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業堂詩集 (四部叢刊本)/原序
敬業堂詩集 原序 清 查慎行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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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序
老友海昌陸先生辛齋嘗㩦其愛壻查夏重詞一卷見
示且曰此子名譽未成兾先生少假借之弁以語其
時余官曹署冗俗碌碌未及爲也及余轉官司成則夏
重與其弟德尹後先入成均余乃得以一日之長臨之
德尹旋與友人入粤而夏重肄業橋門離經鼓篋魚魚
雅雅弱不勝衣近是黄叔度一流乃其詩若文則又𣶢
葩奡兀奔發卓犖蛟龍翔而虎鳳躍今之詩人或未之
能先也然且深情獨寫孤韻一徃令人諷咏徘徊乍不
能巳葢夏重旣辛齋玊且爲吾友勉齋黄門猶子仍
世通顯胚胎擩染昔人有云半千孫固應爾姚江黄晦
木先生常題目其詩比之劒南余謂以近體論劍南竒
創之才夏重或遜其雄夏重綿至之思劒南亦未之過
當與古人爭勝毫釐若五七言古體劒南不甚㽞意而
夏重麗藻絡繹宫商抗墜往往有陳後山元遺山風後
山凌厲峭直力追絶險遺山矜麗頓挫雅極波瀾吾未
敢謂夏重所便駕前賢然使起放翁後山遺山諸公
於今日夏重操蝥弧以陪敦槃亦未𡧓自安魯鄭之賦
也且夏重學有本根齗齗自愛子瞻曰一時文人如魯
補之無巳文潛少游吾未甞以師資自處皆以朋友
待之而吾乃以一日之長臨夏重乎顧屈同學其才
可到昔賢者正復無幾蘇門諸君子與放翁後山遺山
皆名節自持凛凛有國士風葢有重於詩文者而詩文
益重吾方處夏重於諸公之間正以其詩而又不敢限
之於詩也去冬余奉使南海夏重操長歌送行且以詩
集序見屬歸而夏重愼旃二集巳裒然成卷帙矣余旣
巳諾昨者之請重憶辛齋疇昔之言時巳臥病請假匆
匆戒道尫驢在側僕夫俶𧚌援筆以完宿約葢於夏重
與夏重之詩皆有不能自巳於言者夏重其益勉之異
日相見其必有更進乎此者矣濟南王士禎序
巳未春余奉 命撫黔陽而同邑查子夏重短衣挾策
自吳渉楚追及之於荆江夢渚之間其時疆塲未啓豺
虎塞塗余提戈束馬自銅仁間道﨑嶇谿谷崖箐孤軍
轉𢧐一旅深入帳下健兒能従者不過十人而夏重
獨忼與俱經年而後抵貴治相與仰視飛鳶俛蹈荆
棘烽火晝紅簫笳夜咽未嘗一日不同之也軍府初開
書檄㫄午調遣徴發將伯助余倉卒肆應又兩年始定
夏重則去余歸里往謁其觀察世父於鄱江焉夫以白
靣書生年未及壯弱不勝衣骨稜稜出衣表乃能骯
自喜如此則巳齷齷𥪡儒異矣顧復戎旅之頃不廢吟
嘯握槊賦詩磨盾草檄軍中有傅修期旣隱若敵國兼
得陶寫歳月瘴雲如墨毒草揺風以賦咏當悲歌浣花
工部不履行間淮蔡軍諮羗無篇什庶几小益之戎𧚌
競傳劒南之詩句藻采橫飛綺思艶發抑又多焉何其
壯也今年夏重入游太學而余膺 召命歸佐夏官
因復㽞之邸舎夏重乃裒其行旅之詩梓之問世其豫
章之吟别爲一集題曰愼旃葢取詩人行役之義且屬
余爲弁語夫詩人有言維予與汝往者貴竹之日余與
夏重眞同蛩駏回首蠻烟驚心駭魄歷歷如在目𥈤序
夏重之詩非余又誰屬也因爲纂述舊遊書之卷首若
夫齊紈未貴菱歌萬金夏重業巳狎主齊盟又無竢余
稱說矣同里楊雍建序
余賣藥海昌查子夏重屢有詩醻和㝷其佳處眞有歩
武分司追蹤劍南之堂奥者夫今人卒業兎園孰不以
風流自命左掞右摛東綆西繘都欲駁正李杜之瑕璺
元白之卑弱爲漢爲魏爲陶爲謝目空千古茍従㫄細
覈正如揚灰萬斛求半銖銅鐵且不可得况於金乎此
所以深歎於才難也夏重視彼猶鳳獨鶴翺翔於百
鳥雞羣中可謂橫絶一時者矣復能謙退以好善微特
不敢輕議古人抑有味乎水樂樵歌俱將引爲筆墨之
助此非取法淺陋也惟其知作者苦心一字一句莫不
有深意於其間若屬目麄浮矢口妄論眞耳食吠聲徒
作撼樹蚍蜉爾夏重是編自巳未至壬戌四年間水陸
萬里往來楚黔之什山川詭變與江浙殊絶苗蠻風俗
與郷土逈判加以亂離兵革之𢡖饑荒焚掠之餘天寳
詩人所不及覩投荒遷客所未曾歷者聚歛筆端供其
驅使寧樊籬鷃雀可望其項背哉吾因是而更有焉
使夏重據龍山之田頃桑柘茂𡶇池有魚園有果牛
宫豕栅靜謐於先人之舊廬兄弟相爲師友必沈酣經
史守先以傳後無疑也乃歷鹿舟車蹭蹬亭臯即耳目
之聰明足發其誕幻然於靑燈四庫不能無夢寐焉雖
然麻姑年少將見萊揚塵不難返海外之逸書使歸
學宫摉龍宫之秘圖傳諸人間斯蠧粉陳言又奚足云
剡中老友黄宗炎篹
夏重自黔歸裒其三年往反道路之詩自題曰愼旃集
吾友黄晦木先生喜而序之爲奬許其所巳至而勉惜
其所未至晦木夏重尊人逸逺畏友僴然以古道自處
夏重旣拜而登之集矣今年余偶來燕臺夏重方客燕
未返其同學友人欲梓其集燕中乃過余而請曰小子
不幸早失怙恃舎其先人之廬奔走四方冀以續食晦
木先生所云青燈四庫杳然夢寐斯集所㽞與嶺猿瘴
鳥相爲和荅勞者易歌不自知其言之長也然而山川
登渉動魄驚心追思昨夢讀之而怦怦心悸不欲便付
摧燒姑應友人之請丈人亦有以終進之乎余應之曰
子之詩自附於陟岵詩人之義夫亦知詩人之根抵乎
夫陟岵之詩人疲勞困頓晨夕不遑而於父母兄弟三
致思焉忠孝悱惻之懷咏歎泆而不能自巳此固風
雅之本原而非流俗之咏唱也今之稱詩者挾持唐宋
頌酒爭長各爲門戸余竊以爲皆非也夫詩何分唐宋
亦别其雅俗而巳古之詩人其志潔其行芳自託於芝
蘭芳草而絶逺蕭艾故雖至坎𡒄失職郤曲於傾輈駭
駟之途而耿介特立終不移於穨俗以此求之陶彭澤
杜浣花之流操持卓犖磊砢傲兀凛凛皆有國士風故
其爲詩逈然自逺於俗即白分司諷諭閒適諸篇言近
逺一唱三嘆眞得風人之遺與元亮子美同其根抵
而不知者妄謂之俗嗚呼耳食拘墟之徒又豈足與論
六義之㫖趣乎夏重禀承庭訓濡染家學反覆四始之
際旣巳有年一旦逺渉江湖﨑嶇貴竹發而爲詩依然
陟岵之思晦木老友以爲上武分司而下追射的一言
爲智知其不輕借游揚也且晦木以父執登堂門庭無
恙牛宫豕栅橘圃魚陂俛仰流連乃更以靑燈四庫欲
廣夏重之意夫亦以先人手澤存於縹緗卷帙間兾使
無忘其根抵爾夏重勉之歳月易遷盛年不再計夏重
挾策逺遊之年正與余抱痾焚研之歳等𩀱丸轉轂余
巳素髮被領老大空悲了無可紀夏重詩巳見許前軰
春華之藻恃本根之不㧞耳根之盛者其枝幹日益繁
愼旃之詩夏重之本末存焉無俟訪逸冊而捜秘圖益
保其陟岵之思而巳輙以此勉夏重且請更質諸晦木
氷陸嘉淑序
愼旃二集者吾友查子夏重逰豫章之詩也初查子自
巳未遊黔至壬戌而歸名其詩曰愼旃集今自癸亥逰
豫章至甲子而歸復名其詩曰愼旃二集葢皆取孝子
行役不忘其親之義也嗟乎查子乎遊乎而欲愼旃乎
古昔盛時民有恒産士有常糈負耒橫經温清定省安
所事逰其偶有遊者不過賢勞王事耳故孝子行役而
得以愼旃自勉至春秋𢧐國之世而士以遊名朝秦暮
楚巳有不遑言愼者矣然孔子曰遊必有方孟子曰人
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則是遊亦未嘗不得愼也
天變人窮最困者莫如四民之首饑來驅我𢚩何能擇
其尚能有方乎曵𥚑無門投筆安往其尚能囂乎於
此之時而欲愼旃難矣且夫查子之遊豫章也鄱陽之
險不若洞庭之惡也洪都之近不若方之逺也六月
之暫不若載之久也舊逰詞客往還唱和之樂不若
蠻獠宼賊戰爭殺戮之慘也較之逰黔之役又似可以
無愼而查子慕親之誠守身之孝每念不忘用名其集
余於是而歎陟岵詩人何代蔑有决不得以古今時地
限也世衰學䘮風雅道淪言宋言唐言魏言漢紛紛聚
訟之徒𩔖皆飲潘拾唾正如家僮路乞各張勢豪所有
以相矜詡而不自知其妻孥安在彼豈不聞虞廷言志
之說哉勢利薰溺情性銷亡𨾏句單詞譁世取寵自謂
言志而其實無志之可言也得查子愼旃之意而振之
登山臨水感時咏物吊往驚離無徃而非不忘其親之
心所寓楊用修謂詩須有爲而作葢自三百篇而降屈
大夫陶彭澤杜工部千古俱有同㫖寜謂風雅一道不
可自此而復續乎彼區區以韓歐蘇陸之間儗之者猶
皮相矣余病㽞京邸因懷岵屺之望不欲受人牢籠間
或自鳴其酸苦遇塵堆糞壌之人輙秘不使見唯查子
與一二故交至始出與誦之暑退秋來襆被南返查子
過别索序此編長吟低諷然喜其與余有合也易曰
同聲相應余其能無言哉同學弟鄭梁題於燕京旅次
敬業堂詩集序
夏重之重于人與人之重夏重者豈獨以詩哉其
在家庭也愉婉承歡善繼其尊人逸逺先生之志
與諸弟一堂師友砥行立名至于義方垂訓慈而
彌嚴長若㓜皆能自樹立倡隨之誼食貧相莊悼
亡一賦終其身不再娶其飭躬于内也如此其立
朝也著作承明出入
禁闥者十年
天子嘉其勤愼卿尹服其恬雅年甫六十四遽移疾還
家其於進退之際又如此則夏重之足重于人與
人之重夏重者固自有在不獨以詩也明矣即論
其詩亦恢之以學問深之以涵養且歷覽宇内之
名山巨川以逹其氣𥙿其神而擴其耳目之聞見
即物寫懷皆其忠孝友愛至性至情之所藴蓄而
流露初非規規焉爭能于聲律字句間也平生所
作不下萬首今手自刪定起巳未迄戊戌凡四十
八卷取隨
駕山莊時
御書賜額名曰敬業堂集乞余一言弁首藏諸家余與
夏重生同里重以昏姻晚又出余門下自其少時
伏處海濱迄三十歳以後游學京師歷仕歸田
十年如一日世之知夏重者孰余若遂不辭而爲
之序佟陶菴先生夏重舉京兆時同年友也旣而
同直
內廷晨夕年塤箎唱和儕輩皆一時之𨕖而其伏
膺者惟夏重一人丙申冬出撫東粤夏重走訪之
臨别捐󠄂俸囑刻其詩以問世是夏重之見重于陶
菴與陶菴之重夏重者跡雖重其詩實不獨以詩
重也世之讀夏重詩者以衰朽或不足信請試質
之陶菴先生
康熈五十八年巳亥秋七月朔洛溪衰朽許汝霖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