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擊餘聞
一、方先生
[编辑]方先生世培,福清之茶山人,練拳技二十年,法曰縱鶴,運氣周其身,又聚周身之氣,透雙拳而出,出時作吼聲,久久則並聲而無之,但聞鼻息出入。手分金木火水土,中唯水手出時,中者如中惡,而身已飛越尋丈之外。
陳山人俶玉,一日在道山望潮樓,求先生試藝。先生曰:「山人體幹薄劣,觸吾拳當飛至丈餘。」山人弗之信,果中先生拳,如飛鳥騰逝,墜地幸無苦。
郭聯元者,閩中一時傑出者也。訪先生於道山,二君以手相格,樓柱皆戰,震震作聲欲傾。郭曰:「止矣。足下運飛如仙人,吾不能得其罅隙而入,更持到炊許者,吾當敗。」於是相約為兄弟。
貫市李某,以事客閩中,亦寓道山山樓,能運單劍,雲合鳥逝,先生亟賞其技。李不審先生之能,乃侈言曰:「余走遍天下,匪特劍術,即拳勇亦無出吾右。」先生徐起言曰:「客負絕技如此,能否與秀才一試?」客曰:「此寧弗可者。」則去其外衣,短衣附體,胸前密鈕三十許,起喉際至於臍下,此朔方勇士衣也。先生乃常服,一合,而李某已中先生水手,騰擲丈餘,匍匐不即起,則疾走入室,余以為取劍也,目先生趣備之,先生笑而不答。尋見李某已負袱帶劍,疾走下山而去。
時山下多居博徒,徒中少年聞先生能,則咸欲求試。夏中,先生單衣草履,立三清殿廊,與余語。余徘徊殿下,與先生論綿亭山景物,忽惡少五六人,直撲先生背。先生陡運氣,而五人已仆於殿上,其一則倒跌而下,首幾觸鐵鑊死。余大震,不審所自來。先生遂笑遣此六少年者去。
先生高足遍閩中,而最知名者為王陵。陵以拳抵柱,柱皆動,有所謂大身化小身法,中人無不敗。陵以此法與拳師試,皆莫當。一日,春燕酒酣,竟求與先生較藝。先生陷其樊中,在法當仰跌,先生忽駢三指,置王陵胸,陵肝隔間如沃沸湯,聲息皆渺,如死人。先生曰:「孺子初不自量。」即出小丸藥合水飲之,立蘇。
從子竹銘秀才策,極契余,頗能詩,身法靈捷如猿猱。茶山交春,先生必聚親族於別館。先生恒教子弟舞青銅簡及鐵盾,最精其技者即竹銘。族老忽言秀才藝幾突過其季父,慫慂先生與竹銘試。竹銘往來如飛,觀者大嘩,以為先生負重名,乃不能勝孺子。先生慍,竟以手按竹銘肩井,竹銘挺立如木偶,解衣試,肩井之骨已下陷。先生大悲,以藥治之,三月而愈。自是先生永不與人試技矣。
茶山多落花生,居人恒以此為產,而牛來食之。先生出戶驅牛,牛弗行,鞭之亦弗動。先生忽以拳抵牛,牛大奔至嶺上死,問之則伯氏之牛也。剖牛腹,肝長可二尺許,或肝臟為拳所中死耳。先生名以死年後乃亦噪。
先生平居雅重余,恒自謂欲從軍塞外,顧以不得人而事,終隱於茶山而卒。卒時年五十四。先生所贈余長劍,曾鎸名藏之家。
二、郭聯元
[编辑]郭聯元,高七尺,黃髮,腹大如五石匏,行必執巨扇,夜中見之,恒以為厲鬼。本業圬,能畫,畫筆悍厲突怒,類癭瓢。然矛劍力盾之技,匪所不精。腹既碩,時時落其褌,則制長褌至乳際,以鐵環束之。
同時有蘇某,山左人,耳郭名,以書求試。時蘇之武技震一時,書至,家人大恐,力諫郭莫與較,郭不可。自踞廣榻,召蘇入面對蘇哂曰:「足下遠來,吾固不敢以主先客,客有能者,吾請恣此腹皮,受客之拳,客能自出其拳者,吾服客矣。」蘇亦大笑其妄。於是郭褫其腹上之褌,及於臍下,鼓腹納蘇拳。蘇趨少遠,作勢挺拳趣其腹眼,作氣拳之。拳入,郭腹忽縮,蘇拳深陷郭腹不得出,則腕奇痛,郭亦畜氣不言,少須腹張,若力推蘇拳而出,而蘇已仰退尺有咫,始服郭能。
顧郭無行。時浙西胡某,以資傾天下,好掠取豔孀,每出,郭往往以械取孀者。尋病歸,腹奇痛,令其徒縛石於桿,敲其腹,痛乃少已,見者咸奇駭,郭亦以是死。
三、破缽
[编辑]破缽者,與余同里,忘其姓,父老恒稱之曰破缽。余家橫山,西轉即竭忠坊,戚南塘紀功坊也。破缽一日近坊下,道狹,左右夾池沼,有少年怒馬驅坊下,馬首抵破缽胸臆,破缽以手舉馬足,馬人立,少年善騎幸不墜,然蹄鐵則力蹴破缽之胸,破缽若無事者。少年卑詞哀之,始釋去。
又明日以柬至,言將延南中壯士,置酒高會於南澗,請破缽較藝。破缽行江湖久,知江湖多異人,流寓閩中,計眾集,必非己藝所任,則就南禪寺僧商所可。僧年三十許,頗溫文有詩名,亦未聞其能武者,不審缽何由知之,力陳請於僧求助。僧曰:「道人入山久,不與人間事,寧能為爾較力於人?必不得已者,寺門所限,高二尺許,道人臥其上,缽能以拳中吾胸者,吾力助汝。」僧起,缽隨岀山門,如僧言,累擊不中,缽益神僧之所為,長跽力請。僧許諾曰:「道人明日裹首為恒人,缽先與會,席半,道人至,易汝歸,勝負均道人事,無與汝矣。」
至期,缽至南澗,則長筵十數,首座為老媼,白髮被顙,神至堅定。酒數行,僧人言家人病急,驅歸。座人大嘩。僧曰:「師家得劇患,吾留此獻技,乃不可耶?」閩人制長凳,恒斲巨杉可丈許,自顛及末,安八足,可列坐二十人。僧舉凳至廣場,力蹴其上奏技,八足均深陷入土盡沒。媼曰:「此猘兒,未易擋也。」釋令去。
四、林植齋
[编辑]林植齋培基,閩之尚乾村人也。以武科第三人及第。挾其稚妾至山東,宿逆旅中。林他出,有同舍窶人,屢搴帷視其稚妾,妾怒訴之林。林逕登寓樓,尋窶人。窶人蠢蠢無所陳辯。林拳毆之無數,窶人一聲無響。
林既下,手足如病風痹,不能動。逆旅主人曰:「樓上人老拳師也,哀之尚可得生。」植齋頗以人示意。窶人曰:「必其姬氏哀我。」妾不得已道歉衷,窶人下為撫摩旋愈,且戒之曰:「勿飲酒,勿近婦人,疾當已,不爾亦殆。當時不敢以一指加君,尚委頓至是。然國家尚武,固以弓馬之力為武耶?則老夫所不能深解矣。」此周松孫比部為余云。
五、洪崖二郎
[编辑]洪崖二郎者,七十許老人也。余二十一歲館於郭姓,郭住王府基,即逆藩耿精忠舊第,燼於兵火,獨門前二石獅存。二郎居獅旁小屋中,行步踽旅,如病足,不知其腳筋斷也。
一日府前演劇,二郎率其子婦及稚孫臨觀。觀者如堵牆,二郎以手分劈,觀者觸其手皆奇痛,直劈百餘人為小衕,近臺下坐。
余乃大異,始究二郎生平,蓋巨盜也。能平地超逾屋頂,飛行無聲響,高垣邃宇匪不入,得贓恒以施貧者,積十五年吏無敢問,僅乃得之。
官問:「胡以自名洪崖二郎?」對曰:「『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二詩,官乃未嘗誦耶?」官赫然,不忍置之死,則曰:「汝能改過者,吾不汝加誅。」二郎曰:「野性難馴,官不當責我改過,但絕跟後之筋,則吾不更能飛矣。」官如其言,二郎自是安居,不復更出。
六、周伯
[编辑]余少時耳周伯名,以武技神於一州,中丞林勿村先生,曾從而師之。嘗與乳下兒同寢,妻起旋,兒啼,周以手微撫兒令寢,兒無聲,視之死矣,妻大詈恨,自是名益噪動。
友人某恒造之問藝,伯時時語之以勢,及狙擊跳躍之能。然友人歸語其妻,恒弗善。友人遂白周伯,言:「吾妻不善先生技。」周伯大駭,乃請面夫人。夫人方治具款周伯,但傳語:「請先生試藝於庭,吾居廚次,自別善否。」周伯笑,略為試之。夫人傳語曰:「未盡所長,請更試之。」周伯始駭,果悉其所長於庭中,屋柱為之震震作聲。夫人曰:「可矣,但未足為吾夫師也。」周伯微慍,堅請面夫人。夫人出,則輕盈瘦弱,一良家姝也。禮竟,周伯請較藝,夫人不可,固請,乃曰:「略具形勢,勿交以手。」周伯詳諾,猱進,瞥然不見夫人,乃覺腦後奇痛,髮際之骨已微陷,眩且仆。夫人笑曰:「名聞一州者,藝乃如是。」岀刀圭藥令服。
周伯自是見婦人,輒中懾不敢逞。
七、陳孝廉
[编辑]陳孝廉名貽駒,閩之臺嶼人,精博無倫,自云:少讀書僧寺,日習拳技,夜親丹鉛,於是十二年,能駢五指陷入堅物。
嘗與旗丁鬥鶉於三友齋,鶉嗜食,恣鬥時,撒以粟,即罷鬥。陳鶉鬥且負,孝廉出不意竟投粟,旗丁言已鶉勝,將索彩,勢勝且用武。孝廉曰:「勿爾。」時有木案在壁間,厚可盈寸,孝廉駢五指洞之曰:「欲吾彩者視此案。」旗丁始懼。
孝廉應禮部試,前四十年無公車船,陸行赴順天。一日,趁舟過江,舟人盜也,謀殘之江中,同舟者知狀咸震。孝廉笑曰:「是當愚之以術。」遂立其同行老人為師,囑曰:「凡余所試技,爾但頓足丑詈。」夜燃巨燭舟中,孝廉初試劍,後乃試其拳技,桅築築動搖。老人詈不已,謂:「耽酒廢學,脫遇敵當敗。」孝廉偽為恐狀,則張五指掐牆木,木應指掐入數分。舟盜大懼,而老人仍詈孝廉不已,孝廉跪謝始起。於是舟盜相戒曰:「彼人技如此,而老人仍肆詈,然則觸老人者,洞胸矣。」
八、葉三伯爺
[编辑]葉三伯爺者,余師葉恂予夫子季父也。能以指按簷際,凌虛巡簷而行。余曰:「此技逾許定國矣。」一日,臥樓欄,欄折,三伯爺墜地,僕媼大嘩,然三伯爺已平立地上,語僕媼曰:「汝勿囂噪,以驚爾主。」
三伯爺善余,嘗語:「少時被酒,與髹肆中惡少年哄,少年結其黨徒三十餘人鬥我,我醉中一一踣之。有健者以足蹴吾腹,吾不及手抵,即以吾腹抵其足,健者已仰跌尋丈以外。已而屠者二十餘人,則髹肆友,爭奔余,余力抵柵門,盡二十人之力,乃不能入。已而吾援亦至,事得解,今茲悔之。」
葉大令平恭者,三伯爺從子也,嘗告余三伯爺軼事。有僧飛錫於鐵佛殿,殿中舊多圬者所居,圬中少年可三十餘人。僧忽謂之曰:「衲今以面向佛,以背向汝,汝輩以巨緪縛吾腰,悉三十人之力,引吾腰緪,能仰跌者,衲將盡貨其瓶缽,設齋款居士。」眾圬大駭,如僧言試之,僧果不為動。有一圬知三伯爺精武技,則馳語三伯爺。三伯爺曰:「明日汝更試之。」如言,而三伯爺以手按僧背,僧軀為縮,緪引動僧至尺許。僧愕顧三伯爺曰:「居士亦健者,然吾輩不宜試,苟試必有一死,無益也。」
九、鹿鹿
[编辑]鹿鹿者,稗販人。余居瓊河時,恒見之劉韻水明經家。鹿鹿取蝦蟆仰其腹,以目視日影,用小竹點蝦蟆腹,立死。鄰狗猛若巨獅,好噬人,鹿鹿惡之,忽投狗少肉,狗盡之,更以肉置諸掌上,餌狗近掌舐肉,鹿鹿以指點狗穴,狗狂嗥力奔十餘步死。此二事均余所親見者。輒戒子弟,不可與是人近。
瓊河本居水部門外,水木明瑟,萬綠上下,清池平疇,河水澌澌,抱繪春園而流,立橋上恒見園中樓閣,出荔枝樹杪,余晨起必沿瓊河行數周而歸。一日,晨曦甫動,忽見鹿鹿荷擔過橋,橋外有漁舟,鹿鹿以擔受魚,爭值與漁者角,漁者亦健者有力,毆鹿鹿。余立橋上大駭,策漁者必無幸。果見鹿鹿以指點漁者臂腕相接處,漁者忽立而笑不已,亦不能競,鹿鹿竟負擔而歸。尋聞此漁者病數日死矣。
十、癭叟
[编辑]閩之商賈輻輳處,地曰杭街,復分街為上下,有小巷通之。巷出湯泉絕峽,復為百貨捆載出入之途,用勇健兩少年,任二百餘斤,以巨竹貫而肩之。行人均避道莫敢與忤,偶抵觸之,即出惡聲,稍紛競者,後人已洶洶至,均其同黨,必得奇辱始已。
余道出杭街,必趨避之。憶余三十歲時,春盡雨霽,泥濘四濺,余往朝老姊,行經是間。有癭叟龍鍾處余後,余避道讓叟,叟亦禮頷余。余適與一客立語,而巷末忽紛擾,其聲甚厲。余趨視,則此癭叟者,為此少年以肩貨之巨竹抵其胸,叟幸未仰,詈此少年。少年不讓,直取其竹棒趨癭叟,叟挺立不為動,以手握其竹,碎之。觀者大嘩,爭謂少年宜止矣。竹身大如茗甌,叟一手握之立碎,此內家拳術也。少年弗悟,仍前撲。叟無言,以指按其胸,少年張目吐沫,汗出如濯。路人爭哀癭叟,逭此少年命。
叟怒少霽,命以水至,出丹藥投水中,令飲曰:「吾癭而病,汝健旺如天神,竟以巨竹棒我;非我,顱且立碎!勿論死人當論抵,然若家獨無父母耶?奈何無狀蔑長者!」少年飲後置貨於道,別歸取他竹。叟歎曰:「嗟夫!此可半年生耳。」
十一、橫山二老
[编辑]道咸間,洋槍之制未工,故老猶溺於拳通一道。少年勇健,迨老乃馴若木雞。余十餘歲時,家橫山,鄰有紉工王叟,爪甲之長幾五寸,日紉不輟,遇不遜事,輒容忍弗較。余為不平曰:「叟太荏弱,在禮叟年長當加敬,胡為見蔑?若我者,久已推而覆之矣。」叟微哂曰:「吾安忍如是。」余聞叟言忍,似能而不為之詞,頗以為異。
一日,叟家方屑米,置石臼庭中,盛雨及之,米屑不能盡起,叟惜谷,竟移其石臼堂上,雍容如恒狀,余始驚服。
顧鄰兒有小三者,狡猾無倫,聞叟多力,則欲撩之怒而折其指甲。一日,乘月明,以炭畫剪刀於叟門外。叟開門潑其盥器,月光中見剪刀,則疾以爪取之,不能起,二指甲立斷。叟知為人愚,則亦自笑。久乃聞小三所為,亦不之較。
菜傭王趡者,年亦七十許,長日寡言笑,傴而長髯。余家貧,輒就趡買蔬菜充午膳,而趡稱余願。余久聞趡能武,則稍稍請示武技,趡不可曰:「童子安用此?技弗良者挫於人,技良,又足以死人,人死,其禍一也。童子又安用此?」余諾而退。
越日,忽見趡行於道,有負巨杉者躡趡後,以杉木抵趡,趡卻立,則又抵之。趡曰:「汝將何為?」杉人曰:「我生平咸如是,汝如何者?」趡初不較,行數武,忽大怒曰:「奴子敢爾!」杉人立下其杉撲趡,趡驟起一足,蹴杉人於尋盡之外。杉人忽跪謝曰:「十年步先生後,今日乃得此法,此少林的髓也。」拜已,負杉而去。趡惘然如有失。
十二、大腹盜
[编辑]大腹盜瘦小如恒人,不審胡以大腹得名。大腹行竊,悉揮霍無復孑遣,則埋其餘贜於九仙山紫清宮階級下。官獲大腹覓贜,往往就紫清宮下得之,大腹意不更累餘人也。
好狹邪游者,恒與之友善。一日,飲友人家,友戲之曰:「吾四人博於門次,汝能盜吾室中物出者,則汝為神技。」大腹諾。久久徘徊局次,俄而不見,忽聞叩扉聲,則大腹攜其屋中之天平自外入,然座人竟不審大腹之何自出,則大驚怖以為奇事。
何觀察某豐於財,在閩中玉杯金碗富麗極一時。大腹夜入其家,悉其陳設而去。觀察未寢,執阿芙蓉吸器,偽睡聽其所揀,時大腹背上刀光如雪也。
余聞大腹名,乃未之見。時族子讀書於九仙觀,余過之觀紅葉,忽見山下小兒群奔,則鄉丁舁大腹至,發贓物。大腹尪瘦,血液淋離被褌,背負之出,呻吟不可抑。余此時始見大腹,意其必死。越三日,聞大腹越獄遁矣。
十三、蔡宗貴
[编辑]蔡宗貴,年七十餘,能制家具,家一子一女,女病瘵,老人恒負之於背。余每自家過其肆,常見此瘵女。
已而市上火,老人二手握兩巨筐,以帶束此瘵女於背,出人群中,人皆辟易。常以漆髹巨櫥,陳於肆外,雨至,老人以右手入櫥腹捧之以入,然櫥重近百斤矣。
余同舍曾生於輝,醉與蔡子哄且鬥,老人長揖惶恐,唯患其爭。余頗為曾生危,然老人終不怒。明日,余特造蔡肆,問:「叟胡以不怒醉生?」叟曰:「老人視人之體幹,如琉璃無可觸手處,觸且立碎,吾烏敢以人命為試?昨日之惶恐,恐吾氣動,寧懼醉生。」余言爽然,服叟有養。
余客臺灣三年歸,聞老人已死,死嚼其十指都盡,滋以為怪。鄰人言叟之死人均以指,死時為群鬼所踣。無稽之談,余初不信,然余戚某不能拳勇,死時亦咀斷其指,是必中怪疾,非鬼也。
十四、吳長生
[编辑]吳長生者,高六尺許,二膊如巨甕,多力尚武。其舅為林良品先生,余契友衡甫尊人也。先生偉貌如精於武技。長生作橫鄉里,惟憚先生,先生至,長生立已。
同里黃規泉,壬午武孝廉,力能舉四百斤,藐長生不之顧,恒呼曰孺子。長生與相見,即鬥力。二士始以腕格,繼以拳毆,怒拿取勢,觀者如堵牆。忽嘩言:「先生至!」二士若弗聞,仍角力。先生以手格二士,二士皆靡。
先生豐頤廣顙,顧身輕如葉。一夕,醉中自露臺下跌,庭墀中列巨甕無數,均儲豉,先生幸墜其中樞,得無損。年六十餘卒。
十五、蘇士德
[编辑]蘇士德,鳳陽人,流寓入閩。瘦小如獼猴,二十人不能近也。
嗜阿芙蓉,恒與友人分東西榻而吸,蘇忽移身,瞥然飛過對榻,燈火不閃,臥西榻者,亦不覺其所從來,其趫捷直類飛鳥。置燈去榻可四尺餘,蘇伸其三指,作品字形,對燈作遙撲形,火觸其指風立滅。
勇名噪動一時。林良品先生問名將與之試,衡甫力諫止之。士德亦嚴憚先生,無敢即先生鄉里作橫。
顧無行,匪惡不為,鄉人集而掊之。有林姓稱為伏虎者,攜眾與角蘇士德。蘇方蹲榻上,面內而飲酒,伏虎直掐其私,囊破而睾丸見,血液淋灕,蘇猶騰奮越案而逃,奔其乾阿奶吳媼家。媼為之治,凡三月而蘇士德愈,凶鋒亦斂。
十六、伏虎
[编辑]伏虎,無賴子也。行必以刃自隨。年三十三,凡三入獄、三出獄矣。父母不能禁。自掊蘇士德後,日以勇自矜。
閩之竭忠坊,水木明瑟,有亭鬻茶餉過客,余恒至其地,臨窗面池啜茗。一日亭午,余自城中出坊下,忽有人突過余前,即有白刃從余肩上過,余斂避之,知此刃不為余發,視前逃者已躓,刃垂及,幸健起奔絕迅,虎刃乃不能及。虎愕然見余,躬自陳謝,余笑遣之。
越三月復見之蒼霞洲上,則虎已為群人追踣,奪其刃而蹴之。虎至死不出溫語,群人釋之,取其刃行。虎忽竊起掇巨石,躡其人後,余見之大驚,以此殿後者,法當碎其顱。乃石未下而其人已覺,疾走避之,石中賣餛飩之鼎,鼎裂湯濺行人,觸者皆泡,余立稍遠,幸不之及。顧虎一擊不中,已逃。逾日,聞虎以事復下獄矣。
十七、洞簫徐五
[编辑]徐五,南安人,精武技,能吹鐵洞簫,聲徹雲表。隱於貨郎,擔上恒懸洞簫,遇山水佳處,則弛擔而吹之。
同時有李澤者,亦善洞簫,客遊山左歸,而妻子盡以疫死,李生大悲,扃其戶,取竹洞簫吹之,竟日竟夜。洞簫聲本淒惋,益以李生之悲,聞者為之雪涕,然無敢叩其扉而止之。
時徐五過門外,聞簫聲,即謂其鄰:「吹者何人?審其聲似悲其骨肉,然心已碎且死;即入而奪其簫,則亦死。」鄰人曰:「奈何?」徐曰:「吾自以鐵洞簫救之。」於是舉洞簫而吹,作愉婉和悅聲,以殺其悲。可一炊許,室中洞簫無聲,眾排闥入,則李生墜簫如暈。徐五切脈曰:「無傷,當劈其洞簫,煎而飲之以液。」洞簫既劈,竹中縷縷皆血痕矣,既飲而李生遂蘇。
余按:宋楊元誠《山居新話》中載黃子久與客游孤山,聞湖中笛聲。子久曰:「此鐵笛聲也。」少頃,子久亦以鐵笛自吹下山,游湖者吹笛上山,略不相顧,笛聲不輟,交臂而去。與此事略同。惟游湖者之悲不如李生,而子久之笛,亦未如徐五之能起死也。
十八、鐵人
[编辑]吾閩興化之仙游縣,某村有富孀,僅一子阿地,少病創斷腕,餘右手僅能握匕箸。族人爭魚肉之,孀不堪其擾,誓曰:「吾願罄吾產,令吾子習武以禦強暴,非是未亡人弗能堪也。」
子長果如母言,出走江右某寺中,謁住持,住持老而精少林劍術,則涕泣膜拜,述母言。僧初拒而終憫之,埋石筍於後圃,上銳下豐,入土徑尺,嚴築之令牢固,每日命地以手撮之起,始滑不可擷,乃日夕掇之,可三稔。一旦,石陡起,越過頭上,飛擲數尺之外。僧微哂,於是始教以武技,經年遣歸,母亦不之奇也。
族人豪健者,聞地新得少林拳技,謀厄險而試之,遇之小衕中,族人進手,將拉地脅,地忽騰起,越過族人後,以手撮族人顱,顱立碎。舉族訟之。官廉稔其情,決杖而流之。數年始歸,仙游咸稱地曰鐵人。
十九、侏儒
[编辑]劉永年者,鉛山人,設果肆於建寧城中。時鳳陽人多行乞於是間,頗強恣,類劇盜。一日就劉乞胡桃,劉報以一桃,則以指夾碎,食已復請。劉笑出胡桃數十,以腕碾之,則皆碎,丐笑而去。
明日,別丐舉神祠鐵香爐可二百斤,滌淨,就劉肆乞茗飲。劉以一手挈取入內,掬水滿中授丐,丐凜然自去。於是劉之勇名,大噪於建寧間。
一日,神祠演劇,劉挺立臺前,忽有侏儒,以首置劉腹,仰觀臺上,劉少退,則更進而抵之。劉怒,以指彈侏儒首,侏儒反視,亦以指按劉脅,劉竦然知無幸,竟歸。不竟月病卒,此南中所謂絕脈,北人所謂點穴也。
二十、徐安卿
[编辑]徐安卿者,少入兵籍,年四十始變業為瘍醫,遊行於泉漳間。
一夜值雨,經洪塘,洪塘有故家翁氏園林,動見妖異。徐至,無下榻處,家人納之林亭中。時暑雨初霽,微月出雲,園中景物淒黯。侍者出飯及酒並肉一盂,徐即石案上飲啖。然陰風動於林末,毛髮為豎。
少須,月乃大明,見荔枝樹陰有物徐動,已而見黑影,徐起立至石橋之次,近視則一骷髏,骨幹全具,作人行,戴氈帽,下其簷,二目深綠,自帽簷射光而出。見徐則飛行前撲,徐聲色弗動,出二手挽枯骨之腕,力拗而折之,擲之橋下,乃嗚嗚作聲,徐推橋欄之石壓之,始無動。歸臥於石案。遲明,家人群入,見徐尚寢,則爭叩夜來何見。徐大怒,詈語狀,主人出而陳謝,瘞骨張宴款徐。
主人有猶子,少年精拳勇,心嫉徐能,堅留徐,主其家。一日對案而飲,徐方舉杯,翁氏子以手直揕徐胸,徐駢三指截其腕,腕如斷。遂盛禮徐,留師其技。
二十一、浮水僧
[编辑]僧山東人,不知其何時入閩。閩里社演劇,人集道亙,僧不得過,繞而向小湫。僧躡足履水如平地。鄉人有李諾者,目送之,則大駭,揭水而追,至一破寺前。
僧四顧,駭問何來,李膜拜於地,稱曰:「弟子嗜拳技,久不得良師,適見師履水如履地,度非少林寺派,不復有此。」僧歎曰:「吾言技耶?且即荒庵,告居士以衲之身世。」因肅客人,瓶花茗碗,位置精潔。僧曰:「吾兄力能御馬,飛行絕跡,衲其稚弟耳,藝皆受之吾兄。實不見諱,吾兄劇盜耳。一日,憑山覘行客,見平原有少年驅馬三十匹,衲將下要之。兄曰:『此少年獨行無侶,乃能驅馬三十匹,非常人也。非汝所制。』兄瞥然如鶚,飛墜少年馬前,塵士飛處,衲見紅光一片,吾兄身中裂矣。遂暝然若死,不敢下。少年去,始瘞屍於山次,削髮去游。今居士就吾叩所學,即藝儕吾兄,又胡為者?矧乃不可即及。」諾廢然謝僧歸,遲日更叩其扃,則虛無人矣。
二十二、黃長銘
[编辑]黃長銘,閩之巨盜也,運劍如飛。一夕,入茶商家,胠篋而去。見壁上自鳴鐘不能遽捨,則亦挾之登屋。至簷際,鐘鳴,聲宏遠動主人,謂鐘聲胡在簷際,知有異,則取長鈹追盜。盜甫及簷,鈹已近長銘跟,長銘即以鐘抵其鈹,鈹應手落。長銘按劍立簷端與主人語,主人抗聲呼,咄嗟已失長銘所在。
長銘喜博,而好周人之急。不逞之士,多歸之。顧信陰陽吉凶之理,一夕將出磨劍,劍鋒創其指見血,長銘以為不利,則捨劍易長簡。夜入一武孝廉家,孝廉兄弟三人,均以武力得名。長銘既涎其資,亦以其武能故欲試之。三孝廉中季氏最勇,方長銘入時,季已覺,赤足起搏長銘,騰起一足,適蹴長銘腰膂。長銘坐於閾外,季即以兩腕按長銘肩,長銘肩不能起,反簡以擊季氏之股,累簡而季弗動。已而援集,縛長銘。長銘笑曰:「余生平仗劍抵富家無數,熟敢與余忤?今至此,寧非天乎?」官核長銘罪狀,牘幾盈尺,以木籠立長銘於市。長銘謂人曰:「更一夕者,吾侶至,吾脫扃矣。」官聞之,遂杖斃長銘。
二十三、鄭七
[编辑]鄭七者,陝西人,以罪長流閩中,然雅善捕盜,官中即籍為吏,鄭亦改行為善,娶婦生子矣。
一日野適,見一美少年,曳輕綃之衣,執紈扇,狀若貴公子。時野次有亭,嫗張幔賣茶,鄭七竟與少年同坐。少年啜茗,命嫗取盥器滌手,然其指甲中時落黃土之屑,鄭始大疑。時城中被巨盜,官不得盜,且嚴符勒鄭七,鄭懼,故野行襲盜跡。今亭上遇少年,異其跡,則尾逐之行。
少年之行,飄瞥如風,已覺有人尾其後,則回顧曰:「足下珍重,更前且無幸!吾知汝食於縣官,故以得我為利,然吾不易得也,幸歸,夜中固有所報。」鄭竦然返,夜嚴扃其戶,與妻臥語少年事,忽聞有人跽牀前謝曰:「謝先生惠愛赦我,然我不忘德。」鄭大呼而起,以火四索,戶扃如故,不知盜之所從入。
然鄭慧黠無倫,趣其妻起,以物承其榻,令稍高,復吹燈臥。未移時,而牀沿有異聲,似匕首插入,牀柱震震然。鄭復大號,奮起燭之,果一匕首銛利如霜,陷入牀沿可徑寸。妻大悚曰:「汝胡知盜之行刺,而故高其牀寢?」鄭曰:「易辨耳。前此之長跽,非謝也;蓋跽按吾榻之尺寸,而剚刃焉,冀勿誤中。今吾榻高,盜但中其沿。然且更來,更來者必有物以懾我。」
五更向盡,果有物置於几上曰:「善視之。」遲明,見几上白金百兩,白刃一。鄭謂妻曰:「汝何取?」妻曰:「取金。」鄭曰:「殆矣!得金而捨刃,謂心知有金,不怖刃也,為仇且更劇。今當捨金藏刃,敬以名紙置瓦上報禮,或無事。」
明旦金果失,亦以名紙報鄭,上書「神駒李天馥」也。
二十四、象
[编辑]象,清漳人,逸其姓,余但知其人名象也。尪瘦如枯臘,出言恒作哭聲,即其眉宇觀之,亦似蒙重喪,然武技絕精。
道咸間,赭寇之氛方熾,閩之下游,群盜出沒無恒,而估客蒞閩者,多挾象自隨。有吳自牧者亦勇士,運鐵鞭,當者多辟易。昭安富翁李某出時,必挾此二士。
一日,旅行過綿亭山,遇盜二十人,吳出與鬥大敗。盜爭集象輿前,時李翁已縛道周,大聲呼象,出輿中金自贖。象作哭聲語盜曰:「我象也。」盜大笑曰:「即獅何為?矧為垂死之象!」象始怒曰:「諸君果不知我為象耶?」然終挾哭聲,盜益笑。象乘盜不意,出,力擲二盜於山下死,更擒一盜,橫掃群盜,盜皆仆,則群逃。吳鐵鞭亦乘象之勝,死二盜,李翁卒得全。於是象名乃大暴於漳泉間。
二十五、舵工
[编辑]楊孝廉伯畲,館於沙縣,趁船行。船夜止水步中,船中少年登岸游涉,三更向盡,則噪動而歸,似有所勝。孝廉起問狀,則曰:「是間有武技師,設館授徒,徒四十人,執業於技師。余進與技師角藝,技師為仆,四十人駢立無敢近我,我故自矜其勝耳。」有老舵工方偃臥,斥此少年曰:「汝輩良多事,天下侔食之人夥,且得食難,汝何為窘之?一身見辱,胡以師此四十人者?不其餒乎!」少年慍。
明日,欲以勇矜此老舵工,中道風起,少年鼓槳引帆,以一身兼數人之能,意頗矜炫。老舵工曰:「汝輩雛耳,是胡名為能!」少年怒,是夜舟停,乃求與老舵工試所能。老舵工曰:「叟老病癃廢,少年必不吾已,但請與少年較勢不較力,吾軀幹不足當尊拳也。」少年益肆,直撲老人,但見老人微俯,若摩少年之足,少年已卻立無動。
明日舟行,少年足顫,再立再仆。老舵工驚曰:「胡至是?」已而語曰:「是爾,叟夜來不應觸足下足,今當為汝已之。」復以手輕摩其跟,少年立愈。老舵工曰:「老夫此指不敢觸人,二十五年矣,夜來禪病復發,今當禮佛自懺。」孝廉求其術之所以然,終不答。
二十六、歐三
[编辑]獵者歐三,居深山中,善劍而能槍,隔牆令人拋雞子,歐以槍彈之,雞子立碎,猛獸鷙鳥,遇之無免。惟不擊孕獸,及將雛之鳥。生平殪虎三,煮其骨為膏,合以善藥,服之已風痹。
同業者害歐之能,約群盜於夜中劫歐三。輩中有善歐三者,預語之。下弦月盡,山中深黑,歐三以石灰灑山上,令曲為山徑狀,誘盜循徑而行。歐據形勢發槍,夜中星光耿然,盜見石灰所灑,果以為石路也,方窺足其上,歐三槍發中盜脛,凡五槍中五盜,皆在脛上,子小如豆,不足死人。餘盜大驚,皆扶攜以去。明日歐以劍劈大樹書曰:「余居山殪虎,於諸君何害?乃必欲死我,死我者縱虎乎?但問若心已足誅,顧吾讀書識道理,身非刑官,不能處盜以死,特示爾薄懲,俾自悔過。汝輩試驗爾脛,彈所入處,不幾同穴耶?量之能越分寸否?此足知吾槍術矣。幸告渠魁,可勿來。」
歐三原書頗鄙率,余即其所語譯之,不爾,人謂余所記者為偽矣。
二十七、石六郎
[编辑]廣州石翁產六子,皆英英壯人也。翁家富而患盜,則欲六子者皆武以備盜。延聘四方精於拳勇者,主其家,分授六子藝。
一日,有病叟造門,喘且急,言將以所學授公子。翁見狀愕然,以禮延集廳事,問:「師所以教余六子者,何操而來?」
叟趣命斲荊棘為地衣,命此六人者赤足踐過之。以次漸過,至第六郎,六郎不可,曰:「吾軀幹父母所授,胡必求藝以自殘?」叟笑曰:「可矣。六郎不殘其身,寧殘人哉?吾學可授矣。」
居石翁家八月,六郎乃盡有其師所授。
一日與師試藝,力逼師於壁衣間,師陡起一腳,六郎立斃。師匆匆卷單行,至村橋,遇石翁於橋上。翁曰:「先生胡挈囊以行?」叟曰:「六郎與老夫較力,老夫斃之矣。」翁曰:「吾尚有五子,師更擇其一而授之,六郎吾無惜矣。」
將叟復歸。見六郎微息,則出刀圭藥納其口,六郎頓蘇。於是更六月留。叟曰:「吾學罄矣。六郎溫潤有養,必足以衛主翁之產,外侮不足慮。」叟去近村三十里復授徒,可三十人。然侵晨起,必有納棗糕於案上,如是經月始偵其人曰王新者,村人稱之曰酸糕新。
叟問何求,新曰:「夜來竊觀先生授藝,經月矣。顧不獲自進,意納糕為脩脯,乞錄於先生者弟子門籍。」叟笑曰:「可。」新乃輕趫便利,不六月,藝出此三十人者上,履險騎危,如猿猱。遂謝叟去為群盜,剽掠於近郊間。
郡人咸以為苦。尋偵得新為叟之高弟也,則並叟而訟之於理。叟既見錄,知年老不足以制新,則行三十里造六郎家,延六郎捕盜自贖。六郎遜謝,叟曰:「汝勿悸,新所能者老夫知之,新每登屋,必倒其刀鋒,下向,追者踵上,則新刀必疾下,中追者肩井,立死。老夫今授汝驅登疾退之法,見新超而登瓦,汝則偽作聲勢欲從之登者,新備汝必疾以刀下,汝已狙伏,新不中,且更上,汝則鼓勇以刀鋒上翹,中其股,新墜矣。」六郎習刀法可十日,遂同叟捕新,果遇之村店,六郎如叟言,新中創墜,卒捕得之,伏誅。
二十八、劉君瑕
[编辑]及門香山劉楚漁孝廉,言其祖君瑕,武技冠一時。
劉家前山與翠微為鄰毗,翠微有蔡鐵牛者,力能拔牛角,而獨畏君瑕。君瑕運鐵矛可五十四斤,嘗旅行遇賊,賊大至,知不能勝,遁入斷巷,短牆亙之,君瑕力以矛抉牆,牆傾遂逸。年七十餘,神威凜然,人無敢犯。
嶺南之俗,當春恒作戲獅之舞,壯士十數,隨獅行奏技,刀槊匪所不具。惟獅鬚白者,則人謂是中固有壯士,特老不足較,其餘則紅也、綠也,人鮮當意,惟作斑白色,則人人咸側目矣,謂斑白之色,蓋老師輕藐少年,意必力勝其人始已。
時前山人恃有君瑕,則斑白其獅髯,行至翠微。蔡鐵牛出,取獅首以去,悍不還。前山子弟知不能勝鐵牛,則以腰輿迎致君瑕。君瑕扶睡登輿,一人負矛隨輿行。至蔡氏祠下,君瑕下輿,執矛舞,忽以矛插石罅中徑尺,掀髯言曰:「請鐵牛為拔是矛。」鐵牛怖不敢出,以人齎獅首,還前山人。
二十九、李梅
[编辑]李梅,嶺南人,其名紙則自題曰李某,勇力武技冠一時。其徒劉汶,稱曰先鋒,佩二劍長四尺許,運轉如飛雪,數十人莫近,作橫於香山、番禺諸縣,劫掠無虛日。
估船聚石步,月明中,李梅駕小舟,投名紙,訂時刻假金,隨其人之豐嗇索之,拒之,夜中輒亡其顱。有武弁李姓,勇健少年也。策誅梅非易,法當先翦其羽,乃懷小槍,偵劉汶。
一夕遇汶於狹巷中,弁引手出頂上。引手出頂上者,此官中人捕盜,令盜蜷伏者也。汶素輕弁,曰:「汝何敢也?」立負劍,劍長巷逼,不能即出,李槍已洞其胸,劉仆。李梅聞耗始震,然猶行剽於江山。
前山劉姓族大,咸能武,地邇澳門,李梅每行劫,輒隱澳門。前山之劉,乃密布小舟海上,偵李出沒。一夕厄之小渚間,李輕身履水而行,如蜻蜒。劉姓子弟咸能槍,多命中,李被三槍始殊。起其屍,英氣勃勃,目作精光射人也。
三十、盜俠
[编辑]山東泰安張公,官泰安時有政聲。一日,京餉十萬過境,為劇盜取其二。公問:「盜幾人?」曰:「一人。」大疑,日召游徼楚榜,卒不得盜。
時天暮,有小吏突進告公曰:「捕盜趙某除籍幾時矣?」公曰:「先一月耳。」吏曰:「以何病告?」曰:「風痹耳。」吏曰:「趙之移病在被盜之前一月,何也?但得趙,賊蹤明矣,然趙劍客也,公宜善遇之。」
公夜造趙,深匿不見。公微得其臥處,直前拜之牀下。
趙奮起曰:「公何聞而知我?顧賊蹤余知之,但不忍以力勝。」屏人告公曰:「公先錄吾妻子以去,吾始得以情哀其渠,必得賊。」公果夜收其妻子以去。
明日,趙自詣公。有葉九者,公戚,多力善射,見趙駝背,易之,自炫以力,欲從趙偵賊。不可,固請。
趙曰:「苟至賊所,吾曰『止』,君止也,勿咳勿嘩,違之立斃。」
夜同行亂山中,路陡絕,及大樹,趙曰:「止矣。」令升樹勿動。
趙忽舉聲號,聞隔山問曰:「哭者其趙叟乎?」曰:「然。」曰:「叟哭止!叟事吾固審之,叟飢乎?」曰:「飢。」聲已,人至,手一燈,並挾酒肉,對飲樹下。
俯瞰之,風顫燈光,初不甚了,聲似一少年也,問答語細不可聞。臨去,乃大聲曰:「取之屈鹿店耳。」
即下,葉問:「少年誰也?」
不答,久曰:「金具在,當以某日取之某村橋下。」
曰:「適言屈鹿店者何?」
曰:「取盜屍。」
既至,告公亦數言。公不更詰,如期果得金橋下。
葉九者,伉俠少年也,必欲一覘屈鹿之異,變服為布賈,日晡,至店,店人辭,然固無客。
更請,店人曰:「適巨盜以人告我,曰今夜必勿宿一客。今請客處馬圈中,以矢偎身,盜去乃出。」從之。
抵暮,有英偉少年籠燈至,以膏粱藉庭中都滿。三更向盡,有八人曳長裘至,席地飲酒。半,座間人呼曰:「時至未?」隔座一綠衣少年曰:「至矣!」
舉座皆起,呼者直前,少年以指置其胸,立死,微喟曰:「此子愚乃自斃!」
輩中有偉丈夫抗言曰:「死七弟者,君耳!」
少年慍,丈夫曰:「君乃不知是為張公境耶?而遣之。」
少年頓足曰:「良然,當倍恤之!」
言已,皆去。
葉潛歸告公,公取屍葬之。
三十一、逆旅老人
[编辑]周辛仲廣文長庚,尊人少谷先生宦山東高密縣,所謂三閭大夫者也。先生行縣,挾一吏、一僕,控三驢,驢鞍置板,能位置筆墨,吏抱牘前行。民之訟者,即驢前伸理。先生命訟者招其所被訟之人至,為定曲直,就鞍上了之,故有是稱,以閭與驢聲通也。
辛仲十九領鄉薦,省先生於高密,不挈御僕,恒單車。逆旅中有人言盜殺人,行客因之相戒,辛仲亦悚然。時見同舍有老人,與少年同飯,少年眉宇英特,老人長眉而傴僂。辛仲進請同行,老人似可,然未之答,少年則慨然無拒。
遲明,詣車同發。曉色初起,砂磧之上,有人影蠕蠕然聯綴而行。輿夫語辛仲曰:「盜也!」辛仲馳告老人,老人夷然無動,而少年已起戒備。
語未竟,塵土漲天,七騎同來,橫刀馬上作霜氣。少年立下言曰:「七騎敵一步非勇,能下馬進與我地鬥者,始男子。」騎中一髯丈夫曰:「此奚不可?」遂下。
少年出刀如柳葉,上下騰踔,髯丈夫已失其耳。六騎大呼,出刃剚少年,老人忽即車發矢,殪其一騎,一騎更上,復殪,乃皆奔逸。
老人謂辛仲曰:「吾此去殊險,郎君與我同行,且相累,不如別從廣隊行,盜或以郎君文士而免之。」
辛仲大駭不能答,老人竟挾少年馳去。
三十二、德州行客
[编辑]海道未通前,中原行客,往往自德州入燕。
仁和丁生,以事入都,所挾頗豐,惟從二綱紀。道上二騎尾之,丁中懾,適道左有茅庵,則逕叩其扉,尼也,拒客勿納。
丁曰:「暮景已逼,且雨,前路無逆旅,乞阿師便我,得大雄殿次,容一蒲團危坐達曉已足,願上十金為香火資。」
尼曰:「衲尚有大師,容告大師,取進止。」而大師諾。
丁上其金,弗受。除左廂,以脫粟款客。
食已,忽傳大師語曰:「來客似挾重裝,夜中幸慎重,防有暴客。」
丁已疑途次兩騎客矣。即曰:「道中逢二騎士,容止頗異,師言得毋指是?」
有頃,又傳大師語曰:「盜皆騎,客所見固未必確,防之良是。」
漏下燭滅,雨腳如繩,忽聞簷際有聲曰:「幸未中。」又聞有聲曰:「已中吾耳。」已而寂然。
明日侵晨,侍者已起,驅客行,且曰:「夜來大師出殿墀,已發遣二盜矣。大師讀內典十年,萬緣已空,不欲死賊,故一劍但逾其髮際,一中其耳,小創之。去此十五里有寺,中有駝背行者,汝將大師命,與之同行,逾山東界,即無盜矣。」
丁生必求見大師,入方丈,叢花盛開,湘簾下垂花際,師三十許麗人也,不圖其藝如此。
去城十五里,果得行者,告大師諭,行者即引蹇驢從行,行不挾兵,但懸一囊於驢背,滿實小刀,自云發無不中,為大師高足。叩以大師蹤跡,行者但笑不答。於是盡山東境,乃不遇一盜。
三十三、村店小兒
[编辑]門人于去疾為余言:山東文登縣,有鄧叟者,年六十餘。一日,以蹇驢至海陽縣,小飲於道旁灑家。隔座一小兒,年可十三四,尪羸如病,懨懨莫勝其軀。叟憐之,兒言:「不食竟日矣。」叟推食與之,兒健啖,盡餅三斤,腹始果。
遂相將同行。可十餘里,地僻無人。
忽塵起於前,兒曰:「叟止!」徐起當塵來處,出懷中紅線可五尺許,上著小鉤,作玉色,兒運鉤如舞空拳,然馬上人已著鉤,立墜其騎。兒出小劍斷騎士首,如斷韭薤,剖腹納其首,以刀挖穴瘞其屍,啟袱,得黃金三百。
叟大駭,幾墜驢。兒曰:「此某令綱紀也。某坐贓防掛白簡,以金啖巡撫,吾惡其貪黷而草菅人,除僕所以示警。今當與叟分此金,不義之財,盡吾輩取之,無害也。」
鄧遜謝不敢取。小兒囊金上馬,拱揖風馳而逝。
三十四、康小八
[编辑]京師之有康小八,人人知之矣。
門人鮑孔謂余:小八足心生毛,能疾走如飛,日可三百里,殺人如麻,不可勝記,即記之,亦或不如北人之詳。但聞其就決時,提級至刑官前,而小八之目忽翻轉,頦下之血始噴溢出。監刑者大驚而癇,立歸鄉里,時時見小八首級獰狀,遂服阿芙蓉死。即余年家子陳某也。
三十五、華山道士
[编辑]華山石多於土,壁立千仞,路陡絕。而所謂閻王扁者,尤陡,樹皆附石罅而生。獨蓮花峰下,有沃土可經畝,道士用以蒔白菜,菜薄如紙,百葉合抱,所謂蓮花白是也。客至,道士出菜於地窖,切而和之以麵,加鹽豉,客食之,甘芳無與倫比。
王竹溪先生遊華山時,道士即以此款之。道士年七十餘,鬚髯偉然,聲震屋瓦。
先生入道室,見壁上有古裝刀一柄,長三尺五寸,柄上鎸「遇吉」二字。問之道士,則周姓,名雲客,遇吉六世族孫也。
自言少從軍雍涼間,以此刃殲賊已數十人,發之青瑩照眼,信古物也。以道士之偉貌,御此刀,復在涼州風雪中殲賊,其狀態直可入畫。英雄老計,竟托丹經,滋可悲也。
三十六、王宇
[编辑]王孝廉宇,字彪士,藍田人。癸未會試,與余見於號舍中,英武抗爽,二肱毛如豕鬣,與之語,淹博非凡。
夜中月明,孝廉出酒自酌,並以酌余,余謝不能酒。孝廉飲酣,則自述少時讀書僧寺,住僧駢四指能斷石杵,就之求學不可,經年中曲盡弟子之禮,始見錄。三年學拳技,外學劍學鏢,能炷香牆上作一字形,暗中出鏢射之,香應手滅。
余在疑信間,遂出安息香一枝授王。王即炷之牆上,遙立可五十步,時月明幔徹,鏢之可及,亦五十步,外此仍格於帷幔不得試。時闈中無鏢,則代以銅筆帽,一擲即中,余以為偶然,凡五爇香,則五擲而中之。同號者皆起,嘩稱其能。
既出闈,余造蓮花寺訪之。
言:「曾以事至平涼,將赴固原,道上遇少婦,跨小驪駒,一老蒼頭隨其後。可三里,有三騎背弓而腰矢,作狎語過少婦側。少婦弗動,蒼頭意似怒,少婦目之,乃復行。此三騎士,忽回馬突過少婦前,曰:『趣出金資,不爾且飲羽!』吾怒,出鏢中一騎目,立墜。少婦笑曰:『寧勞先生。』言已,奮驪駒,竟前引一盜下馬如引帨,顧盜,已大呼臂折矣。餘一騎奔赴林表。余懾,不敢問少婦,蒼頭曰:『此陸府君四娘子,母病歸省耳。』言已,風馳而去。」
余聞彪士言,則大疑,此蒼頭奚稱府君?意亦巨盜耳。
已而報罷,彪士亦歸。久乃不得其消息,今三十餘年矣。
三十七、鐵屐和尚
[编辑]江右劍師趙孔修善余,余不恒見其運劍,然斲竹片於地,以手去地三尺許,作勢引之,竹片立起附趙掌,殆所謂吸力耶?有童子痘瘢積於額頰,力能任百斤,奇童也。
趙言其師李先生精武技,顧和藹未嘗忤人。
村中惡少十八人,號羅漢,以武力長鄉曲,顧不樂李有能名,則張筵延李較藝。李至,命列榻十八於堂上,面所謂羅漢者曰:「余必令君輩同時列坐,果如羅漢坐者。」十八人者曰:「勿為空言!」於是雜撲李,咄嗟間,此十八人者,果皆為李拳所中,咸據榻坐,獨一人側耳。十八人咸服李,延之首席,然猶思所以勝李者。
十八人中有三人同師一僧,因挾其侶謁僧,言李語侵阿師,將進此與阿師角較。
僧怒以柬招李,隨喜山門。李初不審僧之有隙也,逕至。僧結束,著鐵屐迎李。李大駭。
食既,僧請試藝,疾起仰跳,以手攀棟上垂綆,懸雙屐空際,意李近其下,則屐鐵適陷李肩井,法立死。
顧李捷疾,未及其下踐,則已仰握其脛。脛碎,僧立死。
三十八、湯教師
[编辑]湯教師忘其名,日日駢五指入鐵屑中,起落百數,顧乃無血,久久指亦如鐵,始握數小石立碎,又久,乃握拳石亦碎。時人稱曰「鐵手湯十四」。
湯以藝遊行吳浙間,莫出其右。
一日,過台州,有客造門求謁,則行腳僧也。入門禮曰:「衲聞居士精於內家之學,擬從居士請業。」湯以僧有禮,遜謝不遑。然僧意至堅定,立約必求試於城外荒庵中,湯諾之。然亦中懾此僧,送僧至門次,門外適有匹馬橫於其戶,僧直超過匹馬而去。湯頗誚其輕滑。
明日試藝於庵中,遲僧久未至。亭午,僧忽自牆外超而入,湯始怖。既交,僧往來如飛鶻,湯作勢封閉,以待其來。久之,僧忽從空際下其足,湯以手握之,脛碎,僧死。
其事類鐵屐和尚,余疑此僧與鐵屐和尚殆同出一源者也。
三十九、穿山甲
[编辑]義烏人恒尚勇,戚南塘用烏傷兵,即義烏人也。有楊固者,號穿山甲,能縮其肢幹,堅如團鐵,手足一縱,當者皆靡,甚有名於江湖間。
族兄官曹州荷澤令,固往省之,自河南走定陶。時天已向暮,見一婦人策蹇行頗緩。固負袱,然健步直出驢前,婦人據鞍作呻楚聲,固不之顧。又行里許,忽遇七騎,均下拜此婦人,婦人偃蹇不為禮,固始大異。
夜宿逆旅,而七騎者及婦人咸在,轟飲甚歡。
固閉戶寢,夜中忽聞庭際有異聲,起自窗際外窺,則見此婦人者,短劍單衣,與一髯丈夫格於庭中。丈夫握長刃皓如霜雪,而婦人短劍,兔起鶻落,丈夫之劍,乃不能損其毫髮。已而七人皆出,跪庭墀求止鬥,髯丈夫怫然收劍,引馬出店而去。婦人詈曰:「我自適己事,汝何涉者?乃必止我!」固舌撟不下。
侵晨起道中,見數賈人皆中劍創,似受劫於暴客者。問盜狀,則店中婦人合七騎也。固回憶婦人,則似髯丈夫者為其夫,諫止婦人勿劫行客,因而致鬥。顧不能即此七騎而問,遂怏怏赴荷澤,告其兄。兄曰:「是間群盜如毛,吾烏知此雌雄者為誰?」觀此則官曹州者,亦僅能作荷澤令語,始無事耳。
四十、祖塔院石桃
[编辑]虎跑之勝,同於理安寺。山路愈入愈幽,竹柏交光,小徑純綠,所謂紫李黃瓜者,雖不多見,然烏紗白袷,道衣固已涼也。院中有泉二區,范之以石,厥狀如井,水色清深,東坡七律尚鎸之壁間。西向則宋神僧濟師塔在焉,坊表尚存。然師塔窪下,塔下有積水,草木陰穢,似久弗治。
院中列石桃五,可五六斤,其最巨者,近二十餘斤,頂尖而滑,似經撮取,尖上尚帶汗漬。余門生陳生,自負多力,則力撮其小者,久撮莫起。寺僧微哂。余前請曰:「桃峰滑如是,非日撮之者,不得是形。大師設此,必精於少林之學,幸試撮之,以廣眼福。」
僧遜謝不可。余再三請,乃出一小沙彌,令撮其小者,則從容如掇饅頭。
余取沙彌指視之,一一堅硬如鐵,意此二十餘斤之石桃,必此僧撮之。第對客,不欲自貢其技耳。
四十一、劉彭生
[编辑]余老友楊寶臣先生為余言:少時趁舟趣甬上,杉舟也。余展飥杉中,臥起頗不適。垂至寧波,忽遇賊將,劫質主人。舵工匿主人,引盜指余曰:「此是爾。」余遂受縶,移盜舟。
彭生者,力人也。舟中無所載,咸載石。彭生舉石可三百斤示勇以駭余。舟中列陳釀無數。彭生忽指余,謂為能酒,嘍囉爭進杯酌,余不期而醉,迨醒已臥樓上。樓積破網及亂繩。彭生發余小篋笥,見名紙,彭生謂凡有名紙皆官也,則指余為官。余陳辯弗聽,久之母出。母年六十沿強健,其妹則二十許,容華頗類故家。母言彭生不勝縣官之虐,故激而為盜,然未嘗妄殺人,郎君異日幸歸者,為媼告縣官,釋吾彭生勿治。
一夕,彭生張宴款盜侶,儲酒巨甕中,令余司之。余計群盜方轟飲,則捨瓢而遁。先是彭生有季父,善人也。見余太息示意,將出余。余是夕遁入父家,父適出,疊藁滿廂,余啳伏藁中。已而追者及父家,跡捕無得,有一盜以矛入藁,幾中余股,乃出。彭生怒命斬余,母忽至,則大詈彭生,擁余登樓,命余隱母后,彭生遂不敢進刃,但拜母曰:「乞母必械寶臣,苟逸出者,將敗兒事。」母不能拒,遂關余以械。明日至庖次見妹,妹惻然為余去械,同炊。
明日雨中,彭生復劫得二賈人,其一則余舊識也。賊中遇所親,乃奇樂,謀以繩夜縋,既繫繩樓欄,夜雨陰涼,睡竟忘曉,起視則同繫之一人遁矣,獨余與所識者仍囚拘。
彭生忽令余移書吾姻,以千金贖余。姻果久宦,余來即依其人,第不能策其必得。又三日,金至,彭生喜,而母妹則深悲極慟,不能捨余。
迨夜,彭生束巨鞓,命余以手引其帶,導行山中,高下悉從彭生言,移時見船燈熒熒,知近水矣。舟長盈丈,賊十數縱橫臥,余蝨其中,悲愴不可狀。
明日,至余族父家,族父者方行賈於甬上,將治任送余歸。而鄰村群盜知狀,謂余能以千金自贖,其家不貧,思更要余於道。族父夕中偽如輿夫言,將以明日日中行,迨四更即行,余就輿夫家潛舁而去。盜偵余者不備,聞余遁,乃大悔恨。
四十二、太湖盜
[编辑]蘇州聖廟匾額,重二百餘斤,一夕,忽失所在。廣文大震。又明日當丁祭,乃告之大府,請捕盜。既聞某鄉亦方構聖廟,苦無署額之人,盜方行剽太湖間,以為可以蘇州聖廟匾代之,夜中肩至。官既異其事,亦原之不治。
四十三、嚴瓣
[编辑]戴逆之起事臺灣也,有兩大將,曰呂子、嚴瓣。
嚴瓣長身偉貌,飲食兼人,殺人以血膏其身,起紫稜,腥不可近。舞長刀可二十二斤,摧陷官軍如拉朽。既陷艋舺,召優者奏技,自設高座,帶刀觀劇,廚者進膳,不特意,立斬其前,血濺杯羹,仍取啜之。
妻曰「元帥娘」,傅粉如妖魅,每攻城,以囉巾裹檳榔,擲城上與守卒作媚語,浸懈,則驅攻之,城往往因之而陷。
官軍既收復臺南,嚴瓣猶力斲四十人始死。
四十四、張李成
[编辑]張李成亦臺灣內山人,美丰姿,操俳優業,媚目巧笑,傅脂粉登場,余初不審其為勇士也。
法人攻臺北,李觀察某以劉省三宮保命,練士兵拒敵。張忽捨所業應選。李呼張小字曰:「阿火,汝操業賤,胡解兵事?」
張慷慨曰:「火生長是間,不欲變服飾為西人奴也。山中善火者可千人,招之立集,然皆善獵能槍,可以應敵。」李善之,易其名曰李成,謂李氏所成就者也。
時擢勝軍二千人,屯滬尾炮臺坡,李成則率新軍五百,分為兩隊,承其後。擢勝軍一與敵接,立敗。
張以二百五十人出,散髮赤身,嚼檳榔,紅沬出其吻。
時潮上,法人爭以小船抵陂下,陂上草深沒人,此二百五十人者,見敵皆仰臥,翹其左足,張趾架槍以待敵。敵近,二百五十槍齊發,法人死者百數,大駭而遁。山後復出二百五十人,作圓陣包敵。時潮落船膠,有巨賈購得法華戰事股票,從軍觀勝敗,時亦陷足泥中。船上張白麾請以金贖,張不可,作優俳聲曰:「吾不欲仇人金也。」殺之而烹其屍,蠻俗也。
若李成者,果稍加以學問,寧為此野蠻之事。惜乎!李公能成其功名,而不能成其品格也。
四十五、牛三
[编辑]余年十六,客臺灣淡水,商埠初立,居人仍樸野無禮衷。街衢猥狹,群豕與人爭道。余日中恒野適,赴炮臺坡,望百里坌山色。百里坌一名觀音山。
然每向炮臺坡必過野廟,廟前有劇臺。行次忽見居人牛三者,赤其二膊,結束健勇無倫,直剚廟左所謂烽火館者,戟指罵詈,似言耕牛為館人所盜,然館人竟弗答。
少頃自門中出二矛,直剚牛三,牛三以兩手分握一矛,引館人出戶外。館人一老一少,悉力與牛三角,牛三堅握其矛鋒不即放,相持一時許。館中復一人將矛直剚牛胸,牛合二矛為一,復握其第三矛,而右手二矛,一鏽一新,新矛滑出其掌,則已洞牛三腹,牛三不即仆,握矛而顫,血大湧出,始死。館人三矛同下,牛三胸際洞七穴。余在劇臺上親睹其狀。
於是三人棄矛而逃。時已有觀者,則大噪而逐之。三人走而蹂田,一田夫握鋤自陌上行,見三人狂奔,疑盜,且惡蹂躪其田,揮鋤擊其第一人,剖腦死;二人均足陷泥,為追者所及。
四十六、巴黎力人
[编辑]余戚高子益觀察,少肄業巴黎大學堂,畢業歸,與余語巴黎事甚夥,今皆不復能識,但聞力人事,則大駭以為妄。
子益言力人者,二膊大如巨甕,仰臥,以肘抵地,舁鐵板,可數百斤,加其上,益之巨捆之貨,更令壯士數人,往來趨走其上,可一刻鐘而起,神宇如恒。
余大笑,力爭無其事,子益乃出影片示余,凡子益所言者,影中皆具,余始服。
影中又有一力人,伸獨臂,置一鐵軸,軸兩頭均作巨勺形,勺上各垂二人,軸輪轉如飛。然影片中不為輪轉之形,但屹立,然則此神力者,其果能扛鼎矣。
四十七、巴黎技師
[编辑]巴黎以戲術得名者二:一以巨板遙植壁間,挾一單衣美人,衣嚴約其軀幹,斜倚壁板之上,一人以小刃百數搖擲之,恰近美人膚革之外僅累黍,如是,百數十擲,刃所入處,一周美人之身,直以範美人影矣。扶美人下,而刃所范處,宛然一美人,而雲鬟蠻靴,尤一一可辨。
一則夫婦同行奏技,載玻璃小球數十,取其一置婦鼻端,以槍擊之,球碎而鼻無恙,婦亦弗震。於是或耳際、髻中、肩井、乳峰,無一不足置球,槍之,球亦無一不破。後乃取名紙百張,以纖指持近耳際,夫以一槍洞此百紙,分授觀者,以為紀念。此亦高子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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