉蓋余困而後能知又信于未言故也
  重刻一峯集序
  天地有氣義大和乘以代其運陽春賴以歛其成震而為雷霆激而為風颷慘而為霜霰起而為山嶽奔而為湍瀾其凝於物為堅金為完璞為後凋木其靈於人為剛嚴為果毅為直遂為無側頗得之而諸欲亡言之而異端熄用之而羣奸屏四夷寧而不用則為萬世法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也嗚呼若吾羅文毅公其將庶幾乎公名滿天下童孺皆能道其行事至其所得雖學者不能盡識也死生之際大矣公家貧日中不能舉火而對客談學不倦得新衣遇道殣輒解以瘞而身無完裳今之言處貧賤者未必皆困於衣食者也困於衣食者少矣至於凍且餒者益加少矣公凍餒幾於死亡而一無足以動其中他尚何有哉名位不能使之榮擯斥不能使之辱功能不能使之樂禍患不能使之憂言論不能使之惑意氣不能使之改所謂浩然而剛大者性成然也非有事於勉强者也吾獨怪夫學者之為言也或病其僻或疑其矯纚纚乎聼之非不和且平也語其平生雖絲髮之㣲亦足以動心而變色而猶自以為知道豈非世教之慮哉洪先幼聞公於人輒有不獲執鞭之歎且欲以身私淑之然止歎其難能耳固亦未知求所得也二三年來漸悔其謬於是再讀所謂一峯集者不牽章句不涉蹊徑不執意象不事雕鑱慨乎其於辭沛乎其於氣而皎乎其於先得之心出之言懦者慚鄙者懼然後乃知孟氏之學至公一明其言實天地義氣之所發也而烏可視以空文為桂林張君思黙以進士來令永豐首考文獻風厲諸生聞公之文有遺刻者請于雙江聶君蒐輯編次俾為全集以傳遂因君索言於余嗚呼公之所得不係集之有無與全否也有欲知吾之浩然者觀於是集將不為濯熱之清風蘇蟄之迅霆也夫
  諸儒理學要語序
  古之學者無多言也各得其本心爾耳方其未得也必皆由悟以入所入之途雖有不同而其為力皆若有不容己者惟其不已於力而後所求者不阻於難惟其有待於悟而後所得者不假於外既得矣於其心已不能有所意必況欲執其所從入哉於心且然況於人之言哉譬之適國跬步者其不容己也自問途至國門雖有逺近之殊則皆所由入也居國中矣回視向之所問者猶不免於騖而闖焉則得與未得之辨也六經四子聖賢所以示人適國者也吾之資有難易力有勤怠故於擇言亦因以殊惟夫用力者鮮而不究其所以難則既未有得矣乃或病其略而求益之嗚呼果言之罪耶自有宋至於今諸儒之語六經四子者不啻六經四子之多也彼既未有得於六經四子矣求之諸儒而猶阻於難於是乃更病其繁而約取之嗚呼果言之罪耶夫未跬步而談登坂涉川穿林入箐之宜雖詳略何補於道路六經四子所以未大明於世者非皆阻於難而未之有求矣乎如使其一日不能自安於心而奮然有不容己者焉則必求所以為用力之方欲求用力之方則必攷聖賢已試之法用其說而取足於自得則是終身誦之非畧也終日語之非詳也蓋吾得以為用力之方雖道聽亦益矣況於六經四子乎如反之而不為吾用雖羲畫亦贅矣況於六經四子乎甚矣夫人之身未出户而言則觀國也方其言之不已合也則亦以為不容己而力争之不知所不容己者日吾遇而不自覺蓋有大辨焉而不免於為言欺嗚呼其必有待其人乎吾觀泰和曽明卿所擇諸儒理學要語自宋至近世凡十有五家意曰求於此者亦已足乎吾以為苟得其人自有擇矣非其人不猶以為游談乎夫游談者不必其逺於事之謂也非吾之不容己者皆是也嗚呼吾已不能自免於此而暇憂人乎明卿知吾必有正之者
  谷平先生文集序
  孔氏之傳自濓洛闗閩諸大儒出而其說益詳說之詳其指不能以不異學者視諸大儒之說有如法家律例一字既不得輕有出入又必一一求合於異同之間以為按據否則人且以杜撰譙之於是自宋以來號為理學者無慮數十家其書至連數十百巻往往轇轕於理氣之有無動静之存省轉相駁難至於漫衍贅複顧益無以見聖人用意之㣲讀之使人心煩而目眩斯亦孔氏之一厄也我朝理學始推薛胡其後乃歸白沙此三家者其說異矣今其書並傳而不廢豈皆有自得耶谷平李先生抱渾朴之資負剛正之氣早縁授經有感師訓即能獨立於童穉之後絶意於財利之媒習忘累嵗恍若得門其大要以求仁為的以閑邪為端以自作主宰不致纎亳之力為功以生生不息不與以已為體以心正而動自有分殊為用以脫然無繫常如太虚為樂以遯世無悶不求人知為至其他一切支離纒繞眩飾馳騖之說曽不足以入於中而搖其聼蓋不假朋友之助翼不雜佛老之緒餘真可謂雄偉不常者矣已而見世之學者務髙虚而遺行實則益肫肫於隠脩嘿省而且以徒事講論為切戒侍其側者未至密契固莫知先生之為深也先生平生無習染之鑿故其簡静近於夙成無逆億之懐故其知識全於質任而又益以精思深詣之勤固能直信乎已而無分於外視附和他人口吻依違似是自以為得者豈直不可同日語哉議者謂先生倦於誨人緩於從政疑有所詘此非然也昔横渠晩嵗勇撤臯比延平隤然有如野老不揣本而齊末誰則無疵必比而同之是參魯柴愚固有歉於速肖而公綽之短於滕薛又安所取於成人也豈不悖哉洪先弱冠執業老益固陋無以光顯舊聞懼就湮沒乃與先生之子元生庚生手録遺集次第刪訂將以傳之嗚呼先生之學固不求知於人矣乃若詳說而反之約可無求正於先生里諱官行附在末編蓋誦詩讀書必且尚論其世亦曰患不知人固孔氏家法也
  重刻文山集序
  吉安舊刻文山先生文集簡帙龎雜篇句脫誤嵗久漫漶幾不可讀中丞徳安何公吉陽來撫江右既出素所養者布之教令復表章列郡先哲以風厲士人㑹郡守浦江張公某始至即舉屬之張公手自編輯釐類剔訛出羨帑選良梓刻將半復致中丞之命於余俾序所以校刻之意嘗觀孟子論北宫黝孟施舍之養勇而有感焉彼其不挫與無懼者若詛盟而要結之終其身不可解也夫二子憑氣者也猶有為之所者以主於中矧其進於是者耶余於是反覆先生之事取證其詩與書因得其平生之詳而論之始先生弱冠及第憂歸四年授京兆幕未上而邊事起董奄力主和議首應詔數其罪乞斬之以安社稷且自罷免既改洪州復自罷尋用故事以館職召進刑部郎而董奄復用即又上疏求罷自知瑞州轉江西提刑為臺臣論罷後兼學士為福建提刑即又連論罷如江西已而權學士院草制忤賈似道嗾臺臣劾之罷其少監及除湖南運判又論罷之遂引錢若水例致仕去當是時年纔三十七耳當其甫入朝著非有兵革艱大之委而國事他屬又無臺諌紏弼之權其言與否宜未有訾及者乃不能一日稍待何哉人之遭蹉跌者往往回顧而改步三已不愠古人難之今罷而仕仕而復罷經歴摧創至于六七志愈堅氣愈烈曽一不以自悔此其中必有為之所者矣且自始進而遽早休當盛年而甘退處目為猖狂而不辭置之危地而不變彼非異人之情也亦曰為世道計吾之心未能已也與吾相持而不使其直遂者勢也吾屈勢而違心耶亦求以自盡耶故言寧不用不能容嘿以避權事寧無成不敢隠忍以阿世身寧終廢不可苟且以趨時其必為此不為彼决絶審固於死生之間秋毫無所皇惑是先生之平生也余觀其文辭矯乎如雲鴻之出風塵汎乎如渚鷗之忘機械凛乎如匣劍之藴鋒芒至於陳告敷宣肝膽畢露旁引廣喻曲盡事情則又沛乎如長江大河百折東下莫有當其騰迅者此豈一朝一夕之故偶得之者哉及其灑泣入衛捐家餉軍流離顛頓出萬死一生以圖興復力既不支猶以拘囚之餘從容燕市收三百年養士之功跡愈久而聲光不滅使天下後世曉然知有人臣之義莫不以為處死之難古今未若是烈者不知其屢罷而不悔誠有以為之也使幸而不值其變則處死者人必不聞不幸而聞於人人且歎其難矣或擬之憑氣而莫能原其所以為心使先生平生所養卒不暴白於天下後世是尚為知論世矣乎夫不幸非人所常值也值其幸而能自盡則亦何至於屢罷夫惟不免於屢罷則知決絶審固於死生之間者乃所以豫為之所而非先生所願亦明矣非所願而必為之所知其不免而不為之動古之知所養者蓋如此彼擬先生於憑氣而徒自幸其值者其尚憮然於此否乎余生先生之鄉想慕其平生設以身處而深有感於養氣之說因序集而并著之嗚呼使人人皆知所養不徒仰歎先生之難其於世道將必有賴二公風厲之意至是效矣
  解學士文集序
  始余遊東山經三麓而後躋浮黎浮黎者東山之巔也據是返顧培塿層疊環以百數當是時第謂髙厚必資積累理固然耳後數年友人相期于衡百里而近望其髙與東山似即而仰攀百折縈紆窮日乃至祝融之峯自峯頂下視旁無倚附縁麓一谷横四十里蓋拔坤維入漢紀特立而博敷諸山非其倫也又數年入匡廬其他不異東山獨五老峭峙得衡一體於是悟曰物固有至鉅者乎彼名岳者山之至鉅不由積累而髙厚者也匡以五老亦得名岳譬之形貌兩人戴立豈不矗然而不可為鉅偏長拘行無以語聖賢之大亦猶是也夫聖賢至矣彼略毁譽輕利害視天下事無不可為而不可罔以世俗之見故卒應王佐而稱豪傑若是者亦謂鉅人春雨解公幾之方髙皇揮斥英雄濯拭宇宙此何時也而公未弱冠天眷獨隆成祖之初契符魚水觀其應制寓諷封事犯顔有鄭公之正乳兒朝貴敝屣爵位有方朔之竒忤權蹈危投荒厲節有太白之邁保儲忘身徙家戍邊有柬之之烈是果積累得之否乎即使有歉於聖賢亦當不失為豪傑何則其才固自殊也世之知公者淺類以詞翰賞之至論平生莫定題品伏聞仁廟嘗曰人言解縉狂縉非狂士嗚呼非日月之明哉公亦有言寧為有瑕玉莫作無瑕石斯固且自況矣公䝉禍既酷藁祔外氏某再過其下欷歔嘆息不忍輒去㑹柱史遵化古松段君來按江省吊古采言檄縣禮𦵏將刻其遺文以傳公天才逸發援筆萬言不事屬稿而又經籍沒故多散亡從孫桐緝録凡十巻求加詮次稍剔其偽不盡刪繁亦以見公不屑屑尺寸間所謂不由積累一驗也嗚呼覽者其辨人中之岳安在無徒髙卑之校哉
  雪浪閣集序
  余雅有山水之癖然病不能逺出每觀圖經雜志必考其幽隠以寓所好往往見名山大川多假僊翁羽客事張其竒祕甚則指嵓石泉竇詭異人所不經見者以神異之至吾聖賢之經畫建置顧泯滅莫究竊嘗疑焉豈長於遺世得以恣其窮探而然耶亦其心未能忘世故假神物以遂其濟物度人意耶抑其致用之殊而人得以訛言相䝉耶夫既不能忘世而術不能逺致欲致其用而必假神物用殊於人而言從以訛是三者皆吾聖賢之所無則山川假以稱竒祕者必於仙翁羽客而不敢加之於吾聖賢也亦宜矣夫既以相假矣至於淪没摧敗而猶不泯其傳豈亦以其去道近而致志専耶夫近道則不累於外而志専者乃凝於神為吾聖賢之道者顧雜而不精日騖焉而不知自返實既不足以相勝矣則其不容己於媿服羨慕而彼之相假者隂藉以久傳固勢之所必至也章貢之水至吉水之境益衍以肆無有當其衝者及境之半為𤣥潭羣山夾水涯中流怪石多伏上下其狀若相抗扼水壅至不得驟洩則憤怒鬱號激為驚濤縈為急湍濺為飛沫兩厓望之若剛風釀雪眩目沁心毛骨竦竪凛乎其不可久佇也東厓故為崇元觀瞰水而翼然起者為雪浪閣登髙俯視勢益髙水益竒而世傳許旌陽試劍山石石迸裂乃入水斬蛟留劍於觀而去其後吕純陽嘗題詩閣上墨皆透壁閣中所見既竒而其傳聞又皆變幻可駭故凡達人髙士寓所好於此者真若投筆躍劍之勢猶存而又或意其有神助之然者故其詠歌必皆極其形容以各致其媿服羨慕之意閣廢至今數百載而詠歌者不休亦豈偶然之故哉道士欲重建閣而力不足乃増刻王元福所集詠歌以傳夫淪没摧敗而或一興焉其盛而復衰蓋亦所謂勢也雖然豈徒在彼然哉安知其興廢不由此之盛衰也哉故因序其事也而言以驗之
  别李檀坡序
  襄陽檀坡李君為吉水分教不及三年擢蘭陽教諭以行李君為人敦謹心直而行慈諸生莫不相愛重今時常調官未三年不易擢而在校官為尤鮮諸生既駭其速惜其去而李君亦若有戀戀者蘭陽𨽻開封於定陶東明接境實故梁宋故墟其人寛博習事李君往當有所遇固知不至久淹冝無以戀戀為也邇者發文水泛章江出彭蠡攬匡廬之翠問潯陽之酤竊聼故鄉客語風謠舒寫旅況然後溯赤壁登鶴樓含江遵漢踰沔望郢指峴山鹿門而慰離懐大抵皆少時觀游覽眺處而又倚艫張颿不出蓬窻顧盼越數千里豈不快哉雖然旬朔再踰暑謝凉生白露丹楓物𠉀立改蜩息響而鴈來賔未可計旦夕之速也别襄陽而北由唐泌舞許以赴蘭陽固將戒車秣馬載槖負糒假館市飱風埃之慘翳廬井之聨渙觸目拂耳有平日所未嘗宵逝晨趨有壯年所不堪景既殊矣然限程畫期不七八日即可達又無俟旬朔之淹也然則勞佚遲速之間其為短長更互錯迕固有不兼得者耶夫人之為學能不惑於勞佚遲速之間則志専智明而業可精李君即試之身者以教蘭陽其諸生宜無不聼聼則因之感悟而愛重者日衆李君焉往不得也官職之勞佚遷擢之遲速晴雨遇吾前耳烏足計哉烏足計哉
  流芳集序
  余童時見先大夫聞司空舫齋李公訃泣下曰公志固未盡施而今乃若是耶對客述公行事甚悉余既不能記憶然大略知公剛正人也後侍大僕曾公言及正徳間流賊事則曰李公丈夫也當巡撫畿甸時劉六之黨匿天津王指揮家公追捕甚急王指揮故錢寧腹心錢是時方以義子擅威柄聞王指揮告急欲嫁禍公公不為動已而擢公兵部侍郎隂以相中公覺之遂致仕去及余官京師司空蔣公論劉六初起時自山東敗後潛歸治垣屋將謀自脫蔣為巡按御史公與議招撫乃遣固安典史諭降劉六聞言羅拜典史令其姊自首乞命公連疏其事乞赦勿治不報㑹壩上賊刼團營軍器太監張永疑為劉六發軍圍其家劉不得脫乃敵殺指揮及諸官軍既解圍與鄉里慟哭别去遂刼掠州縣自北直𨽻山東以南無不殘破者余聞而識之㑹公子原道集公傳記諸丈以來余細考之亦畧見此兩事不甚備此兩事雖細使當時公之疏行賊必可除使公不即擢去賊縱起亦可即撲滅不至流毒四方若是之慘余以是重有悲矣世之競功能者拘目前常𥮅不知消患於未形往往以小利激大變至於權勢怵迫即畏縮束手不一置問其視公志何如哉公之志即此兩事可見大畧其施與未施何足為公悲獨悲斯世不遇公耳先宜人出李氏往在京師逮事公淑人嘗往來其家而先大夫素辱教於公公之行事頗盡知之其聞訃而感亦不徒以婚舊也公故吉水谷平西湖人今家蕪湖余每從鄉人詢問其家知原道守官不媿於公敬敘所聞歸之使人知集之所載者皆實可據且知在位者不必皆取合於世而後能立其不盡施於世者雖其既久固將有所繼也
  水厓集序
  自聖人之道不明學者往往溺於神仙之說大要握固守氣可以遺世而久視故貪生與廢務者必趨之彼方守氣其於向人出一語已為損漏矧肯與世酬應役役文字間哉惟吕純陽白海瓊則各多所著述然皆縱逸不範法度又出入變幻於怪異之事不過偶以自適而溺者傳焉如以質于聖人之道同不同奚足辨也然聞其說而不動於心者甚鮮彼蓋確乎有遺而此失所主吾嘗即是以測人之淺深未有不驗者也𢎞治間京師多傳尹蓬頭尹善絶粒每食輒又數升不畏寒暑或雜乞丐宿閭閻下人無異者而士大夫争邀致之不去顧時時假館於水厓彭公公是時為南京刑部尹來必索食食已相對危坐間出幻術相調復試以隠語後公出守兖州尹涕泣别去於是人皆疑公得仙比為布政使去位無以為家年八十餘氣甚壯盛日飲水數碗人益疑之余往見公公好議論張髯傲視語琅琅終日不休公既卒讀所遺詩文數百首皆據理道闗風俗其意欲追作者之軌度是豈有所溺者哉當公守官時侃侃持法律多忤人人遂以是尼之故其官止于方伯不大顯而公於去就無少恡尹之戀戀蓋知其中有所主而世之視公者真若羽化獨立無復塵埃垢穢之跡然公固不以是自多也余獨悲世之溺仙者其遺世反不若公而取材於世者其識公反不若尹余又以悲世之溺者固不在仙而仙之於世當亦恒悲其鮮所遇也夫以神仙之說人所易溺者猶且如此又況為聖人之道者耶余幸生公之鄉而先大夫復在莫逆既得見公又得論次行事于墓石兹復集其詩文若干巻蔵之家因敘其所存且以悟人之疑者
  續刻南嶽志序
  衡嶽南方宗山也舜之巡也五載一至衡舉望祀之典南方諸侯咸受命焉夫望祀諸山則諸山之神聚而享於衡其諸侯亦以受命畢至於是衡遂以宗宗衡所以宗舜也文中子曰五載數矣何居儀衛寡而征求少也是故儀衛征求聖人之政所必察如其不節雖聖人不可以至衡時變而文周之時巡疎於舜矣然諸侯之至者必有食邑以食邑共天子之事則其事不為患於民及其後也求金索車不勝其困於是包茅不入於楚而王者之迹熄矣秦漢封禪復湯沐之邑而衡以險逺乃獨不與當是時也釋老者出伺以神奸鼓其術以役民而又能竭已以終之故其居代明堂而恣専據其以儒得至者非覊旅之人則老而倦休者也彼覊旅者既無力以自振矣而倦休之心則又絶外而厭勤其能兼而有之乎夫問俗必之野登髙而賦大夫之事也舒抑鬱局縮之懐而蕩迷瞀煩寃之疾張弛其意而和柔其政者莫善於遊觀異時聞以職事至者縣官具車徒道置食少亦不下數百十人是其勢自不可久也以其至之難而復不得久其曕望不及者不已多乎夫上之不䝉王者之迹而下焉棄於采風之吏其次又多不遇於覊旅倦休之人則二氏之據而専焉宜也然民困矣今三氏者無從而紿役之故其居亦隨以敗然則衡之宗者果何歟余往讀邑舊令彭君簮所為衡志心嘅慕焉後二十年而始至考問其志所載若觀海日俯洞庭諸希竒事大抵出於騷人寓言無盡信者今令章君某續刻志文因邑人楊子續問序于余遂為論次自舜以下且附已見若此使至衡者或有取於余言則可以求聖人為政而得民所患其限於勢者能不惑於寓言而原其所以為宗則衡猶諸山也亦何戚於未至哉
  白潭詩集序
  我朝孝廟時最稱得人議者擬之慶歴之盛其人才力雖不同大要寧為骯⿰骨塟 -- 髒以窮不欲以媕婀而進皎然出于清議之上若是者無不同也夫畏禍而恤其私此人之常情也捐其私以就所不欲雖刑賞之尚不為恥勸而往往甘心焉者豈獨無丘壠之舊妻子之託哉且是時四方無兵革不測之事足以危其慮而感於心者然不忍以一食之暇遂其優游此又何也嘗竊聞之朝廷以敢諌為賢而士大夫未嘗以失言獲譴優容成全之意過於懲創之威故感激報稱之誠自出於職事之外其不奪於常情皆上之作養為之也自是之後終武宗之世十有六年以三數人維持其間晏然拱手而難不作嗚呼得人之盛豈細故哉石首白潭劉公某登第於𢎞治末年自翰林庶吉士出為監察御史正徳初奄瑾當權惡其直而美其才百計羅之不至怒甚特坐巡按雲南京師如雲南必出荆州且以往者多恃險逺自肆取敗自公承遣時時使人偵之求絲髮隙不能得偵者既厭故露其跡以邀賄公堅不應卒為偵者所誣下詔獄數箠楚不死則令荷校日中旬餘復不死久之乃得除名里居公是時年纔二十四五京師呼剛梗人必曰汝小劉御史耶過而聞者不問可知其為公也公在孝廟時固未甚久然至於跌頓挫折而峻潔剛嚴日厲不撓非有賴於作養之素其能然乎又十餘年而當今上即位海内更新向之尼公者既伏其辜還公于臺公益感上知遇數數上封事已而出補福建按察僉事公曰可以休矣遂致仕去公前後在朝不踰三年雖當言路言出輒又見忤蓄其才力無所售盡於詩辭發之其為詩傲兀雄偉縱意所如未嘗有拘檢窘約之病其藻思奔逸不可馴伏猶捕龍蛇扼虎豹至於束手閒觀乃益見其氣有餘也公年既盛而業不暫廢嵗月所積多至不可收拾公壻王之誥來令吉水攜其所刻草堂集者數百篇索余為敘余素喜談孝廟時事悲公之不盡用然猶幸得見其才於詩也雖然詩之有無奚足病公有如公者止於為詩其亦有足觀矣乎詩末繫奏疏若干篇讀者宜得之
  夏朗劉氏重刻宗範序
  劉文介公宗範十有九條原其先世所傳㕘以憲副君之議而公折衷之其取義逺而於事為常其立辭嚴而於情為近蓋公之致用於此亦槩見矣嘗攷先生之時閭里之間出入負戴少長老幼咸有秩序不獨士人明而易遵顓侗之民無敢踰犯此曷謂耶竊嘗察之其道有三求之者恕習之者久而持之者至衆故也夫先王之禮嚴矣然非强人以難能要皆即其情所甚欲者以為之節文其視以為嚴者自其蕩而不檢者言之也彼情在所甚欲矣固不患乎習之不安及其久也風行化流雖有强悍乖盭不勝見聞之衆亦且顧視而反慮是先生之禮若將綱維而拘防之不知其所由起者有道也吾邑世家無慮數十其禮俗號近古則先夏朗劉氏劉氏勝冠者幾二千人合祀于祠而推其有信義者為之長自争訟至於大故帖帖走聼斷如見長令長令追逮之使榜掠之刑數十年不過其門異時余甚慕其所為常自撰家誡數十條以希冀萬一無何而齬齟者紛至則益異之每向長令言當表其閭以風厲逺近乃今讀宗範然後知公之為用而自慙其不逮矣公之宗範自㛰姻䝉養文學名檢之教奉先之儀宴饗盈縮之節靡所不舉而先之以善惡兩言於意曰善者人情之所必好也惡者人情之所必惡也未有好而不有諸己惡之而加乎其身者也未有可好而福不臻見惡於人而禍不至者也嗚呼獨訓劉氏已乎公孫潭等重梓以傳請序於余惟余先曽受尚書於公至于今守其業相觀而善勉其所未至余固不得辭又況道其所甚慕也
  忠愛録序
  吉水故俗尚節槩勤事功而恥乾没故士之仕者生則人譽之沒則人思之甚則特立祠以為之報若王教諭省之於濟陽羅少保通之於居庸是也彼二公者捐生於艱險之間以維持綱常之變死與不死等爾故教諭以其忠而少保以其愛侍御王公臣之在河東所理者鹺政而紀其所行髙垣深塹數事而已其没也民亦祠之以忠愛名夫思患豫防為政之常而築堰治城有司者嵗不絶舉不聞其皆特祠今特於公何也臣子之忠非瞿瞿然奔走之謂也父母之愛非恤恤然顧復之謂也于其情焉耳當公如河東時舉朝之人莫不薦之鹺政之壊可知也公勞來計畫埀死不懈是其奉公守法以稱任使苦心焦思以備凶菑必有言所不能宣力所不能逮人人得之於視聼之間而出於髙垣深塹之外者夫視聽之於人也至審而入於人之視聽者至神有醖釀而成之者有激昂而得之者二者皆不可以指目也成之於醖釀不容釋矣則亦不得不即髙垣深塹之可指目者以寓其思而其人往矣於是特祠焉而又為之名豈偶然哉是故濟陽之祠死位之情感之也居庸之祠捍衛之情感之也解池之祠勤事之情感之也夫銜命而行専署而居連鼎而食者孰不在公之位也而惟公之情則然彼誠根於性者厚而成於俗者至漸矣使其重内顧之懐忘饑溺之思習文具之辭而張蹇諤之業其掩取聲稱以獵顯榮幸矣烏能肹蠁無窮耶吾以是知感應之不可誣而又以悲吾吉水之俗或有間於故而莫之捄也公没時幼子佑纔三嵗既長集録制祠與紀述銘誄諸文存于家又二十餘年諸孫龜年梓之以傳龜年與兄龜䝉皆佑之子龜䝉舉鄉試令諸城以没而龜年至是始貢于禮部少時與予同師谷平李先生志業端謹將亦不辱其先乎因其請敘詳特祠之故諄諄不已亦欲假是以切磋非特激昂吉水也
  皇明吉安進士録序
  昔人有言名不必魁魁不必名蓋嘆人品與科第不能盡相值也我朝開科一百七十九年吉安一郡舉進士者七百有九十人可謂盛矣而名人亦往往出於其間有足為千百世之望者豈非國家養士之效輕重低昂之勢不得不趨於此哉雖然謀略如羅𢎞文相業如楊文貞忠義如顔沛縣其他政事文學不可枚舉固又不盡以進士名也今進士所題姓名邑里官爵具在有視之而不知其人者此果何益於有無之數然此特言其無能而已其或集詬䝉穢使人羞與為伍欲殊井疆不可得斯一之已甚又何以衆寡為哉嘗聞藩臬有挾進士鄙閫帥者諸閫帥積不勝忿一日同謁文廟登禮殿指四配十哲像戲閫帥曰君識姓名否閫帥應聲曰某不讀書不識為誰氏但聞皆非進士出身也戲者慚無以應嗚呼為進士者其毋為此輩姗笑哉其思為千百世之望也哉是本始吾邑學海鄧君續之為廬陵同年華山曽君然多遺誤予為増其年世里氏且補書改書及近科未入者凡若干人泗州魯軒常君以進士知吉水梓以傳今為户部主事
  峽江縣志序
  峽故隷淦然與吉為隣壤語言食味室廬衣服之尚㛰婭交好里巷什伍之習山川土疆穀果竹木之宜皆無所辨獨限以峻嶺而已自其末有邑時地逺於淦而比於吉吉恒以境内視之不知峻嶺之限也峽既以逺淦其徭稅之徵發期㑹之呼召争訟之逮攝時有不及於是始議分邑以蒞之邑分至今未三紀官府之章程文物日益美盛然民之習尚與其土産漸耗斁矣夫淦以分峽去三之一謂淦有損宜也峽乃坐敝其故何耶論者以為山川之氣不洩於物則凝聚而鍾於人意者必有異材挺生嗚國家之盛而以其邑望於天下者乎是亦勢之低昂矣闗中何君某為臨江别駕而承檄署峽者三至既周知其山川習尚今昔之異取積滯之太甚者而振刷之又懼其去速使故實不傳來者無所稽以為節縮渫汰之據終不足以起其敝也復輯省郡淦志與諸狀牒奏移苟有禆於咨諏者命諸生類集而手自校論以寓其欲為未竟之志總為圖九志六編年一傳二紀畧一而凡邑之所當宜者志靡不畢書至於民艱士行尤惻然而有餘悲憬然而不容口以啟觀者之視聼蓋為峽之計至深逺也稿成束書索序于予竊念吉雖隣峽而地倍之三紀以來民之敝亦亟矣每欲考賦役増損之由與夫條格行罷之故請命于當事君子而紀載疎濶莫能原始蓋有相傳於田父野老之口而士民或不盡知雜見於野史家乘而官府難於必聼則既深以為恨屢思執筆追補亡遺且得論次先世之流風以埀勸鑒訛言肆興畏顧而寢廢者不知其幾又歎來者將何所仰而亦卒莫為之力也何君之志每一易稿輒持求正故數得以盡其愚後之有志於起敝者如室之已構食之已具特在補葺齊調之耳其於力豈不易而亦豈至如予之所恨也哉余居隣峽境纔數里其名人賢士又皆得之幼時見聞則既不能已於仰止之心而山川在望風氣所感生乎峽者必有先得同然而令乎吉者亦可以相觀而善兹非隣徳之不孤乎亦可藉以慰余之心也遂不辭而為之序
  海豐縣志序
  海豐故漢邑也州郡之名號數易而邑未有改其地瀕海多虞習尚椎質問是邑昔所由起父老莫辨在何嵗月蓋圖經之缺失乆矣於邑之名號且若此諸凡建置始末與夫名人良吏出處之詳幽貞之士孤嫠之懿沈伏於山谷廬井者其撰記舛遺又何怪也余友張君道甫來為令初入境采故問俗靡得而述心竊嘅焉㑹其時有兵苹之役當道亷其守官數奉檄奔走境外視事之日嵗無幾既五年漸以無事始自執管盡去舊志之謬誤而先其大者勒輿地人物上下兩編凡事聨於輿地人物者類從之於是邑之大都頗可考次覽其書雖在數千里外如登五坡泛三江以望大海與其父老子弟指畫問對於蒼烟白葦之間雲潮風汛之涯涘也豈非兹邑之盛典哉今夫争訟事至㣲也不究其端而卒然以告縱擅才智不能決是非談鴻荒之神聖雖極模擬未有以為信然而歆羨之者其故何也論事者原本始揆物者根情實孔子聖人也入廟必問非過慎也見聞不及則舉措懐疑從海賈而遊者觸鯨波不測之險入龍伯浩𣺌之區而心不畏懾則鄉導在前可恃也故惡害己者先去籍徘徊敗墅而示之事莫不憮然蓋不達興廢之因則無以酌損益之宜不徵善惡之跡則無以動懲勸之感人之常情固有然也張君於輿地所附闗利害者纎悉不遺且傅已見為著論皆可措之行事而所取人物寧嚴母泛又皆耳目所逮未嘗逺引博收飾疎逖以惑觀聼其有補於兹邑甚鉅豈直稱盛典已哉而考張君之政者亦將有在蓋識其大者故也張君名濟時出余同邑通敏而文潔已愛人故能善其役
  七泉遺稿序
  予弱冠與周七泉子同師谷平李先生聞濓洛之學先生不立文字而予方有夙好則私相與上下其說七泉子天資超邁銳然向進充其志前無往古無論近代予自視殆弗若也未幾入大學盡友四方談學之士於是四方談學之士莫不知有七泉子久之所學既漸有見則一寓之於文字之間而其言又足以表見已意於是四方談學之士又莫不知七泉子之文蓋其文始而取之濓洛已而取之名家雖未知其與古之作者法度若何至其縱恣竒崛主於表見已意而無有乎艱深迂滯之病能使讀者泠然如聞其面談曉然如扣其心緒則固其所長也七泉子之學既有見其平生尤飭内行居官守已穎敏峻潔嘗判永州同知徳安所在皆有恵政兩郡人士咸徳之不幸年止四十有八無以竟充其志於乎予與七泉子昔之相期者謂何而遽止也此非後死之責哉然予衰矣文字之好日益減而為學之志日惴惴焉常懼弗效誠不自知其何也七泉子卒家貧無所仰其交游一無遇者又六年徳安吉陽何公來為巡撫蓋嘗徳其為政且莫逆也既哀恤之又不忍其泯没取遺稿俾其子秉鈞秉忠就予删訂將刻以傳予存三之二以復於公蓋主於表見所學而不暇他計使知七泉子者不獨四方談學之士而凡徳其政者又皆知其有本若此抑亦廣谷平先生之傳固不徒以文也
  螺陂蕭氏文獻集序
  按周禮小史掌邦國之志奠繫世辨昭穆所謂邦國之志者志前人之行事而繫世昭穆縁是可明此三代之世教也三代既逺馬遷史記所述世家自始祖受封至於累傳片辭徵事駿功盛烈靡不畢傳其尚有所本乎小史業廢而後邦國始各有志志不備而後名家貴族各記其前人行事將以補邦國志之所不足而後有族譜有文獻集譜者譜其繫與昭穆集者論次其上世之行事族譜文獻廢則世教益無所遵君子之澤斬矣吉水同水貴族以螺陂之蕭湴塘之楊谷村之李泥田之周為最盛至考有宋勲名不絶著稱史册聞當時而耀後世莫盛於螺陂螺陂之族起呉之乾貞尤莫盛於慶歴之後嗣是連延代有聞人至于我明尤莫盛於正徳嘉靖之間蓋武寧處割據而能戢定其人民侍郎公以政事受知昭陵寧謐疆場為世名臣屯田介潔解元亷孝在諸昆中最有名太常繼侍郎後其剛正風烈稱之武翼捐身許國雄偉一世提刑監廟實步其武貞節髙風有位所愧至方伯公謹朴自持位髙譽起而甘早休進士軾麗水轍不墜勤教故能纉緒而張拓之其諸父子兄弟聨隊而起又多磊磊縉紳中蓋廿有二世而幾至百人可謂盛矣其謹約謙仁世世相傳久而不失考其話言之祖述行誼之持守精神之所注聲光之所襲有出于尋常衣冠榮顯之外者在一家可以立教在一邑可以考故至其宣命榮賜之寵于君歌賛誄述之信于友既足以徵世業而紀世變而國家章服名號因革郡邑統治分合之詳又足以補史氏之未備而證其訛舛所謂禮失求諸野斯殆其一驗歟吾每讀史記世家至七十子輒慨然于古之賢聖至覽郡志恨其文之不備無以考見先輩之世而尚友其人間遇貴族文字或篇章殘缺即為愴惻最後自緝家譜繙閱諸集偶得文字有相涉者手抄口誦不知疲苦猶以少獲為歉蓋埀十餘年之力僅得成編而螺陂則自揚呉至于今代更三四年埀八百其中鮮所遺漏於是歎其積累繼續之勤非一日之久一人之力而進士與麗水用心尤勤又足以知將來之所遺固未有窮也予交於方伯公父子間號最稔今嵗復與麗水有婚姻好故於是集成尤致私幸蓋不獨同水貴族相觀競爽將於世教實咸賴之集中周平園跋呉告身謂演殂之明年溥改元乾貞為後唐天成二年與史不合按溥代演嗣呉王位改元順義又七年稱帝始改乾貞解春雨嘗駁之以為過信尤國志之誤也由是言之族譜文獻其有禆於邦國之志豈小哉豈小哉
  昭陵寳墨序
  吉水螺陂蕭氏世家也宋仁宗時侍郎公定基以制置安撫鎮邕管交趾甲馬洞亂侍郎公奏方畧并乞更帥仁宗賜敕褒荅委信益堅卒致平定敕在祕閣永樂間翰林學士解公大紳見之棄櫝驚喜曰此世家所寶留此特敗楮耳取以歸蕭之長老其後奉守不嚴僅存其半而逸字二十有餘汚損者又若干今福建布政公晩侍郎公十八世族孫也總廣憲時命工繕飾復取先世所録全本并宋大理寺丞葛閎跋文附載其後且遣季子轍持以示余余受而讀之興千古之思焉惟侍郎公以政事受知仁宗仁宗常題其名殿柱敕中所謂深知材略者本淵衷也嗚呼提數萬之師臨萬里之夷以御狡譎叵測臣叛不常之情苟内間而遙制之雖良平執籌頗牧折馘無濟矣使人蹈水火而無恐者恩信之結也侍郎公之善政仁宗之善任可不謂千古一時乎史言昭陵之朝兵以不用為功由是觀之非不用也上之所用者在人不在兵故公之成兵不勞而人不知也嗚呼豈獨兵為然哉敕不載年月惟閎跋書康定元年則敇必在景祐寶元之間古人臨文質直不煩若此其歸祕閣不知何時往往見宋人章奏繳進詞頭必縁故事然靖康之遷紹熈之災三館所藏盡聞散逸獨此經數百年離而復還可異也布政公勲名日著在廣時朝廷將征交趾實董其役未幾登庸竟納降表諸子多貴又酷與殿中諸君相類兹殆為之兆矣乎他日有以材畧受知于上紀之祕閣者不知視侍郎公又何如也
  劉桂隠文集序
  嘗讀危大樸名士傳人詳其事大扺吉水為多是人在一邑則紀載重在一家則閥閱重蓋百十年不一見而一時滃集豈不異哉向非其人即數千里内不異荒野是重紀載與閥閱者重人品而區區尋常富貴起滅不與也吉水中危所甚慕而又推其心事尤異於當時諸公稱許其父子祖孫皆守節義則莫有過於桂隠劉公當元初時廢科舉抱所長無所於洩於是尚行誼盛文墨自任斯文之重與宋遺老上下徜徉屢為文集賢陞鄭尚書鵬南蕭御史泰登力薦不屈既卒賜諡文敏元雖廢科舉而諡不為限故公以布衣得之我朝法度明峻非五品不得諡即隆貴無問也其異如此公之平生詳著元史儒學傳中世出南嶺與秀川為㛰姻余譜秀川得據所言為證七世孫諶為髙州郡守郡守與先大夫同事武宗號莫逆故予得以異姓昆弟交三徳用敦公所著有桂隠集已梓行今多散逸山田志孔重入梓而節推君方興與弟子員子武天徤索予為序謂之曰公之平生與詩文元史諸集已詳無可俟區區也惟其聞當時埀來世而為人重者固必有在然布衣也非世所謂富與貴也在公之後自布衣以上必自樹立始不辱公能不辱公始不辱吾吉水此則若與某所共也然世之言紀載閥閱者或不在是嗚呼曷亦就斯集觀之
  贈泉口懋德侄令遂安序
  嘉靖丙戌余與姪懋徳周欽之講學谷平先生之門是時始有四方之志嘗竊嘆曰嗟乎吾安得一邑自効乎誠獲所願即淹一邑何恨夫天下皆邑也士吏之臧否㕓野之利病賦役之輕重訟獄之微鉅賓祭之交接兵農之豫密工徒之興弛其在天下者即一邑者也諏咨之詳剸裁之敏盈縮之變審斷之公感孚之實儲備之周緩急之宜其治邑者即天下者也故待人而行者天下可為也一邑不可為也待身而行者一邑可為也天下不可為也夫兼天下之事而得身親為之者惟邑為然故欲自効者必自此始効於邑雖不効於天下可也已而偏觀今之為邑者不曰地不我宜則曰民不易治也不然則曰吾所習者古之道非今所宜也甚則曰是奚足以處我也夫不安於所處斯人也無論矣彼其罪時與地與人固皆思以自効者也而所言一至若此何也況其若此言者固不止於十人而九則是可懼也是非一邑之計也邑不治治天下胡可期也已而聞以賢令舉者嵗不乏人則又為之廣延細詢而求其故皆曰其始猶夫人也及其久也能因變而為之通習於媕婀辨給衒霍詗伺之目即可以免患吾又以悲今之易於為令若此而人顧罪時與地與人則又何也吾於是益懼焉已而待罪史官未幾以無狀罷去而欽之始得判永州有聲名夫判之責半於令其聲名宜也又三年懋徳乃拜令遂安遂安在淛南境去吾鄉不甚逺其民俗土風宜亦相似而四境多山負山居者必敦龎木彊而寡詐誕懋徳之質故甚朴能篤信古誼而不忍自負今又值易與之時縱使媕婀辨給衒霍詗伺之未盡當必有諒其心者將來其以賢令聞無疑也獨自念抱志甚久竟不一試而三人之中迺試於懋徳故不獨厚為之望而且以為幸又因以卜吾之說果可効於天下否也
  忠惠實紀序
  能為己責賑匱乎其才著矣不必其皆恵能為佔危犯難乎其氣烈矣不必其皆忠夫政令有所拘即懐私不可以自遂乘忿鬬而前三尺童子亦且踴躍而忘其軀何則有所畏與激者其勢不得不至是也使無畏與激斯已矣惟君子者尚慕古人而恒有意於天下其為守與令也猶受人之牧而常懼其瘠其遇權奸則虎豹之臨赤子惟恐去之不速也又何屈抑恱媚之有故愛有専者必嚴於所事甘於嘗禍要有大不容己者存於其中固非勉於一事動於一時為可幾也御史長洲凃公其庶幾哉方公之未仕也每以古人自期待不肯隨俗以辱喪及為江隂江隂地善易染公決滯平枉濬渠設防禦盜興學上治行天下第一比去官囊無餘資貸之故鄉而後行至京拜監察御史是時逆瑾専擅所在樹黨立威公巡視長蘆鹽課劾其黨畢真撓法語連瑾瑾已銜之㑹將代瑾遣人刦令上羨賂已公既不應比入朝遇瑾衆咸跽而止長揖於是大怒矯詔下獄備受拷掠廷杖三十戍肅州不及出獄而卒嗚呼公何利於此哉其為御史也猶夫江隂之心而其為江隂也亦猶夫未仕之心其心以為朝廷紀綱一日不立則天下赤子一日無所恃以為命是豈古人所忍冺冺者哉蓋其恵愛天下之心雖欲已而不可得而豈暇復他顧耶此公所以為忠也公在獄也江隂人願入金于瑾以求貸公聞力拒乃止既卒舟過淮江隂奠而賻者累至七八百金公故貧藉是歸𦵏而瑾逮其子補伍形勢狼狽得以不困嗚呼此非忠恵之報哉公三子朴素渾皆世其家朴集公行事與諸表狀名曰忠恵實紀遣渾之孫繼宗相示已而自率二子子行徳重來乞言惟先大夫與公同年舉進士家相去不二舍許皆以古人自期待為武選郎忤瑾私人幾至不免及今談之猶覺色變某既幸與公子孫往來復敘公之忠以傳使知有所畏而激者相去大異亦作求思齊者所當辨也
  壽羅整菴公八十序
  君子談世道必先風教蓋言感之速及之遠無意相遭而適以相成猶風之行於物也今夫草木之生雨露滋之矣必披拂於和煦而後生意盎然至其震林盪谷歛豐茸於寂寞霜雪不得専其威也君子之於人也亦然當其勤施篤恵澤生民而制羣動此有位得志者之常無足怪也惟夫身已退而道愈隆處人之所不能而薄人之所甚欲可使逺者慕近者化縱懐不肖之心亦且慼然悔悟索然潛沮有不待言說而要約者其視披拂之與震盪亦何以異非所謂君子之風乎今制仕于朝者七十致其事而大臣以六十告為最鮮大臣家居八九十者天子必有存問而以太宰被是命為尤鮮整菴羅先生自侍從登太宰年六十遽以去請上不能舍屢召不應積二十年年且八十上聞而嘉之特命守臣及門舉禮如制往時朝廷更定禮樂天下文學之士顒然向進而先生有是請故人不為重其位而重其去蓋始知有明哲之幾邇來邊境多虞百司飭厲夙夜不皇即老且病不可自引去而上舉是禮故人不獨重其壽而重其賢蓋始知有退休之樂莫不曰先生之決於幾也如是其不輕於出也已吾其可以利於官亦莫不曰先生之安其樂也如是其不苟於處也已吾其可以病於俗於是鄉之士人祝之以矜式邦之大夫頌之以考問朝之公卿歌之以典刑自有先生而後出處之節侃侃然稍著於天下矣夫出處有節則士有㢘隅士有㢘隅則民有所賴以免於蠧戾乃先生以聖賢之學日有俛焉進於無疆將謂天以先生風世道也不亦可乎洪先幸而生是鄉又幸為同姓嘗竊取行事以皷舞不怠且喜斯世皆有遭也故於祝頌不敢以不文辭
  劉晴川公六十序
  嘉靖二十年工部虞衡員外晴川劉君煥吾上封事下詔獄是時上親覽章奏明察幽隠謂君之言和而有體又不越他人職事故不深罪第欲稍留之以觀其誠遂與富平楊伯修姑孰周順之留獄中者六年上復遣伺三人動語食息何似有所異否聞其食乏衣穿色不沮言不懟而講論終嵗不輟則又時時給食食之既久而三人之誠愈著一旦不待有司之請釋歸故鄉天下之人莫不感聖天子之仁慶三人之遭而於劉君尤有私幸蓋其出獄之明年年且六十矣於是門人諸生得從君遊者其感與慶又自有加於天下之人也相率索余言以為壽余觀自古進言於君有扣閽牽裾泣血碎首致其忠者彼蓋適有所迫而為之非得已也其後遂有勦襲其事者矣然當時之君肆其威斷加以戮辱誅譴之慘而一時之人亦皆駭聴而動其嗟咨不知抱抑畏讒不勝困挫之苦曽未幾至於隕穫摧頺以敗露者多矣又或望之於君父而不免躬蹈其非嚴於論國而恕於家人妻孥者往往而是則亦何以望古人哉蓋嘗思之其所以至此者要皆不免於意氣之為也夫理有可據乘以少壯銳進之年則意易動而難忘義有所激輔以剛直不平之資則氣易使而難制及其既衰揣擬之見不效他願之私横生囬視向之所進適足憎其悔焉耳其身之不能自信若此矣故雖聞其名傳其言若足以鼓一時之觀聴然其人未終音響消歇此與孟子所謂浩然之氣塞天地而常存豈直不可同日語哉劉君篤厚沈黙早聞陽明先生致良知之說自入官即以所聞者行之而未嘗變易以趍乎時好固非獨六十之齒數年之困始足以見君而君之脫獄也色益恭歉然恒若有所不及者嘗語余曰今而後知弗欺而犯之難也又曰聖天子生全曲成至矣而吾負罪引慝猶有未盡吾心慚焉夫以顛頓窘束之中而不忘恐懼修省之誠當衆人歆羨嗟咨之時而益嚴於檢㸃收歛之實摧之不能令其損揚之不能令其前其言也出其不得已而非有所惑於中其無言也歛其所可已而非有所懲於後故不特聖天子諒其言而已也而天下已隂䝉其施不特士大夫尚其事而已也而武夫獄卒亦知理義之可信由是而推極之非孟子所謂浩然之氣塞天地而常存而彼勦襲其事者非夫欺而犯者歟嗟夫不知學則其人不可以朝夕計知學矣窮達禍福升沈得喪不足以動其常存古之言壽與夭者蓋如此君既歸與鄉之士大夫及其門人諸生日從事於學而余之不才亦與有聞其將何以壽君相率而索言者某等凡四十有幾人皆其門人諸生而鄉之士大夫不在是數其所謂不能行之天下猶可驗之一鄉者與使鄉之士大夫至於門人諸生學焉而皆至於不忍欺則君雖無是封事其常存者固自與天地無敝矣
  秀川撰述序
  昔在丙戌先大夫以譜授小子洪先命之曰譜不續百年矣惟予守官弗皇于家既乃播遷未能卒業汝勉哉洪先受而蔵之當是時年纔弱冠未知斯言之難也嗣是收緝散亡嵗有所書志行弗加頺焉就老常恐奄忽無以光先大夫遺命戊申集世系圖内外傳名位表已酉草居徙考丙辰傳表成癸亥祠墓志始就將以告于祖廟授之族人而先大夫背棄蓋已三十餘年于兹矣嗚呼傷哉雖然吾於撰述得大悟焉蓋嘗汎而觀之有以一身而繁數百十指矣有以編氓而食禄且數世矣有親執作業而富埒封君矣為之躍然喜曰是非駸駸亢宗者耶已而考其下方墮為溝瘠者昔之家餘萬石者也旅寄而道瘞者昔之衣冠詩禮者也中斬而漸微者昔之倚衆擅力者也則又為之蹙然以悲其始以為偶然耳比其久也校之上下數百年間莫不皆然乃撫巻而爽然曰兹非屈伸往復之相尋所謂天道者耶其有不盡然者非係其志與行之修否耶志行修矣即使孤弱而賤貧猶將有所遺於後矧其强盛而貴富者耶然其人往矣不可得而盡詰矣已而視吾之族人其强盛而貴富者不徒為之喜而繼以懼而於弱孤賤貧者不徒為之悲而幸其有遭夫為之懼則無徤羨之心而保誨不忘有所幸願則無狎侮之心而休戚相繫雖有疎戚不齊其為喜與悲懼與幸無有乎弗同吾亦不自知其何以然也吾以是知民胞物與之義起而嗟曰是固先大夫所為弗皇者乎小子烏足以承之雖然吾於撰述則又有大悟焉凡書于譜者其必有在也在吾之上則皆父祖之列未有見吾父祖而弗敬者推而上之不有尊於吾者乎在吾之下則皆子孫之列未有見吾子孫而弗慈者推而下之不有卑於吾者乎在吾之前後則皆兄弟之列未有見吾兄弟而弗愛者推而廣之不有大同於吾者乎在吾之上下前後雖有疎戚不齊其為可敬可慈可愛者無有乎弗同又不止於可喜而悲已也是故盡吾之敬可以事人矣盡吾之慈可以使人矣盡吾之愛可以與人矣夫人莫不可事莫不可使莫不可與此其志與行為何如耶則又何計夫盛衰貧富貴賤之有吾以是知盡己之性不為近盡人物之性不為逺各親其親不為異萬物為體不為同小子固未能也願學焉譜始宋淳熈嘗限十年而一書今可考者五書于元者三書于明者二此皆先吾而有意于族人者也後之書者其謂何自宋以來譜善歐蘇近世義例祖李小子寡識罔所裁正世系故類蘇譜不復更易考志傳表創以己意乃若信其言補其不逮以詔無窮使先大夫遺命久而彌光必也自修志行之君子
  東廓公六十序
  聖賢於衆庶鈞之為是人也至其以一身為天下以一日為萬世則固有大者存也夫聖賢之少壯衰老猶衆庶也而有所謂大者何也以形而觀彼無所加也以性而觀固有通乎天下萬世者是故能自得之不能私之不明者師其所已明不能者師其所已能而性始各足雖其既往家誦户說教萬世無窮也夫人不相為謀求一言之喻不可得也今舉天下萬世莫不惟彼之師如是而曰鈞之為是人也可乎此孔孟所以大也雖然孔孟之時其弟子三千從者數百人而已而楊墨之言至盈天下烏在其為師也然至於今言師弟子者必曰孔孟孔孟是故苟得其大雖信於一人亦足矣而況於三千數百哉天下而一人信之即天下也萬世而一人信之即萬世也天下萬世信之謂之天下萬世存焉可也孔孟之後千餘年而有濓洛濓洛之興師友之道一光矣及其衰也數百年而有陽明王先生先生之門師其學者幾數千人而此數千人之中又有東廓鄒先生者師其學而自任以大嘗曰萬物吾之一體也教不倦者即學之不厭此吾師所傳也先生以温醇廣博之資得師於英發榮遇之年悔其平生而盡棄之蓋三十餘年未嘗一日置其言於孔孟之外自國子祭酒歸者十年亦未嘗一日分其力於功名勲業之中故先生之門師其學者亦千餘人庚戌之嵗二月之丁先生春秋且六十其在門之人以為先生之年視其師不啻過之將其為教益無窮也則羣趍而為之頌而其在交游者相與屬言於余余惟先生以誨人為學則壽先生者果在其門之人矣乎使其人有三千者出焉是孔氏其師矣使其人有數百者出焉是孟氏其師矣尊其師為孔孟是以天下萬世頌也而何有於六十哉雖然濓洛以來為師弟子者亦曰孔孟孔孟云爾今其人可指也將其信於一人者固亦不易矣乎夫必信於一人而後可以天下萬世自得於其性矣而後可以信一人則先生之壽可知也先生間謂余曰吾戒懼矣吾戒懼其不睹不聞也已此於性有固然也而天下萬世鮮自得之由是而言雖謂學不厭者即教之不倦亦可也請即先生之言以頌其大
  劉兩峰六十序
  聖人之學取之至近行之至逺苟不得其門雖皓首以終身求一日之幾乎道不可得也知其幾矣造化由乎一心瞬息可以千古其奚嵗年之足云嵗年所不能計雖瞬息之間謂之得年亦可也有瞬息而得年則知有皓首而不得者矣世之皓首者何限然得年者少而不得者恒多安福兩峰劉君志於聖人之學者也始而師陽明先生棄常業以從事而行軰遜其勇其後與雙江聶公為友假館舍以居而子弟感其化其為學也求得其心而已而不苟以狥人言其與聶公友也聞其所語此心寂感之機歸寂之要十餘年來未嘗輕一諾焉一日忽自省曰公之言是也人之目劉君者若負而可釋若探而可執若有所守而不易而年且六十矣聶氏之子弟往為壽索言於公公將赴召遂以命予予惟慶以六十嵗年之謂也雖予於劉君一日自省而有慕焉人之求歸也贏糧躡屩歴險夷辨南北有更寒暑而不至者此嵗年之譬也及其返鄉井而望廬舍則有聞似聲而喜見故物而悲者此一日自省之譬也苟於鄉井廬舍弗之見則遲回於險夷南北之岐雖加以嵗年烏足多劉君將得其門矣亦不足慶乎雖然劉君之升堂入室其猶有所待乎昔伯玉與孔子友也五十而知非六十而後化故其使者曰夫子欲寡過而未能也劉君既知之矣其進而至於化孰能禦之予生後劉君十有三年其於道也望而未之即不知近劉君之年果何似也因為之慶而慚
  雙江公七十序
  孔孟以其身立萬世之命萬世而下仰之如見此豈有間於久近哉其出也僅為諸侯卿相而席不及煖又已去位蓋孔子歸魯其年六十有八而孟子去齊自稱長者埀老猶且皇皇於行當時之人幾何能被其澤也夫人固有終身談學而不聞道者聞之既難而成之尤難有成矣大行之又難孔孟之後濓洛明道可謂成矣而年與位又皆不逮孔孟逺甚其或壽考而沈於下僚即在下僚又且早休以去而以大登庸者又往往病其行之不顯是數者嘗不能以相兼疑若有黙為之制而忌其全者豈所謂天命固然歟永豐雙江聶先生豪爽蓋世不為苟㣘以簡静閒雅之器而砥礪于名節登進士出為華亭取濓洛諸書自隨思以其學反之於身比擢御史持風采出同列上一時權貴畏憚如虎聞陽明王公講學東南顧折節下之反覆辨難凡數千百言弗明弗止自是盡聞良知之說以為孔孟之復出不易斯語其後追稱弟子比於及門之士及知蘇州以憂病歸閉户翠㣲山中十餘年屏耳目之交考易庸之旨喟然嘆曰夫所謂良知云者蓋指不學不慮而言則未發之中是也其感則愛與敬也學者舍不學不慮之真而惟執愛親敬長之感應以求良知不幾於義襲而取乎乃自為之說曰致良知者致吾心之虚静而寂焉以出吾之是非非逐感應以求其是非使人擾擾外馳而無所於歸以為學也夫知其發也知而良則其未發所謂虚静而寂焉者也吾能虚静而寂雖言不及感亦可也是說也吾得之於孔為乾之徤為坤之復為艮之背吾於孟得之夜氣於濓洛得之主静得之定性是致知之正傳而徒曰良知良知云者吾不知之也是說出而聞者莫不盡駭㑹先生自平陽擢漢闗兵備在告而以誣逮怡然就道履險如夷無幾㣲見面目於是追而送者始共嗟異以為先生之學有所聞非徒異同於言說者也釋歸之明年北邊告警今上用大臣議首以都御火召行改兵部侍郎進尚書當是時敵嵗窺塞朝廷旰食内外洶洶先生臨以鎮静事必已出從容籌計不奪於横議異時紈袴之子囊金竊符溷爵恩賞者不敢一過其門天下始有羔羊之節以功累加太子太保勲至柱國廕其子至錦衣千户而先生年且六十有九上憫其勞不懈不煩以事以優閒之其在兵部邊警旁午猶勤著述與天下之搢紳學士辨論不輟及歸田取賜金建堂於東臯名其堂曰賜老堂邑之博士諸生就而問者户屨常滿明年為嘉靖丙辰正月十有三日年登七十其視聴步履飲食視少壯不殊也於是諸生將修執酳祝頌之禮問言于予予謂孔孟以上無論濓洛而下至陽明公而後顒顒然然謗言四起幾困而躓竟顯然立于朝廷之上田州之役天下至今嗟之先生既以所聞見之於行而又終始保全無少疎敗雖同時大臣羨慕不得䝉曠恩之賜豈可不謂至幸歟間嘗侍先生問京師時事則又欿然不甚滿意且欲畢其餘力以求若不知老之將至云者夫孔子七十學之於虚静不厭而孟子之去齊則曰當今之世舍我其誰夫為萬世之命非道之行與不行可加損也先生殆有意於斯乎予少先生十有八嵗自庚寅相見於蘇州稱為莫逆骨肉其後遂有葭莩之好至其辨難亦嘗反覆數千百言雖蹔有合離而卒不予棄故予於先生猶有望焉不獨祝其年而已也
  劉龍山七十序
  念菴羅子談學于鄉龍山劉子數過焉覺其言之多不覺其說之迂然性好忘中無他腸鄉人之所競者旦言而旦忘夕言而夕忘惟己之適而弗人之合不知其有喜怒從違與順逆也嘉靖丁酉舉於鄉為平樂推官三年以忤上官棄而歸怡怡然無所戚其在平樂與視上官也猶其在鄉與鄉人居也間與羅子泛彭蠡遊匡廬友人見其然笑語之曰在他人患不忘在公患善忘聞其言亦漫與大笑弗顧也其生長羅子十年於是年且七十覩其色聴其言躡其步履不異在平樂時子汝虞汝周婿楊以倫孫應春皆在學校而應夏應秋應冬學舉子業方有聲嘗遣汝周來聴談學不謂行之迂也居旬餘汝周辭問之曰將潔舍壽吾翁羅子曰來吾與言鄉人異而翁貌類有道者其信然耶嘗寢于余弗驚弗寤神則静矣不記楊里華子乎昔華子好忘而其家弗解請於魯國儒生治之儒生曰吾將化其心變其慮而後可與居七日而積年所患都除華子悟以為賣已也乃逐而走之問之曰吾之昔也蕩蕩然不知天地之有無萬物之得失好惡擾擾萬緒之吾侵乃今胡可復得矣子貢聞而駭夫子曰是非汝所知也夫此一好也由前言之是而翁之所好不可留也由後言之是而翁之所好不可去也汝歸壽而翁其尚以㣲言探之其孰留耶其孰去耶其亦留與去各有所屬皆其大不可已者耶抑而翁任乎天不縁乎已固無所謂留與去耶且吾昔之學也留與去皆有所屬而吾之心有所當有所弗當固有似乎前所言今之學也近乎華子之求常恐儒生之我欺也子儒生也其試探之而勿吾欺而翁果今之華子乎則吾昔之談學也固已囿于而翁而吾不自知者也
  壽郭癸峰六十序
  言有之經師易人師難此謂文行異致也夫實行之艱固矣句疏之牽附轇轕悖戾而又槩以宋儒之見以為折衷其書滿家言人人殊自非厯嵗月更指授未即窮也人之生也出則雜於交遊入則累於妻子齒増而氣欿計短而智昏矻矻然鑚研於故紙殘牘之中委曲於世態局面之變而不能不衒於新竒不淪於舛謬者豈易易哉自予為童子時吾邑詩有南嶺周氏王氏書有白沙鄧氏易有諶陂楊氏其諸生各百數十人此百數十人者雖皆讎校講論久為人師然大要重在祖述不敢輕叛前說二十餘年先輩凋落人爭為髙莫能相下粗知章句即抗顔登席師日益衆而昔之經師亦無有僅存者矣不亦可慨耶夫三經中惟易道隠而易蕩故為說恣肆滉瀁而難準羅易齋劉平湖蕭東潭三公之易皆本楊氏癸峰郭君受易於三公攻堅剖疑盡領本㫖三公既仕君遂以易為諸生師諸生欲邀至患不能得多相率走其室諸生才品分授之其慈幼弱也不啻父母之在側而其給助貧乏也不啻子弟之在家久之遊其門者亦且百數十人其取科第而仕與仕而倦休者有矣君年六十名猶在校官弟子籍中與諸生讎校講論無異在師門時也噫嘻以吾邑數百里之門二十餘年之内求其守師說而不失者自君之外不多見然則經師可易得哉君以甲寅四月十七為君誕辰乞予言為壽且君處家惇恂取予不苟而强於義又嘗見君質厚而氣和慎言而寡合是不獨可為經師以其有得於易學故也於是樂而誦之亦冀聞者毋怠於說經毋謬以人師自居也
  城頭陳䝉菴六十序
  世人遇年至者多為慶幸夸詡之詞以致敬愛其所徵述則眉壽兒齒皆詩之教也余竊以為不然凡臣子於君父祝願無疆情也禮也若朋友則當磨切以義要在及時自儆不宜以諛恱也小明之詩曰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彼於兄弟且爾況朋友之間哉余少侍先大夫邑居䝉菴陳君數往來來必燕坐坐必縱語語必盡夜乃止先大夫嚴重之君是時年三十方自大學歸負豪氣喜談論謔飲雖數數夜語不知倦其後余上春官而君亦以謁選行遂與道懐玉㳂錢唐渡江亂淮遡河入濟出鉅野之藪涉桑乾之流登金臺排閶闔蓋寢同席食同器水陸同舟車中間炎暑氷雪之侵水土氣習之乖僕賃薪米之費夷險遲速之𠉀憂愉悲駭之情貴賤新故之交不知其幾矣而又離合屢變余登第在告君惑余歸遂不復待次余疾甚共留旅舍朝夕視藥食疾已乃行年雖四十有五而氣猶烈烈不知惜勞役畏濡滯也今又十有五年數其年在禮為耆得以意指使令家衆顧甘靖退篤任質擇子弟可為後者托之日遊乎長林大谷鬱阨寥閴之境視其意葢已不欲與俗俯仰於人之怨侮世之浮艷若將有所甘而棄焉於乎當其豪論時意氣振發何其壯也及與逺遊見仕宦人不當意輒切齒恨不即為天子出氣力少効尺寸以求表見今自甘冺冺若此謂有得於更嘗之力非耶夫人非不遇孰能自甘冺冺而自壯至老數其平生豈無更嘗之多於君而君獨得以自處者謂不有異於人不可使後此數十年更嘗之多回視今日又安知不有異也夫求往者更嘗之跡已不可得而年徒積矣將來者又何定乎則凡有所甚願而不可必有所不欲而不能免者又安知不有異也自余見君方十三齡而今亦逾四十矣嘗惜時而無所就竊媿心焉君婿胡生某乞言為壽因有所述以期君之將來且冀為朋友者必有助我固無以諛恱也
  竹塘王石泉翁九十序
  玉笥之南有山如屏衍而下馳王氏世居其麓人因號曰王嶺王嶺之北羣峰突起凌漢而其中幽邃環複仙人羽客往往蔵焉圖經所載自秦漢而下無慮數十百人訪諸名嶽未有若斯衆盛者矣王氏之居曰白竹塘其世最久而其名益著所産多髙年逸人子弟好儒術髙才能文然類不甚顯豈亦地氣使然哉予嘗見石泉大人魁梧頎碩其氣敦龎若無他技與之語引古執誼崇尚風致怡怡可親與子弟言如其昆季與昆季語如其朋友早嘗從事藩府計資且官矣㑹逆濠誣布政使鄭公毅然就理三木在身口不二詞事白棄去又幾何年而鄭公復起江西遣人召故從事思叙録以報徳固謝歸優游田里間子孫衆多而又謹良無誶語拂意事每晨夕出於池沼上偶樵人牧子荅問顧見諸子相從亦且六七十嵗餘鬚眉皎白衣裳簡古不異畫史之貌啇顔墨客之歌鹿門也友人東溪曽子以書來曰丈人以是月十有六日年九十矣而容色沃若飲啖視平時不少衰意者有導引之術歟某曰不然丈人七十時聞其内寢無侍人語曰逸則生欲欲生而精氣告疲夫聚散者攝氣之大較管括疎密形影立徵故堅真幽潛元化滋彰施布闓發百脈沸狂丈人殆有意乎丈人俯首嘿然不應今飲食起處二十年如一日是所操者微密在丈人且不自知而謂有錬形以和體者乎聖賢之學不邇不殖日用飲食知識泯汶其端可得而窺矣外道竊之以離類逺俗駐世延年其用特淺儒者矯之至於逐物是又居其下也夫逐物者易與物化不隨化者非道而何東溪子曰善予與東溪自幼交其仲子仲子舉於有司不及官所謂能文不甚顯者然延陵達生無所沾滯此蓋管括之徵不獨地氣能移人也審矣於是因東溪之問著于篇俾有意於丈人之壽者得攷法云
  外母王夫人六十序
  吾鄉在吉水西北境上衣冠之族以十數其里閈糾錯姻婭聨複而貴顯亦若代禪者自宋元則然咸以為風氣鬱積山水之所委洩也以今觀之其淳而未漓朴而未雕因其故足以善其習陳其實足以𡠾其辭者往往鉅公達人積之微漸達之内外蓋隠有維持之力焉而莫或知之外舅三符翁謝事歸也灑掃一室處其間日取九經百子史書讀之疏注其義到終巻復温繹如初蓋食不重味器不髹采者十有五年忘其身之既貴也而王夫人之事翁也先旦而興後夕而休嘗以起居見焉非釃酒漿視雞豚則工緝紡紉綴其葅醢之器烹飪之宜必手除而躬治之矻矻然雖窮簷委巷之嫗不是過也夫人為主事君貴裔歸翁者四十有三年後一年而為母十七年而為外母二年而為姑又二年而為祖母今計其年且六十而其歸也侍翁為縣令為尚書郎為郡守至監司為大理進大僕稱朝廷大臣固未嘗一日遭窘阨事其在邸閤也山珍海錯之竒異呉錦粤紋之精綺未嘗輕入矣然而嵗給月俸之隆御筵宫醪之美白金寶襁之錫飫見聞而接口體者亦已甚久其視窮簷委巷何如而顧與之敵勞也夫窮簷委巷者皆其所素服與不得已焉者耳如得已而又加貴焉則必有所甚不欲與不屑為者不然則亦不免於怨懟之形然則翁之仕而歸歸而忘其貴而又若有甚宜之者豈細故哉夫為祖母若母如此其子與孫可鑒也為大臣如此其士與民可鑒也古者聞瞽誦詩即能使胎教之端嚴況目接其事又近在里閈姻婭間孰能已於漸漬熏染之益豈亦山川風氣之故使類召而美聚乎洪先自慶吾鄉維持有人又得為夫人婿以傳述其事將聞者益信而可逺六月二十六日夫人生辰也既書以獻且俾里閈姻婭來壽者歸而揚之
  外舅曾三符翁八十序
  大僕卿三符曽先生年滿八十聞宗族閭里戚屬與其子弟將期為壽深謝避曰何庸累吾宗族閭里戚屬子弟為家人代以請則曰將吾宗族閭里戚屬子弟與為禮若不能堪也於是先生幼婿羅宰言於長婿洪先曰已諸禮歟洪先曰是古禮弗行之故也禮在位八十者不俟朝大事則就舍而問之若曰得無有所苦乎是以安其體如是也在野東西行者方巡狩必少佇車而弗敢過若曰得無與相迫乎是以舒其氣如是也上之於養老也八十加五豆矣然必袒而割牲非為無庖也執醬而饋執爵而酳非為無百有司也憲徳而不敢乞言有之亦㣲簡其禮不必言與否也老者之事上也八十拜命一坐而再至若賓客之事固弗與聞也夫位莫尊於天子政莫大於㑹朝遊莫逺於巡狩事莫辱於庖翟善莫美於乞言榮莫大於賜命然施於八十即殊常焉又況公卿大夫而下不得以爵先之者哉又況宗族閭里戚屬至其子弟不得以年等之者哉故朝不俟畢則燕享之節必不敢有所拘行不避尊則出入之宜必不容有所制執饋重於養體則酬酢必不行相見主於憲徳則應對必不及拜命止於一坐則揖遜必不施此其優逸静暇恬愉泰適何所不得而豈病於禮之行哉今先生不然位列于九卿矣然早致其事以歸既不得與於就問躬饋之事居専於一室矣而今時無巡幸又不得與於髙年延見之列其公卿大夫在是邦者既未嘗居位敘齒以時其温存省𠉀之意而宗族閭里戚屬子弟又未嘗聚觀盛典以動其歆慕敬畏之誠先生耳辨鬬蟻口嘗脫粟人既忘其齒之甚尊然少長不遺答問無倦且又無以異於五十六十之年以是獻食者不求其所宜進謁者不乘其所便聞言不能稽其故覿徳不能觀其深顔色不加則曰先生其遺我哉吾不敢以繼見也議論不入則曰先生其挾我哉吾不欲與盡聞也蕙蕙然役其視聴於接遇之時而勞其智慮於應對之末即使彊有力者猶不能以朝夕而況於先生哉夫古禮之行也可以使田野之老得䝉幸於天子其廢也雖爵隆齒尊如先生不得享其宗族閭里戚屬子弟之奉忠信薄而彌文盛孝弟衰而少儀缺此豈直細故哉雖然使吾能行於禮而使先生安焉則長者必曰吾亦其子弟也彼之致敬若是吾何敢以色驕之少者必曰是猶吾父兄也彼之致愛若是吾何敢以辭煩之宗族曰斯以教吾家閭里曰斯以仁吾俗戚屬子弟曰斯以篤吾親羣而化焉固不特爵如先生者得全所尊也將田野之老可免於凌賤故不特齒如先生者得安所養也將五十六十之年可免於飢寒如是則古禮之行不庶幾乎於是使宰徧告其宗族閭里戚屬子弟使皆以其觴豆進而洪先復書以申之
  李母貢孺人六十序
  聞人之善恱而敬之又從而誦之而婦人之善得誦於人者蓋鮮有之必其夫與其子之賢者也聞人之善而獲報者嘆而信之又從而揚之而婦人之獲報見揚於人者蓋益鮮有之必其夫與其子之賢者也夫婦人豈不足與為善哉閨閫之中所為不越乎𣺫瀡甘滑之齊織絍縫紉之細而無所謂境外之事所見不越乎妯娌姑妹姊姪臧獲之類而無所謂閾外之人其人既近則為之聞者必不逺其事既常則聞之者必不駭且異而其夫與子之賢又皆不可必得也如是而婦人之善誦而揚之之鮮也何疑劉向之傳列女也盡千餘年之間為書八篇而所書以為善者僅數十人耳此數十人者自后妃以下非其夫與子之賢則皆不幸之極與流離饑困之餘者也夫不幸之極非人所深願而流離饑困之餘則將益逺於人即有誦而揚之者世無向矣孰為聞之使有人如向矣取數十人於千有餘年之間其暇及其事之常者乎如是則婦人之勉於善而冀其獲報於天者其鮮亦宜夫生致愛敬病致其憂夫子所以教曽子者豈間於為子婦者哉此非甚難能者也使為人婦者能舉其言其不為夫子之所取乎見取於夫子則向之書不書宜無足計也然向之書特取甚難能者以愧人之不能者耳非此數十人能盡千有餘年之善亦非以善不在於閨閫之常蓋史氏激勸法也余先宜人出谷平李氏李氏之族有司空公蕭夫人者居蕪湖蕭夫人從宦京師先宜人朝夕見之常誦其得婦貢氏至孝也蕭夫人病亟貢為露禱以身代如是者累月不止衣不解帶藥必手進蕭夫人竟壽康無恙是時貢年三十餘末有子人皆為孝婦惜也已而承寵承武二子生人曰善報善報自夫子之教言之可謂似矣然皆以為閨閫之常未有為之誦而揚之者豈過信於向然哉余嘗為史氏纉向之業者也而又嘗與禮部司務宗銘氏厚善今其子承寵書來問訊敦先世之好欵如也則余又且識其夫與子矣忍不為誦而揚之乎貢以戊申正月望日六十承寵書曰不肖不能事吾母常恐母之善行弗聞也貢出吏部郎湖亭氏為世家相司務教承寵承武為令妻賢母此皆不書而獨書其孝者蓋亦用向之意又史氏成法也
  周魯齋七十序
  隂陽風雨晦明疾矣意者其有為之感乎窮通順逆得喪數矣意者其有為之制乎雖然有感之者有莫之能感者有制之者有莫之能制者知有感而不知有莫之感者其人也亦必周於外衛之嚴知有制而不知有莫之制者其人也亦必委於外境之順外衛嚴外境順其於人幾矣而非其至也故古者謂之與人為徒夫内無攻心之憂則不見攖身之物數起於有形之後固不能及乎無為之先是道也黄帝得之名為登天堯舜得之名為壽孔孟得之名為樂老彭得之名為長生而俞扁得之名為神術至人不作天年之數不盈久矣孰能勉於人之徒哉魯齋周君者邑之偉拔士也其少也托於神術以已疾又能即形脈窺大素之始以逆人禍福期日發無不中郡邑聞其數驗争迎致之而君固憫人苦疾有所投不即應則食不甘寢不適亦往往有怛然之容異時余過之去其廬數里許有丘窿然指語余曰是臯如廓如者吾所息也望深林而笑曰吾將取匠氏之不睨者斵而窽之以為室其可乎則又握手曰明嵗尚能與我遊否是時年且六十六七矣余既歸聞君挈其家授二子而日偃休乎其庭時而出乎觀魚噞對禽語忘其所以處入而顧其妻宋抱有二孫飲食于于惚乎不知其日之將暮客相問者非其意不顧與之見曰無以營營者入吾耳也又幾時君之年且七十其貌益勝而其言乃益不自驗或曰是君寓言以逺世也余曰不然恬憺虚無真氣從之非岐伯論耶君能以神術憫人乃獨不能以此治身也歟哉雖然氣運主治之詳其說者是數聖人所以盡乎形而下也其說詳者以其為理賾而術難精也持難精之術而人於我乎托命而能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耶是昔之於人也言乎有形者也六氣猶可得而干也今之於已也近於無為者也諸數之所不能窮也嘗聞君欲著書明已意以示後人倘以是為祕乎吾將執此補其闕矣
  族叔母彭孺人七十序
  人之飲食衣服莫不皆有常嗜以常嗜者投之顧其力若易致未有竒之者也惟夫四海九州之異産中土四裔之更販雖一物之㣲莫不駭視而嚴奉之何則計其地非越寒暑累月日不可易致以其致之不易雖於有無不加損未有弗競於得者𤣥黄之於筐篚也芻豢之於燕饗也古今所同也然卉服織皮山虞海錯不絶書於禹貢周禮之間考諸詩書載記人之情畧可暏矣稱觴為壽其始於爵酳之養乎故斯禮也飲食先之其次幣帛其次原哽噎之祝倣岡陵之頌侑以文辭禮則加矣然可誦於學士大夫之前而不可通於寢門之内彼其外言不可入詩書載記之說不數經於耳目而以頌祝之辭飾之以文不亦逺乎雖然文辭之於閨門或有所弗嗜至聞善言而色喜聴樂音而氣和則婦孺之與士大夫未嘗異也故古有服綵以為恱舍羮以為獻者矣彼有得於世俗之所矜重閭里之所罕遇者孰無忻慕歡愛之心哉苟可以得其忻慕歡愛之心則雖一物之㣲千萬里之逺猶將致之以盡吾人子之願而況文辭之所稱引揚盛美而錫純嘏其於事為甚切而於孝為尤大使取之不勞而傳之可逺其能已乎是固備物之一道也彭孺人者吾族祖謹齋公配也公善治生資産嘗雄里中孺人佐以勤儉尤喜詩書教諸子必就儒業嘗曰使兒子矻矻衣食此不足稱吾志也公中年捐館而長子柟為縣諸生柟之子文煒末冠接踵青衿之列其弟桐極兢兢守先業不敢廢尺寸故其養孺人也必以情嘉靖甲寅正月十一日孺人壽七十文煒奉柟命乞言於余余以拙訥寡言而人謬以其言為重於是文煒請至再不能已噫嘻余安能組織經訓為文章如古之祝頌者足以膾炙人之口乎譬之海錯見嗜者少然雜陳俎豆或足以清唇吻而解沈酣若是則孺人聞余言豈有不恱而文煒之得其請也其亦可以致養也哉
  曽白塘公七十序
  凡磊落瑰偉之抱不可盡繩以常調惇恂直易之質不能從事於彌文非獨其志則然也人之所長有能有不能而上之所好有遇有不遇苟不相值雖有偏技竒能無所用之況强其不能者耶昔我髙皇知天下之才之不可以數限而皆可以器使也於是廣賢良方正茂才異等之科以補場屋課試之不逮既懸之令甲矣復命閭閻田野之間有周知政事利病欲自言而不得者皆許面聞既熟視其精神狀貌言語風㫖中采者即日拜官與方伯郡守不吝如鄭浦江葉金華諸君是也某嘗嘆息以為大聖人之見度越尋常萬萬若此皆可以為後世法使必拘拘塲屋課試如諸君者欲望尺寸表見可得耶惟貨惟來薦辟久廢耆宿頴秀有不出於塲屋課試者甘戴白槁馘不知其幾吾未嘗不感其所遇而惜其所能又恨貨來之作俑無以追正其罪於百餘年之後也吾婿於曽而曽氏有白塘丈人者多聞善記早以經書教授里中里中子弟多從之遊其為人内剛而外和與人言必歸於正有取平者非丈人出一言竟不解丈人既竭其是非顧覆瑕掩疵不欲面直或即跳號嘲謔語侵丈人丈人若為弗聞徐以甘言嘗之務令氷釋悔謝乃已其始或以為依違然卒不撓久之益為鄉人倚信有大政役請以相屬嘉靖辛丑冬縣履畞丈人則總一都之計庚戌予聫近鄉立倉同江以便漕舟丈人則總四都之計當二役初起人懐異志丈人之持身如投白璧濁滓中不少湼也邑令西石王君聞其賢以書幣乞言丈人上賦役書累數千言積蠧隠病毛舉櫛剔王君讀之連日嘆服不已多見之行嗚呼自王君以書問丈人一邑始知有丈人然亦駭王君所為矣王君雖能屈身乞言固不能以丈人言上之丈人雖能致王君之乞言與鄉人之倚信固亦不能自致其言聞於上也自予耳目睹記里閈中即得丈人其足跡未至者宜多遺論矣今人見塲屋課試中式即謂之才其中式者亦且以才自許顧槁馘埀白里閭田野間莫之睥睨此不足慨哉浦江諸君姑未論假如丈人得一郡邑自試操三尺以盡所能計年考績不比於今之良吏矣乎不然即令入綦管庫持籌削牘猶勝寄心腹於刀筆不知何負於此輩也丈人有雅度曠識中年失嗣人為莫堪獨能抑情已而得丈夫子二人與其孫森然玉立而丈人年且七十瞿瞿然與里子弟遊視少時如一日意不衰也嘉靖丙辰四月十有三日為丈人初度其姪志與子布同亨等凡十餘人聚于予謀為之壽者予每見丈人輒有所慨因為之書蓋予亦塲屋課試中式之人方有愧於負時固無嫌於憤世爾矣
  姑氏曽夫人七十序
  天道之篤厚豈不闗於人事之隆盛後世因仍承習安陋就簡其相沿烏可盡信哉蓋自吾姑夫人生而女徳之求至是一變後之談者咸有根據非復假借漫爾云也當元之季民多轉徙於是吾家始自廬陵遷吉水而有黄橙之居居黄橙十餘世覆育相滋益繁以庶而女子之適鄉里結婚姻者代不乏人最而計之其子孫漸衍沃者常有之矣求其仕而食禄于朝則甚鮮也其名位可稱述者間有之矣求其貴而爵至五品則絶無也以夫之貴被封者既少求其有子推恩身享尊奉不獨吾家即一邑之中求其一二不可幾也豈非人事隆盛固亦未易致歟然在吾家七八世以來歴成𢎞之世莫有過於吾夫人者夫人蘭谷公七世孫宏齋公女余之從祖姑而同堂共處閨闥相距其質任木訥得之漸漬而長厚成性者也夫人之適曽也方伯公以行誼聞其自奉則甚約也夫人甘苦茹淡無少嫌怨如是者又十餘年如一日及方伯公顯貴也夫人怡然處之不知其異於前也故終方伯公之世事業日著而閫内之言不外聞未踰年見臺君登進士髙等于徤同舉于鄉而能務學于心因之亦有聞當是時夫人迎養京師京師之間扄邸内外森然矍然顧盻不及識者取以閑家動中繩檢而見臺君方推舉入吏部縝練精確黙歛密脩聲稱出一時縉紳上今嵗甲子夫人年且七十五月十日實惟其期先是見臺君食禄三年以滿告凡滿三年者通前後勞勩雜記之故其所書事務最衆至於闗係天下人才進退又不可盡聞於人有非可以事務計者於是天子思所以慰荅羣臣以為所欲尊而不可必得者莫父母若而其階等得自致者其相遇固不齊也而夫人以方伯公顯貴遂得具二品服翟冠錦被照耀烜赫蓋欲為親之樂而快意於自致者自三公九卿數人外無加隆者豈非至榮之㑹而天道人事亦有相成者哉故因夫之貴於生前者非難因夫之貴於身後者為難受子之養而致樂者非難受子之養而致榮者為難合夫與子以為榮者非難合鄉人之言以為頌而事甚稀少若夫人者又其甚難者也蓋吾族自齊魏兩國夫人以下莫之與並而東山父子直節守道型範若一越六七百年間至于今曠世兩見是豈可易致哉然世之言篤厚者既莫能追原本始以反其初而議論因仍尚依違而昧特達卒之世教輔翼終何賴也故夫人今日之榮甘苦茹淡不二視者基之也謹畏儉朴者福所由生而侈大靡肆者入而悖出不恃其有者細行所以周也日進不已者至徳所以升也慕彰施者其亦無忘積累哉
  葛山王母羅氏六十序
  坤之六三推無成有終之義比於妻道以為妻於夫臣於君事相類也余觀往史鞠躬盡瘁託孤寄命忠藎純一之士視彤管紀賛端操烈節誠莫可軒輊至較其所據與其所資又若有不盡然者夫爵賞酬功勤而刑戮以懲弗恪人君奔走天下豪傑而致其勞力者持此具也風聲鼓舞雖中人以上皆可自勉而不致於敗閑即使立綴旒之朝當土崩之勢事變倉卒人心危疑孑然無可他仰顧其位已崇矣責已重矣近而儔類之猜嫌逺而筆削之毁譽豈無捐軀以成名者乎故有幸而獲聞矯而必為者此其所據與所資則誠便也至於女婦閨閫之靚嚴不敵光儀之赫奕酒漿之供給不闗外閾之謀慮及其遭坎坷撫孤遺百責之叢委隻影之悲辛而又食貧作苦嵗悠日積無聊憤憊感時摧懐姆傅之訓不聞背貳之俗踵習苟其志成矣寸縷勺水誰為貽之窮鄉僻野誰為傳之彼何恃而甘心哉例之委質食禄之人此其尤難宜不待辨也夫外無所據而後知根於中者之為誠外無所資而後知發於中者之為力余每聞節義事輒憬然戚於心而於女婦益有深省遊余門有王生暹者母羅孺人蓋其一也孺人年十八歸王象翹象翹病且卒顧暹纔十嵗而母老弟幼懼孺人有他也謂之曰汝能終我事乎孺人掩泣剪髮以示象翹復堅之輒又走取刀向象翹自斷指翹持之曰果然吾瞑矣象翹素喜言張公藝事至是目數顧諸弟孺人測其意即與諸弟婦合食孺人所生止暹一人而諸弟稍長皆有子已而婚嫁又皆有子與女矣早夜劬劬無有厚薄是時年二十八耳諸弟婦與羣從子婦視孺人如其母至於今亦無有厚薄也噫嘻此不謂無成有終而尤處其難者耶將非根於誠而又發之力者耶惜也沈於笄禕而不厠於冠裳不見於受遺而止於立孤也暹奉孺人教命以學易為縣諸生督學憲使可泉蔡公賞識其文聞孺人行事復表異之臺院諸公將遂聞之於上而為暹友者若某某某以今嵗八月二十有七日孺人年且六十謀之為壽乞言於余余惟賞善莫大於表宅錫福莫永於廣譽孺人處尤難之地宜足憐矣然上而褒異於公卿下而令聞於鄉里且得年以來諸士大夫之祝其所得不已多乎愧余不文不及古之史氏以一言為衮鉞繫後世之予奪以塞諸士大夫之請也因觀卦辭乃論而序之











  念菴文集巻十一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念菴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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