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府學訓導唐君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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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府學訓導唐君墓誌銘
作者:歸有光 
本作品收錄於《震川先生集/卷十八

予友唐君道虔,以貢待選京師。居二年,得撫州訓導以行。未至濟州二十里,卒於舟中,時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八日也,得年五十有六。其弟欽訓,以是歲十一月二十九日葬嘉定縣何家港之先塋,來請銘。

君姓唐氏,諱欽堯,字道虔。其先蜀人,宋時有以道者,為太醫院提舉,從康王渡江,因家浙之紹興,其後世世為醫官。元元貞中,永卿為平江路醫學教授,始占名數於嘉定。二世至守仁,以賢良方正薦於鄉,為樂清主簿。又四世,君之考垶,為博士弟子,蚤卒。君少孤,贅於沈氏,然事母孝,家雖儒素,甘旨常具。為學生,所得廩米,必以歸其母。嘗就試海虞,忽心動,亟歸。母方遘危疾,禱於縣之神以求代,疾良愈。每至歲旦,必焚香拜廟,以答神貺。於沈翁,歡如父子。沈氏所出一子時雍,其二子時敘、時升,皆庶出。比君之歿,而沈翁撫恤之必均,人以是賢沈翁,而益知君之所以事翁者。弟欽訓,少時教育之,為之婚娶,兄弟友愛無間言。

君豐儀峻整,望之翛然。既聲譽遠出諸生上,試常第一。然不喜末俗剽竊之文,而好講論世務,遇事發憤有大節。嘉定瀕海之縣,然為令者,治行歷歷可紀,其親賢樂善,有宓子賤之風,無不敬禮君,就以谘問,而得君之裨益為多。令遷去,有復來守郡者,猶思君,致之賓館,使其子從之遊。人以為守客,饋以金,君叱去之。同舍生李炤被誣,君率諸生與御史爭,卒得白。縣中有張烈婦,為賊所殺,獄未明。君至學官都講,為具析其所以,縣乃取張氏小女奴問之,其賊始得。或怵以利害,不動也。海水溢沿海,流漂數千家,歲復大侵,米價騰踴。君為泣,請米賑之,民以全活。

倭奴犯境,君方計偕行至吳門,聞警即還。言於大吏,權假邳、廬兵為援。賊薄城下,君仗劍登陴,親冒矢石。一夕,賊繞城三面鼓噪,惟西南隅寂然。君疑之,即躍馬以往,見賊方自林麓中迤邐出,將濟河。君命連弩射之,賊惶駭走,竟解圍去。先是,城中無儲,君以縣邊海上,賊必首犯,請易漕糧以銀,奏留十萬之粟,以是城久圍而民以無恐。時狼款兵被調城守,君出私財,厚撫其豪長,人人得其歡心,以備倉卒可指麾也。君雖不用於世,其所論議施設及於人,則皆有位者之事也。使世之君子如君之為,亦可以不曠於其官矣。

予與君同郡,嘗同為諸生。見君所爭李炤事,御史與之反覆問辨,欲窮之以辭。君抗首高論,辭氣慷慨,時諸生群吏會者數千人,皆竦聽歎息。予以為使君生兩漢時,其風節即此可以顯名當世矣,而世莫能識也。君在京師,予試南宮,數見君常有戚然不樂之色。予欲留君語,君時常與其客偕,不果。後予南還,聞君撫州之除,數遺書李瀚,問其還信,且曰:「道虔平生嶽嶽,為郡文學,得無不可其意?然往江湖間,尋荊國、象山、草廬、邵庵之遺跡,與諸生飲酒賦詩,意氣當益豪也。」瀚久不報,而以訃音至。可痛也已!

瀚與君交厚,為著其行狀,予頗采次其語。君平生所為《易說》及詩文數十卷,藏於家。而欽訓示予以所答友人問疾書,言夢中事尤奇怪。銘曰:

籲嗟唐君,有秩其容。爰來於京,弗試其庸。念不一釋,以卒忡忡。言夢陟皇,風雨之從。雲景杳靄,穆然寶宮。日月光曜,天星□□。濟濟翼翼,虞廷百工。卜人占之,宜卿宜公。胡以蘧然,周也亦空。凡今之人,誰不顯融。君無一命,惟世之恫。君則已矣,寂寥新封。滔滔大運,曷既其終。(□□,諸刻及鈔本及唐氏石刻,皆作「星同」。二字不可解,必誤也。今推致誤之由,韻書「星」與「星」同,此必偶注二字在旁,另有正文二字,鈔寫者見「同」字與上下韻葉,遂將此二字作正文,而反遺卻正文二字。一本誤,則諸本皆誤。唐氏文到即勒石,不暇致詳耳。今亦不敢擅改,姑闕之。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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