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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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之逃亡(Tolstoy's flight and death)
作者:Paul Birukoff 1911年
1915年
譯者:莫纪彭
刊於《新青年》雜誌1卷2號(1915年),署名:汝非。“其时独秀正筹备《新青年》杂志,托余代觅若干资料,供其披载。余尝为之收集有关英国自由主义之材料,颇得独秀之珍视。以后余且翻译一篇<托尔斯泰之逃亡>,用「汝非」笔名,刊于《新青年》第一卷第二号。”——莫纪彭

譯者曰。托爾斯泰氏、為俄羅斯大文學家、道德家。夫人而知之矣。跡其平生行事。自少年以至晚年。離而為數人。前後逈然不復相認識。變動不居。惟要歸於仁以為鵠而已。杜氏以其純粹之懿德。發為文章。山陬海隅。聞者莫不興起。近世遂有托氏學派。隱然與舉世界洪水猛獸之軍國主義相對峙。時人有雲、使托氏學派再假以時日。流傳播布。薰陶人心。今日歐陸之大戰爭。可以不作。托氏之感化力。不其偉歟。餘嘗怪以托氏之奇對於世界思想影響之大。吾國於托氏專傳。竟付闕如。不識其人。曷有興感。此亦譯事之憾也。茲篇取諸俄人白露克夫氏Paul Burukoff所著托爾斯泰之歷史。TLe Life of Tolstoy. 於托氏最後紀事。言之綦詳。吾人崇拜托氏。且欲知其晚節者。不可不讀。托氏中年以後。究心著述。居於故鄉耶納逸、普納逸、Yasnaya Polyana者。近三十年。著述中抨擊時政。譏彈君相。倡言廢政府廢軍事者。不一而足。俄羅斯以殘暴聞天下。士夫言論其有不馴者。刑僇隨之。惟托氏屹立不動。宮府無如之何。俄羅斯國教神聖不可侵犯。托氏挺身脫離之。舉國嘩然。群起攻擊。托氏是時幾不免於禍。後以俄帝親作調人。其事遂寢。然則托氏之逃也。夫豈關系於政治迫逼之而然乎。托氏之逃。非逃於政治之關系。而逃於家庭之關系也。白露克夫曰。彼老人之久羈戀於家庭。隨處而生其脫離之概念。年愈久而愈深。在常人以為奇。彼之故舊知交。早以料其如是。觀此可知托氏矣。托氏之逃。年已七十。茫茫世界。彼七十老人將悵悵何之。一生系戀之家庭。及其悟道至真。卒不免於脫離之一法。斯亦此老奇偉史中。所謂變動不居。一以歸仁為鵠者歟。

托爾斯泰氏暮年最要著作。為重刊之“回讀”A Cycle of Reading一書。是書彼以淵博之文章。達世界思想之珍秘。此等思想。彼積載有年者矣。

以彼自作一生著作批評,視此書關系極重。彼常言曰。計餘平生所發之言。餘將忘之矣。是書或留於餘心。托氏之言如是。其在吾人之評論。托氏少年時所夢想建立宗教之要旨。於是書已雄立其基礎矣。

以彼學業勤劬。言滿天下。而至誠無息。故托氏一已之精神進步。直與日月同其運行。彼之行已。則溫良恭儉。接物。則仁靄慈祥。迨乎晚年。已造其極。惟彼所處四周之豐亨境遇實與彼純潔道義心有大相反對者。閱時愈久直覺身之所處者與其心之所懷抱者兩不能相容。

此等不相容之概念第一次猛然醒悟在彼七十年之末。其時彼始籌思目下之急圖。在變易其四周之境地。或毅然離其家屬而獨行。繼而自疑其慨念。相與安於無事。蓋密計將來行動。一已之能行其自由與安適。實貽彼家人無量之哀思與悲痛者也。即以家人之苦。為一已之樂之絕大代價者也。故使家人與之俱化。比較個人之行其自由。雖以後者為易行。亦似有物以攝誘之而出此。而彼以為此實自私也。自利也。以是之故。其第一次之急急欲決解者。歸於冥滅中矣。惟彼所懸之懷疑。仍出入於其心。有所感而必發。若當道心惟貞惟一之時。彼之認為自私自利者。此時又視為大公至正之要圖。轉念之間。悔艾之情。匪言可喻。其始也不過乍隱乍現。繼也欲罷不能。及其終也有不可須臾離者。至此乃將其平生所以眷戀寄情者。一旦以勇猛之決心而犧牲之。乃知夙昔家人之所以愛托氏。托氏所以還愛諸其人。適與彼以難堪之感而已。 托氏欲脫離其家庭。成為疑問。長懸諸腦中。在彼之故交。鹹知之已久。可為鐵證者。即彼於一八九七年與書其妻伯爵夫人蘇非氏。Countess Sophie 載諸托氏之遺言中。是書於當時實未發表。惟由此可以明證其逃亡之理由。已盡在書中矣。

薩亞吾愛。Dear Sonya吾嘗以吾生活狀態證以吾心中所自信之理由其不相容之點即起於是間吾為此不相容之點致余於苦惱之地為時已非一日餘不能以餘之自信。強汝之相從。使汝一旦翻然改革其生活程度。蓋汝已習而安焉。餘所深知者也。吾亦不能於此時舍汝而遠行。恐傷汝之心。餘之子若女。感於餘之教化尚是薄弱。餘恐因此而陷彼等於不肖焉。然而餘不能據有此種生活。長此不變。如餘六十年前矣。餘追想六十年前。餘豈無知非自訟之良能。吾有時因此欲激勵汝。使之自覺。或以此與汝相爭持。然而餘亦有時狃於積習而忍受之。此所謂幸福。如此幸福。餘自有生來已享受之矣。環於餘前後左右者皆幸福。餘已宅身於幸福之家庭矣。今餘誌已決。棄此幸福以行餘心之所安。餘心之所安。即欲從此遠離也。

其第一原因。餘年漸趨於老境。餘對於人間事。漸已厭倦之。餘渴望置餘身於世外。作逍遙之遊。其第二原因。餘等之子若女漸已長成。餘之家居。已無若何之關系。餘能力所可及者。汝已盡能處理之。家庭中已無羈留餘一人之必要矣。此猶其余事。惟其最要者。則如古之老人軒達士。Hindus年在六十。已退隱於山林。如宗教中之老人。各皆希冀以其殘照之光陰。潔身而對獻於上帝。至於餘。年屆七十矣。餘欲葆聚餘靈魂上之精力。從此倦息。從此逍遙。即或不克盡如餘之所期餘亦不能使餘於此生中與餘所發良心而自信之者作昭昭之反對倘一旦餘之所以自信者而自棄之餘將為何如人哉於此惟有怨艾悲愁。餘最後之矜持。鹹歸於搖動耳。

以是之故。餘之行事。將傷汝之心。餘乞汝盡有宥餘恕餘。餘珍重為汝告也。汝其抱樂觀而對於餘之遠行。餘行何往。汝萬勿追尋。汝其勿悲。汝其勿怨。

設餘既遠離汝矣。汝其勿誤會。蓋非有不慊於汝也。餘知之汝之見地及感情。必不能與餘相同。無論既往現在。蓋皆然也。汝不能翻然改革汝之生活。而投以莫大之犧牲。夫何怪其然。汝之關懷。並未加於此點也。餘故不能責汝。且自其反面而言之。餘兩人三十五年之共同棲息。餘實感激愛敬而永誌之。其尤使餘永誌者。汝之劬勞藎瘁。以完汝之義務。汝為母之誠心。蓋出自天然者也。汝已盡世界中所能與我者而與我矣。汝之愛我。如慈母之於稚子。雖慮極思精。而不自承其愛也。雖然恐餘之所言。猶不足以表彰之。惟事有不可料者。餘行年至於餘最終之時期。餘等忽變而為外來之生客。格格不能相投。其時餘年正五十耳。餘不能自認此為餘之過。據餘之所知。餘之忽然改變。初非為一巳之利便。亦非為他人。但餘個人之從違。舍此別無他法而已。餘不能責汝之不餘相隨。餘惟感謝汝以此至愛之紀念以誌汝之賜餘也已。薩亞吾愛。祝汝萬福。一千八百九十七年七月二十日八時。利奧托爾斯泰。

一千九百零十年七月。托爾斯泰又以同式之書。致其妻。棖觸彌深。言辭懇切。冀解老妻憂煩。導之於寧謐。並附以數語曰。縱彼老妻不能聽受。彼亦決斷遠去矣。在彼離家一星期前。有農友瑙易克夫Michael Novikaff者。從遠方來。托氏對農言。謂離家之誌已決。將即實行之。且與農訂有密約。農臨別時。托氏向之言。曰餘等行將再見。十一月六日。彼寄書與瑙易克利曰。

餘今復陳餘等所約之事。餘先向汝取決下列之問題。試餘果遠來就汝。祈汝為餘覓一溫暖茅屋。去汝田莊不遠者。屋不拘大小。餘非久留於此而煩汝也。設餘有必要之需。餘將寄汝一電報。但不署餘名。以梯聶靠拉夫T.Nikolaef代之。貯望答覆。再者。祈勿忘之。此事只可餘等兩人知之耳。十日之晨。托爾斯泰氏行其最後之決斷。中夜而起。預備起程遠行。於各事摒擋之先。彼留一書與其妻曰。

餘之遠行。傷汝心矣。餘其懊喪何如。但餘不能再以別法而易此。此餘所以自信者也。餘對於羈縻家庭之感情。刻已變矣。變之亦已長矣。總而言之。與餘以難堪而已。餘不能再寄身於此奢華之境遇。此境遇吾曾長久生活於其中。餘今日欲行餘心之所安。如彼世界中年齡如餘之老人。皆常行之者。此即從紛紜世界中。退藏於密。以其殘余歲月。葆全性命之真。設汝或知餘所在之地。餘祈汝有以明白餘之心。而勿事蹤跡。否則徒使餘與汝所處之地位。臻於苦惱而已。餘決不易餘之方針矣。四十八年來。汝以誠摯愛情加餘一身。餘惟有感激。餘此突然之變易。祈有以宥餘。至於餘亦從良心上所感覺汝或有時沾濡於舊習焉。餘亦宥汝矣。汝宜因餘之遠離。別造新機。汝不宜對此而增癡迷之感想。設汝欲得餘消息。可告莎茶。Sacha彼或知餘所在之地。並得其要領也。惟彼不能以餘行何往而告汝。餘已與彼約。不能泄諸於他人也。餘並告莎茶。將餘之文稿及各事收拾寄餘。一千九百一十年十一月十日四時利奧托爾斯泰。

時托氏乃喚醒其友人。馬皐維士博士。Dr.Makouitski及其女莎茶。摭拾行李。向馬房取車直趨士揭奴Schekino車站。托氏在馬車中。杌隉不安。慮追者繼其後。卒也火車笛鳴開行。此車為托氏所乘之車。已無追者。托氏乃歸於寧靜。如是光明正大。行其最後解決。已求仁得仁。無疑無貳。惟一旦棄其數十年相對之老妻。此中有動彼憐情已耳。傍暮。此兩老年之遊客已到澳田、謨拿拖梨、Optin Monastery止宿一宵。 翼晨、 再遄征前路。 車行十二裏。至沙物登。Shamardin沙屋登者、多女尼寄棲之地。群尼中托氏妹瑪利Marie在焉。瑪利摯愛托氏。備極承迎。托氏即欲在此營一茅廬依其妹而居。覺此間為樂也。

惟托氏自離其家後。精力漸覺不足。勢不能稽延時日。仍須邁往遠遊。其初彼只覺年老羸弱。不堪跋涉。從沙物登出發後。漸起寒熱往來之病。漫漫路程。杜氏遂不得不中止。托氏遠遊向北方進發。初無一定之地點。冀在途中審擇去留。故任其意之所之。隨處投止。是時托氏既得病。馬博士與莎茶決計留亞士塔埔。Astapavo地為歐拉利也散Ural-Syazan 鐵路之某站。 站主伊凡奧蘇連。 IvanOsoli善人也。以托氏病。遂讓其宅而居之。小小站主人之室。 於是變為歷史最有關系之地名。馳其聲譽於世界矣。

利奧托爾斯泰氏之末期已至。患肺炎病知己不治。彼忍受內病之痛苦。出以安恬與鎮定。然此光榮老人之生涯。歸於潮落矣。間當神氣清寧時。向環其前諸人言。或關於學問上。或關於遊戲等等。而亦有時發揮其高深之哲理。托氏之日記。死前四日。尚有之。其最終之言曰。 餘之計畫。見義而為。……蓋為至善。為他人。又特為自我。

最後之日。彼嘗反覆言之曰。蓋皆善……皆純樸而善。……善。……無疑無疑。托氏臨終時既如是安靜。故其效力卒能使侍其傍諸人。從容鎮定。略無急遽之色。魂氣上升之一句鐘前。托氏之呼吸變為溫和。僅數分鐘後氣息漸已衰微矣。此時各皆靜默無言。無紛亂。無張皇。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其聲不出於戶外。十一月二十二日。遺骸運到沙石卡Saseka站場。托氏之親屬友人來會喪於此。人群中之大多數者為農人。為學生。從莫斯科Malcow而來也。

莊嚴簡樸之喪儀。發人無窮感印。深遠之悲歌。隨農人所引之柩而發者。又為農人也。立於柩前為二農。手持喪旌。臨時以粗麻布為之。楊以赤柳柔條。旌文曰。

我仁人之紀念。遺於我等永將不死。

孤哀子耶納也普也納農人等啟。

柩從沙石卡運回耶納也普也納家鄉。停於廣廳之一室。時靈柩尚未掩蓋。無量數之平民。往來室中。憑弔我人類大師藹藹容光。作最終永訣。喪歌發。托氏諸子及舉柩掩蓋。於是眾皆跪倒。以待柩出。過園庭。經木林。抵於林外小巖之下。大路之傍。安葬焉。墳臺早已預備。依遺囑也。托氏幼年時。與兄居尼古刺斯。 Nicolas嘗登林為戲。兄雲彼有妙術能使公私鹹蒙其幸福。此妙術刻諸一絲竹竿之上。為某異人埋藏於林外某地。若能相戒勿示人者。彼即能告以其地點雲。時其兄年十二歲。托氏年六歲耳。今日之葬穴。即其兄所示竹竿處也。此人類大師畢生事業。無非關於從生幸福一問題。竹竿之妙術。已為我大師所發明。今曰道成人去。復埋藏於竹竿之下。柩將入穴。眾人復跪倒。此時萬籟皆寂。千頭低垂。各致心哀焉。已而有聲隆然起於穴下。柩已下土矣。土既合。發之以花圈。我光榮偉大之老人。長眠於此。雖然彼之精神永生者也傍徨縈繞於吾人之側者彼之精神也彼其生矣彼之雷音時貫吾人之耳竭吾之力以實行彼之愛情與公理之思想乃吾人之義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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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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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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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72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5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包括兩岸四地、馬來西亞),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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