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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經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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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 抱經堂文集 卷第二十一
清 盧文弨 撰 景閩縣李氏觀槿齋藏嘉慶丁巳刊本
卷第二十二

抱經堂文集卷第二十一

         東里 盧文弨 紹弓

   荅孔葓谷書王寅

日望足下惠音久不見到固知中閒必有阻滯今八月

杪始領手敎及佳刻各種如餧人之得食喜極不可言

喩鄭氏詩譜及張邱建算經僕有校岀兩紙今寄上戴

君方言疏證卽校於其書上又去年曾與丁小疋書論

及此亦附請敎惠定宇沈杲堂二家合校五經文字九

經字様云據宋元鈔本校於項氏所梓本上改正字畫

極細惠氏無說沈氏僅有一兩條今皆依様錄於尊刻

本上寄轉其所據鈔本避宋欽宗桓字嫌諱如欑才丸

反作昨官反實下注母公丸反作公歡反完音丸作乎

官反貒他丸反作他官反觀此足明所據猶是北宋以

來相傳之舊本而非臆𢰅可知巳然宋人旣以避諱之

故不難改易本文則安知其中不有以意爲增損者如

壟壠下注云二音隴方言曰冢界坪壠案其文殊不似

此當云二同不當云二音隴其下所引無論刪節不明

及埒字作垀之誤卽其舍周禮禮記而取方言已開明

人王堯惠舍經而泛引佗書之謬之先矣馬氏所梓亦

似據鈔宋本不全據石經故石經闕處馬本補之計其

字數閒有不能盡合要石經之脫誤處正復不免今當

擇其善者而從之可耳石經之字不盡依說文張氏唐

氏之書唯石經是從故校者不當以說文繩之且張參

於小學殊不精故於夲本陜陝汜氾等字其說多混至

足下所譏夊夂二字之互譌尙爲筆畫微誤可以歸咎

於轉寫之失以其下義訓及所從之字固未有誤也馬

氏本幸部有脫行項氏本木部有錯𥳑此特小疵耳其

點𪑮太半依石經絕不艸艸今足下校正此書於馬本

所補亦不肎輕徇寧闕所疑愼之至矣然繡梓時一以

委之剞劂氏彼俗工但知世俗所行之宋體字耳於艹

卄日曰弓𢎧舟⺼月⺝之辨皆不能審古意寖微而於

唐時避諱之闕筆僅有一二畱者至偏㫄則皆寫全矣

若明人所補之謬挾欺塞責彼於世人習熟之經文可

以一檢而得者尙且以靑易素以鹿爲馬憑臆妄竄但

求闕處有字便可適觀其於此二書益復何所顧忌今

足下固巳灼見其謬不以滓穢本書別爲五經文字疑

九經字様疑一卷舉其說一一從而辨之其於馬本所

補亦致疑焉愚謂王所補直不足置辨若馬所補可信

者多卽有一二字數不合如石經本以十字爲行亦有

縮而爲九溢而爲十一者政不可執此亦疑其鑿空妄

造也石經所注重文或脫或誤足下旣補之正之矣唯

危部下石經注云壹字重文足下以無重文而刪之愚

竊疑詭字下當有佹字如春秋書晉侯詭諸卒公穀作

詭左氏作佹所謂重文或指此但危部凡陸字增此則

多一字或因脫去佹字遂只就現在之字計之耳此雖

不敢卽以爲然要亦可僃一說然則此四字石經所元

有者毋寧不删爲是

   與鮑以文書壬寅

熊氏後漢書年表今巳錄出淸本可以授梓人矣所以

遲至今日者實以此書紕繆極多若徒校訂一二傳寫

之譌未便卽稱善本仍然畱後人指摘何益前與錢宮

詹書中巳略道一二今書中凡改正增刪之處俱有校

語繫於其下可無庸委悉具述姑撮其大段言之侯表

中功狀不明紀事失實或以更始時事入之建武或以

主將之官加之偏裨置臨邑侯復於王威之上而其子

騊駼之嗣侯反遺之本傳竝不言國除故文獻通考載騊駼嗣錫光封鹽水

侯而但稱列侯又没其不從王莽之大節而泛稱曰降

征羌侯來歙爲光武祖姑之子而以爲甥宣城侯孫美

襲其兄之封而以爲隨父鄧騭諸弟竝未受封而書其

子皆曰嗣袁逢嗣侯其謚曰宣文而誤以爲宣父與鄉

亭名一例宐城漢壽皆書叛曹操所殺亦云誅百官表

中何苗本不與何進同意而乃以謀誅張讓幷歸之虞

詡代陳禪爲司隷校尉而反謂禪實代詡袁敞代劉愷

爲司空而敞之拜反在愷未遷官之前又遺漏甚多今

於正史所見年代可考者補之其年代疑似與見於劉

昭章懷注中者亦於校語內附著之視元本爲少詳贍

矣范史紀傳互有參差所當擇而從之至如北海哀王

基濟南孝王香東平懷王忠諸人之年熊氏實沿本傳

之誤今俱加以訂正然而猶有不能盡易者焉如宮詹

之所規者但仍之而著其誤則以此固熊氏之書也如

欲別加𢰅造又似不必故未免依違於其閒而前後致

有未盡畫一之處然猶愈於襲譌沿謬云爾足下其覆

審之

   與翁覃溪論說文繫傳書癸卯

說文繫傳一書向無力傳錄未得細閱今承以汪氏新

雕本見貽乃始受而卒業惜乎殘闕之巳多也此書在

宋時固巳推重近閱爾雅疏及項平甫家說亦多引用

其語僕何人敢於輕相訾䛼惟是粗覽一過意實有不

能盡愜者不敢以聞於人而私求正於足下竊以爲解

說文字惟當約文申義義明而止無取繁稱侈說也楚

金所解大致微傷於穴而且隨文變易初無一定之說

牽強證引不難改竄經典舊文以從之如掄與棆不同

也而兩引周禮掄材一則從手一則改從木釋與𥼶亦

有別也釋本訓漬米而此復贅云猶散也引釋爲𥼶

以爲從米之證若𣔳𣝔兩字皆引易之擊柝不引周

官之聚𣝔此固未爲甚失也旨字下改內則調以滑甘

爲滑旨字改國語戎車待游車之移字

下則引詩好人袳袳案王伯厚詩考所載異文止有作

媞媞或姼姼者今之從衣果何所本乎字下則引晉

書郭案晉止有郭黁見藝術傳而非也脟字引子

虛賦脟割輪焠則云脟借爲臠於膞字下又引此復云

脟當爲膞是其說無一定也說文無幗字而有簂字簂

卽幗也乃指槶爲巾幗之幗說文有字兼有榛字乃

云說文無而指榗爲榛栗之榛皆失於不審至於徐則

以其得姓所自而張大其辭上泝顓頊以及皋陶伯益

後封爲徐徐在東海東方爲仁方有君子國而且盛推

偃王之仁爲諸侯所歸周穆王自西荒逃歸王不忍鬬

以太王之義而去之使周穆不失國偃王之力也又云

徐者舒緩之名也後雖爲武未嘗無君子之風徐宣立

盆子是也又於稺字下引徐孺子爲證案此書本爲說

文而作而乃侈陳家乘可謂得著書之體乎又其引書

多不契勘如引揚雄甘泉賦日月纔經於柍桭改桭爲宸注宸

張衡西京賦突荆藩本作棘藩左思吳都賦畛啜無數此

三賦皆以爲班固之西都甚且人人所誦習者而亦舛

互相仍以檀弓仲尼之守狗及其言㕯㕯然如不出諸

其口皆以爲論語尙書鯀陻⿰氵𠔏水則以爲詩左傳敢不

承受君之明德則以爲書論語奡盪舟則以爲左傳

齊侯余姑揃搣則以爲楚王又稱巫馬期行不由徑陳

仲子捆屨而食且引詩云匪面命之言示之事匪口誨

之言提其耳此等乍讀之未有不疑其有所本者而實

皆憑臆空造毫無左證深足以疑誤後生許叔重在當

時四家之詩具在書有古文今文各家師授又各不同

故其稱引時與今所傳不合此豈後代人所可放效也

其分疏音義亦有可疑者賈字許氏云覀聲則當以價

爲本音乃不引聘禮之賈人及納賈待賈而專引公戶

反之賈區服賈卽云增成其義寧不當少有區分也又

賑字本訓殷富乃惑於後人振贍振濟之亦作賑而遂

以振起解之農字中從囟囟與囱皆有聰音而乃謂囟

當爲凶乃得聲𤣗秋田也本見犬部乃於示部增一禰

字亦訓秋畋且爲之說云獵者所以爲宗廟之事也夫

一歲三田惟君用鮮何時不爲乾豆之用而獨於秋云

爾乎考鼎臣本則禰與祧祅祚皆爲新附之字今皆收

入許氏本部中而又增一𥛜字訓爲祝也不知言部中

自有詛字許氏訓爲詶詶卽祝耳何必又贅一𥛜字乎

又火部中岀一字鼎臣本所無此葢炙與灸之譌文

耳而曾莫之辨也許氏本書各部中元有彼此複見之

字若此草部中苗字凡兩見則未之有也至其所引經

史亦多失其本意如貲字下引史記張釋之以貲爲郞

而爲之說云卽今州縣吏以身應役是也貲錢卽今庸

直也此說謬甚夫漢時之以貲爲郞猶近世職財貨者

之舉身家殷實耳景帝後二年詔書舊貲算十以上乃

得官今令訾算四得官訾與貲同楚金於此殊憒憒也

又衮字下許氏云天子享先王卷龍繡於下幅一龍蟠

阿上鄕從衣公聲楚金上鄉作上卿初疑是轉寫之

誤及讀其說云春秋傳諸侯死於王事加二等於是有

以衮斂謂以上公禮也然則愼所謂上卿卽用刻本誤周

禮也據此云云則非鈔胥之過矣此於文理若何可通

部敘一卷如易序卦之體亦多有難通而強爲之說者

鼎臣本采用鍇說俱極純粹或彼有而此反遺之其中

脫漏之字甚多幷部首亦有脫去者閒以鼎臣本攙補

一二而不明著其所補其第二十五卷則全用鼎臣本

矣至若兩部而幷爲一部有重文而反無正字亦與夾

𣶒與囦注皆互易脫去黚字注而以黔字注注其下若

此者頗多許氏一部中字亦皆以類相從此則或前或

後參錯不齊幷愼元注亦有漏略不全者則此書之紛

亂難理世無善本久矣容有爲後人所竄易殽亂者不

可全歸咎於楚金也初閱此書以爲不過字畫閒小小

譌錯欲幷爲足下校出一本以荅厚意今旣不可勝摘

則非僕之力所能任矣淺𨹟之見不敢自隱冀足下恕

我之狂也

 後來聞通人之語云鼎臣於許氏本文有難曉處往

 往私自改易而楚金本獨否故是書終不可得而廢

 也此言良是善讀者必能別擇之丙午長至月朢前

 一日文弨記

   荅秦西巗問母在爲妻杖否書丙午

日前承詢母在爲妻制服俗閒有杖者有不杖者幷有

因生母在不制杖者其是非安在文弨案古今禮文夫

爲妻未有不杖者也父在不杖者唯嫡長子而巳儀禮

喪服疏衰裳齊牡麻絰冠布纓削杖布帶疏屨期者條

下其一曰妻傳曰爲妻何以期也妻至親也又不杖麻

屨者條下曰大夫之適子爲妻傳云父在則爲妻不杖

疏云父爲適子之婦爲喪主故適子不敢伸而杖也禮

記喪服小記曰父在庶子爲妻以杖卽位可也正義云

舅不主庶婦所以庶子得杖以此觀之古禮眾子爲妻

雖父在亦杖矣乃禮記雜記曰爲妻父母在不杖不稽

顙正義云此謂適子爲妻也父殁母在爲妻雖得杖而

不得稽顙范宣子云在有二義一是生時二是在側謂

在母之側爲妻不杖此說雖亦有疑之者然竊以父在

庶子爲妻杖之文推之豈有父殁母在而爲嫡子者巳

無避喪主之嫌爲眾子者又本皆有得杖之理乃於此

反羣然去杖者乎又考之通典其載古今喪服之制爲

妻一條在齊縗杖周下而不杖周則無文其開元禮亦

同又考之司馬溫公書儀以至明史禮志亦無不盡同

竝不著父母在否之異則自當以儀禮所言爲𣃔然如

古者七十則老而傳傳者傳重也則於父母之喪尙或

不盡如禮唯衰麻在身而巳而謂其尙主適子之婦之

喪乎竊意此時父雖在不爲喪主適子亦自可以杖卽

位此則古人所未言及文弨竊以意度之而謂其必如

此也葢婦人天夫故移父之斬於其夫夫之於妻義亦

不可薄上以承宗廟下以緜嗣續故以爲母之服服之

不爲過厚豈與夫㫄期者可相爲比例哉雖然上所陳

者正禮也而事或不可通於今如世俗父喪稱孤子母

喪稱哀子繼母在則不敢遽稱哀子以訃吿於人而必

標明其上云奉繼母命稱哀否則繼母之黨必有起而

成釁者此亦豈古來如此分別乎然而不可違也今父

殁母在或生母在如妻死訃於人而書杖期夫吾知必

有挾其短長而責其忘母爲不孝者則莫若遵乎杖之

實將至母側則去之而訃詞則不書杖字此旣不背古

又不違今則庶乎兩得之道也禮應杖者亦有去杖之

時如父之喪以杖卽位者適子爲後者也庶子則不以

杖卽位則與喪妻而至母側去杖事正相同況有范氏

之說可據乎前荅足下書中因涉他事遂爾漏略今輒

舉所聞而幷附愚見如右惟足下裁之

   荅袁𥳑齋書乙巳

承問宋人集中有婦人無主議此不知何人所作考之

於禮婦人之有主明甚喪服小記云士大夫不得祔於

諸侯祔於諸祖父之爲士大夫者其妻祔於諸祖姑妾

袝於妾祖姑亡則中一以上而祔又云妾無妾祖姑者

易牲而祔於女君可也又云婦祔於祖姑祖姑有三人

則祔於親者其妻爲大夫而卒而後其夫不爲大夫而

袝於其妻則不易牲妻卒而後夫爲大夫而袝於其妻

則以大夫牲據記所言微獨嫡妻有主繼妻亦有主妾

之有子者亦皆有主有主而後可以袝廟安得謂婦人

無主也又案穀梁文二年作僖公主疏云糜信引衞次

仲云宗廟主皆用栗右主八寸左主七寸廣厚三寸若

祭訖則內於西壁埳中去地一尺六寸右主謂父也左

主謂母也是以漢世帝后皆有主非創也漢舊儀云皇

后主長七尺圍九寸在皇帝主右㫄蓋本周制而爲之

可知矣然則婦人無主之說空𢰅無實不足信也

   與謝金圃學使書

日來爲足下校荀子付梓至王霸篇有云箸之言語箸

字从竹宋本實然來敎當作著字說文艸部無著葢偶

脫耳字林因之玉篇著字注云味荎著似但指爲艸卉

之屬廣韻則釋爲明也處也立也補也成也定也陟慮

張略長略三切則旣有明著之文矣徒以其下箸字注

同著此又廣韻之誤說文箸訓飯欹五經四子書中無

有以箸爲著者唯國語日恪位箸从竹葢亦刻本之誤

今定當从艸作著文弨案作著則人人易曉向來拙刻

數種書內著字亦竝不作箸凡以舊本相傳苟非譌繆

大無理之甚者固未嘗輒以說文易之若舊本有合於

說文自不當反弃之而用世俗之字如著字說文所無

而古書之以箸作著字義用者不第如足下所舉之周

語爲然列子仲尼篇云形物其箸此則箸明之義當讀

中恕切趙䇿智伯曰兵箸晉陽三年矣此則傅箸之義

當讀張略切若位箸則陟慮切也六朝人所𢰅世說新

語尚有箸無著如超超𢆯箸世人罔不知之更爲明證

此蒙之所以從宋本而不疑也葢說文音訓甚略所賴

有假借一門以通其窮若一字必止一義則何以周用

如校訓云木囚而亦通於計校比校不必信佩觿之說

而别立一挍字也柰訓爲果名而亦通於柰何無柰不

必信同文舉要甕牖閒評而又增一奈字也他如此類

正多豈可執一字定爲一解乎考說文木部有櫡字石

部有躇字皆云箸聲張略切竝从竹不从艸公羊傳有

躇階而走而亦不見於說文其踟䠧則作䠧無有从著

聲者以爲偶脫何以他部竝遺之邪說文箸只有陟慮

遟倨二切而他部之以箸爲聲者乃有張略切夫知陟

慮遟倨之不足以盡箸之聲則亦知飯欹之不足以盡

箸之義矣自有隸楷以來竹艸木手往往混用無別此

箸之所以有从艸者後人又不細考而以爲二字之用

有異於是箸專爲梜而飯欹之外舉皆不可借用若先

秦以上古書其作箸字必多當不僅國語國策列子荀

子數書爲然後人以所習見從而改之今幸而尚畱此

數字吾願足下之勿改易也足下深於六書之學精研

細討欲自成一書而猶多方購求昔人之成書以資別

擇文弨是以將近所鈔唐沙門𢆯應一切經音義送閱

其中所引小學諸書多有近世所不得見者卽所引說

文亦閒或勝於近世版行之本在彼則自爲彼敎用而

在我亦得取以爲吾敎用語曰禮失而求諸野孟子大

賢乃亦引陽虎之言豈以是損賢哉足下衞道之嚴疑

僕莫年頽唐而有弃儒從釋之意不憚大聲疾呼以相

振捄此誠良友見愛之意不知僕素性與禪門絕不相

近今取其書之資小學者耳他何知焉正歲年者不非

一行審波磔者不遺智永三十六字母固從西域而來

舉世無有欲毀弃之者何獨於此書遂視若毒蟲猛獸

而亟遠之也昌黎與大顚往來𣃔不至如後人僞作三

書之瀾倒則昌黎之爲昌黎自若也吾輩亦未嘗不與

緇流狎處豈曰昌黎可吾則不可而惴惴懼爲其所染

哉深荷見愛之意然區區本懷亦不可以不白冀足下

之亮我也

   與弟文韶

愚碌碌在外不能事二人以與吾弟相聚前以弟年尚

幼故未嘗有書與吾弟今弟巳十有五矣離幼志而卽

成人在此時也吾弟兄只二人比聞吾弟年來多病殊

爲憂念今年巳長當能自爲調攝念吾房恆不利於長

子其成立者每在於次今吾年三十三尙無子嗣雖竊

祿於 朝曾不能僃吾父母一夕之膳深疚隱痛難以

言喩又近時頗覺志氣頽靡不能自振鬚髪早巳有數

莖白者承先啓後之事茫無端緒且慙且懼吾少時性

直戇不耐委曲又讀書不多益友亦少至今不能研

求義理之精微補我之闕繩我之非誠不能無望於吾

弟吾意中所欲言者亦不可不爲弟盡也吾高曾以上

世有隱德年代久遠雖無從詳悉其行事然觀其所以

命字者不取美稱而顧以庸以呆自號則其行葢可想

而知矣昔者吾高祖行之第六房無子其妾懼或利其

訾財而求爲嗣也乃詐取他人子子之後吾宗人知之

相率爲文以吿於祖明其爲異姓也不許與吾宗齒懼

瀆姓也然聽其妾子之而不更爲立後示皆不利其所

有也處置如此可不謂仁至而義盡乎吾祖少卽喪吾

曾祖家徒壁立不忍見寡母之勞瘁獨身走四方辛勤

節嗇盡贖歸祖遺之產無所師授而能自力於學精於

歌詩所交皆當世知名之士書得鍾王楷法曩家中尚

藏有習字紙一大簏朱墨重迭大小交互其勤學如此

吾少時無知識以爲廢紙無用而焚之使吾弟不及見

大恨事也吾祖嘗從人借銀若干其人之出也微執禮

於吾祖甚恭後復折劵棄負吾祖旣貧不能償感其意

署劵尾以示子孫今其人之後亦登甲科而爲縣令矣

吾雖不與其人深交然未嘗於人前言其所出也欒郤

胥原降在皁隸白屋之後多出公卿天下事寧有常哉

況有德於吾祖者哉吾鄕一輕薄子在京曾以此事見

質吾謝不知此語若出自我家無論非忠厚之道亦甚

違吾祖之意也父親績學工文屢困場屋然世閒得一

仕人易得一通人難彼徒富貴者其奚足羨也吾生時

正値家中匱乏之際四五歲時祖父母親撫養之稍長

於猥賤之事無所不爲嘗糴得官米吾晩從學堂歸恆

自舂也薪有數等唯莊柴易斯若松柴刀柴難斯吾爲

之故知也晨起溫宿粥一甌食之進學堂歸家午飯或

値未炊卽爲佐炊夏閒則日昳又歸家飯乞糕鋪湯一

盂取餘飯和之以食物有定價者常至市買之此皆吾

所甘爲獨意有所甚苦者二緩債與取租而巳葢吾素

不工於語言故唯此二事爲難能也父親處館於外不

能自敎子吾時讀書不知門徑所從入好鈔書亦非世

閒希見之本徒費日力於此而不知務乎其所當務也

吾將來雖得富貴亦必念夙昔艱難不敢稍自佚樂況

不能養吾父母而吾顧忍持梁而刺𦘺乎曳絲而履縞

乎辛酉來京師行裝蕭然裋褐不完書籍亦不能𢹂初

時借金氏書以讀此時金氏兄弟外任者分攜書卷以

岀遂無處可借又無錢以買書及今熟讀強記亦恐不

能堅牢況幷此無之耶吾弟當知得書之難則家中所

有零篇斷𥳑皆當寶之此皆吾祖手所置者好學人不

必整齊書方始可看可讀也吾舊時妄自期許若得志

必先賙卹宗黨之窮者今卽二親尚不能盡菽水之養

又何能及他人又何能辦他事諺云樹高千丈葉落歸

根吾之在此豈遂爲北平始遷之祖乎要必歸于杭州

矣吾弟不日卽有家室之事住屋本少又棄其半何以

相容棄之甚易復之甚難今日欲如吾祖之贖歸祖產

豈易言也詩云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又曰我躬不閱遑

恤我後此二言者吾弟奚志哉吾宗衰微巳甚幷黃口

兒計之亦不過三十餘人其中年而無子嗣及貧不能

娶者又往往而是吾力雖不足以振之而愛護之唯恐

其有傷固情之不能自巳焉也人安得盡大聖大賢孟

子謂不中不才亦宜養之而不宜棄之也人至淸則無

徒假如吾家有慶弔大事宗族親黨咸懷嫌怨至者殊

寥寥其何以僃禮而達情乎自天子以下皆當合歡心

以祀其先寧云愚不肖者其歡心可不必得也則敬宗

收族之義乃吾所重望於吾弟者也人不可不自立祖

父之賢不可恃也所謂甘棠猶愛之況其子者固由德

之入人者深亦當由子弟之不肖未甚或其時世風猶

厚故不忍於遽背也吾家宇安族之正人予舊亦受其

飮食敎誨之德族子弟有干犯者非不能吿官懲治也

而不爲但擯斥之而巳卒亦未嘗不復之也今宇安死

未幾而其子不肖人亦何暇念其父哉天下好者難見

而醜者易見亦其勢然也可無懼乎蘇洵作族譜引言

其族之俗昔美而今不美也然未嘗斥言其人則言者

無傷於忠厚而見者足以爲鑑戒至於死者之失旣不

可以追改而吾明言其人直書其事獨不慮傷孝子慈

孫之意耶吾弟異日戒之愼之如近日互爭墳地一事

可以見今昔之異矣睿符公能以其地讓人然不與欲

得其地者而獨與宇安則非爲勢屈可知也今一則不

能保其父之所有而轉售一則必欲奪其父之所予以

自利其將謂宋之禍宣公成之乎可慨也巳吾與弟相

隔三千里會面不知何時胷中所欲言猶恨其不能盡

也意緒雖多總之積德培福爲本德者何忠厚是也前

人之可法者多矣吾所言十之一二而巳然可類推也

吾事多不能常寄信吾於他人固不若是之煩言也弟

其思吾意

   與梁曜北玉繩甲辰

世德相承家聲克紹吾於老世兄不勝企羡之至別幾

兩載展轉於懷想近日高明光大更令人不易窺測也

向見示漢書古今人表內有未詳所出者二十三人今

就所知者言之逢於何事見晏子亦見禮記檀弓上季

武子成寢正義中又羊魚卽左氏成十七年傳中之夷

羊五也晉語但稱羊五今本作陽五五或可爲吾吾讀爲魚

如左傳西鉏吾釋文音魚又如晉語暇豫之吾吾漢溝

洫志之吾山皆同故羊五亦聲轉而爲魚也又司馬篤

卽左氏昭廿二年傳之司馬督也杜注云司馬烏左氏

於昭廿八年兩舉司馬烏故杜云然葢督與篤古亦通

用書微子之命曰篤不忘左氏傳王命管仲謂督不忘

則表之作篤亦非字誤昨因見繹史作司馬烏不考而

遽從之雖篤之與烏實卽一人然可不必改也又晉陽

罕乃外傳之晉陽畢也見晉語卷八表以晉陽與罕離

而置之故不易曉罕之與畢或以形近致誤或當各如

本書不能遽定也又燕子干者將母晏子所稱燕之游

士泯子午者卽其人耶弟愧少年時見聞甚狹中年雖

喜博覽而記性便易遺忘故所能舉者止於是老世兄

近所得必多幸以吿我僕孑身於此事甚叢猥然一隙

之閒亦不離卷軸近讀左氏傳得嘉善浦氏鏜之正字

日本國山井氏鼎之考文元和陳氏樹華之考正三家

本皆有可觀今不勞而坐享其成覺天之予我亦太優

矣令親孫侍御向欲借我左傳本今番乃可信爲善本

歸來當與共快讀也

   荅臧生在東鏞堂庚戌

疑經自是近世學者之病生於論語謂齊魯不過字句

之異非或有或無齊論不及魯論也所言誠是然門弟

子各記所言其才質不能無高下其岀於有子曾子之

徒者固皆醇矣或亦有不盡出於二子之徒者乎論語

記曾子啟手足之言則書之成去聖人時已久儒者所

稱孔子之言荀卿卽巳疑其不實孟子曰盡信書不如

無書此亦通人之論也管仲一匡之功舉世所豓稱當

孟子時猶有稱道弗絕者記者因夫子有許之之言而

遂推崇太過以致辭氣之閒抑揚過甚誠難免後人之

疑若非有器小一章在前則是聖人於管仲竟無絲毫

之訾議矣且卽以管仲之事跡論之始也不能擇君而

事逮射鉤之後晏然無復他慮使小白得先入國何其

見事之遲也子糾之死仲實死之矣江人黃人素屬於

楚苟度吾利澤不及焉則不當受其贄乃始也侈服遠

之名卒之楚滅黃而不能救天下以之病桓公斯時管

仲安在王子帶周之亂臣也召戎伐王王討之奔齊而

齊受之且欲言於王而復之管仲能以包茅不貢聲楚

罪今戎之罪更浮於楚乃不能致討而平戎於王如敵

國然葢其志滿意得淫三歸之樂侈反坫之制而巳無

經略天下之意矣且人臣之忠其主者莫大乎以人事

君世不乏才以齊國之大而謂無人焉其誰信之而管

仲獨無所舉故孔子稱人臣之賢舉鮑叔而不及管仲

以此夫以豎刀易牙開方之倫在桓公左右不於柄政

之時早去之何也豈見不及與抑力不足與趙之公仲

進牛畜荀訢徐越於烈侯而歌者之田自止此由無人

乎桓公之側故邪佞小人得以盤互而不可拔顧於垂

沒之際始爲君言之庸能必其君之聽乎故孟子直𣃔

以功烈之卑非刻論也夫以孟子誦法孔子寧於論語

一書有不盡見者而其議論獨與器小之言合則其所

棄取亦約略可見矣否則以孔子所甚推崇者而乃貶

斥之不遺餘力夫豈苟相反平生又謂子產之才不及

管仲亦但以功烈言也不思子產之所相者鄭也鄭之

國小不及齊之大又新造之國也其上世未有賜履之

命如太公者故不能爲管仲之事耳以子產之智識且

行事一出於正如使之相齊其所成就當必在管仲之

上矣史公之𫝊管晏於管仲亦未過推許也其論曰將

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管仲之隱史公實

洞燭之不過將順巳耳匡救巳耳所謂匡救亦止如傳

中所言隱伐蔡伐山戎之失而假託之正義巳耳故獨

於晏子忻爲之執鞭此其衡量不昭然乎子路死出公

之難所謂食亂君之祿又焉得治君而死之此但失之

於前耳不可謂其死爲不義也管仲事糾有年矣視其

君與友之死漠然如途人焉喜已之有奥援而欲疾行

以至齊爲御者歌使之忘倦其嗜利無恥一至於此曾

少有須臾之愛於其故主乎聖人立言爲萬世人道之

防不宐抑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如此之甚彼前六朝後五代之臣皆以社

稷無常主君臣無常奉而輕爲去就獨非藉斯語以爲

固大聖人之所許乎生謂死於溝瀆不指召忽吾亦不

必援笙瀆卽句竇卽溝瀆以爲實指召忽也然嫌疑之

際聖人愼焉豈若後世文士但逞其一時議論之快而

不顧其或有所涉哉明明召忽死子糾之難而今爲此

言意雖泛指文實有嫌焉得人人而解說之以吾斯言

之爲泛指也故應劭奏議以爲召忽死難而孔子曰經

於溝瀆人莫之知顔師古司馬貞諸人咸亦謂然似不

得專咎讀者之不審也顧袁二氏之論實出於天理人

情之正聖人復起必將有取焉有子親受業於孔子聞

喪欲速貧死欲速朽之語以爲是非夫子之言如不得

子游之解而執此二語卽爲定論可乎且多聞闕疑愼

言其餘固聖人之所訓也食肉不食馬肝豈爲不知味

哉生姑置此而信其可信焉者斯可矣

   與友人論無服之殤書

承示所論無服之殤三條其一條云無服之殤經不言

其喪之節傳謂以日易月乃以哭之日易所應服之月

如期親之殤十三日卒哭不識此十三日中衣服冠纓

何若用凶則違禮從吉則非情文弨案吉凶相變此十

三日中必非吉服可知羔裘元冠夫子不以弔弔且必

爲之變況此所殤者固當爲之服期者乎經雖無文或

當如深衣練冠之制可也文弨又以是推之假如父若

夫有喪未除其爲之子若妻者旣終喪遂偃然純采可

乎然則無服者固不謂其皆可以吉服也抑古之人施

之有其等其必由厚且重者等而下之以至於輕且薄

者亦不患其恝然不足以相及否則於此何有焉又一

條云古者士逾月而葬其在期殤十三日卒哭必不葬

以逾月而不言其期何也文弨案葬可以月計而不可

以日計日計則巳蹙謂夫天時人事之或有不齊者不

可以壹切也然無服之殤瓦棺而葬於園事約而易舉

必不葬以逾月旬之內外可也又一條云延陵季子之

子死於齊葬於嬴博之閒韓文公葬女商南旣而歸葬

河陽之墓夫二子皆習於禮者今將奚從文弨案季子

殆有爲爲之也以君命使而以子之喪入可乎哉觀其

左袒則用吉禮也且旣言骨肉復歸于土命也而又重

諄然申之曰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葢旣不得

以其喪歸故但冀魂氣之得以隨巳而偕反其慘痛之

情千載如見今使無季子之事而焭焭穉弱死不得歸

骨於其父母之邱隴以生恕死情何可安然則當以文

公爲常法可也瞽論如此尚冀足下有以敎之幸甚

         弟子興化李晉垿西林校



抱經堂文集卷第二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