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全覽14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全覽13 文章辨體彚選 全覽14 全覽15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一
  明 賀復徵 編
  史論十
  夏論宋蘇轍本巻同
  蘇子曰聖人之於天下茍可以安民不求為異也堯舜傳之賢而禹傳之子後世以為禹無聖人而傳之而後授之其子孫此以好異期聖人也昔者湯有伊尹武王有周公而周公又武王之弟也湯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為天下而湯不以予其臣武王不以予其弟誠以為其子之才不至於亂天下者無事乎授之它人而以為異也而天下何獨疑禹哉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有得焉而以予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聖人以是為不可易故因而聽之使之父子相繼而無相亂以至於堯堯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舉天下而授之人此聖人之所以大過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聖人獨為之豈以為異哉天下之人不能皆賢而有異人焉為異而震之則天下皆將喜其名而失其真故夫堯舜之傳賢者是不得已而然也使堯之丹朱舜之商均僅可以守天下而堯肯傳之舜舜肯傳之禹以為異而疑天下哉然則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以益為不足授也使天下復有禹予知禹之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啓足為天下故也啓為天下而益為之佐是益不失為伊尹周公其功猶可以及天下也聖人之不喜異也如此魯人之法贖人者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賞夫子嘆曰嗟夫使魯之不復贖人者賜也夫夫贖人而不以為功此君子之所以異於衆人者而其幣乃至於不贖是故聖人不喜夫異以其有時而窮也閔子終三年之䘮見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子夏終三年之喪見於夫子取琴而鼓之其樂偘偘然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也而夫子皆以為賢由此觀之禹益之事傳者之過也
  商論
  蘇子曰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巳葢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於商者乃數百嵗其故何也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强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㓜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悦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諸侯内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柔和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强也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詩之寛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㣲然至其敗也一散而不可復止葢物之强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强者易以折而其末也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嗚呼聖人之為天下亦有所就而巳不能使之無弊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强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逺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於齊尊賢而上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𥧲衰矣夫尊賢上功則近於强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之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於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强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秦始皇論
  蘇子曰諸侯之興自生民始矣至始皇㓕六國而五帝三代之諸侯埽地無復遺者非秦能㓕諸侯而勢之隆汚極於此矣昔禹㑹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傳商及周文武之間止千七百餘國夫人之必爭强弱之必相吞㓕此勢之必至者也彼非諸侯獨能自存聖賢之君時出而齊之是以强者不敢肆弱者有以自立葢自禹五世而得少康自少康十二世而得湯自湯六世而得大戊自大戊十三世而得武丁自武丁八世而得周文武當是時雖有强暴諸侯不得以力加小弱然虞夏諸侯亡者已十八九矣自文武成康以來三十有三世獨一宣王能紀綱諸夏幽平以後諸侯放恣春秋之際存者百七十餘國而巳雖齊桓晉文迭興以㑹盟征伐持之而道德不足其身所攻㓕葢已多矣陵遲至於六國獨有宋衛中山泗上諸侯在耳地大兵强皆務以詐力相傾雖使桓文復生號令將有所不行非有盛德之君不足以懐之矣是以至於蕩㓕無餘而後止秦雖欲復立諸侯豈可得哉而議者乃追咎李斯不師古始使秦孤立無援二世而亡葢未之思歟夫商周之初雖封建功臣子弟而上古諸侯棊布天下植根深固是以新故相維勢如犬牙數世之後皆為故國不可復動今秦已削平諸侯蕩然無復立錐之地雖使並建子弟而君民不親譬如措舟滄海之上大風一作漂巻而去與秦之郡縣何異且獨不見漢髙晉武之事乎割裂海内以封諸將諸子大者連城數十舉無根之人寄之萬民之上十數年之間隨即散㓕不獲其用豈非惑於其名而未察其勢也哉古之聖人立法以御天下必觀其勢勢之所去不可强反今秦之郡縣豈非勢之自至也歟然秦得其勢而不免於㓕亡葢治天下在德不在勢誠能因勢以立法務德以扶勢未有不安且治者也使秦既一天下與民休息寛徭賦省刑罰黜奢淫崇儉約選任忠良放逺法吏而以郡縣治之雖與三代比隆可也
  齊論
  蘇子曰三代之得天下其所以異於後世者惟不求而得之耳世之論伊尹太公多以陰謀竒計歸之其説乃與漢陳平魏賈詡無異夫陳平賈詡之事張子房荀文若之所不為也而謂伊尹太公為之乎太公葢善用兵老而不衰與文王治岐而司馬兵法出焉要之皆仁人豈以詭詐為文武傾人以自立者哉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使人免左袵之禍孔子以仁許之然死不旋踵適庶爭立桓公不得葬幸而不亡以管仲之智而不免於此葢物有以蔽之歟古者將治天下必先治家以為其道當自是往管仲為齊大夫塞門反坫身備三歸而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其行甚穢管仲以為不害霸不禁也夫古之聖人為君臣父子夫婦之禮皆有本末不徒設也故以舊坊為無用而毁之者必有水患以舊禮為無益而去之者必有亂患古之君子身修而家治安而行之不知其難而亂自去今管仲媮取一時之欲而僥倖於長久難哉桓公季年將立世子管仲知其將有適庶之禍遂與桓公屬孝公於宋襄公夫使桓公妻妾適庶之分素明家事素定則太子一言立矣而它人何與哉盖管仲智有餘而德不足於是窮矣
  燕論
  蘇子曰燕召公之後然國於蠻貊之間禮樂微矣春秋之際未嘗出與諸侯㑹盟至於戰國亦以耕戰自守安樂無事未嘗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蘇秦入燕始以縱横之事説之自是兵交中國無復寧歳六世而亡吳自太伯至壽夢十七世不通諸侯自巫臣入吳教吳乘車戰射與晉楚力爭七世而亡燕吳雖南北絶逺而興亡之迹大略相似彼説客策士借人之國以自快於一時可矣而為國者因而徇之猖狂恣行以速㓕亡何哉夫起於辟陋之中而奮於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德服人則可不然皆禍也至太子丹不聽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匕首斃秦雖使荆軻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㓕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蘇秦之所不取也
  楚論
  蘇子曰楚靈王因陳公子招之亂而㓕陳追討蔡侯般之弑君而㓕蔡假大義以濟私欲晉政已亂莫之能救沛然自以為得計矣不十月而有乾谿之禍秦惠王使張儀説楚懐王欺而賣之如劫嬰兒昭王又誘而執之咸陽加之以兵遂分楚之半此其惡甚于楚靈王然傳子孫累世其禍乃應夫國於天地有與立矣一日為惡禍未即報也本弱者速斃根深者徐㧞彼方以得為幸而不知天網之不失也是故楚雖已㓕而楚之父老知秦之禍曰楚雖三戸亡秦必楚卒之㓕秦者皆楚人也楚莊王討陳夏徵舒圍鄭及宋力皆足以取之棄而不有夫豈不欲畏天故也莊王既伯諸侯而楚遂以興天命之不僣如此而可誣也哉
  管晏
  蘇子曰管子以桓公伯然其家淫侈不能身蹈禮義晏子之為人勇於義篤於禮管子盖有愧焉然晏子事靈莊景公皆庸君功業不足道使晏子而得君如管仲之於桓公其所成就當與鄭子產比耳至於糾合諸侯攘却夷狄未必能若管子也唐姚元崇宋璟皆中興賢相然元崇好權利事武后立於羣枉之中未嘗有一言犯之及事明皇帝時亦有所縱弛太廟棟毁巡游東都以為無害至於宋璟介潔特立於武后世排斥權倖身危者數矣其於明皇帝亦未嘗有取容之言故世嘗以元崇比管仲璟比晏子或庶㡬焉
  曹子臧吳季札
  蘇子曰春秋之際世不知義而以權利為貴雖齊桓晉文皆以爭國成名者也如子臧之於曹季子之於吳皆有可取之義棄而不顧而况於爭乎予髙二子之義欲考其行事而子臧反國而致事事不復見季子事吳九十餘年觀其掛劒於墓不以死背其心𦵏子嬴慱不以恩累其志引兵避楚不以名害其德葢其所以養心者至矣雖禄之天下將有所不受而况於吳乎彼其所養者誠重之也
  范蠡
  蘇子曰天下未嘗無智者也而難於擇君田豐陳宫其智皆足以制曹公而豐事袁紹宫事吕布紹布不用其言而君臣皆亡此固無足言者如陸遜之於孫權髙熲之於隋文言聽計從致君於王伯矣而忮心一起二臣不得其死可不哀哉范蠡知勾踐可與共患難則為之㓕吳以致其功知其不可與同安樂則棄之浮江湖如去仇讐是以君臣免於惡名可不謂賢哉
  孟嘗君
  蘇子曰戰國以詐力相侵伐二百餘年兵出未嘗有名秦昭王欺楚懐王而囚之要以割地諸侯熟視無敢以一言問秦者惟田文免相於秦幾不得脱歸而怨之乃借楚為名與韓魏伐秦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予韓魏僅乃得免自山東難秦未有若此其壯者也夫兵直為壯曲為老有名之兵誰能禦之使田文能奮其威則是役也齊可以伯惜其聽蘇代之計臨函谷而無攻以求楚東國而出師之名索然以盡東國既不可得而懐王卒死於秦由此觀之秦惟不遇桓文是以横行而莫之制耳世豈有以大義而屈於不義者哉
  平原君
  蘇子曰趙勝傾身下士以竊一時之聲可耳至於為國計慮勝不知也趙欲距燕有亷頗趙奢不能用而割地與齊以借田單知單之賢而不知其不為趙用也及韓馮亭以上黨嫁禍於趙趙豹明其不可而勝貪取之長平之禍成於勝一言此皆貴公子不知務之禍也乃欲使之相危國拒强秦難矣哉
  魏公子
  蘇子曰魏公子始用侯嬴之計盜兵符殺晉鄙而奪其軍擊秦以全趙成桓文之功矣然兄弟自是相失十年不敢還魏幾無以安其身殆哉其後秦兵攻魏無忌無還魏之心毛薛惎之翻然而歸合諸侯破秦軍使宗廟復安兄弟如故然後得明目以立於世葢無忌之名發於侯生而全於毛薛侯生之竒毛薛之正廢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魯仲連
  蘇子曰戰國游談之士非從即衡説行交合而寵禄附之故事不厭詭詐爭走於利魯仲連辯過秦儀氣凌髠衍而從横之利不入於口因事放言切中機㑹排難解紛如决潰堤不終日而成功逃避爵賞脱屣而去戰國以來一人而巳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二
  明 賀復徴 編
  論一以下俱論史
  劉勰云論者倫也彌綸羣言而研精一理者也論之立名始於論語若六韜二論乃後人之追題耳其為體則辨正然否窮有數追無形鑽堅求通鉤深耴極乃百慮之筌蹄萬事之權衡也至其條流實有四品一陳政二釋經三辨史四銓文此論之大體也而蕭統文選則分為三設論居首史論次之論又次之較諸勰説差為未盡惟設論則勰所未及而乃取答客難答賓戲解嘲三首以實之夫文有答有解巳各自為一體統不明言其體而槩謂之論豈不誤哉愚謂析理亦與議説合契諷寓則與箴解同科設辭則與問對一致今兼二子之説例為八品一曰理論二曰政論三曰經論四曰史論有評議述贊二體五曰文論六曰諷論七曰寓論八曰設論其題或曰某論或曰論某則各隨作者命之無異義也
  過秦論上漢賈誼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巻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務耕織脩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鬬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㑹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寳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寛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趙齊楚宋衛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呉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軍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逃遁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巳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䇿而馭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係頸委命下吏乃使䝉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却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巳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既没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𨽻之人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倚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合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鋤耰棘矜非錟於鉤㦸長鎩也適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逺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宫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過秦論中
  秦并海内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㣲五霸既殁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强侵弱衆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并者髙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之嗸嗸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内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汚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脩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徳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歛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上弗收恤然後奸偽并起而上下相遁䝉罪者衆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衆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過秦論下
  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脩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衆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㦸之兵鉏䥳白挺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㦸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曽無藩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衆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羣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絶也秦地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當此之時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險塞而軍髙壘毋戰閉關據阨荷㦸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志於海内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秦王足巳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聴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王序得其道而千餘嵗不絶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逺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騐之當世㕘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六代論魏曹冏
  昔夏殷周之歴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兼親疎而兩用參同異而並進是以輕重足以相鎮親疎足以相衛并兼路塞逆節不生及其衰也桓文率禮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王綱弛而復張諸侯傲而復肅二霸之後寖以陵遲呉楚慿江負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姦情散於胷懷逆謀消於唇吻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自此之後轉相攻伐呉并於越晉分為三魯滅於楚鄭兼於韓暨乎戰國諸姬㣲矣唯燕衛獨存然皆弱小西迫强秦南畏齊楚救於滅亡非遑相恤至於王赧降為庶人猶枝榦相持得居虚位海内無主四十餘年秦據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征伐關東蠶食九國至於始皇乃定天位曠日若彼用力若此豈非深根固蔕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周徳其可謂當之矣秦觀周之𡚁將以為小弱見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棄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地内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蕃衛仁心不加於親戚惠澤不流於枝葉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胷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櫂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是時淳于越諌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餘嵗今陛下君有海内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始皇聴李斯偏説而絀其義至於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託廢立之命於奸臣之口至于趙髙之徒誅鋤宗室胡亥少習剋薄之教長遵凶父之業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謨申商諮謀趙髙自幽深宫委政䜛賊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遂乃郡國離心衆庶潰叛勝廣唱之於前劉項斃之於後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後報功臣之勞士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人無湯武之賢奸謀未發而身已屠戮何區區之陳項而復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劒驅烏集之衆五年之中而成帝業自開闢以來其興功立勲未有若漢祖之易者也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鑒秦之失封植子弟及諸吕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彊大磐石膠固東牟朱虚授命於内齊代呉楚作衛於外故也向髙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巳傳非劉氏有也然髙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域下者連城數十上下無别權侔京室故有呉楚七國之患賈誼曰諸侯彊盛長亂起奸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内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鼂錯之計削黜諸侯親者怨恨疎者震恐呉楚唱謀五國從風兆發髙祖釁成文景由寛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况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命自是之後齊分為七趙分為五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遲子孫㣲弱衣食租税不預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無後國除至於成帝王氏擅朝劉向諌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根本無所庇䕃方今同姓疏逺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深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嘆息而不能用至乎哀平異姓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髙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綬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徳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於惠文之間而叛逆於哀平之際也徒以權輕勢弱不能有定爾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於巳成紹漢嗣於既絶斯豈非宗子之力耶而曽不鑒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亡國之法而僥倖無疆之期至於桓靈閹豎執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本末不能相御身手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姦凶並爭宗廟焚為灰燼宫室變為蓁藪居九州之地而身無所安處悲夫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資兼神武之畧恥王綱之廢絶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兖豫掃除凶逆剪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潁邑徳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於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覩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内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代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民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曽無一人間厠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彊幹弱枝備萬一之慮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於百人之上使夫廉髙之士畢志於衡軛之内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賢能褒異宗族之禮也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䕃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扶之者衆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於山林之中植於宫闕之下雖壅之以黒壤暖之以春日猶不救於枯槁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久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畔危急將如之何是以聖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備以懼亡也故風疾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
  辨亡論上晉陸機
  昔漢氏失御姦臣竊命禍基京畿毒徧宇内皇綱弛頓王室遂卑於是羣雄蜂駭義兵四合呉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荆南權畧紛紜忠勇霸世威稜則夷羿震盪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帶州焱起之師跨邑哮闞之聲風驅熊羆之族霧合雖兵以義動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冦忠規武節未有如此其著者也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衆攻無干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飭法修師則威徳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𢎞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鋤干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羣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殞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於逸軌叡心因乎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敬申之以節儉疇諮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於塗巷故豪彦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景騖異人輻湊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吕䝉之儔入為腹心出為股肱甘寧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黄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隲以名聲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吕範吕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温張惇以諷義舉政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呉範趙達以禨祥協徳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强諫以補過謀無遺計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荆呉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隂之衆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鋭師千旅虎步原隰謨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迹逺遁漢王亦慿帝王之號帥巴漢之人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侯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絶命永安續以濡須之冦臨川摧鋭蓬籠之戰孑輪不返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挫鋒勢䘐財匱而呉莞然坐乘其𡚁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西界雍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羣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羣后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長㦸勁鎩望焱而奮庶尹盡規於上黎元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循外域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寳耀於内府珍瑰重迹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軒輶騁於南荒衝輣息於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大皇既没幼主蒞朝姦回肆虐景皇聿興䖍脩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黎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𤣥賀邵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朕肱猶良爰逮末葉羣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釁歴命應化而㣲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陣衆奔於邑城池無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公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夫曹劉之將非一世所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衆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受之才異也
  辨亡論下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呉制荆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夫呉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徳聰明叡達懿度𢎞逺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徳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吕䝉於戎行識潘濬於係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偪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宫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虚已以納謨士之算故魯肅一面而自託士燮䝉險而致命髙張公之徳而省游田之娯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法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凌統之孤登壇慷慨歸魯子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咸得肆力洪規逺畧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茍合庶務未遑初都建業羣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宫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闕粗脩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民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㡬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器利其財豐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有𢎞巨於兹者矣借使中材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術敦率遺典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或曰呉蜀唇齒之國蜀滅則呉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呉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鋭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舳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御其變天子總羣誼而諮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荆揚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慿寳城以延强冦重資幣以誘羣蠻於時大邦之衆雲翔電發懸旍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呉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髙壘案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强冦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鋭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呉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衆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不其然乎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或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徳不在險言守險之由人也呉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捨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衆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是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謙巳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寛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衆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晉應繼漢論習鑿齒
  或問魏武帝功蓋中夏文帝受禪於漢而吾子謂漢終有晉豈實理乎且魏之見廢晉道亦病晉之臣子寧可以同此言哉答曰此乃所以尊晉也但絶節赴曲非常耳所悲見殊心異雖奇莫察請為子言焉昔漢氏失御九州殘隔三國乘間鼎峙數世干戈日尋流血百載雖各有偏平而其實亂也宣皇帝勢逼當年力制魏氏蠖屈從時遂覊戎役晦明掩耀龍潛下位俛眉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難躬蹈履霜之險可謂危矣魏武既亡大難獲免始南擒孟達東蕩海隅西抑勁蜀旋撫諸夏摧呉人入侵之鋒掃曹爽見忌之黨植靈根以跨中嶽樹羣才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之業亦固景文繼之靈武冠世尅伐貳違以定厥庸席巻梁益奄征西極功格皇天勲侔古烈豐規顯祚故以灼如也至於武皇遂并强呉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軌二漢除三國之大害靜漢末之交爭開九域之䝉晦定千載之盛功者皆司馬氏也而推魏繼漢以晉承魏比義唐虞自託純臣豈不惜哉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徳則其道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道不足則不可謂制當年當年不制於魏則魏未曾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於曹則曹未始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區夏鞭撻華夷專總六合猶不見序於帝王淪沒於戰國何况暫制數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巳便可推為一代者乎若以晉嘗事魏懼傷皇徳拘惜禪名謂不可割則惑之甚者也何者隗囂據隴公孫帝蜀蜀隴之人雖服其役取之大義於彼何有且呉楚僭號周室未亡子文延陵不見貶絶宣皇帝官魏逼於性命舉非擇木何虧徳美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挍實定名必彰於後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虚之魏以屈於巳孰若仗義而以貶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際㑹必兼義勇宣皇祖考立功於漢世篤爾勞思報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傾主徳不素積義險氷薄宣帝與之情將何重雖形屈當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巳憤慨於下非道服北面有純臣之節畢命曹氏忘濟世之功者也夫成業者係於所為不係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是故漢髙稟命於懷王劉氏乘斃於亡秦超二偽以逺嗣不論近而計功考五徳於帝典不疑道於力政季無承楚之號漢有繼周之業取之既美而巳徳亦重故也凡天下事有可借喻於古以曉於今定之徃昔而足為來證者當陽秋之時呉楚二國皆僭號之王也若使楚莊推鄢郢以尊有徳闔閭舉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徳之主或藉之以應天或撫之而光宅彼必自係於周室不推呉楚以為代明矣况積勲累功靜亂寧衆數之所録衆之所與不資於燕噲之授不賴於因藉之力長轡廟堂呉蜀兩斃運奇二紀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臣蕩累葉之所不能除者哉自漢末鼎沸五六十年呉魏犯順而强蜀人仗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萬姓曠而無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為天下之所推孰如見推於闇人受尊於㣲弱配天而為帝方駕於三代豈比俛首於曹氏側足於不正即情而恒實取之而無慙何與詭事而託偽開亂於將來者乎是故故舊之恩可封魏後三恪之數不宜見列以晉承漢功實顯然正名當事情體亦厭又何為虚尊不正之魏而虧我道於大通哉昔周人詠祖宗之徳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髙稱配天之義然后稷勤於所職聿來未以翦商異於司馬氏仕乎曹族三宗之寓於魏世矣且夫魏自君之道不正則三祖臣魏之義未盡義未盡故假途以運髙畧道不正故君臣之節有殊然則𢎞道不以輔魏而無逆取之嫌髙拱不勞汗馬而有靜亂之功者蓋勲足以王四海義足以登天位雖我徳慙於有周而彼道異於殷商故也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於帝王不嫌漢之係周而不係秦何至於一魏猶疑滯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於堯舜之道欲重其國而反厝之於不勝之地豈君子之髙義若猶未悟請於是正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三
  明 賀復徴 編
  論二
  三國論唐李德裕
  魏蜀呉三分天下而亡有先後非形勢有輕重積累有厚薄察其政柄所歸則亡之先後可知也蜀政在於黄皓皓𨽻人也内不能脩武侯之舊典外不能制姜維之黷武紀綱日壞君子不服所以先亡也魏自明帝之後政歸仲達齊王巳降唯守空宫亡之淹速繫於師昭之志將移神器之重須服天下之心未立大功亦不敢取所以蜀滅而魏亡也孫皓雖驕奢極欲殘虐用刑而自專生殺之柄不牽帷牆之制運盡天亡而後夷滅由是而知人君不可一日失其柄也如神龍之脱深泉震雷之無烟氣威靈既露人得制之蔣濟覩魏文帝與夏侯尚詔曰作福作威為亡國之言所謂柄者威福是也豈可假於臣下哉後代覩三國之事可不戒懼哉
  漢昭論李徳裕
  人君之徳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年十四而知燕王書詐後有譖霍光者上輒怒曰敢有譖毁者坐之周成王有慙徳矣髙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覩召公不説遂使周公狼䟦而東䲭鴞之詩作矣漢髙聞陳平去魏背楚欲捨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欲疎賢士景帝信䜛誅鼂錯兵解遂戮三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䜛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惜哉霍光不學亡術未稱其徳然輕徭薄賦與人休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議鹽鐵而罷𣙜酤任忠臣之效也纔弱冠而殂功徳未盡良可痛矣
  太甲論陳越石
  殷甲不惠於天下其臣放之後能改過亦為臣之所立或曰社稷之臣必當如是淺於國者之為論也至若成湯之教全殷之統立臣之節豈如是邪君上之不肖與賢智豈臣下之有不知耶擇其嗣當求賢而立之不知其非賢以為不明因而放之令其自新如日蝕不吐河清難俟中原之鹿將軼時乘之龍待駕於臣之業何如哉况乎體非金石而冒霧露如懷失國之詬以損其身則弑君之謗消無日矣陳子曰臣之忠不幸而忠者也君之立有幸而立者也知殷之君臣皆幸而成者噫浞浞接踵羿羿比肩君可放乎哉其後新取於西魏成於東司馬氏之有天下其始也未嘗不伊不周其終也未嘗不羿不浞皆取伊周以為嚆矢也孟子曰無伊尹之志則篡也有㫖哉
  嬴秦論劉蛻
  無有天下而不知秦之焚書也無世而不謂不用聖人之道所以亡也嗚呼秦亡自亡也安能焚書為秦亡耶天下不用秦如聖人之道故秦不得其道而用也當其時天下一家而尊巳外無非心之人故深法禁人之惡也則不當去法以禁人之善是則果習天下之離心而背巳也豈秦區區之心歟蓋天必以秦之强暴非大敗無以叛其四海之心故先絶其事君敬長之術而後從天下以亡其天下焉夫天與秦則書存不與秦則書焚而秦終無自焚之心也且聖人宫先自藏其書是秦未始有焚書之心聖人之家先有其心矣故曰秦亡其自亡矣且聖人之道與天地合其久與鬼神合其㣲則不得毁置之在秦也然矣陶唐氏之水前有聖人之化後有聖人之勤而後民知事君敬長之術自秦之火前聖已逺後聖不作而其術不數世亦巳成矣豈非天之欲有絶而先絶其術欲有立而先立歟今或怨秦之火不全其道也不知秦火息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四
  明 賀復徴 編
  論三
  正統論宋歐陽修
  凡為正統之論者皆欲相承而不絶至其斷而不屬則猥以假人而續之是以其論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斯正統矣堯舜夏商周秦漢唐是也始雖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於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則是天下之君矣斯謂之正統可矣晉隋是也天下大亂其上無君僭竊並興正統無屬當是之時奮然而起並爭乎天下有功者强有徳者王威澤皆被於生民號令皆加乎當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於一則大且强者謂之正統猶有説焉不幸而兩立不能相并攷其迹則皆正較其義則均焉則正統者將安予奪乎東晉後魏是也其或終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於kao一則可謂之正統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則有不幸而丁其時則正統有時而絶也故正統之序上自堯舜歴夏商周秦漢而絶晉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自堯舜以來三絶而復續惟有絶而有續然後是非公予奪當而正統明然諸儒之論至於秦及東晉後魏五代之際其説多不同其惡秦而黜之以為閏者誰乎是漢人之私論溺於非聖曲學之説者也其説有三不過曰滅棄禮樂用法嚴苛與其興也不當五徳之運而巳五徳之説可置而勿論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爾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堯傳於舜舜傳於禹夏之衰也湯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興也或以徳或以功大抵皆乘其敝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為昏暴湯救其亂而起稍治諸侯而誅之其書曰湯征自葛是也其後卒以攻桀而滅夏及商世衰而紂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亂而起亦治諸侯而誅之其詩所謂崇密是也其後卒攻紂而滅商推秦之興其功徳固有優劣而其迹豈有異乎秦之紀曰其先大業出於顓頊之苖裔至孫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間賜姓嬴氏及非子為周養馬有功秦仲始命為大夫而襄公與立平王遂受岐豐之賜當是之時周衰固巳久矣亂始於穆王而繼以幽厲之禍平王東遷遂同列國而齊晉大侯魯衛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獨秦之暴也秦於是時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賜岐豐之地而繆公以來始東侵晉地至於河盡滅諸戎拓國千里其後關東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國地日益蹙至無復天子之制特其號在爾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歸於秦至其後世遂滅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徳雖不足而其功力尚不優於魏晉乎始秦之興務以力勝至於始皇遂悖棄先王之典禮又自推水徳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見黜也夫始皇之不徳不過如桀紂桀紂不廢夏商之統則始皇未可廢秦也其私東晉之論者曰周遷而東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區區於尊周而黜呉楚者豈非以其正統之所在乎晉遷而東與周無異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説焉較其徳與迹而然耳周之始興其來也逺當其盛也規方千里為大小之國衆建諸侯以維王室定其名分使傳子孫而守之以為萬世之計及厲王之亂周室無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諸侯不敢僥倖而窺周於此然後見周徳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聖人之業也况平王之遷國勢雖蹙然周徳之在人者未厭而法制之臨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繼父自西而東不出王畿之内則正統之在周也推其徳與迹可以不疑夫晉之為晉與乎周之為周也異矣其徳法之維天下者非有萬世之計聖人之業也直以其受魏之禪而合天下於一推較其迹可以曰正而統耳自惠帝之亂至於愍懷之間晉如綫爾惟嗣君繼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興之亡晉於是而絶矣夫周之東也以周而東晉之南也豈復以晉而南乎自愍帝死賊庭琅琊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繼世徒以晉之臣子有不忘晉之心發於忠義而功不就可為傷也若因而遂竊正統之號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賊不討則以為無臣子也使晉之臣子遭乎聖人適當春秋之誅况欲干天下之統哉若乃國巳滅矣以宗室子自立於一方卒不能復天下於一則晉之琅琊與夫後漢之劉備五代漢之劉崇何異備與崇未嘗為正統則東晉可知焉耳其私後魏之論者曰魏之興也其來甚逺自昭成建國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奮其力並爭乎中國七世至於孝文而去夷即華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亂然後脩禮樂興制度而文之攷其漸積之基其道徳雖不及於三代而其為功何異王者之興今特以其不能并晉宋之一方以小不備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統者何哉曰質諸聖人而不疑也今為魏説者不過曰功多而國强耳此聖人有所不與也春秋之旹齊桓晉文可謂有功矣呉楚之僭迭强於諸侯矣聖人於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則功與彊聖人有所不取也論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滅周而一天下遂進之魏亦夷狄以不能滅晉宋而見黜是則因其成敗而毁譽之豈至公之篤論乎曰是不然也各於其黨而巳周秦之所以興者其説固巳詳之矣當魏之興也劉淵以匈奴慕容以鮮卑符生以氐弋仲以羌赫連秃髮石勒季龍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餘者强其最强者苻堅當堅之時自晉而外天下莫不為秦休兵革興學校庶㡬刑政之方不幸未㡬而敗亂其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為魏矣幸而傳數世而後亂以是而言魏者纔優於苻堅而已豈能干正統乎五代之得國者皆賊亂之君也而獨偽梁而黜之者因惡梁者之私論也唐自僖昭以來不能制命於四海而方鎮之兵作巳而小者并於大弱者服於强其尤强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晉共起而窺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討賊以與梁爭中國而卒得之其勢不得不以梁為偽也而繼其後者遂因之使梁獨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為正統而唐晉漢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論者猶以漢為疑以為契丹滅晉天下無君而漢起太原徐驅而入汴與梁唐晉周其迹異矣而今乃一槩可乎曰較其心迹小異而大同爾且劉知逺晉之大臣也方晉有契丹之亂也竭其力以救難力所不勝而不能存晉出於無可奈何則可以少異乎四國矣漢獨不然自契丹與晉戰者三年矣漢獨髙拱而視之如齊人之視越人也卒幸其敗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國委之許王從益而去從益之勢雖不能存晉然使忠於晉者得而奉之可以冀於有為也漢乃殺之而後入以是而較其心迹其異於四國者㡬何矧皆未嘗合天下於一也其於正統絶之何疑
  原註云按正統之説脩為首倡故作原正統論明正統論各一篇正統論上下二篇秦魏東晉後魏梁論五篇魏梁解或問各一篇正統辨二篇獨此篇間架宏整辨論周詳足以包諸篇之指故特取之然其論不能無可議也蓋秦自莊襄以來雖號强大而周室尚存今以續周進之不已速乎晉自東遷之後雖云衰弱而正朔相承今反絶之奪之不巳遽乎甚者謂劉備未嘗為正統則其意僅賢於帝魏之謬而終不知其為正統也又豈得為正論乎故為之説曰天下有有統有無統而有統之際或為正統或為霸統或為僭統或為餘統然後可以盡正統之説
  縱囚論歐陽修
  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刑入於死者乃罪大惡極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寧以義死不茍幸生而視死如歸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餘人縱使還家約其自歸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難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歸無後者是君子之所難而小人之所易也此豈近於人情哉或曰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徳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蓋恩徳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縱之去也不意其必來以冀免所以縱之乎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所以復來乎夫意其必來而縱之是上賊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復來是下賊上之心也吾見上下交相賊以成此名也烏有所謂施恩徳與夫知信義者哉不然太宗施徳於天下於茲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視死如歸而存信義此又不通之論也然則何為而可曰縱而來歸殺之無赦而又縱之而又來則可知為恩徳之致爾然此必無之事也若夫縱而來歸而赦之可偶一為之爾若屢為之則殺人者皆不死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為常者其聖人之法乎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異以為髙不逆情以干譽
  嚳妃論蘇洵
  史記載帝嚳元妃曰姜嫄次妃曰簡狄簡狄行浴見燕墮其卵取呑之因生契為商始祖姜嫄出野見巨人迹忻然踐之因生稷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奇妖濫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禄以能久其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聖人而有異於衆庶也吾以為天地必將儲隂陽之和積元氣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墮卵於前取而吞之簡狄其喪心乎巨人之迹隱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踐之何姜嫄之不自愛也又謂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簡狄姜嫄為淫佚無法度之甚者帝嚳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雖然史遷之意必以詩有天命鳦鳥降而生商厥初生民時惟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而言之吁此又遷求詩之過也毛公之傳詩也以鳦鳥降為祀郊禖之侯履帝武為從髙辛之行及鄭之箋而後有吞踐之事當毛之時未始有遷史也遷之説出於疑詩而鄭之説又出於信遷矣故天下皆曰聖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夏之衰二龍戯於庭藏其漦至周而發之化為黿以生褒姒以滅周使簡狄而吞卵姜嫄而踐迹則其生子當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則稷何以棄曰稷之生也無菑無害或者姜嫄疑而棄之乎鄭莊公寤生驚姜氏姜氏惡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惡夫異也惡夫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棄之而牛羊避遷之而飛鳥覆吾豈惡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惡夫異也
  六國論蘇洵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彊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强弱勝負巳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逺畧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為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於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䜛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巳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於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嚮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刼日削日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刼哉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茍以天下之天下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髙帝論蘇洵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揺目以刼制項羽不如張良㣲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髙帝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知之所不及則髙帝常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蓋髙帝之知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也帝嘗語吕后曰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邪故吾之意曰髙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吕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吕氏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嵗後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禄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為諸侯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鎮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故不去吕后者為惠帝計也吕后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拔城陷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㣲噲誚讓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斬之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髙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吕氏吕氏之族若産禄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於此者矣夫髙帝之視吕后也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巳矣樊噲死則吕后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髙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帝之六年也天也使其尚在則吕禄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禄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嵗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得為帝王而不忻然從之邪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項籍蘇洵
  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急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制其後乃克有濟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也吾於其戰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嘗不怪其死於垓下之晩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嚮關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陽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鉅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陽數月矣夫秦人既巳安沛公而讐籍則其勢不得彊而臣故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於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捕鹿羆㨿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軍志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關王離涉間必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侯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伐趙齊捄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達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荆門者可以不亡也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太山真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劍門者而後曰險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達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户而守之嗚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刼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五
  明 賀復徴 編
  論四
  武王論宋蘇軾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以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㣲子於宋
  蘇子曰武王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蓋罪湯武顧自以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堯也舜禹吾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也亦明矣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謂至徳也巳矣伯夷叔齊之於武王也蓋謂之弑君至恥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子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之存亡民之生死將於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為聖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弑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上不及湯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於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後以祀殷君臣之道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於孟津而歸紂若不改過則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巳矣天下無王有聖人者出而天下歸之聖人所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傑並起荀文若聖人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與操謀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豈教操反者哉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巳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為王馭士王泣而告之既而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黄鉞斬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蓋亦不得巳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俗未盡滅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聖人也
  始皇論一蘇軾
  秦始皇時趙髙有罪䝉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諌上怒使北監䝉恬兵於上郡始皇東游㑹稽並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䝉毅趙髙從道病使䝉毅還禱山川未及而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備亂者可謂密矣䝉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蘇監其軍而䝉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奸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祀山川尚有人也而遣䝉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雖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髙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彊後唐張承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明人傑也奴僕熏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蘇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䝉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典以參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索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復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達雖有賣國之奸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蓋有不及商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無惻容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制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蘇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而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蓋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者
  秦論二蘇軾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荆地逺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疏逺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税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之靈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蘇子曰聖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巳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并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𨛦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髙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髙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髙帝子房亦與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徴李百藥顔師古其後有劉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巳篡弑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卿大夫不世襲者蓋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㡬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論當為萬世法也
  漢光武論蘇轍
  髙帝舉天下後世之重屬之大臣大臣亦盡其心力以報之故吕氏之亂平勃得寘力焉誅産禄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當是時大臣權任之盛風流相接至申屠嘉猶召辱鄧通議斬鼂錯而文景不以為忤則髙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後此風衰矣大臣用舍僅如僕𨽻武帝之老也將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權在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異議至於宣帝雖明察有餘而性本忌克非張安世之謹畏陳萬年之順從鮮有能容者惡楊惲蓋寛饒害趙廣漢韓延夀悍然無惻怛之意髙才之士側足而履其朝陵遲至於元成朝無重臣養成王氏之禍故莽以斗筲之才濟之以欺罔而士無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興雖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長以濟其所不足幸而子孫皆賢權在人主故其害不見及和帝幼少竇后擅朝竇憲兄弟恣横殺都鄉侯暢於朝事發請擊匈奴以自贖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單于以樹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義力爭而不能勝幸而憲以逆謀敗蓋光武不任大臣之積其弊乃見於此其後漢日以衰及其誅閻顯立順帝功出於宦官黜河清王殺李固事成於外戚大臣皆無所與及其末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復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極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東漢之祚盡矣蓋光武不任大臣之禍勢極於此夫人君不能皆賢君有不能而屬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於正則其成多其敗少歴觀古今大臣任事而禍至於不測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滅至以外兵繼之嗚呼殆哉
  三國論蘇轍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皆闇而獨智則智者勝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蠭起而難平蓋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真知大勇乃可得而見也悲夫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耶漢髙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知攻知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髙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項藉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叱咤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髙祖其勢飄忽震蕩如風雨之至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然髙帝以其不知不勇之身横塞其衝徘徊而不得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於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巳則必有所耗竭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彼欲用其所長以制我於一時而我閉門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項藉固已𢢑矣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孫不如曹而劉不如孫劉備惟知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巳惑矣蓋劉備之才近似於髙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昔髙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廣收信越出奇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有果鋭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猖狂之勢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獨有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鋭而不能達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用諸葛孔明治平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衝則非將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於二袁之間困於吕布而狼狽於荆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髙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惟漢髙帝為不可及也夫
  蜀論蘇轍
  匹夫匹婦天下之所易也武夫任俠天下之所畏也天下之人知夫至剛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是以天下之亂常至於漸深而莫之能止蓋其所畏者愈驕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為亂也秦晉之勇蜀漢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輕為姦天下之所知也當戰國之時秦晉之兵彎弓而帶劒馳騁上下咄嗟叱咤蜀漢之士所不能當也然而天下既安秦晉之間豪民殺人以報仇讐椎埋發冡以快其意而終不敢為大變也蜀人畏吏奉法俯首聴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適輒起而為亂其故何也觀其平居無事盗入其室懼傷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亂難制之氣也然其弊常至於大亂而不可救則亦優柔不決之俗有以啟之耳今夫秦晉之民倜儻而無所顧負力而傲其吏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叫號紛呶奔走告訴以爭毫釐曲直之際而其甚者至有懷刃以賊其長吏以極其忿怒之節如是而巳矣故夫秦晉之俗有一朝不測之怒而無終身戚戚不報之怨也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競犯之而不能報循循而無言忍詬而不驟發也至於其心有所不可復忍然後聚而為羣盗散而為大亂以發其憤憾不洩之氣故雖秦晉之勇而其為亂也怨近而禍淺蜀人之怯而其為變也怨深而禍大此其勇怯之勢必至於此而無足怪也是以天下之民惟無怨於其心怨而得償以快其怒則其為毒也猶可以少解惟其鬱鬱而無所洩則其為志也逺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亂以發其怒而後息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强者有所不憚而弱者有所不侮蓋為是也書曰無虐惸獨而畏髙明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强禦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婦其力不足以與敵而其智不足以與辯勝之不足以為武而徒使之怨以為亂故也嗟夫安得斯人者而與之論天下哉
  晉論蘇轍
  御天下有道體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旋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强而去其惰傲厲精而日堅勞苦而日强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何者天下之亂蓋常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鬬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耶彼以死傷戰鬭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髙談揖讓泊然沖虚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顛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奸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雪霜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𨗳之倫清談而當其衝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髙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髙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蓋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髙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復而為秦之彊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
  梁武帝論蘇轍
  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耶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曽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嘗見至捨身為奴𨽻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徇道士之私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為不可忤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其髙不可嬰其潔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蔑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弊必有不可勝言者
  隋論蘇轍
  人之於物聴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巳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於人巳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巳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逺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韓魏厭其衝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復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内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大過之弊歟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蓋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垂苻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於元氏并吞滅取畧巳盡矣而東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周并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久立於萬民之上而常有積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懷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將以誅滅畧盡而獨死於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於秦也悲夫古之聖人脩徳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寛寛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攜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纍纍而不絶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論蘇轍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内重則為内憂外重則為内患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强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内當此之時謂之内重内重之弊奸臣内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横行於四海而莫能禁其亂不起於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内也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盗賊之患不至於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當此之時謂之外重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内無以制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内而亦不可使在外也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緜地千里内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巳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僇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於天子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呉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趙髙擅權於内頤指如意雖李斯為相備五刑而死於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𡚁乃大封侯王而髙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為淮南濟北呉楚之亂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之子孫無復齟齬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㣲弱而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為天下之大患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則為内憂在外則為外患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求一偏之利故其禍循環無窮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於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知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巳過矣夫天下之勢内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强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奸民之心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沿邊為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夷狄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内足以禁大臣之變而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内有重兵之勢以預制之也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衆而後能當關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隙間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從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内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絶之禍蓋周之諸侯内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以自止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於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内之不敢為變而外之不敢為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强兵悍將皆為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為猖狂不審之計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蓋天寳之際府兵四出萃於范陽而徳宗之世禁兵皆戍趙魏是以禄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乿塗地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嵗内之强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為威震四方然劉從諌為之一言而震慴自歛不敢復肆其後崔昌遐倚朱温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由此觀之唐之衰其𡚁在於外重而外重之𡚁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唐髙祖論蘇轍
  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誅鋤羣盗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蓋天心之所付與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後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祚而唐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𤣥宗之賢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逺矣吾嘗論之髙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今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太伯仲雍而立季歴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泰伯奔呉以避王季亦畏亂故爾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與𤣥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蓋古今一人而巳
  西晉論何去非
  天下之禍不患其有可觀之迹而發於近而患其無可窺之形而發於遲有迹之可覩雖甚愚怯必加所驚備而發於近者其毒嘗淺無形之可窺雖甚智勇亦忽於防閑而發於遲者其毒常深昔者五胡之禍晉室其起者非一朝一夕也探其基而積之乃在於數百嵗之淹緩國更三姓而歴君數十平居常日不見其有可窺之形是以一發而莫之能支夫非無形也蓋為禍之形常隱於福為福之形常隱於禍人見其為今日之禍福而巳不就其所隱而逆窺之是以於其未發皆莫覩其昭然之形此其為禍至於不可勝救也先王之制夷狄於要荒也甚惡其猾夏而亂華未嘗不欲驅攘而擯之周公朝諸侯於明堂夷蠻戎狄之君立於四門之外使無與乎備物盛禮之觀後世之君幸其衰𡚁而悦其向服也因内徙而親之其事肇於漢之孝宣漸於世祖而盛於魏武或空其國而罷徼塞之警或藉其兵而為冦敵之扞夫既去其侮而又役其力可謂世主之大欲國家之盛福矣不知積之既久而大禍之所伏一旦洶然而發若決防水莫之能遏晉為不幸而適當之以其平居常日不觀其昭然之形故也昔者孝宣承武帝攘擊匈奴之威㑹五單于内爭始納呼韓邪使之依阻塞下稍通五原而來其朝至於孝元而呼韓邪乃願保塞而請罷邊備賴侯應之策以為自孝武攘之幕北奪其隂山匈奴失所蔽隱每過隂山未嘗不哭其喪亡也今罷備塞則示之大利元帝雖報謝焉自是胡人亦浸而南顧漢亦甚悦其來而不之却也世祖因匈奴日逐之至遂建南廷以安納之稍内居之西河美稷而其諸部因遂屯守北地朔方五原代郡雲中定襄鴈門之七郡而河西之地鞠為虜區加徙叛羌錯置三輔魏武復大徙武都之氐以實關畿用禦蜀冦而匈奴五郡皆居汾晉而近在肘腋矣於晉之興大率中原半為夷居元海匈奴也而居晉陽石勒羯人也而居上黨姚氏羌也而居扶風苻氏氐也而居臨渭慕容鮮卑也而居昌黎種族日蕃其居處飲食皆趨華矣而其桀暴貪悍樂鬭喜亂之志態則亦無時而變也是以元海一倡而并雍之胡乘時四起自長淮之北無復晉土而為戰國者㡬二百年所謂發於遲而為毒深也雖然彼之内徙而聽役也亦迫於制服之威而其情未嘗不懷土而思返固甚怨夫中國羈拘而賤侮之也是以劉猛發憤而反於晉事雖不濟而劉氏諸部未嘗一日而忘之也自魏而上非無明智之主足以察淵㣲漸為子孫萬世之慮然皆安其内附或樂用其力唯恐不能鳩令而牧役之雖有夫為禍之形皆不為之深思逺慮就其所伏而消厭之由晉而下自武帝之平一呉㑹徧撫天下固無藉乎夷狄之助矣茍於此時有能探其所伏之禍而逆制焉因其懷返之情加之恩意以𨗳其行為之假建名號而廩資之使各以種族而還之舊土彼樂引輕去而惟恐其後也然後嚴斥障塞使有華夷内外之辨後雖有警則無至發於肘腋之間而被不可勝言之禍矣雖然自非明智果斷之主為子孫後世之慮則不能决於有為以救其未發之深禍也彼晉武自平一呉㑹方以侈欲形於天下其能及此乎雖郭欽抗疏江統著論其言反覆切至皆恬然不為省方抱虎而熟寐爾嗟乎為天下者無恃其為平日之福而忽其所隱之禍也
  文帝論張耒
  昔者絳侯既平吕氏親握國璽授之孝文當是旹劉氏之後惟大臣所立文帝為諸王特以其賢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絳侯以天下與不可必得之人恩徳至厚也文帝之報絳侯者宜何如哉雖分國以王之天下未以為過也然内難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賞禄賜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聞有卓然過於當時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之速也予嘗觀漢之大臣多禍少全武帝以來不啻如殺囚𨽻獨文帝時公卿被誅者無㡬人然則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當是時大臣之有恩者宜無有過絳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簡以召之如取孤囚侵奪困苦僅兔於死文帝非昏蔽無知之君何獨於勃少恩若是哉蓋嘗深思其故而得其説夫髙祖之將有大功者至文帝時幾盡矣非以逆誅則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則狼顧而起絳侯吹簫之羇民也用兵十餘年習見天下之勢喜事而尚武其驍雄之習豈能帖然無毫釐於心哉以英雄之姿挾立君之威臨視其上無異於保姆之提嬰孩如是而能不驕者伊尹周公之所難也驕則縱縱則亂因以生文帝豈無愛勃之心哉視前日之誅死族滅者皆恃功邀君驕蹇放縱之所至而絳侯之迹異於韓彭者無㡬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驕驕而不巳則亂亂而不誅則法廢從而誅之則傷恩甚矣嗚呼理至於是曽不如抑逺困辱使之慊然内顧而無所恃鋤其驕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孫長有國土之為愈也然則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與之而不敢爭光死又立其子兄弟聯兵女充後宫賞賜寵錫不以數計天下翕然以為孝宣無負於霍光矣然光死未㡬妻子為戮以天下與人而身死之後弱子單孫之祭曽不得享天下之人聞之誰不為霍光痛心者嗚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則遂攬天下之政光既死視子孫賢愚而授之官與之財而收其權取其尤無良者而屏逺之霍氏雖欲為亂不可得也然則霍光無後者非宣帝誰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終而後知君子之用心絳侯無禍於身則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報之也霍光無後於漢則知宣帝之所以寵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語曰嬰兒常病傷於飽貴臣常禍傷於寵然則文宣之報功其得失可攷矣
  光武論陳亮
  自古中興之盛無出於光武矣奮寡而擊衆舉弱而覆强起身徒步之中甫十餘年大業以濟筭計見效光乎周宣此雖天命抑亦人謀乎何則有一定之畧然後有一定之功畧者不可以倉卒制而功者不可以僥倖成也畧以倉卒制其畧不可久功以僥倖成其功不可繼犯此二患雖運奇奮鬭所當者破而旋得旋失將以濟中興難矣人有常言光武料敵明遇敵勇豁達大度善御諸將其中興也固宜吾則曰此特光武中興之一術也使其中興止在於此則是其功有時而窮也西都之末莽盗神器羣雄並起相與圖之光武因思漢之民舉大義之師發迹昆陽遂破尋邑百戰以有天下彼其取亂誅暴或先或後未嘗無一定之畧也何以明之光武自昆陽之勝持節河北鎮慰郡縣破王郎擊銅馬收復故地凡所以經營河北而取河内為之根本也河北平河内服自常情觀之當此之時更始闇弱可以西取關輔疾據其地俯首東瞰以制天下光武乃身徇燕趙止命鄧禹乘釁西征其意豈以燕趙為可急而關輔為可後哉吾嘗籌之關輔雖形勝之地而隗囂出隴西公孫述據巴蜀赤眉羣盗蠭起山東囂述猶虎狼之據穴也有物以阻其穴則彼不敢騁不然將何所憚赤眉猶長蛇之螫艸也以物而肆其螫則其毒無餘不然將何所不至光武之未取關輔所以阻囂述之穴而肆赤眉之螫也故且身徇燕趙使之速定則自河以北民心巳一而吾之根本固矣及赤眉破長安志滿氣溢兵鋒巳挫而鄧禹得乘釁以并關中馮異繼之遂破赤眉而長安平洛陽固而耿弇且定齊矣當此之時天下畧平囂述雖有覬覦之心而不得復騁光武定都洛陽命將討囂平述而天下遂一矣此其有一定之畧而後有一定之功也使燕趙未平而光武西取關輔則遂與囂述為敵而赤眉無所騁其鋒矣與囂述為敵則欲徇燕趙而彼乘其虛赤眉無所騁其鋒則巳服郡縣而或罹其毒是燕趙未可以卒平關輔未可以卒守河北河内未可以卒保而天下紛紛將何時而一也雖料敵明遇敵勇豁達大度善御諸將顧亦何用哉吾以是知中興之君畧之不定而僥倖於或成則我欲東而盗據其西我欲前而敵隨其後智謀勇鬭無一可者今夫道路之人僥倖而得千金得之於此則必失之於彼何者千金不可以常僥倖也千金之子則不然致之有術取之有方成之有次第不終年而其富百倍此光武所以為中興也唐肅宗起兵靈武不能先圖范陽而急取關中卒使盗據其穴不能盡取河北裂為藩鎮終唐之世為大患者皆藩鎮也此無他不能立一定之畧則不能成一定之功中興之不終宜哉吾以是知光武之畧不可及也且吾久聞自古服羣叛驅英豪者無如漢髙帝而光武之行事有髙帝之所未能為者二焉光武降銅馬封其渠帥降者未安將有他變此何異於沙上之謀乎光武勒使歸營單騎按行示以赤心而降者悉服不必封雍齒而後諸將安也馮異鎮關中人或言其威權太重恐有異志此何異於蕭何之事乎光武不信言者而以其章示異異惶恐稱謝復賜詔慰諭信任愈篤不必繫諸獄而後明其無它也且使後世人君用此術以成功者多矣吾始讀髙帝之書至此未嘗不切疑其計之過而未有所處及得光武二術則欣然而咲曰天下之事未嘗無奇術而人不能發之光武發髙帝之所未能為而中興之功逺過古人者雖天命抑人謀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六
  明 賀復徵 編
  論五
  武王誅討論明方孝孺
  余讀春秋見其紀時書事少者止一二言多者不過數十言斷斷然傳其所信而不敢肆竊嘗疑之以為當時史官所載必詳矣孔子曷不盡舉而書之奚為簡畧若是哉及觀左氏穀梁公羊三子之傳各述其所聞甚詳或曲説以傳經或因經而搆事肆情極論無復顧忌初若可喜徐而推之率多虛詞而鮮事實往往不足以得其要領而愈致人之惑然後知孔子謹嚴其詞若不敢盡者憂天下後世之至也孔子嘗繫易以辭矣反覆詰難至於理彰意竭而後止何獨於春秋而不盡其辭蓋道可以智窮而事必以實著與其循疑而失實以為後世害不若著其可信者之為愈也故曰多聞闕疑又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此孔子之意也司馬遷之為史記其志以作春秋自疑亦非不知春秋者矣至於記載往昔之事奇聞怪説無所不錄而於三代之本紀多背經而信傳好立異而誣聖人其他微者未足論若武王與紂之事見於書最詳而遷乖亂之尤甚牧野之兵非武王之志也聖人之不幸也武成載其時事但曰一戎衣天下大定不書紂之死者為武王諱且不忍書也他書謂紂自焚死意為近之武王之於紂非有深讐宿怨特為民去亂耳當斯時使紂悔過遷善武王必不興師而踰孟津及紂兵已北使紂不死而降武王必將封之以百里之邑俾奉其宗廟必不忍加兵於其身也况紂已死乎吾意武王見紂之死也必踊而哭之命商之羣臣以禮葬之矣豈復有餘怒及其既死之身乎遷乃謂武王至紂死所三射之躬斬其首懸於太白之旗又斬其二嬖妾懸於小白之旗此皆戰國薄夫之妄言齊東野人之語非武王之事遷信而取之謬也漢髙祖魏文帝皆中才之主非有聖智之度髙祖猶能不殺子嬰文帝猶能奉山陽終其身曽謂武王聖人而忍其君至此乎吾決知其不然矣茍信遷之言是使後世强臣凌上者葅醢其君而援武王以藉口其禍君臣之大義不亦甚哉吾故辨之以為好奇信怪者之戒
  唐論方孝孺
  有志於非常之功者必有非常之禍常者聖人之所務非常者君子之所惡而非常之功尤天道之所不與也人未嘗不欲有功也而不可有喜功之心以有功為喜必以無功為恥茍自恥其無功乃急於成功不顧難易而為之天下必有受其害者矣先王之治天下為其所當為而不强其所難為使天下民物各循其性終身行之猶有不及何暇他務哉後世之君多好徼功於夷狄故其衰也常受夷狄之禍而唐為尤甚皆太宗啟之也古之人君非不欲廣地衆民非不能攘逺代亂而未嘗以逞於夷狄者知夷狄之不可以仁義懐不足以兵力取而恐為中國之患也甘心於異類者必有禍馮婦之子孫多死於虎學王良之術者多死於踶嚙非惟力不武而習不精殆天道也太宗既平羣雄而盡有海内其心思立希世間見之功以夸示後嗣命將出師獵夷虜之窟而獮之縲其酋長致之闕下襲以冠帶而俾之宿衛當其盛時自謂胡粤一家三王五帝之所未有至於𤣥宗盡用胡人為邊將任以疆埸之事祿山思明遂因之以起而唐幾於亡其後二百年間回鶻突厥吐蕃之冦不絶於邊郡盜賊之興卒自伐南詔始而五代四主皆出於雜胡徳光桀黠遂子臨中國之主而號令宇内自晉以䧏受夷狄之禍亦未有若唐者也較其成功僅快適於一時而流患儲害厯二十餘世而不止太宗之支庻始翦於武氏再覆於禄山黄巢殱之崔𦙍朱温芟之太宗於民有徳不宜若是酷也寧知非喜功之報耶西漢之主惟武帝喜功最甚武帝諸子鮮不以惡終蓋兵之凶也久矣創業而以兵取者必有天禍喜功好刑者必難乎其後不得已而用兵若湯武之為心在拯民而不在圖利庶乎可免哉不然是以一時之功易無窮之禍也
  宋髙宗論劉定之
  康王前嘗為質於金營而宋使姚平仲刼營金疑其非親王且嘗與較射而連發中的意其將家子因郤還之洎宋復遣王奉使講解而為民所遮止因此得脱而遂繼宋統盖天留之也使其在圍城中則與諸王并俘以北矣昔者周漢宗室皆分封於宇内非獨資之如泰山磐石得以固其存不幸而亡矣死灰復然猶得以續其統又不幸而統絶矣苗裔蔓衍猶得以保其姓周東遷而晉以强宗為霸主糾合諸侯為周輿衛至於戰國而燕韓魏居七雄之三以祀姬姓之祖禰秦虎視東周不敢吞者數百年自載籍以來未有若周之長所謂固其存者也漢懲吳濞楚戊之强而犯上盡封各國支庶以裂其壤至於哀平之際宗室載屬籍者十二萬人莫不據士民之上有王公之勢莽既盜漢而光武兄弟呼於南陽此十二萬人者近逺嚮應故東京之復舊物易於反掌靈獻之末表琮焉璋猶能崛强荆益以資昭烈之興所謂續其統者也唐宋則不然其宗室皆聚居於京師故朱温篡唐而徳王等九人一日同沈於九曲池濮王等數百人一夜同阬於龍興寺女真取宋而惟康王以出使孟后以被廢二人得脱其舉宗北遷卒見屠於完顔亮無一人幸免蓋無以保其姓矣夫聚居之也樂其易防制此利之小者而其後有大害觀於唐宋可見矣分封之也惡其難約束此害之小者而其後有大利觀於周漢可見矣蘇子瞻諸人言封建之害胡明仲諸人言封建之利各有其説而未嘗言其大利害見於繼世之後如此然則有天下者為其子孫計可以無疑於此矣抑宋統之幸不絶而天留康王以續之何也曰汴宋二百年矣仁如慶厯元祐之日多不仁如熙豐崇宣之日少其不仁也民怨之而其仁也民憐之其怨之也足以亡而其憐之也足以不絶民之意即天之意也善得天者得於民而已矣善得民者以其仁而已矣
  宋太祖傳位論陸侹
  或曰杜后賢后也知古今識義理其於境外之戒三從之道知之素矣臨終而奸大命豈其本心與然則何如曰太宗之謀也陳橋之事太宗與有力焉覬覦之萌久矣無所施其計而逞其詐故佹言於太后借其臨終之口以為他日之地耳然則太后何以聽之曰長君幼兒之説動其利害之情次及廷美之言觸其愛少子之念故不覺其言之入而信之深也豈料其賊心機智也哉然則太宗有黨乎曰有昔漢景帝欲以位傳梁王竇嬰直之以漢約其事遂寢趙普受顧命不惟不能諫又從而和之豈非其黨而然與他日慮太祖之或變也又上表以請之以堅其盟而固其心又何待於已誤再誤之然而後知其奸哉嗚呼太祖何負於普耶豈特趙普為太宗之黨廷臣皆其黨也昔者漢文帝即位未幾羣臣請願建太子以重宗廟社稷宋祖即位十有七年之久曽無一人建此議者豈非盡為太宗乎或又曰太祖創業股肱心腹之臣布列内外恩深而義固何至於是也曰不然太祖既不能樂然從母之命以付cq=181其弟又不能毅然守禮之經以立其子遲疑兩端久而不決誰肯佐不斷之主以犯赤族之誅哉故為天下之主而無斷奸雄生心而忠良攜貳不致禍敗者幾希世皆以宋氏之禍由於杜后之失言太宗之奸逆而不知藝祖醖釀以成之也
  鄭荘公論鍾惺
  元年春正月不書即位攝也攝者何將致之桓而成先君之志也將致之桓而成先君之志者不欲成其為君也没而諡隱公是國人君之矣國人君之兩盡之謂也穀梁傳曰隠十年無正隱不自正也此不書即位之意也自處之道也元年有正所以正隱也此没而諡隱公之意也人處隱公之道也春秋之義也
  漢髙帝論鍾惺
  取天下者在得其大勢不在戰守之勝敗得失也如奕者然妙處不過數着全局在我而小小利鈍不計焉項羽殺義帝漢擊之雖使楚破漢於睢水可也項王怨黥布漢得使隨何説降之雖使楚擊破布可也此楚讓漢妙着也漢王不得王闗中封於蜀燒所過棧道以齊王田榮反書遺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雖使楚奪漢闗中可也彭越反梁地往來苦楚兵絶其糧食雖使楚擊破越可也此漢自得妙着也楚方自賀戰勝而不知漢有天下之局已定於此數着矣妙着有數端焉我與敵之所共敵失之而我得之者曰先着我發之於此而敵不得備之於彼者曰警着敵備之於此而我引之於彼使不得至此者曰鬆着我與敵俱不得與傍出而中起之敵所不利即為我所利者曰應着我不求勝而不可敗而卒以此取勝者曰隱着取天下之勢不越此數端而已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七
  明 賀復徴 編
  論六
  前史得失論漢班彪
  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於諸侯國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檮杌晉之乘魯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間魯君子左丘明論集其文作左氏傳三十篇又撰異同號曰國語二十篇繇是乘檮杌之事遂闇而左氏國語獨章又有記録黄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號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後七國并爭秦并諸侯則有戰國策三十三篇漢興定天下大中大夫陸賈記録時功作楚漢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馬遷採左氏國語删世本戰國策據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黄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凡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遷之所紀從漢元至武以絶則其功也至於採經摭傳分㪚百家之事甚多疎略不如其本務欲以多聞廣載為功論議淺而不篤其論術學則崇黄老而薄五經序貨殖則輕仁義而羞貧窮道游俠則賤守節而貴俗功此其大敝傷道所以遇極刑之咎也然善述叙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野文質相稱葢良史之才也誠令遷依五經之法言同聖人之是非意亦庶幾矣夫百家之書猶可法也若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由觀前聖人之耳目也司馬遷叙帝王則曰本紀公侯傳國則曰世家卿士特起則曰列傳又進項羽陳涉而黜淮南衡山細意委曲條例不經若遷之著作採獲古今貫穿經傳至廣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煩故其書刋落不盡尚有盈辭多不齊一若序司馬相如舉郡縣著其字至蕭曹陳平之屬及董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者葢不暇也今此後篇慎覈其事整齊其文不為世家唯紀傳而已傳曰殺史見極平易正直春秋之義也
  立六國論荀悦
  夫立策决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也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意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何三術不同也初張耳陳餘說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時天下未必欲亡項也且項羽率從六國攻㓕强秦之時勢則不能矣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已之黨而益秦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人行虚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已之有以資敵設虚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也及宋義待秦趙之斃與昔卞莊刺虎同說者也施之戰國之時隣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時乘敵之斃其勢然也今楚趙所起其與秦勢不竝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成功退則受禍此同事而異勢者也伐趙之役韓信軍於泜水之上而趙不能敗彭城之難漢王戰於濉水之上士卒皆赴入濉水而楚兵大勝何則趙兵出國迎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懐内顧之心無必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二心此信之所以勝也漢王深入敵國飲酒髙㑹士卒逸豫戰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喪其國都項羽自外而入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漢之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内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漢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事而異情者也故曰權不可預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王商論荀悦
  王商言水不至非以見智也非以傷鳯也將欲忠主安民事不得巳而鳯以為慨恨馮婕妤之當熊非欲見勇也非欲求媚也非以髙左右也惻怛於心將以救上而傅昭儀以為隙皆至於死真可痛乎夫獨智不容於世獨行不畜於時是以昔人所以自退也雖退猶不得自免是以離世深藏以天之髙而不敢舉首以地之厚而不敢投足詩云謂天葢髙不敢不跼謂地葢厚不敢不蹐衷今之人胡為虺蜴本不敢立於人間况敢立於朝乎自守猶不免患况敢守於時乎無過猶見誣枉而况敢有罪乎閉口而獲誹謗况敢直言乎雖隐身深藏猶不得免是以甯武子佯愚接輿為狂困之至也人無狂愚之慮者則不得自安於世是以屈原怨而自沈鮑焦憤而矯死悲之甚也雖死猶懼形骸之不深魂神之不逺故徐衍負石入海申屠狄蹈甕之河痛之極也悲夫以六合之大匹夫之微而一身無所容焉豈不哀哉是以古人畏患苟免以計安身撓直為曲斵方為圎穢素絲之㓗摧亮直之心是以羊舌職受盜於王室蘧伯玉可巻而懐之以死易生以存易亡難乎哉
  汝潁優劣論孔融
  融以為汝南士勝潁川士陳長文難融答之
  汝南戴子髙親止千乘萬騎與光武皇帝共於道中潁川士雖抗節未有頡頏天子者也汝南許子伯與其友人共説世俗將壊因夜舉聲哀號潁川雖憂時未有能哭世者也汝南府許掾教太守鄧晨圖開稻陂數萬頃累世獲其功夜有火光之瑞韓元長雖好地理未有成功見効如許掾者也汝南張元伯身死之後見夢范巨卿潁川士雖有竒異未有能神而靈者也汝南應世叔讀書五行俱下潁川士雖多聰明未有能離婁並照者也汝南李洪為太尉掾弟殺人當死洪自劾詣閣乞代弟命便飲酖而死弟用得全潁川雖尚節義未有能殺身成仁如洪者也汝南翟子威為東郡太守始舉義兵以討王莽潁川士雖疾惡未有能破家為國者也汝南袁公著為科甲郎上書欲治梁冀潁川士雖慕忠讜未有能投命直言者也
  諸葛亮論晉袁孝若
  袁子曰或問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張飛關羽與劉備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晩得諸葛亮因以為佐相而羣臣悅服劉備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攝一國之政事凡庸之君專權而不失禮行君事而國人不疑如此即以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嚴而國人悅服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賔行者不冦芻蕘者不獵如在國中其用兵也止如山進退如風兵出之日天下震動而人心不憂亮死至今數十年國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諸葛亮有焉又問諸葛亮始出隴右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人反應之若亮速進則三郡非中國之有也而亮徐行不進既而官兵上隴三郡復亮無尺寸之功失此機何也袁子曰蜀兵輕銳良將少亮始出未知中國强弱是以疑而嘗之且大㑹者不求近功所以不進也曰何以知其疑也袁子曰初出遲重屯營重複後轉降未進兵欲戰亮勇而能鬬三郡反而不速應此其疑徴也曰何以知其勇而能鬬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軍大破亮屯去數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軍安靜而堅重安靜則易動堅重則可以進退亮法令明賞罰信士卒用命赴險而不顧此所以能鬬也曰亮帥數萬之衆其所興造若數十萬之功是其竒者也所至營壘井竈圊溷藩籬障塞皆應繩墨一月之行去之如始至勞費而徒為飾好何也袁子曰蜀人輕銳亮故堅用之曰何以明其然也袁子曰亮治實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逺非求近速者也曰亮好治官府次舎橋梁道路此非急務何也袁子曰小國賢才少故欲其尊嚴也亮之治蜀田疇辟倉廩實噐械利蓄積饒朝㑹不華路無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餘力而後及小事此所以勸其功也曰子之論諸葛亮則有證也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袁子曰亮持本者也其於應變則非所長也故不敢用其短曰然則吾子美之何也袁子曰此固賢者之逺矣安可以備體責也夫能知所短而不用此賢者之大也知所短則知所長矣夫前識與言而不中亮之所不用也此吾之所謂可也
  罪王何論范甯
  或曰黄唐緬邈至道淪翳濠濮輟詠風流靡託爭奪兆於仁義是非成於儒墨平叔神懐超絶輔嗣妙思通微振千載之頺綱落周孔之塵網斯蓋軒冕之龍門豪梁之宗匠嘗聞夫子之論以為罪過桀紂何哉答曰子信有聖人之言乎夫聖人者德侔二儀道冠三才雖帝皇殊號質文異制而綂天成務曠代齊趣王何蔑棄典文不遵禮度游辭浮說波蕩後生飾華言以翳實騁繁文以惑世搢紳之徒翻然改轍洙泗之風緬焉將墜遂令仁義幽淪儒雅䝉塵禮壊樂崩中原傾覆古之所謂言偽而辨行僻而堅者其斯人之徒與昔夫子斬少正於魯太公戮華士於齊豈非曠世而同誅乎桀紂暴虐正足以滅身覆國為後世鑒戒耳豈能囬百姓之視聽哉王何叨海内之浮譽資膏粱之傲誕畫魑魅以為巧扇無檢以為俗鄭聲之亂樂利口之覆邦信矣哉吾固以為一世之禍輕歴代之罪重自䘮之釁小迷衆之愆大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八
  明 賀復徴 編
  論七
  北齊文襄論唐朱敬則
  神武云日為我蝕今死亦掩本紀作死亦可恨觀其和勅勒之歌哀來何極覽太子之色仍有別憂此豈悲促齡而怨昊蒼哉但强冦在鄰奸臣不附以此為恨也文襄克纂丕基堪負大業追成曩志不忝逺圖故能委任紹宗外平侯景借假貞節内察權豪沙汰衆流釐正羣務紀綱具舉朝野肅然況乃嘉思政之忠遥接其手寤陸生之直更賞其能此亦可稱也且夫為人上者當不忝威儀盛名器先王以之革𡚁逹人因此埀風是故立其章程明其限節水火可蹈禮教難逾今天䕃甫傾洪基靡構國有大難未可三年不言高宴後園豈得一朝盤舞此不慎爾儀也若乃命天子為痴人比尊名於狗脚恨崔陵之語不念元勲忿孫騰之儀寧思伐命此不惜名器也加以任情蕩思率意以之紅綺如花妖顔若玉决池而弄淫女下獄而罪貞姬叛髙慎於洛陽幾傾其父烝鄭妃於内寢乃繫乎親詩曰人而無儀胡不遄死此之謂也嗟乎楚莊絶纓不顯婦人之節鄭人獻捷尚禮南冠之賢所以盡俘囚之材得醉者之力今者陷孝騫之罪賞王儀之心拒蘭欽之慈專諸之劒非不幸也
  史通論書志劉知幾
  或以為天文藝文雖非漢書所宜取而有廣見聞難為刪削也對曰茍事非其限而越理成書自可觸類而長於何不録又有要於此者今可得而言焉夫圓首方足含靈受氣吉凶形於相貎貴賤彰於骨法生人之所欲知也四支六府疴瘵所纒茍詳其孔穴則砭灼無悞此養生之尤急也且身名並列親疎自明豈可近昧形骸而逺求辰象既天文有志何不為人形志乎茫范九州言語各異大漢輶軒之使譯導而通足以驗風俗之不同示皇威之廣被且事當炎運尤相關涉爾雅釋物非無徃例既藝文有志何不為方言志乎但班固綴孫卿之詞以序刑法探孟軻之語用裁食貨五行出劉向洪範藝文取劉歆七略因人成事其目遂多至若許負相經揚雄方言並當時所重見傳流俗若加以二志幸有其書何獨捨諸深所未曉歴觀衆史諸志列名或前略而後詳或古無而今有雖遞補所缺各自以為工㩁而論之皆未得其最蓋可以為志者其道有三焉一曰都邑志二曰氏族志三曰方物志何者京邑翼翼四方是則千門萬户兆庶仰其威神虎踞龍蟠帝王表其尊極兼復土階卑室好約者所以安人阿房未央窮奢者由其敗國此則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勸徃者也且宫闕制度朝廷軌儀前王所為後王取則故齊府肇建誦魏都以立宫代國初遷寫吳京而樹闕故知經始之義卜揆之功經百王而不易無一日而可廢也至如兩漢之都咸洛晉宋之宅金陵魏徙伊𤄊齊居漳滏隋氏二世分置兩都此並規模宏逺名號非一凡為國史者宜各撰都邑志列於輿服之上金石草木縞紵絲枲之流鳥獸蟲魚齒革羽毛之類或百蠻攸稅或萬國是供夏書則編於禹貢周書則託於王㑹亦有圖形九牧之鼎列狀四荒之經觀之者擅其博聞學之者騁其多識自漢氏拓境無國不賔則有卭竹傳節蒟醬流味大宛輸其善馬條支致其巨雀爰及魏晉迄於周隋咸亦遐邇來王任土作貢異物歸於計吏竒名顯於職方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方物志列於食貨之首帝王苗裔公侯子孫餘慶所鍾百世無絶能言吾祖剡子見師於孔公不識其先籍談取誚於姬后故周撰世本式辨諸宗楚置三閭實掌王族逮乎晩葉譜學尤煩用之於官可以品藻士庶施之於國可以甄別華夷自劉曹受命雍豫為宅世胄相承子孫蕃衍及永嘉東渡流寓揚越代氏南遷革夷從夏於是中朝江右南北混淆華壤邊民虜漢相雜隋有天下文軌大同江外山東人物殷凑其間髙門素族非復一家郡正州都世掌其任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於百官之下蓋自都邑已降氏族而徃實為志者所宜先而諸史竟無其録如休文宋籍廣以符瑞伯起魏篇加之釋老徒以不急為務曽何足云惟此數條粗加商略得失利害從可知矣庶夫後來作者擇其善而行之
  兩漢辨亾論權徳輿
  言兩漢所以亡者皆曰莽卓予以為莽卓篡逆汙神器以亂齊民自賈夷㓕天下耳目顯然聞知靜徴厥初則亡西京者張禹亡東京者胡廣皆以假道儒術得伸其邪心徼一時大名致位公輔辭氣所發損益繫之而多方善柔保位持禄或陷時君以滋厲階或附凶沴以結禍胎故其蕩覆之機簒奪之兆皆指導馴致之雖年祀相逺猶手授頤指之然也其為賊害豈直莽卓之比乎且出不越境書弑君之惡言偽而辯有兩觀之誅若當春秋之時明禹廣之罪作誡來世可勝紀乎向若西京抑損王氏尊君卑臣則庶乎無哀平之壊東京登庸清河主明臣忠則庶乎無靈獻之亂大漢之祚未易知也或以國之興亾皆有隂隲之數非人謀能亢則但取瞽聾者而相之立土木偶而尊之被以章組列於廊廟斯可矣何堯舜之或咨或吁殷周之或夢或卜憂勤日昃之若是然後為理耶予因𨽻古史且嗜春秋褒貶之學心所憤激因辨其所以然
  吳季札論獨孤及
  謹按季子三以吳國讓而春秋褒之余徴其前聞於舊史氏竊謂廢先君之命非孝附子臧之義非公執禮全節使國篡君弑非仁出能觀變入不討亂非智左丘明太史公書而無譏余有惑焉夫國之大經實在擇嗣王者慎德而不建故以賢則廢年以義則廢卜以君命則廢禮是以太伯之犇勾吳也蓋避季歴季歴以先王所屬故纂服嗣位而不私太伯知公器有歸亦斷髪文身而無怨及武王繼綂受命作周不以配天之業讓伯邑考官天下也彼諸樊無季歴之賢王僚無武王之聖而季子為太伯之讓是徇名也豈曰至德且使爭端興於上替禍機作於内室遂錯命於子光覆師於夫差凌夷不返二代而吳㓕以季子之閎逹博物慕義無窮向使當壽夢之眷命接餘昧之絶綂必能光啟周道以伯荆蠻則大業用康多難不作闔閭安得謀於窟室專諸何所施其匕首嗚呼全身不顧其業專讓不奪其志所去者忠所存者節善自牧矣謂先君何與其觀變周樂慮危戚鐘曷若以蕭牆為心社稷是恤復命哭墓哀死事生孰與先釁而動治其未亂棄室以表義挂劒以明信孰與奉君父之命慰神祗之心則獨守純白不義於嗣是㓗已而遺國也國之覆亡君實階亂且曰非我生亂其孰生之哉其孰生之哉
  鼂錯論李觀
  觀讀漢史見景帝殺御史大夫鼂錯以姑息吳王濞痛其非罪也故直筆以議按錯潁川人起於諸生事文帝為太常掌故以英詞射策累擢為中大夫及景帝即位極言獻替未嘗不忠於心乃命副丞相錯所以推心不顧思永漢室而患諸侯侈大上書請削其土是用翦其翼而固其本也度錯之志豈有負漢哉原吳濞之反誠有由然間人骨肉而塞小忿自非上逹能不生怨怨端既立臣節安附欲無為逆終不可得已蓋以南方富殖而諸夏初乂狂夫為計料勝一舉遂揺長舌交搆七國借誅錯之名景帝無非常之見而聽亂臣一說乃斬錯不問冀在紓難而七國之兵曽不少减是以察其來不為錯明矣且袁盎與錯宿不相善况景帝豈不知二臣之不叶而聽偏議是為臣報隙也若宗社何及鄧公吳還乃欷歔長悲益為天子之羞爾始髙帝封濞於吳以誡東南之必亂於時豈有錯削地之議蓋天之厯數有理亂也脫使無梁國以絶其道無條侯以耀其武則秦之鹿復駭盎之肉可食初錯介然孤立指畫髙議大臣疾小臣怖人人束約各欲倳刃其父知其必戮也而深病之錯曰所以尊君上安宗廟父曰劉氏安鼂氏危矣吾不忍見禍及先為死矣噫史臣責錯之父不逮趙括母何其鄙也夫趙括持必敗之勢而母言於趙王不可使將及括失律母以先見獲宥鼂錯用至忠之略與必敗之勢異也其父雖懼禍至奈其子所籌國之大事也且使括母言之足稱明婦人也使錯父言之是沮其子為忠也孰可擬議或人有復言錯忠則有矣而智不足愚則不爾夫忠所以補君智所以濟身茍圖濟身則忠有不遂忠有不遂是臣不臣亦何生為賊由袁盎昧在景帝非智之短時不與也古云直木先伐愚智何道哉
  華佗論劉禹錫
  史稱華佗以恃能厭事為曹公所怒荀文若請曰佗術實工人命繫焉宜議能以宥曹公曰憂天下無此鼠輩耶遂考竟佗至蒼舒病且死見賢遍切醫不能生始有悔之之歎嗟乎以操之明略見幾然猶輕殺材能如是文若之智力地望以的然之理攻之然猶不能反其恚執柄者之恚真可畏諸亦可慎諸原夫史氏之書於册也是使後之人寛能者之刑納賢者之論而懲暴者之輕殺故自恃能至有悔悉書焉後之惑者復用是為口實悲哉夫賢能不能無過茍寘於理矣或必有寛之之請彼壬人皆曰憂天下無材耶曽不知悔之日方痛材之不可多也或必有惜之之難彼壬人皆曰譬彼死矣將若何曽不知悔之日方痛生之不可再也可不謂一作為大哀乎夫以佗之不宜殺昭昭然不足言也獨病夫史書之義是將推而廣耳吾觀自曹魏以來執死生之柄者用一恚而殺材能衆矣又焉用書佗之事為嗚呼前事之不㤀期有勸且懲也而暴者復藉口以快意孫權則曰曹孟德殺孔文舉矣孤于虞翻何如而孔融亦以應泰山殺孝亷自譬仲謀近覇者文舉有高名然猶以可懲為故事矧他人哉
  許逺論韓愈
  李翰所為張廵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逺立傳逺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延巡位本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賢志以為巡死而逺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逺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旹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亾主㓕悟之逺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守死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壊而其徒俱死獨䝉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逺之賢而為之耶説者又謂逺與巡分城而守而城之壊自逺所分始以此詬逺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逹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它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阻遏其勢天下之不亾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强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張辟疆論李徳裕
  揚子美辟疆之覺陳平非也若以童子膚敏善揣吕氏之情竒之可也若以反道合權以安社稷不其悖哉授兵産禄幾危劉氏皆因辟疆啟之向使留侯尚存必執戈逐之將為戮矣觀高祖遺言吕后制其大事可謂謀無遺策矣以王陵有廷諍之節置以為相謂周勃堪寄托之任令本兵柄况外有齊楚淮南磐石之固内有朱虚東牟肺腑之親是時産禄皆匹夫耳吕后雖心不在哀將相何至危懼必當憂傷不食自促其夀豈能為將相之害哉高祖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此慮屬吕宗矣何可背之厥後稱制八年産禄之封殖固矣若平勃二人溘先朝露則劉氏之業必歸吕宗及吕后之殁刼酈商以紿吕禄計亦窘矣周勃雖入北軍尚不敢言誅諸吕豈不艱哉賴産禄皆徒𨽻之人非英傑之士儻才出於世豈受其紿說哉與其圖之於難豈若置之於易繇是而言平勃用辟疆之計斯為謬矣留侯破産以報韓結客以阻秦招四皓以安太子所為必仗義居正繇此知不尚權譎明矣
  袁盎以周勃為功臣論李徳裕
  袁盎對文帝曰綘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夫社稷臣者主在與在主亡與亡盎見勃自徳其功有以激之也非至理篤論此言足以惑文帝聰明傷仁厚之政俾其君有薄宗臣之意竟使周勃大功皆棄非罪見疑可為長歎息也當吕后之世惠帝已殂少帝非劉氏陳平用辟疆之計權王産禄綘侯若不與之同心而制其兵柄必繇此而階亂矣劉氏安危未可知也盎曰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止也然磨而不磷湼而不淄未嘗不心存社稷志在劉氏外雖順遜内守忠貞得不謂之社稷臣乎其後綘侯繫累室盎雖明其無罪所謂陷至死地而後生之徒有救焚之力且非曲突之義揚子稱盎忠不足而談有餘斯言當矣善哉賈生之說喻堂陛之峻高者難攀卑者易陵文帝感悟養臣下有節有以見賢人用心致君精識若袁公者難與並為仁矣盎惟有正慎夫人席塞梁王求嗣此二事守正不撓忠於守奉害錯之罪虐貫神明安陵之禍知天道不昧矣
  張禹論李徳裕
  夫社稷之計安危之機人君不能獨斷者必啟於所敬之臣然臣有忠邪時有險易交有淺深義有厚薄范雎山東之匹夫也入虎狼之秦履不測之險可謂交疎義薄矣而能尊昭王去穰侯開秦覇業之基以安固後嗣可謂忠於昭王矣夫能獨斷者英主也古人言謀之欲多斷之在獨蓋為此矣天有震雷之怒龍有逆鱗之恨所以人君在於能斷耳然親戚之際恩義之重斷之於已可也張敞所謂明詔以恩不聽羣臣以義固爭而後許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策之得也漢文帝誅薄昭斷則明矣於義則未安也周宣餞申伯有孔碩之詩秦康送文公興如存之感况太后尚存惟一弟薄昭斷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漢成帝車馬至張禹第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禹以年老子弱與曲陽有隙乃言新學小生亂道誤人主宜無信用帝雅信愛禹繇此不疑王氏致漢室之亡成王莽之簒皆因禹而發可謂漢之賊也國之妖也雖蛇鬬於鄭鷁退於宋妖不甚於禹矣朱雲欲以上方斬馬劒斷佞臣頭斯言當矣後代有類於此者其臣可以范雎為師表張禹為鑒戒
  春秋無賢臣論孫郃
  春秋列國周之諸侯受周之封分為五等五等之下臣為陪臣陪臣於諸侯君父也諸侯於周王亦君父也陪臣於周義猶大父也夫為子之道孝於父者必欲父孝於祖陪臣忠於諸侯者必欲諸侯忠於天子則忠孝兩全康乂天下今春秋陪臣張公室侵王室弱周以强諸侯是弱祖而强父佐諸侯而敵周是佐父而敵祖遺祖之怨成父之逆惡莫大焉言之於臣則非忠語之於子則非孝論之於道則傷義推之於情則辜恩有難僕曰春秋豈乏賢者子謂之無激之耶鮮之耶奈乎孔門何曰孔門仕者鮮又家臣耳子不讀聖賢書乎易云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春秋之大夫小貞耳盍以大貞取之以王道取五霸猶罪人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九
  明 賀復徴 編
  論八
  管仲論宋蘇洵
  管仲相威公霸諸侯攘戎狄終其身齊國富强諸侯不叛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威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衍訖簡公齊無寧歲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嗚呼仲以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威公處幾年矣亦知威公之為人矣乎威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雖威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威文文公之才不過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百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威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賔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鰌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史論中蘇洵
  遷固史雖以事辭勝然亦兼道與法而有之故時得仲尼遺意焉吾今擇其書有不可以文曉而可以意逹者四悉顯白之其一曰隱而彰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簡而明其四曰微而切遷之傳亷頗也議救閼與之失不載焉見之趙奢傳傳酈食其也謀撓楚權之謬不載焉見之留侯傳固之傳周勃也汗出洽背之恥不載焉見之王陵傳傳董仲舒也議和親之疏不載焉見之匃奴傳夫頗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過一者也茍列一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知如亷頗辨如酈食其忠如周勃賢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贖一過則將苦其難而怠矣是故本傳晦之而它傳發之則其與善也不亦隱而彰乎遷論蘇秦稱其智過人不使獨䝉惡聲論北宫伯子多其愛人長者固贊張湯與其推賢揚善贊酷吏人有所褒不獨暴其惡夫秦伯子湯酷吏皆過十而功一者也茍舉十以廢之後之凶人必曰蘇秦北宫伯子張湯酷吏雖有善不録矣吾復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堅其肆惡之志者也故於傳詳之於論於贊復明之則其懲惡也不亦直而寛乎遷表十二諸侯首魯訖吳實十三國而越不與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載國十三何也不數吳也皆諸侯耳獨不數吳何也用夷禮也不數而載之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國也春秋書哀七年公㑹吳於鄫書十二年公㑹吳於槖皋書十三年公㑹晉侯及吳子於黄池此其所以雖不數而猶載也若越區區於南夷豺狼狐狸之與居不與中國㑹盟以觀華風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稱以罪之春秋書定五年於越入吳書十四年於越敗吳於檇李書哀十三年於越入吳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茍遷舉而措之諸侯之末則西戎玁狁亦或庶乎其間是以絶而棄之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不知中國禮樂雖勾踐之賢猶不免乎棄與絶則其賤夷也不亦簡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書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則加其姓而首目之曰謚號姓名此異姓列侯之例也諸侯王其目止號諡豈以其尊故不曰名之耶不曰名之而實名之豈以不名則不著耶此同姓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為二上則曰謚號名名之而曰名之殺其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則曰號諡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異姓之例何哉察其故葢元始之間王莽偽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親親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卦之故從異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權之歸於臣雖同姓不能有名器誠不可假人矣則其防僭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隱而彰則後人樂得為善之利直而寛則後人知有悔過之漸簡而明則人君知中國禮義之為貴微而切則人君知强臣專制之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為春秋繼而使後之史無及焉者以是夫
  伊尹論蘇軾
  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立天下之大節者狹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動其心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今夫匹夫匹婦皆知㓗亷忠信之為美也使其果㓗亷而忠信則其智慮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唯其所爭者止於簞食豆羮而簞食豆羮足以動其心則宜其智慮之不出乎此也簞食豆羮非其道不取則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辦一鄉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則其所辦者愈逺矣讓天下與讓簞食豆羮無以異也治天下與治一鄉亦無以異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簞食豆羮之積也天下之大是一鄉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運千金之資販夫販婦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義也雖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動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臨大事而不亂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茍求為異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將以自廣其心使窮逹利害不能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為耳後之君子蓋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而榮辱奪其外是以役役至於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書至於舜禹皋陶相讓之際蓋未嘗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讓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於富貴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廢天下未嘗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為驚以臣放君天下不以為僭既放而復立太甲不以為專何則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於天下也彼其視天下渺然不足以動其心而豈忍以廢放其君求利也哉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一為希濶之行則天下羣起而誚之不知求其素而以為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者亦已過矣夫
  續楚語論蘇軾
  屈到嗜芟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齊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啓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容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威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匡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惟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沒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為然是曽元為孝子而重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懐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栁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為藥石也哉
  戰國任俠論蘇軾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說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劒扛鼎雞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黄歇吕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厮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
  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鳥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蓋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亾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㪚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黄馘以老死於布褐乎抑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亾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禄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范増論蘇軾
  蘇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増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時去増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時去邪曰否増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人君之度也増曷為以是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増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懐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弑義帝且義帝之立増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人之盛衰亦増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亾而増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増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䜛入之陳平雖智豈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増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増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増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増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増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増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於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増髙帝之所畏也増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増亦人傑也哉
  留侯論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乗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蓋亦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有葢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使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句踐之困於㑹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辭色由是觀之猶有剛强不能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與
  賈誼論蘇軾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逺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邪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强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捨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决劉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紆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矣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鼂錯論蘇軾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収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它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抑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葢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强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已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已欲求其名安能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擊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與
  霍光論蘇軾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蓋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國邊鄙之臣左右侍從陰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穀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効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術數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㤀身一心以輔㓜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錯甚閒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㓜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逹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亷㓗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个臣斷斷兮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與使霍光而有它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彦聖不忌不克若自已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職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衞㓜沖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奸臣小人有以乘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蓋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與
  賈詡論蘇轍
  曹公入荆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収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吳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說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說淮隂侯使乘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荆州使辯士持尺書結好於吳吳知公無并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𤣥德方以窮客借兵於吳吳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𤣥德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乘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厭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𤣥德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吿懐仲謀而曄欲以虗聲下𤣥徳其愚智葢已逺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莊子范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已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已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久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葢知之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九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
  明 賀復徴 編
  論九
  周公論宋王安石
  甚哉荀卿之好妄也載周公之言曰吾所執贄而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者百有餘人欲言而請畢事者千有餘人是誠周公之所為則何周公之小也夫聖人為政於天下也初若無為於天下而天下卒以無所不治者其法誠修也故三代之制立庠於黨立序於遂立學於國而盡其道以為養賢教士之法是士之賢雖未及用而固無不見尊養者矣此則周公待士之道也誠若荀卿之言則春申孟嘗之行亂世之事也豈足為周公乎且聖人之事各有其業講道習藝患日之不足豈暇遊公卿之門哉彼遊公卿之門求公卿之禮者皆戰國之奸民而毛遂侯嬴之徒也荀卿生於亂世不能考論先王之法著之天下而惑於亂世之俗遂以為聖世之事亦若是已矣亦已過也且周公之所禮者大賢與則周公豈唯執贄見之而已固當薦之天子而共天位也如其不賢不足與共天位則周公如何其與之為禮也子産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蓋君子之為政立善法於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於一國則一國治如其不能立法則欲人人悅之則日亦不足矣使周公知為政則宜立學校之法於天下矣不知立學校而徒能勞身以待天下之士則不惟力有所不足而勢亦有所不得也或曰仰禄之士猶可驕立身之士不可驕也夫君子之不驕雖闇室不敢自慢豈其為人之仰禄而可以驕乎嗚呼所謂君子者貴其能不易乎世也荀卿生於亂世而遂以亂世之事量聖人後世之士尊荀卿以為大儒而繼孟子者吾不信矣
  叔輒論劉敞
  叔輒哭日食叔孫昭子譏之曰叔輒將死矣非所哭也嗚呼叔孫昭子不知言者乎夫昭公弱君也享國久矣季氏强臣也自秉政來所樹置非親戚則黨與也一臣君不得使焉一民君不得有焉賞罰違於衆而形勢𭣭於外子家駒逹於人者也閉其口而禄仕矣梓慎逹於天者也詭辭不敢正言矣是以叔輒知日食之憂必將及君欲陳則不見信欲黙則不能已欲謀則逼於禍欲随則失其守發憤壹鬱而無與誰語故慷慨感激至於號咷也設使昭公因而感悟聽用其謀援忠直退姦邪破朋黨之蔽禁强僭之臣魯可復震豈獨長守其貴哉當是之時仲尼聖人也而生於國顔冉之徒仁人也四方歸之舉而用焉以謀三桓易矣然而遂不覺悟長惡養凶不及五年奔走失國寄於乾侯終身愁孤從此觀之豈不可大哀而慟哭乎此乃叔輒之所以感也夫忠國之君子明於禮義而陋於知人心人固未易知也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夫言而盡之可謂詳矣而猶曰不盡而况乎未始書之未始言之者哉此叔輒所以見譏於當世狂而不信者也嗟夫
  吳起論張耒
  吾讀吳起傳觀與田文論功發三問文不得一然則起之才豈淺淺者邪及田文為之言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當是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起曰屬之子矣吾嘗疑起才何獨短於此而不敢與文較及觀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幾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殺吳起方是時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謂主少國疑矣起也於是乎不免然則起之才是誠短乎此則其始無以抗田文之言葢無足怪而田文之於知人也亦明矣然則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處此者何說也蓋起之為人也明厲而不逹於變從事於法而不知權是二者蓋相疑國輔少主親未附而安不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鄭國有難而子孔當國乃為載書以位序聽政辟而子産請焚之夫子孔之為載書叙羣臣而使之聽政豈有所不可哉而子産請焚而鄭國果定何也蓋誠未加於物則吾之所為衆之所疑故急之則亂繩之則怨方是時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顧物之情此取禍之道也故曰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葢當新造之國與夫衆情反側之際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於理之是非而其權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際此子産所以焚之而國定也史稱吳起治楚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疎逺者夫起當新難之國輔未壯之主而馭不附之大臣與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茍若是而不知變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嗚呼智士因變聖人乘時一龍一蛇與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吳起之志故論其說云
  陳湯論張耒
  余觀漢公卿論陳湯矯制斬郅支賞其守常不通者則曰是不當賞且開後奉使者乘危徼幸生事蠻夷而竒其功憤其為庸臣所詘者則稱譽贊說大功不録小過大美不疵細瑕宜尊寵以勸有功此余得以論之也夫奮不顧身决計出竒以孤軍取單于之頭梟之藁街自漢擊匃奴以來未有能如此者而以一切矯制生事謂之有罪而赦之不使有尺寸之賞此天下皆知其不近人情而人不服也然湯之還使朝廷遂厚賞之一不問其矯制如受命討伐而有功者則亦不可使人臣不待命而有功恃其功以要我則亦為國者之病也劉向之論善矣而未盡也元帝遂從而賞之愈於不賞可也所以為說則終亦未有以服惡矯制者之論惜夫未有以余說告之者夫所惡夫賞矯制而開後患者謂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陰山之北凡幾單于自漢擊匃奴以來得單于者幾人終漢之世獨一陳湯得單于耳匃奴之衰乃五分其國而其常則未有二單于也其不可常徼幸而立功者又寡少如此則既裂地而封湯乃著之令曰有能矯制斬單于如陳湯者無罪而封侯吾意漢雖欲再賞一人焉雖數十年未有繼也惟其為說不明若擅興而有功皆可以求賞相繼是故沮功之說所自而起使必如陳湯者乃侯五單于而止是侯者五人而止何遽有要功生事之憂哉上足以尊明陳湯之有功顯褒而不疑而下不畏未來生事要功之論天下之善計者也古之善為政者行法而不失人情當夫事實而不使之不可繼凡若此而已昔者魏國患河其邊之臣起徙而決之趙魏王大喜賞其臣以十縣其相諫曰守邊而徙河犯官也從而賞之王之臣無守職者矣魏王笑曰子憂過矣是賞陳湯之論也有功於魏者有大於徙河者乎魏無二河則徙河之賞無再也
  李郭論張耒
  雄傑好亂之士可伏以天下之大義不可掩以匹夫之小數何也彼其心甘為理屈不肯負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後必大亂凶悖放恣而復其志乃已此不可不慎也漢髙祖茍一時之便偽逰雲夢而執韓信雖能執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當此時髙才智士亦有輕其君之心故英布貫髙之亂繼踵而起者此非服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軍與安史健虜百鬬百勝其治軍行兵風采出郭子儀之右而當時諸將皆望風服子儀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諸將已不為使子儀能使吐蕃謂父而史思明乃上書請誅光弼大抵光弼之實不及子儀之名子儀安坐而有餘光弼馳騁而不足余嘗思其故讀史思明傳見光弼使烏承恩潛殺史思明事而後知李郭之優劣蓋子儀之為人至誠不偽主於忠信其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靜則人安其德動則人伏其義光弼用烏承恩使襲殺史思明此直狡夫滑虜之常態意其人雖雄悍驃勇而中有所不可保信者市井之智盜賊之謀有時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明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獨為尚父屈與此於服人之道小矣嗚呼成事以材不若以德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德與理始鈍終利以之治大以之行逺未之有侮也
  霍光論陳師道
  有其才而無其節者司馬懿是也有其節而無其才者荀息是也有是二者成功而去伊周是也有是二者守而不固霍光是也光取武帝㓜孤之托天下之寄黜昏顯明全而歸之承征伐之後公私兩𡚁而十數年間内豐外服光之功有三焉然以私愛冒大義隣於奪矣其幸宣帝智而不爭使之爭則未可知矣昭長而宣立既不能去又不歸政光之失亦三焉史氏謂不學無術闇於大體而或以謂人倫逆順雖不學而知之日磾老胡而著忠孝何待於學嗚呼學則明否則蔽理之常也不學而能者資也資可常乎夫義有由之者有畏之者由之者道也畏之者學也學而後知畏也畏聖人之言也光之不勝私以其不知畏也光善人也使其學而畏其肯出此乎豈特如此其肯以婢為妻乎則除惡於未然光之三失其皆出於此乎或者又謂節而不才然保人之㓜全人之國天下危而復安此皆才之大者至其結婚金與上官以宰相子守關於武庫親同列而慮患有急而収符璽又皆有以過人特其才有能否爾雖然中人而下亦不能具也或又謂日磾不肯納女後宫而光以為后日磾殺弄兒而光隂妻為不知光之守節誠有不如至其功亦非日磾所及也始光推日磾而謂匃奴輕漢此其智有過人者惜乎不之盡也
  侯嬴論鄒浩
  語有之夏則資皮冬則資絺夫皮豈當暑之急而絺豈禦寒之具哉葢無事而備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是以昔之君子有竄身海濵日以漁釣為事淡若㤀情於世者及投竿而起論天下之務如此則治不如此則亂如此則安不如此則危累數十萬言皆古今之秘策興王之所汲汲而未獲者也故其功名卒與日月俱而莫之朽彼侯嬴者豈亦有得於此與何其謀奪魏兵談笑而辦如探囊中物耶夫虎符所在至深至密所謂如姬者亦未必知其處也况敵國國人諸大夫左右乎而嬴獨何以知之晉鄙嚄唶宿將提十萬兵之衆於閫外功罪未決而信陵遽以单車至其不肯授兵萬萬無疑矣顧朱亥之賢殆非荆軻所擬固足以辦大事方且陸沈於鼔刀之肆舉國莫知也而嬴獨何以知之嬴既無數家射覆占𠉀之術以探賾而索隱徒以抱關之賤謀奪其兵以成信陵之髙義有始有卒不差毫釐非其講之有漸處之有素而能若是乎余故曰無事而備之者所以待有事也惟其信陵之初折節下之而不以貴自驕也久居於市不以市人竊罵為之動也引之上座不以將相賔客改其禮也是至誠而不倦者也是真喜士者也是可與有為者也其欲却秦而救趙而不以平日之所養者斷然成之則非人也嬴不為也故余嘗以謂無信陵則亦無侯嬴雖然嬴於信陵固忠矣於魏得為忠乎秦拔趙必移擊魏無乃賈禍於國乎是不然其為信陵謀者乃所以為魏謀也何則秦有并吞六國之心久矣六國不滅其心不已趙魏與國也唇亾則齒寒皮朽則毛落其勢然也其拔趙而必擊救之者秦之虚聲也不敢救趙而坐視其拔者魏之實禍也蓋秦伐魏趙拔亦伐不拔亦伐拔趙而伐其伐亟其禍大不拔而伐其伐遲其禍小繇是言之殺晉鄙以奪其兵特鄙一身之不幸而魏國之幸也然則使嬴不輕用其死王能任之或止助信陵以相魏魏其興乎賀長雄者將不在秦而在魏乎是又不然其輕用其死余是以知其無能為也何則方嬴之時士知死名以為義而不知死義以為義者紛紛自以為莫已若也非惑與葢可以死而死義以成仁者也不死則無勇不可以死而不死仁以成義者也必死則傷勇嬴於是二者不為管仲之不死而必為田光之必死果何謂哉且士之所以不能有為於世者有物以累之也死生亦大矣而嬴不以動其心以之有為烏徃而不暇奈何功名分止此耳嗚呼其戰國之竒士而名教之罪人乎
  曹參論鄒浩
  讀漢書見班固賛丙魏曰髙祖開基蕭曹為冠又讀唐書見敬宗以王廷湊之亂恨無蕭曹使姦臣跋扈夫蕭何相髙祖自其起義迄南面有天下恃之如左右手其獨冠乎當時而見思乎異代宜矣曹參既非何比又運籌不如張良將兵不如韓信其間關攻戰之中被七十創而功以成特一時之事耳其後相惠帝帝富於春秋且承髙祖棄羣臣之初參日夜飲酒不事事卿大夫羣吏及賔客舉知其非而後之君臣猥與何一視而同稱焉其故何哉及觀其謝帝之語以謂髙皇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其陛下埀拱參等守職遵而毋失不亦可乎曽不以前日之隙一毫置胷中於是釋然知稱之者不為過論也何則有隙者私怨也舉事無所變更一遵其約束者國事也不以私怨敗國事此藺相如所以囘車於亷頗而冦恂所以郊迎於賈復者也參實能之故心平而識明心平而識明故舉之於事何者當先何者當後何者為急何者為緩判焉如黒白之在目如此而不以相業聞者未之有也且相業之所以成其本有三曰德曰量曰知體而才智不與焉蓋才者可與有為也而不能不為智者可與有謀也而不能不謀以其必為必謀之心倡之於上而百官有司爭以才智應之於下將以親附百姓百姓且離散矣將以鎮撫四夷四夷且反叛矣將以遂萬物之宜萬物且不得其生成顧雖有作之世猶見其害不見其利况干戈甫定之初如疾病方愈之人困於藥石之交攻而求所以補養其血氣甚切者乎若參者可謂賢矣然則繼參而居位者其必出於此乎是又不可何則太后稱制背約而王諸吕産禄顓兵秉政視天畫地日以睥睨神器為心劉氏幾不復漢於此時恬不為怪而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無乃假越人以拯楚溺乎故前乎參者其相如之則國必有外至之憂後乎參者其相如之則國必有内作之患惟蕭何以其才䂓之於其前惟陳平以其智濟之於其後惟參斂才棄智以休息於其間則亦惟其時而已矣嗚呼安得不以私怨敗國事如參者與之論巖廊之急務乎
  諸葛孔明論陳亮
  英雄之士能為智者之所不能為則其未及為者蓋不可以常理論矣騏驥之馬足如奔風升髙不軒履濕不濡度山越塹瞬息千里而適值一馬蓋亦能然則雖有此駿而不足以勝之也於是駕以輕車鳴以和鸞步驟中度緩急中節鏘鏘乎道路之間能行千里而能不行雖無一時之駿而久則有萬全之功何者吾乖其所能而出其所不能可以扼其喉而奪之氣也且譎詐無方術畧横出智者之能也去譎詐而示之以大義置術畧而臨之以正兵此英雄之事而智者之所不能為矣故夫譎詐者司馬仲逹之所長也使孔明而出於此則是以智攻智以勇擊勇而勝負之數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義而擊勇此孔明之志也而何敢以求近效哉故仲逹以姦孔明以忠仲逹以私孔明以公仲逹以殘孔明以仁仲逹以詐孔明以信兵未至而仲逹之氣已沮矣八頭列於前四頭八尾觸處為首進無速奔退無遽走突兵不能觸其膺竒兵不能繚其背伏兵不能衝其脇追兵不能襲其後諜間無所窺詐謀無所用當之則破觸之則靡鋒未交而仲逹之能已乖矣夫仲逹出竒制勝變化如神天下莫不憚之雖孫權亦以為可憚而仲逹亦自負其能也孔明以步卒十餘萬逺行千里行行然求與之戰而仲逹以勁騎三十萬僅能自守來不敢敵去不敢追賈詡等常逼之戰矣兵交即敗不敢復出姑以待𡚁為名而其為計者不過日夕望其死而無他術也彼豈孔明敵哉論者以孔明制戎為長竒謀為短雖知者亦止以為知其短而不用吾獨謂其能為而不為葢將以乖仲逹之所能而出其所不能也故吾嘗論孔明而無死則仲逹敗關中平魏可舉吳可幷禮樂可興請遂言之夫仲逹以所能要其君壓其同列而誇其國人今斂重兵以自守姑曰待其𡚁然孔明始試其兵或以饑退晩年雜耕渭濵為久住之基木牛流馬日運而至則其𡚁不可待矣遲之一二年仲逹將何辭哉不戰則君疑之同列議之國人輕之其身不安其英氣無所騁固不免於戰戰則敗耳敗則魏人破膽郡縣響震引兵略地關中可有分慰居民彰明漢德然後舉兵而臨關東勢如破竹所攻者下關東平則諭以信義燕趙可指麾而定矣至五六年而魏明即世齊王踐位上下相疑蕭墻釁起引兵合進可以一舉而覆其巢穴俘其君臣分定州縣安集流亡魏既舉則吳人膽破矣况權之末年猜疑益甚果於殺戮雖陸遜不能自明至十年而遜沒其後步隲朱然全琮之徒復相繼云亡權之勇决之氣亦已就衰適庶分爭内不能制於是使蜀漢之師順流而下荆襄之師乘勢而進一軍出夏口一軍出皖城一軍出廣陵吳之羣臣無亮敵也攻城略地孰能禦之盡一年之力而吳可舉江東既平天下既一偃武修文彰善癉惡崇教化移風俗數年之間天下略治然後興典禮修正樂斯民復見太平之盛矣且孔明之治蜀王者之治也治者實也禮樂者文也焉有為其實而不能為其文者乎人能捐千金之璧而不能辭遜者天下未之有吾固知其必能興禮樂也不幸而天不相蜀孔明早䘮天下猶未能一而况禮樂乎使後世妄儒得各肆所見以議孔明者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一
  明 賀復徴 編
  論十
  樊噲論明髙啟
  樊噲武夫也嘗㩦劒摧鋒從沛公以芸菑墾害人所壯之者不過以其能脫戯下之急爾余竊以噲有可賢者焉初沛公之入咸陽也見秦之宫室帷帳寶貨婦女欲留居之因噲之諫遂遷屯覇上不然則逸欲遽生蹈亾秦之覆轍何以慰父老之心起范増之畏而解項籍之怒乎恐漢之為漢未可知也史言當時諸將皆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収丞相府圖籍藏之觀噲之能諫上則其不為是可知矣及髙帝既老嘗有疾惡見人詔户者無得入羣臣何雖為相亦莫知為計也噲排闥而入見上獨枕一宦者卧因流涕以片語悟之其憂深慮逺有可為大臣者矣豈絳灌等比耶而或者乃以帝嘗欲殺噲恐百歲後吕氏叛也嗟夫噲起屠狗以至封侯亦足矣况其賢如是乎且帝素少恩又何有於一噲論者誠刻矣哉
  鄭靈公論方孝孺
  天下之事成於大度之君子而敗於私智之小人智之於人固可以成事然用之以私意則流為詭詐險側而智能之士莫為之用故惟足以取敗大度之士其計謀畫策未必過於私智之人惟其度足以容物故有智者為謀有勇者為戰有才者為之治所為無不成所欲無不得蓋惟不自用其智乃能役舉世之智而私用其智者適足為衆智役此事之必致者也人之度量相去亦殊懸矣世有棄萬金如涕唾者亦有吝杯羮而不肯與人者自棄萬金者言之則已之所處者大而他人為愚自吝者言之未必不以已為智而笑他人之妄也周衰諸侯之事亦多吾觀鄭靈公之死未嘗不深哀其智之小而笑其失君臣之道至於不忍杯羮之故而殺其身也且靈公非愚也其不與子公之羮亦非誠吝也特忿子公之笑而言夢為輕也故不與之羮使其夢無徴而乖其素望此兒女子相詭之恆情小人譎詐之私智爾子公怏怏而染指笑而赦之召而賜之可也靈公欲殺之則過矣茍知其心不忠果不利於宗廟正其大罪而誅之亦可也卒不能決遂死於子公之弑計其所為豈不愚甚矣哉君臣之際難矣尊卑之禮不肅則必至於僭上下之情不洽則必至於離惟賢主能嚴其分於朝廷㑹同之時而洽其情於私覿燕享之頃朝廷之儀或有不欽雖親賢有所不避燕享以和樂為本茍察其末節細禮而罪之則人人自危篡弑之事或階之以起故當容之以寛推之以恕使人咸得盡其情則嚴不至於離而和不至於僭矣靈公既不能預嚴君臣之分陵夷至於鼎俎之前而方責之小禮逞詭詐之智靳於杯羮以取强臣之憤其致殺身豈足怪哉故巵酒杯羮微物也善用之可以重於茅土之賜不善用之干戈酖毒皆由於此人君自非以度容天下而挾小智以御其臣雖食之以太牢皆鄭靈公之續耳豈足為智哉
  其二
  御臣之術難矣御小臣之難不若御大臣之難御大臣之難不若御權臣之難也小臣有善賞之可也有過罪之可也大臣有功而賞之浮於功則驕不稱其功則怨有過而罪之當其罪則怒不當其罪則肆然猶不敢為亂也至於權臣則不然其威足以懾百姓其勢足以脅人主其喜怒足以為禍福故善御權臣者能隂銷其威而使國之大柄歸於已者上也其次則莫若制之以禮嚴之以分惠之以恩使自戢其權而不至於僭又不能然則不取其怨怒而已取其怨怒則危矣世之取權臣之怨怒者非為責其政事而然也非為詰其專横而然也其始出於爭不急之小務蓋侮慢之私智怨蓄於纎微芥蔕之中而禍發於篡國弑君之大昔之所聞不可勝道而靈公之於子公尤其最著者也子公之為鄭卿蓋久矣靈公始立而為君德澤不加於境内威令未信於朝廷其於國之權臣宜撫之防之徐而収其柄銷其威然後國可得而治也不勝其一笑之憤靳杯羮而不與以取怨卒致弑逆之禍烏得為智乎今夫吾力足以勝人而後嘲之侮之唾罵之以致其怒故每鬬則勝茍不自量而好侮有力之人未有不勝於人者也况子公者久執鄭國之政於嗣君之立得杯羮之賜則誇以為榮決然而靳之不與寧不失其素望而慚同列之人乎雷同而受辱雖鞭撻不足較而恥一人於千百人之中其辱甚於死何者恐為千百人所笑也况子公斗筲飲食之人而挾無上之心其得志於杯羮則喜否則為亂固小人之常情其罪安足論乎獨靈公之失則世之御權臣者所宜知也昔者漢文帝以諸王入繼國綂絳侯周勃挾誅諸吕之權常有德色帝待之益莊一旦臨朝而問錢糓決獄之數勃不能對慙愧流汗遂謝病不敢居相位不責其德色之不恭而引職事以問之若文帝可謂能御權臣矣蓋勃之功烈聲威素行於臣民茍責其不恭其心怏怏未必服禍或因之以起矣吾固假之以寛置而不問而以其職問之文帝豈不知其不能對哉出其不意問其所當知使其不對而自慙慙而不敢怨怨而不敢怒其驕慢之虚氣至是索然銷鑠而無餘天下之大柄不待發於聲色而盡歸於已雖有勃輩十百亦無足異矣此其得御權臣之道者也使鄭靈公有文帝之行烏有殺身之禍哉後之人主不幸而遇權臣以文帝為法而以靈公為戒庶乎其無患矣
  豫讓論方孝孺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已則當竭盡知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册斯為美也茍遇知已不能扶危於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仇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懐二心者也謂非忠可乎及觀斬劒三躍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於智伯讓應曰中行氏以衆人待我我故以衆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即此而論讓有餘憾矣段規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絺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深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事也當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欲荒棄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曰諸侯大夫各受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告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劒之死死於是日伯雖頑𡨋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於斬劒而死乎讓於此時曽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䄂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曽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靦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司馬孚論方孝孺
  斯道之在天下猶日月之在天也淫風怪雨彌時而止日月未嘗不行乎其間亂臣賊子恣横乎世而天理之在人心者終不少變秦能滅六國之君而不能使六國之民不思其故主王莽能竊漢之位而不能使海内之民一日忘漢之德力可以服人身而不可以服人之心智可以擾人紀而不可以滅天之道先王所以欲明斯道於天下者豈誠欲務迂逺難行之事以為觀美乎其意以為茍徒用法以禁之使不敢為邪不若使之各知斯道自不能為亂之為愈也周自昭穆以下皆可以亡國强侯鉅伯環擁而迭興皆可以兼并然而却視竦顧莫敢發口萌犯上之言者非其勢力之不及特以斯道猶有存者畏受悖道之名而不忍也秦之土地兵力豈皆過於諸國哉卒至於刼其主而不顧者夷狄之俗教化不明君臣上下不知道也一家之敗必始於不學之人一國之亂必興於不教之地天下之禍嘗發於無道之國先王必以教化為先務而不敢忽者豈茍然哉曹氏以詐力得國而不知所教當是之時斯道不明甚矣故丕叡父子坐席未煖而司馬懿已瞷其旁而欲攘取之臨終涕泣托以㓜孤少不合意則引其手而易其位如易偶人然公卿大臣迎合將順莫以為非積習既久至於弑君篡位以為常耳而不復怪蓋舉中國而從之矣而其宗室之中若司馬孚者獨懇欵悲痛不忍與其謀子姓為天子而身為王公可謂尊顯矣獨慚愧若不忍居者身死於晉猶願為魏之貞士夫魏之亡已久奸佞小人若賈充之徒咸以為堯舜之禪無以過而孚獨拳拳懐其舊君豈有所求而然哉吾以是而知雖大亂之世斯道未嘗亾國可以滅而斯道不可滅也求之二千載間生於逆亂之俗而不為所變者三人司馬氏之孚武氏之攸緒朱温之兄全昱皆能知篡逆之非唯攸緒辭位避去不受寵禄為最賢孚固非全昱可及然卒至受王爵而不辭其歸與全昱無異全昱故羣盜惑於利而失其本心無足異者惜孚知忠而不知遷義之方也使孚為魏而死謂之魏貞士可也魏亡而不仕乎晉謂之貞士亦宜也既分土而居之是與師昭無別矣猶欲自托為魏臣其不智豈不甚哉雖然孚當廢弑之際不失臣禮使曹氏之臣皆能如孚師昭雖暴終不敢奪魏而自立也然則孚焉可少而斯道烏可忽哉
  郭子儀論方孝孺
  寓髙世之意於衆人之跡受天下之疑被身後之謗而不辭者君子之用心也名譽不修固衆人之所恥而名譽太盛者尤君子之所畏挾莫尚之功負蓋世之名居危疑之地自古鮮有不敗者而郭子儀能以功名終此其人之賢宜若有特立絶俗之行而史氏謂其窮奢極欲而人不非之論者尤史氏之妄以為子儀必不至此而不知子儀所以為智也有忠正之心而不見信於主有安當世之才而不能使當世安乎已以盡其用皆有以致之而然耳子儀之賢其思之熟矣提大將之節奪海内於羣盜之手而歸之唐威聲振乎夷狄功德加乎羣臣此中主之所不能無疑者況肅代之陋狹徳宗之猜忌乎於是時也子儀之子猶意其薄天子而不為則庸夫小人之過揣謬度子儀之心者多矣雖置萬喙自解於天下猶不能自明也子儀以為使已見疑於君陷吾君有殺功臣之名不若少徇衆人之跡以自汙使君臣兩全而已獨受奢欲之名之為愈也故其事雖類乎衆人之為而其心實在乎安國家利社稷使巧佞之徒知巳之不足疑而其君釋然不復知其為可忌其深慮逺計邈乎不可及非真有意於奢欲也明矣而論者至今疑之望子儀太高者以為必不肯為待子儀太淺者遂以子儀果不㤀情於利欲奢而至於窮欲而至於極稍知禮義者之所羞為子儀曷為而為之乎求其跡而不察其心宜乎知子儀者鮮也沛公入關而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范増疑其有大志而勸項籍急擊勿失使子儀不以此自汙寧知朝恩元載不以疑沛公者譖子儀乎裴度功名不及子儀逺甚李逢吉之黨謗其名應圖䜟非敬宗察之度幾不免矣子儀雖受謗於羣小而未有以不臣為言者尤可見夫儀之智非度可望也雖然名者人之所惜也子儀受汙穢之名而不辭豈其所願哉故人處危疑之際而行不失義若伊尹周公後世之法也不得已而以利禄自累此子儀之智也亦子儀之不幸也夫
  茅焦論商輅
  嫪毐之亂秦王遷太后於雍客之諫而死者二十七人焦也後至不畏鼎鑊而力爭之由是秦王悟而迎太后焉復為母子如初譚者以為潁考叔之錫類不是過也噫長信非母弟之親宣淫非溺愛之比秦之先王有知太后不得入莊襄之廟矣不為楚也妻則不為政也母雖誓之黄泉老死雍里亦不足以謝先王而何焦之汲汲於諫也春秋之義絶不為親於文姜則然非仇母也以父而仇之也帝太后非莊襄之仇乎始皇惡得而母之焦其未聞春秋之義邪且曰車裂假父撲殺二弟此何人而父之弟之其忍汙諸口吻哉然則始皇何以悔而從之焦之說曰秦方以天下為事而大王有遷母之名恐諸侯聞之而倍秦是始皇之樂從者非為天性之親也欲帝業之速成而懼諸侯之連衡也然則焦之諫固戰國之竒士而亦潁考叔之罪人也
  王安石論
  帝問翰林學士王安石以唐太宗何如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唐太宗為哉帝深納之㝷以為參知政事行新法
  安石為神宗變法大取民財與力而用之也在於兵兵之所用至於破遼而志願畢矣取民財之法曰青苗春貸而秋償之収息十二秋又貸而春償之亦収息十二歲再収息則名為十二其實十四也名為貸償其實無故歲取民財也曰免役凡民出力以役於官者皆無出力而但輸錢官自以錢雇民應役名為均役而其實欲自操其雇錢之竒贏也夫民孰皆不貸償而自足哉私貸償焉治世之所不免今也禁其貸償而官與之貸償以利其息錢之入民孰皆不雇募而自役哉私雇募焉亦治世之所不禁今也免其自役而官與之雇募以利其雇錢之餘即此二端言之其他取民財之法無遺巧矣而又編保伍以練兵則民自為兵而養兵之費不以煩官是曰保甲編保伍以養馬則馬皆在民而養馬之費不以煩官是曰保馬豈不謂古者寓兵於農也然今既有保甲矣而待餔之兵何嘗為之廢亦豈不謂漢嘗括民馬今使民養無害也然民既増保馬之勞而他勞何嘗為之損是其取民力幾於竭矣民財與力悉歸於我自以為我非用之於土木非用之於狗馬聲色非用之於仙佛欲用之於兵而復漢唐之故疆無不可也然畏遼之大故將於遼必先於夏又先於羣小夷狄自小至大嘗試以圖之安石君臣相與深謀宻議而悉掃異已者之論無非此心也於是王韶試於熙河章惇試於湖北熊本試於瀘夷郭逵試於交趾皆能尚有所得而試於夏則馴至於徐禧之死得不償其失彼遼者不待其試而先來求地安石低徊躊躇為欲取之必與之之說卒遣韓縝割與七百里之地無得而有失焉若獵者罝狐兔刺鹿豕而辟易於虎失其所操以歸蓋安石之技窮而神宗漸以沮悔矣然所援引共事之人固在也踵其故智以用於哲徽之時互起迭進以至賢路盡壅民命僅存之秋適值遼有釁躍然攻之以卒安石之所圖而遽以國斃焉故前宋之亾本於安石為神宗謀破遼而已向使其不謀破遼則不用兵不用兵則不大取民財與力不大取民財與力則何至俾羣小為之交攫互噬於天下也抑遂其始謀亦不過如唐太宗擒頡利可汗然太宗用魏徴先以養民為務而兵自强安石先弊其民不及魏徴矣乃動以堯舜周孔藉口其誣矣哉
  歐陽修論劉定之
  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歐陽修卒於潁詔求其所作五代史以進
  神宗置司馬光於散地而俾其修資治通鑑自為之序棄歐陽脩於未老之年而及其卒也乃求其所作五代史其意以修與光但能譔述也經國實用非其所能也吾自有安石也何其量人之薄哉厥後光起而究其用於元祐之初修之不究其用君子蓋惜之然所尤惜者修亦有以取之也何也惟恐其不究於用而有意於究是乃用之所以不究也濮議是也當濮議之始也韓琦輩雖與修同在政府而知經學古豈如脩秉義懐直豈踰修哉修茍以濮王為不當別議尊崇琦等必不或異矣英宗雖欲顧其私親何自啓口哉自此議發於政府而羣言交攻惟修之歸咎謂其昔也贊仁宗以立為後之子而今也導英宗以㤀所後之父背先帝而諛嗣君薄大綂而厚本生於禮經為不合於直道為不純而修遂無辭其責焉豈非修久叅大政當輔相位略萌覬覦之心稍為迎合之計以致此乎故曰惟恐其不究於用而有意於究是乃用之所以不究也及其作五代史於晉出帝謂所生父敬儒為皇伯柴世宗謂所生父守禮為元舅皆反覆辨詰二主之非欲以表證其前日濮議之為是然近於欲葢而彌彰矣脩之學繼唐韓愈而與之並皆宗經而脩論述尤多愈惟論語數章皆纂史而脩筆削尤嚴愈惟順宗一録皆衞聖道於湮微塞絶之餘皆闢異端於羣趨衆附之際始焉學者莫能抑揚之也至其後惟愈從祀孔廟而修以濮議為鉅璧之纎瑕良榦之寸朽焉不然其全美豈可及哉幾微富貴功名之念一動而用以之不究美以之不全是以君子無慕乎其外者懼累乎其内無冀乎其未得者懼䘮乎其所已能也若乃光則免乎此矣所以然者光之學以誠為主自不妄語入故也
  樂毅論丘濬
  樂毅不拔二城夏侯太初以為庶幾乎湯武蘇子瞻以為行王道之過余曰不然天下豈有行王道而不興者乎觀人之賢否當先觀其所為之事求其事而不得當先觀其用心之邪正湯武所以伐人之國者曷嘗有利天下之心乎使有利天下之心何以為行王道彼樂毅之師豈出於救民仁義乎為報仇圖利之舉耳下齊之國都宜乎施仁敷義以慰齊父子兄弟之心而遷其寳貨重器於燕齊之民固已怨毅入骨髄矣幸而破七十餘城畏其兵威力屈而服之耳非心願為燕之臣也及兵威既振所不下者莒與即墨毅之心以為在吾彀中可以指顧而取其心已肆其志已怠士卒之銳巳挫而破城之怨方堅齊民之心方奮用堅奮之人而禦怠肆巳挫之讐毅雖有百萬之師不能拔二城矣非可拔而姑存之俟其自服也亦非愛其民而不以兵屠之也誠使毅有愛民之心據千里之城而行仁政秦楚可朝四夷可服况蕞爾之二城哉湯武以一國而征諸國則人豈有不服毅以二大國征二小邑且猶叛之謂毅為行王道可乎太初曲士不足論何蘇子而亦易此言也
  趙盾論崔銑
  余以靈公之弑穿之手盾之心也三傳述其事春秋誅其心論者猶或疑其事而重惜之甚矣其謀之狡也董狐良史也當時亦曰亡不越境則凡弑君者逃千里之外皆可曰吾義已絶雖弑無罪可乎當時董狐祗合舉某事某事以直證其弑君不當以此為疑詞故孔子曰惜也越境乃免惜者惜董狐之言也非惜宣子之不能免也宣子得免首領之誅幸矣於是乎下宫之役大夫屠岸賈以靈公之弑盾為賊首遂興師汙其宫瀦其室趙氏之宗幾亡炊火焉天報之巧與聖筆之嚴固並行而不悖矣今宣子往矣吾固著之以警夫後之為宣子者
  子陵髙士論羅倫
  先生少與光武同學莽之亡漢之興孰不願出以自見而先生方且變姓名走匿不暇是豈無意哉帝思之至於物色乃出而就見顧謂帝差増於徃則先生之平日其不足帝者深矣考其時先生年六十有八帝年三十有四以師友事之而不可以臣之亦明矣撫先生腹而共偃卧道故舊曰我固不能下汝邪雖不忘同舎燕昵之樂而無屈已下賢之誠宜先生卧不起語不應而曰士固有志也且帝方委政侯覇覇之家世素以宦者進又顯仕於莽先生將唾惡不暇而覇反以手書坐致先生先生責之而帝笑曰狂奴故態夫不坐覇以侮賢傲物之罪乃供為戯謔指目之詞光武君臣之間相與如此而謂先生仕乎自是而殺韓歆廢郭后易太子又未幾而封泰山奏祥瑞頒圖䜟於天下然則先生與帝同學者何學哉使先生為諫議大夫於此可以無言哉言之不聽而去亦陋矣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生殆計之審矣誰謂先生矢志終身遇明主而以不仕為髙邪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一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二
  明 賀復徴 編
  論十一
  史論明康海
  靈帝崩太子即位宦者蹇碩等欲誅大將軍進而立陳留王協袁紹因勸進悉誅宦官進白太后不聽紹又謀召四方猛將使並引兵向京師以脇太后進然之曹操聞而笑曰此一獄吏事也何至紛紛召外兵為吾見其敗也康先生曰操之言是也此漢之所以亡也獨史臣不能識其意而妄為之詞爾曰若盡誅之事必宣露此何言也凡欲除天下之大害必先有以度天下之大義茍義有所屈而事或安焉君子寧詘事而信義况事與義俱不得者春秋之時諸侯皆城成周而宋仲幾獨不受功晉人執之於京師此以王事討有罪也而春秋以為刑囚執人之事大司寇之職晉人不告諸司寇而擅執人於天子之側則履霜之漸篡弑之萌也故特書而深罪之若彼嚴也何進不勝宦官之亂乃大召外諸將之兵使之挾持京師以誅其衆當是時漢之危猶一綫也乃又以諸將無嚴之兵絶而墜之耶此於春秋之法葢元㓙首罪必誅而不赦矣而况其事又未為安也宦官之毒漢自恭顯以來若是其逺也蹇碩趙忠張讓之徒欲廢帝而立協逐太后而誅進若是其固也進於是時既不能修明漢家之法亟収其權杜篡賊之路又不能聲昭名義屬之司𨽻以誅其尤顧乃區區以徇袁紹之謀及再白太后不從而計絶矣乃猶優游以待外諸將之兵乎李園之謀春申君也先伏死士以待棘門之内故不勞而春申死焉此碩讓之徒所以勝進也董卓入關之後燔熾宫室篡廢天子蕩析民庶其孽禍倍萬於宦官也使進而在又將誰召以除之耶夫外諸將之兵猶虎豹犀象不可入人之室也有丈夫者憂其家之為祟禍也収虎豹之屬入於室而厭之至則盡啖其家人此於祟禍何不除顧奚必虎豹犀象而後能也况於卓之無所忌憚又甚於虎豹犀象者而使之操兵以入室乎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言必悖義而傷教也天下之事茍使悖義而傷教者為之則未有不誅其君夷其社稷者矣人主之初也為之師傳教導以増發其聰明不幸而有孽人窺覘於側亦必有以從容捍蔽潛消其志意則在我者可不勞而定而在彼者不刑而革也田氏之於齊其欲奪而有之豈一朝一夕也晏子方且安舒和說裁之以禮使勿自甚其所為當是時以晏子之顯名顧不足以攻而滅之其理當如是也至髙國之屬則悻悻然怒而作矣姜氏之廟由是不祀焉彼髙國有以啟之也予讀漢書至竇武陳蕃之死曰嗟乎漢之亡也其是以基之乎乃其事未逺也而進遽效之古諺有曰莫視其奥先視其窔以蕃武之賢猶爾也彼進者何足以知其窔而視之乎
  君子小人論楊鏘
  自古國家之治亂君子小人平任之何以明其然也易曰内君子外小人為泰夫外者内之對也外之者以君子用小人也使君子不能用小人小人且自用矣何也人主所以鼔動天下者爵祿富貴也使爵祿富貴不足以鼓動之則人主無權矣為人臣者起家而委身一也受事而宣力一也獨於其中競進而寡廉機變而善麗公不勝私義不勝利則謂之小人矣然此等更多才幹可用之人能自致要津之地醇謹端雅者反易入其彀中誠能駕馭而驅使之涵容而調劑之使之長有所展而勢不得肆則其溪壑之欲未有皆如莽操之無巳也而世儒之所謂分别黒白者必不使一小人厠于其間夫既以爵祿富貴鼓天下而又必欲盡得不愛爵祿不貪富貴之人將使王衍持籌嗣宗理棼楊震孔融供使令而正心誠意之君子僅僅褒衣拱手于廊廟之上此不可期之赫胥無懐之世而以治今天下可乎彼小人者又豈肯甘心自以為小人終俛首以窮死也于是黨益堅隙益開而世事從此壊矣是國家之治小人猶得分其勞而亂則君子且獨受其責也可勝嘆哉噫君子不幸而與小人共事駕馭而用之者上也有策以馭之者次也盛怒而胥之嚴扄以絶之捜索攻擊以窮之磽磽然自謂清正疾惡而使小人得肆其反噬是以名節行誼害人國家者也
  二伯論上楊慎
  楊子曰世儒多稱五伯濫矣夫予見其二矣未見其五也五伯並稱桓文之意荒矣夫伯何為者也中國陵四夷競有能聯諸侯同㑹盟以役社稷以固維城是之取爾繇此其選者桓其首也伯之雄也文其繼也桓之匹也未有三此者也彼秦宋楚何為者哉秦伯之謬也宋伯之虜也楚伯之寇也謬虜冦何伯之有焉自以為伯不明也人從而伯之逐聲也且言秦繆何業而為伯哉或曰三置晉君非業與楊子曰是狐埋之而狐搰之也奚其置哉或曰惠懐失之重耳得之矣奚其不置曰君子之置以已亂也其上務正之次定之其下幸之秦之置晉也幸之而巳矣且不先置重耳而置惠懐使晉亂者終一星而踰六閏若繆公先惠懐而死則有人誰置否則重耳先繆公而死則欲置誰人是晉亂終無巳也重耳之立天也非秦也或曰秦誓之書孔子何以録也曰秦繆公口一時悔過而心終身遂非孔子録之於書惜其違百里奚而用孟明匪取之也君子之悔過也以質小人之悔過也以文秦繆公之悔文而已故以為書之終焉感世變焉葢傷之也書之秦誓也猶詩之黄鳥也皆刺也非美也如以秦誓為美也則黄鳥亦美乎或曰置惠懐者公子摯之為也用孟明者公孫枝之為也殉三良者康公之為也曰摯則謀而公實聽是曰繆聽枝則舉而公實任是曰繆任康則承而公實命是曰繆命三繆亦大矣死諡曰繆宜乎哉予故曰秦伯之謬者也宋襄之始求伯也一㑹而虐二國之君是酗之健嗔也一戰而見執於盂是嬰之抗虎也再戰而夷於泓以致乎死是卵之鬬石也是僇人耳夷俘耳而可以俎豆於桓文乎予故曰宋伯之虜者也夫伯也者攘夫夷者也楚莊身夫夷者也是髙宗之所伐也周公之所膺也而可進乎况又負其蛇豕之力凶其水草之性聖人豈以其伯而與之若以為强而與之則夫差也泰伯之裔也勾踐也大禹之裔也且猶不與之而豈以伯與楚哉故曰楚伯之寇者也嗚呼論世於春秋考衷於孔子而已矣孔子之言曰其事則齊桓晉文稱管仲曰如其仁如其仁又曰齊桓公正而不譎晉文公譎而不正下此無譏焉予故曰桓其首也伯之雄也文其繼也桓之匹也未有三此者也
  二伯論下楊慎
  或曰然則五伯並稱何昉乎曰昉乎戰國之世戰國之士所以鼔譟其君者則伯而已矣曰桓與文怵其髙而畫也故下及秦楚宋曰繆亦可伯也虜亦可伯也冦亦可伯也盛鼔於時遂弗改於後耳或曰謂秦為伯者孟子之言也左氏之言也謂宋為伯者公羊之言也謂楚為伯者又左氏之言也三子之言非與曰孟子激辭也左氏誣辭也公羊偏辭也孟子嘗稱百里奚曰秦繆公用之而伯矣又曰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矣又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又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且桓文之事不道矣秦繆反可道乎管仲不足為矣百里奚反可為乎嘗究其說矣時則有以伯軋已者故貶管仲以拒之時則有以逰說軋已者故又申百里奚以抑之亦不思秦於百里奚曷嘗盡用其言乎秦何嘗伯乎君曷嘗顯乎故曰孟子激辭也左氏於百里奚如遺而譽孟明如不及既執而歸則曰不以一𤯝掩大德又曰孟明念德矣焚舟則曰遂覇西戎用孟明也夫孟明不智無勇違父誤君百里奚不幸而生此不肖之子秦繆公不幸而畜此不令之臣千里而襲人强賊之行也臨戎而見執沒世之恥也焚舟之役晉特不出秦無少加於晉也封尸而歸何救於塗地之敗也曰德何徳曰念何念西戎素服於秦豈繇封尸而伯也左氏之筆於是為曲矣舍其父而稱其子掩其是而飾其非後人又溺其文而信其事不可哉故曰左氏誣辭也公羊之言曰不鼓不成列不禽二毛雖文王之師不是過君子不暇責其重許襄公而恨其輕待文王也今夫卵也而與流丸齊注不自虞破而藉石以緜纎兒知笑之矣然則公羊不出户之𦡱儒也其習鄙其言戇故曰公羊偏辭也一邲之戰左氏假借楚子滔滔千言沛若有餘楚子夷且陋又臨戎當陣而引三詩援七德若横經之儒其誣可知予無責耳矣或曰是則然矣子以秦伯之諡為繆何哉曰子不觀諡法乎名與實爽曰繆布德執義曰穆之二者判然殊也古之得此諡秦魯以之學者疑秦伯覇主魯公尊賢而皆遂更名繆曰穆不思其終違蹇叔徒尊子思是爽實之大者也繆不亦宜乎或曰然有證乎曰有墨家之徒纒子佑鬼神而引秦繆公上帝賜之年九十事儒者董無心難以秦繆晉文且曰繆者誤亂之名文者德惠之表有誤亂之名者天賜之年有德惠之表者天奪其命乎史記䝉恬傳曰昔者秦殺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號曰繆古之可證者若此予言豈無稽哉
  古今人表論楊慎
  班史古今人表予反覆論之其繆有四一曰識鑒之謬二曰荒略之謬三曰名義之謬四曰妄作之謬夫傳道者曽子乃列於冉閔仲弓之下葢不知曽子不與四科之故也首覇者齊桓乃居於四公之次葢不知五覇莫盛於桓文之說也魯隱列於下下而葛伯反在下中若以讓桓為行善而未盡彼廢祀仇餉者惡未極乎嫪毐列於中下而於陵仲子與之同等若以好名者誠非中道彼淫穢叛逆者尚可齒乎此其識鑒之謬也䕫后䕫也居䕫於上中出后䕫於下上韋豕韋也寘韋於下上列豕韋於上下是以一人而二之郵無䘏與王良並著范武子與士㑹俱垂是舉名諡而離之此其荒畧之謬也兹二謬者古人嘗論之見於張宴羅泌之書然猶就有成籍而擿之爾若其名義妄作之謬則未有及之者也予以為固作漢書紀漢事也洪荒以來非漢家之宇上古羣佐非劉氏之臣乃總古今以著人表既已乖其名復自亂其體名義謬矣有仲尼之聖然後可以裁定前人憲章後世然而六經之述必待晩年固何人也而髙下古今之人乎依阿人螭自取天憲使其自署當在何等身陷於重淵之下而抗論於逵霄之上誰其信哉昔荀卿論十二子一時人爾識者猶或非之固又豈卿儔哉謂之妄作可也大謬若此而古人之論曽不及之豈以為不足論乎班氏文詞世所深好葢有愛之㤀其醜者矣注家之說曰六家之論輕重不同百行所存趨舎難一班所論未易掎摭陋哉顔氏誠班氏之佞臣乎
  主和論羅洪先
  岳飛之見殺也以恢復也檜之殺飛也以主和也恢復天下公憤也主和一人私利也以私利沮公憤故羅織飛者為甚寃飛寃而檜之死有餘辜矣故銜檜者至於今猶不釋雖然慮不盡其情囚即死辭必不服檜不足道也論髙宗者亦有遺議否乎方檜之逃金而歸也孰縱之則達蘭也非達蘭也金國之謀也擄人父母刼人兄弟凌暴其骨肉能無寒心乎於是思所以制其命而愚之而得二質二質存金人可以得志於宋髙枕無憂矣昔者孟子答桃應以為舜之負瞽䏂而逃也親為重天下為輕天理人情之至人不得而奪也是故生則望其歸沒則請其櫬順之則禍遲逆之則禍速則趙苞徐庶之事亦足以鑒髙宗其能恝然乎此一質也淵聖兄也建炎弟也淵聖讓則金必不從建炎讓則手足之禍旦夕且至保富貴者孰無是心髙宗其能脫然乎此一質也有父母之愛牽於前有兄弟之嫌廹於後自非出世之資兼人之勇固不足以辦此宋不足以辦此其命固已懸於金之掌握雖無檜和其終無成乎故二帝之訃諱欽不諱徽徽之聞訃在三年而欽則莫知久近其意以為徽即死欽足為質欽不諱宋之畏我者去矣檜之既歸也一日而入對再日而得美官數月而和議成明年而相此非檜之奸狡能致然也譬之於疾砭石投其㑹湯熨觧其煩方恨醫藥相見之晩髙宗蓄疾久矣忠臣義士期於成功而正論之士謬於逹變未有能通其鬱者故檜得以乗其間嗚呼文告之徃來誠意之𢢽惻可施於與國而不可施於盜賊之前項籍嘗獲太公吕后矣分羮之語至為不仁然籍之不敢果於烹者未必非斯言之力也正言若反髙宗其知之乎正統土木之變不幸類是善乎肅愍之言曰吾國已有君矣日治兵不少懈是以敵情破而不及禍嗚呼惟無肅愍之智故不免於身刼於人惟無漢髙之雄故愛親之心適以益其畏愛心適以益其畏於是甘為金人愚而不自覺宋之儒臣方且攻檜之奸而以隱忍責其君是止渇而奪之漿投堇以清中熱也其不入奚疑
  羽翼已成論許獬
  昔者留侯招四皓定漢太子盈人皆以為脅余曰非脅也是葢窺帝之欲而順以導之者也何以知之曰以帝之言知之羽翼已成之言此帝之愚戚氏也然而帝之肺腑見矣何也人臣之悟主固非一竇大都不中其所病不可以得志叔孫腐儒也不通時變而漫以㝷常書生之談為帝道說此何足以回帝意者帝之欲易太子非為戚氏也為吕氏也非為如意也為太子盈也吕氏以鳴晨之資險巇之謀剥信刜越令功臣人人解體是撤太子之羽翼也太子柔脆中外稔聞其所為用不測之恩施不測之辱以鼔舞天下士者恐未能如乃公是太子亦未能自生一羽翼也夫以母悍而子弱怨且忌之者多而羽且翼之者少則中原之鹿幾何不為他人羮此帝之所慮也淮南之變帝不自將而欲將太子豈帝平生之英風猛氣至此而薾哉亦欲其破賊立威名而遺之羽且翼以成之也葢至於太子不將帝卒徃而帝之欲易太子之心始決然帝沈幾者也樹子未易而輕播偏衣逆鱗之規數陳而金玦之意益章葢亦故為此意以觀中外將相士大夫屬係太子之心謂何耳周昌諫帝心喜矣叔孫課帝心又喜矣迨至四老人者松顔鶴髪翩翩左右追随大為太子張羽翼帝之心益喜太子之能得士益喜吾之有子為可付天下事無憂矣故雖逃其父而翼其子帝不憾也雖輕士善罵之言近於戇願死太子之言近於刼帝不憾也帝之所憂者憂太子之磬控豪傑顛倒賢俊不能及乃公非憂其勝乃公也憂天下以吕氏之故攜心於太子非憂其死太子也故曰煩公幸卒調䕶此帝之肺腑也語戚氏曰彼羽翼已成不可動亦帝之肺腑也然帝之示四皓也以真示戚氏也以假而露其真此則帝之權數神機所以為不可及而良之所謂難以口舌爭者也或者謂帝晩年心蕩溺愛尤物大本既揺侘傺不堪似為廹於羽翼之難動而萬不得已然者噫嘻此豈足以知帝哉帝之意豈故令天下知哉信之王也嗔可作喜太公之在鼎上也嚬可作笑伏弩之中也射胸可作捫足孰謂神機權數如帝而不能以幻言愚一戚姬哉不然四皓老秃翁也帝果惡其羽翼除之易耳即令不除而彼以八十瀕死之人欲為太子張羽翼於髙皇百歲後吾知其骨已朽矣吾豈真畏之哉故夫帝之心良知之良之所以中帝心者帝不知也帝之自言曰吾不如子房而後之論者亦曰留侯善藏其用嗚呼惟善藏其用此其所以為子房也
  周亞夫真可任將兵論陳勲
  人主必知兵之道而後能重將臣必豫審天下之勢而後能用持重之臣夫兵之道呼吸百變迅疾若風雨幻化若神鬼然動之為用而靜之為樞輕之為變而重之為主也藏於九地非重不深守如處女非重不固君命有所不受非重不威故得百戰將不如得一謀將持重以濟其謀則大将之畧也畧城邑捕虜上首功戰將能之據天下之勢觀釁承敝為不可勝以待人之可勝非大將不可予觀漢文帝之重周亞夫而知帝之深於兵也且非獨曉兵亦善審勢何以知之曰於其勞軍細栁知之夫詔以天子之詔而不聞天子入軍而不得馳見以軍禮而不拜此亞夫之自為重也徐行按轡改容式車稱善不已此帝所以成亞夫之重也若以棘門覇上之禮繩焉辠且坐不敬矣知軍事由將出而以重委之合於跪而推轂不從中制之義故曰深於兵然則何以言其善審勢也葢是時漢無事久矣然帝且誡太子曰即有緩急亞夫真可任將兵是明以吳楚之事屬亞夫也諸侯王封國過大而皆有慮削之心賈生髖髀斤斧之策適未及用帝亦知夫易世之後天下之亂必發於吳楚而吳楚者剽輕之國也此可與持久而不可與爭鋒吾以天下之全力付之持重之臣按兵觀變彼之輕銳慓悍盡於堅城之下而無所用之將摧衂奔潰之不暇帝葢籌之審矣且是時髙帝之謀臣猛士既已略盡矣袁盎鼂錯之屬反覆不足倚灌嬰弓髙侯等僅僅偏禆之任深中沈毅獨有一亞夫耳彼其臨以天子之尊而不改其度此固七國之所不能驚帳下擾亂攻殺之所不能動者也予觀亞夫之成功要在以梁委楚堅壁昌邑絶其餉道待其饑而引去而後追擊之雍容整暇不震不竦而敵卒不出其彀中真大將才也彼方奮其武怒連衡而起使驟而與之戰勢必不格漢之為漢其未可知帝葢度夫七國之事惟亞夫能収之彼知之於細栁也故曰善審勢葢帝知畧頗類髙帝髙帝知吕氏之必為漢患也乃曰安劉氏者必勃也然絳侯賴曲逆而後成功至左袒之令幾乏成筭亞夫之持重善謀殆過其父哉李廣亦漢代名將然不用古兵法恃其趫捷耳晩乃辱於衞青此輕動之過也武帝名善用人然至於李陵之事而失之也夫佽飛輕佻之士無深謀逺算而令其五千人横行匈奴哉故文帝亞夫可為萬世將兵將將之法
  吕飴甥鍾惺
  晉侯及秦伯戰於韓獲晉侯左氏傳曰秦許晉平晉侯使郤乞吿瑕吕飴甥且召之子金教之言曰朝國人而以君命賞且吿之曰孤雖歸辱社稷矣其卜貳圉也衆皆哭晉於是乎作爰田吕甥曰君亡之不恤而羣臣是憂惠之至也將若君何衆曰何為而可對曰征繕以輔孺子諸侯聞之䘮君有君羣臣輯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衆皆說晉於是乎作州兵十月晉飴甥㑹秦伯盟於王城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恥失其君而悼䘮其親不憚征繕以立圉也曰必報讐寧事戎狄君子愛其君而知其罪不憚征繕以待秦命曰必報德有死無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慼謂之不免君子恕以為必歸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歸君貳而執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懐德貳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納而不定廢而不立以德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館晉侯饋七牢焉國破君亡千古時勢之難莫有過此者臣子處此不徒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二語塞責看其苦心幹濟從何處入手何地結局然大要以民心為始終首教君吿其民則主於引咎而衆皆哭次代君以問其民則主於歸美且教以自强待敵之道而衆乃說衆皆哭乃作爰田衆說乃作州兵實實有一段處分不獨恃其言善而已也又皆順民心為之施為步驟何其妙也後段所謂小人恥失其君而悼喪其親者葢亦有本而非空言矣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不和二字初覺駭人解來却實實至理使人心平氣奪身處危辱兩路擒縱能使我所待命之人反在我駕馭之中前段之和百姓此段之對强隣着數節次毫不可紊了此覺臣子於國家無不可處之事矣吕郤之才何减狐趙而惠公下愚也事非其主竟以殺身惜哉
  舅犯先軫鍾惺
  善制勝者審機執權中有主而外不測操縱在我而於天下無所不用無所不用而後敵失其所以勝此制勝之道也晉文公城濮之戰其謀舅犯始之先軫中之又終之總以善用曹衞為主曹衞楚之與國楚之有曹衞猶晉之有宋也楚伐宋晉不救宋而執曹伯分曹衞之田畀宋以累楚人之心而宋之圍自解及楚人請復衞侯而封曹乃私許復曹衞以攜之曹衞告絶於楚曹衞吿絶於楚而晉又有曹衞曹衞之形反化為宋曹衞之形化為宋而楚孤楚孤而晉之勝楚不待戰而決矣其顛倒不測之妙能使我之伐曹衞者収曹衞而楚之庇曹衞者反以失曹衞用與國用敵國又用敵國之與國還以困敵國其繩索収放皆在我而不在人譎則譎矣然而不可謂不妙也吁此制勝之道也
  魏絳鍾惺
  魏絳論和戎而云夏訓有之曰有窮后羿作一未了之語以待其君之問公曰后羿何如君臣間光景妙絶乃詳言后羿游畋事而終之以虞箴是時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然此段與和戎之旨何關深厚婉至告雄主之法宜如此語不及和戎晉侯思而自得之曰然則莫如和戎乎自是大悟頭人深思領㑹一語寫出絳言和戎之利曰戎狄荐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貴貨易土說盡古今夷情太王制狄人漢制匈奴止用此四字又曰民狎其野穡人成功此李牧守代無所失亡民得耕牧趙充國屯田備羌意也既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葢用和為戰守也魏絳真是經國實際人和戎原非草草偷安言言有主張事事有顛末其引后羿虞箴告其君者將欲和戎恐君之好田而忘故先為此杜其萌也可謂知本矣
  董安于論鍾惺
  國家戰守之具有事用之而無事備焉然備之一字自不易言厚其資費重其事權寛其文法三者皆無事之時所不可必得者也而怨勞不與焉然則備遂可已乎晉陽之圍無矢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宫之垣皆以荻蒿苫楚廧之其髙至丈餘發而試之箘簵之堅不能過也矢足矣銅少奈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宫之室皆以鍊銅為柱質請發而用之則有餘銅矣寓矢於廧寓兵於柱深心在無心之中實用在不用之内既無勞怨可避而又不藉資費不假事權不畏文法如此修備居無事之時引伸觸類人人可為處處可為而一切委之不可為可歎也
  燕太子丹論鍾惺
  燕太子丹欲報秦讐秦亦日出兵山東禍且及燕丹患之問其太傅鞠武其意固不獨自快其私讐亦以存燕也武告以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自是合從舊局而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持久心惽然恐不能須臾武已黙㑹其意在得一士入秦以行其刼與刺矣故進田光光轉進荆軻其血脉針線固皆歸刼與刺之一路矣光謂太子曰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語荆卿曰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看光此語其少年為一刺客無疑而太子之所求於光者可知矣光自知力不能為而進荆卿自代償以一死明已之所以辭太子者非惜其死而慮事之不成也及太子之吿荆卿則曰諸侯服秦莫敢合從誠得勇士刼秦王得反侵地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内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是太子遣荆卿之意不專重在刼與刺而仍歸於合從不過借刼與刺以為合從地耳其節次布置皆以合從始終中間更添遣荆軻刺秦王一段過脉較之鞠武之計曲折反多而謂武計曠日持久心惽然恐不能須臾非其質矣此一片苦心密計即對鞠武時有難言者特其所遭燕秦時勢非復信陵輩之世而才亦稍遜之然其一念存燕之心未可沒也
  信陵君論鍾惺
  古之好士者其於士皆一過而得之公子無忌居魏得侯嬴去魏入趙得毛公薛公皆一過而得之者也一過而得之者識也無識不可以好士然則好士者好其所一過而得之者而已曷為乎士無賢不肖皆尊而禮下之也曰此好士者之招不恃此以得士也方公子虚左迎侯生生之倨公子之恭正公子與生之相視莫逆者也惟公子與生知之諸客不知也諸客者正所謂無賢不肖皆尊而禮下之者也如探得趙王隂事及所遣說魏王救趙而不得者皆其人也當其時非惟公子知侯生生亦能知公子侯生知公子之必能救趙而後教之竊符何以知生之知公子之必能救趙而後教之竊符也曰於侯生之死知之侯生曰合符而晉鄙不聽必擊之於是公子泣公子泣而生益不得不死生以死償晉鄙且以謝其教公子竊符之罪耳然侯生所以報公子者獨救趙一事是救趙之事重於一身之死也明矣等死耳曷不待公子事成而後死之為快乎曰待公子事成而後死者必有所不能信於公子者也救趙公子所易也得臥内符與合符而晉鄙必授軍公子所難也代其所難者掲一符及一朱亥以付公子而生可以死矣且死而可以固勉公子豈必待事成而後死哉侯生以死送公子而返魏之路絶返魏之路絶而毛公薛公開之微二公非惟魏不魏而公子且不得為公子矣其責公子數語鑿鑿綱常名教非戰國人之言也毛薛之前侯生之後得一客焉諫公子於驕矜自功之時者是也公子歸魏此諫不無先助之數客者缺一不可然公子皆從數千人中一過而得之一過而不得之遂失之矣若持吾之所以禮士者無賢不肖射覆而得一士此平原君所以失毛遂者也雖日斬美人造躄者之門何益哉故好士而不得士之力者平原也不得士之力而有好士之名上與下忌之而受其禍者陳豨也魏其侯也吁此無識之過也
  魯仲連論鍾惺
  魯仲連不聽魏之帝秦至欲蹈東海而死世以此為髙節士固有髙節而無救於世者然不可以此論仲連也仲連之所挾以為仲連者為人排難解紛亂而已其不聽魏之帝秦者計欲魏之必救趙也秦圍趙勢不得不救趙者莫如魏魏雖畏秦不敢聽公子無忌救趙實無以自解於趙茍且僥倖思欲以帝秦之說一塞其不救趙之責而不知其必不可得也秦破趙且及六國何憂不帝乃必以圍趙求帝以得帝釋趙而代為魏塞不救趙之責哉帝秦之策必不能釋趙圍而魏為之者此時魏君臣方寸亂矣猶以為帝秦而萬一免趙於圍吾遂可以不救趙然而此必無之事也為魏計莫如救趙者仲連所爭者救趙與不救趙而不在於秦之帝不帝也然不禁其帝秦之說則不救趙之形已成趙亾而魏不得為魏矣故其言曰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又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又曰使梁覩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助趙之說乃仲連不聽魏帝秦之本指也烹醢梁王其語已自刺心而將軍何以得固寵乎一語尤敗新垣之興葢衍首議帝秦之人也衍起謝而秦不帝魏不帝秦舎救趙遂無可為者矣事固有不相䝉而可以相應者雖謂仲連此舉隂為公子無忌地使之得救趙可也為公子無忌地使之得救趙而後不帝秦之局可終也不然徒爭帝秦之虚名而魏救不至何益趙之亾且使魏趙利害真係於帝秦雖百仲連蹈海安能禁魏之不帝秦哉
  留侯論鍾惺
  留侯一生作用着着在事外步步在人先其學問操放全在用人立韓後則用項梁謝羽鴻門則用項伯用樊噲欲楚之勿西憂漢則用田榮反書捐關東以破楚則用黥布用彭越用韓信定太子則用四皓而其大者在全用沛公故子房用漢非為漢用者也為韓報仇是其用漢主意博浪之椎非輕於一試也以為如是而可以報韓仇則亦不必用漢用漢非得已也不得已而用漢又肯使漢得以功臣待之乎故為韓報仇子房自道出非漢君臣能知之也曷為欲使漢知其為韓報仇也恐漢得以功臣待之也漢不得以功臣待之而後可免於何之囚參之醉平之汙信越之族子房於此不無戒心矣故曰非得已也使為韓報仇一語子房不自道出豈惟漢君臣不知即司馬遷亦不得而知之也
  卜式論鍾惺
  卜式以竒取人者也竒之為用在乘其急而捷得之一不得則興盡而意改故其道難於持久今式輸家之半助邊不願官職不願報寃竒矣數歲不報而田牧如故也持錢二千萬給徙民如故也外繇四百人盡復於縣官如故也為郎而牧羊如故也御史大夫之爵使人主自予之而已若無所取焉故古今善出錢買官者未有如式者也不難於竒難於其竒而能持久公孫𢎞鐵人也駁之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陛下勿許然卒不能出式彀中式之彊忍出𢎞上逺矣至已得御史大夫而持論駁鹽鐵船算欲烹𢎞羊置身於諸利臣之外而出其上一生狡狙以持正終何其工也觀其操放進退葢得老氏之術而用之者也
  朱雲梅福論鍾惺
  朱雲欲斬張禹斬其黨王氏者也梅福上書訟王章訟其攻王氏者也皆是漢忠臣雲病不呼醫飲藥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處篡革之際結局皆妙而其志皆有可悲者雲知王氏之必篡漢而力不能為病不呼醫即范文子使祝宗祈死之意福始去官歸夀春數因縣道上言變事求假軺傳詣行在所條對急政一腔熱心欲完漢社稷於王氏貪吻毒手中如拯溺救焚此豈㓗身自了之人時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鳳專勢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譏刺鳳為鳳所誅王氏浸盛災異數見羣臣莫敢正言班氏著此一段明福為漢本領主意不出於此上書言言援引古今不露本題乃云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其意全在訴王章之枉發明王氏篡漢先除礙手之由葢篡奪之人智可蔽主力可脅衆全仗一二膽識不二心之臣洞見其微而遏之將然未然之際王氏取漢其勢已成又有張禹孔光杜欽谷永輩以漢之臣子為之委曲效死出力定計洞見而欲遏之者劉向王章朱雲及福數人而已福之力訴王章猶為漢留一攻王氏之人也福始終血誠非為章乃為漢也必不可為而後棄妻子變姓名為吳門市卒以自見其志葢以首陽之義報漢云爾今謂雲為逹生福為髙隱非知二子者也
  陳湯論鍾惺
  陳湯之擊斬郅支較之傅介子誅樓蘭事勢更難名義更正謀慮更逺葢郅支與樓蘭同為殺漢使而湯之意尤重在郅支負漢之後與康居為一後為邊患難制特以殺漢使為名及今除之多此一片苦心在内故其與甘延夀謀曰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逺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北撃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氐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久畜之必為西域患此湯擊斬郅支單于本意不獨以其殺漢使也其進討郅支用兵機宜有節次有紀律謀而後戰必勝而後發非掩襲僥倖捷取於一擊以為竒者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千古快事然在介子則為功在湯則為罪者介子之徃霍光白遣之而湯以便宜行事故妬功者得以矯制之罪罪之法吏腐儒姦臣合黨同心羅織惟恐不密機穽惟恐不深灰英雄之心不顧國家利害匡衡經術宰相甘心為石顯出力排擠不至於下獄論死不已善哉乎劉向為湯上書曰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出百死斬郅支之首承聖指三字出脱湯矯制之罪甚妙湯之罪無可指而湯之功全矣谷永之疏上天子僅出湯奪爵為士伍千載傷心後西域都䕶段㑹宗為烏孫所圍百僚議數日不决天生此一事為湯昭雪結奸臣之舌而唾其面上召湯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寒病兩臂不能詘申巳自可憐湯辭謝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此一語媿死妬功諸人至其料敵神妙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屈指不五日而解使匡衡輩立其前聞且見之其靦顔汗背何啻鈇鉞之誅湯此後自可吐氣論功食報無疑而猶以代人作章奏下獄徙邊湯一生勲名竟以此結局總之湯才畧絶世而貪之一字是其胎病始終罪案為奸臣借口不出於此然前斬郅支後料烏孫廷臣中固不能舎湯而別尋一不貪者代之祭彤亷將也光武美其清約封拜日賜錢百萬馬三匹衣被刀劒下至居室什物無不悉備如此為將者亦何苦而貪漢法邊臣功賞極厚獨儉於一湯使萬里功臣至為人代筆自潤可憐可恨亦可羞奸相庸主之過也不然湯之功罪甚著一時君相封賞之何其明白正大而壯侯之諡留為王莽行其行辱孰大焉
  吳漢論鍾惺
  開國帝王手取天下其智勇不必自已出徃徃於扼要處間出數語使臣下以其從違為成敗萬不失一非惟謀慮出臣下之上其所以駕馭驅策之道隱然在此如吳漢擊蜀攻廣都拔之帝戒以但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漢不從自將進逼成都使劉尚屯於江南相去二十餘里帝聞大驚謂漢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别營緩急不復相及卒如其言董憲將賁休舉蘭陵城降憲自郯圍休帝勅曰可直徃擣郯則蘭陵自解延不從先赴救休憲出兵合圍延等懼因徃攻郯帝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不意故耳今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憲遂拔蘭陵殺休馮愔殺宗歆又擊鄧禹禹遣使以聞帝帝問使人愔所親信為誰曰䕶軍黄防帝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黄防也後月餘防果執愔常觀髙帝刻印銷印等事若胸中憤憤悶悶然絶無分曉其線索機關轉動似皆聽於臣下而光武操縱由已鋒不覺盡露似為勝之嗚呼此髙帝之所以為大度也
  馬援論鍾惺
  援為隗囂奉書洛陽世祖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此語不可解而發付甚妙援曰臣今逺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姦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游戯中大有折服葢來者意興正熱吾冷之筋節甚𦂳吾鬆之妙處全在用誕迎笑復笑二笑字已奪人氣此周公瑾所以屈蔣幹也援謂帝濶逹多大節畧與髙帝同而又云不如髙帝看英雄如相馬然得其神而遺其形若存若亾若滅若沒其妙全在於此髙帝無可無不可五字不必甚確而卒不可易具眼曠觀之言一解便失之援謂光武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則髙帝所不能其不如髙帝似即在此處此好吏事動如節度之根也髙帝便省此一段所以無可無不可至謂帝又不喜飲酒此語何關優劣却看得深大要疎與密之分也其意俱在言外囂不懌曰如卿言反復勝邪則癡人說夢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三
  明 賀復徵編
  論十二以下俱論經
  明堂月令論漢蔡邕
  明堂者天子太廟所以崇禮其祖以配上帝者也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東曰青陽南曰明堂西曰總章北曰𤣥堂中央曰太室易曰離也者明也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嚮明而治人君之佐莫正於此焉故雖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其正中皆曰太廟謹承天順時之令昭令德宗祀之禮明前功百辟之勞起養老敬長之義顯教幼誨穉之學朝諸侯選造士於其中以明制度生者乗其能而至死者論其功而祭故為大教之宮而四學具焉官司備焉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萬象翼之政教之所由生變化之所繇來明一綂也故言明堂事之大義之深也取其宗祀之貎則曰清廟取其正室之貎則曰太廟取其尊崇則曰太室取其向明則曰明堂取其四門之學則曰太學取其四面周水圓如璧則曰辟雍異名而同事其實一也春秋因魯取宋之奸賂則顯之太廟以明聖王建清廟明堂之義經曰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於太廟傳曰非禮也君人者将昭德塞違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昭其儉也夫德儉而有度升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照臨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所以明大教也以周清廟論之魯太廟皆明堂也魯禘祀周公於太廟明堂猶周宗祀文王於清廟明堂也禮記檀弓曰王齊禘於清廟明堂也孝經曰宗祀文王於明堂禮記明堂位曰太廟天子曰明堂又曰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位以治天下朝諸侯於明堂制禮作樂頒度量而天下大服成王以周公有大勲勞於天下命魯公世世禘祀周公於太廟以天子之禮升歌清廟下管象舞所以異魯於天下也取周清廟之歌歌於魯太廟明魯之太廟猶周之清廟也皆所以昭文王周公之德以示子孫也易傳太初篇曰天子旦入東學晝入南學暮入西學太學在中央天子之所自學也禮記保傳篇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入太學承師而問道與易傳同魏文侯孝經傳曰太學者中學明堂之謂也禮記古大明堂之禮曰膳夫是相禮日中出南闈見九侯反問於相日側出西闈視五國之事日入出北闈視帝節猷爾雅曰宮中之門謂之闈王居明堂之禮又别隂陽門東南稱門西北稱闈故周官有門闈之學師氏教以三德守王門保氏教以六藝守王闈然則師氏居東門南門保氏居西門北門也知掌教國子與易傅保傅王居明堂之禮參相發明為學四焉文王世子篇曰凡大合樂則遂養老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興秩節祭先師先聖焉始之養也適東序釋奠於先老遂設三老五更之席位言教學始之於養老由東方歲始也又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皆習於東序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於東序又曰大司成論説在東序然則詔學皆在東序東序東之堂也學者聚焉故稱詔太學仲夏之月令祀百辟卿士之有德於民者禮記太學志曰禮士大夫學於聖人善人祭於明堂其無位者祭於太學禮記昭穆篇曰祀先賢於西學所以教諸侯之德也即所以顯行國禮之處也太學明堂之東序也皆在明堂辟雍之内月令記曰明堂者所以明天氣綂萬物明堂上通於天象日辰故下十二宮象日辰也水環四周言王者動作法天地德廣及四海方此水也禮記盛徳篇曰明堂九室以茅盖屋上圓下方此水名曰辟雍王制曰天子出征執有罪反釋奠于學以訊馘告樂記曰武王伐殷薦俘馘於京大室詩魯頌云矯矯虎臣在泮獻馘京鎬京也太室辟雍之中明堂太室也與諸侯泮宮俱獻馘焉即王制所謂以訊馘告者也禮記曰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孝經曰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無所不通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言行孝者則曰明堂行悌者則曰太學故孝經合以為一義而稱鎬京之詩以明之凡此皆明堂太室辟雍太學事通文合之義也其制度數各有所法堂方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圜屋徑二百一十六尺乾之策也太廟明堂方三十六丈通天屋徑九丈隂陽九六之變也圜盖方載六九之道也八闥以象八卦九室以象九州十二宮以應辰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户九牖乗九室之數也户皆外設而不閉示天下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黄鐘九九之實也二十八柱列於四方亦七宿之象也堂髙三丈以應三綂四鄉五色者象其行外廣二十四丈應一歲二十四氣四周以水象四海王者之大禮也月令篇名曰因天時制人事天子發號施令祀神受職每月異禮故謂之月令所以順隂陽奉四時効氣物行王政也成法具備各從時月藏之明堂所以示承祖考神明明不敢泄瀆之義故以明堂冠月令自天地定位有其象聖帝明君世有紹襲盖以裁成大業非一代之事也易正月之卦曰泰其經曰王用享於帝吉孟春令曰乃擇元日祈榖於上帝顓頊厯衡曰天元正月巳巳朔日立春日月俱起於泰逮宮室制度月令孟春之月日在營室堯典曰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令曰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易曰不利為冦利用禦冦令曰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書曰歲二月同律度量衡中春令曰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凡此皆合於大厯唐政其類不可盡稱戴禮夏小正傳曰隂陽生物之後王事之次則夏之月令也殷人無文及周而備文義所説傳衍深逺宜周公之所著也官號職司與周官合周書七十二篇而月令第五十三古者諸侯朝正於天子受月令以歸而藏諸廟中天子藏之於明堂每月告朔朝廟出而行之周室既衰諸侯怠於禮魯文公廢告朔而朝仲尼譏之經曰閏月不告朔猶朝於廟刺舍大禮而徇小儀也自是告朔遂闕而徒用其羊子貢非廢其令而請去之仲尼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庶明王復興君人者昭而明之稽而用之耳無逆聽令無逆政所以臻乎大順隂陽和年榖豐太平洽符瑞由此而至矣秦相呂不韋著書取月令為紀號淮南王安亦以取為第四篇改名曰時則故偏見之徒或云月令呂不韋作或云淮南皆非也
  通易論晉阮籍
  阮子曰易者何也乃昔之𤣥真往古之變經也庖犧氏當天地一終值人物憔悴利用不存法制夷昧神明之徳不通萬物之情不類於是始作八卦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分隂陽序剛柔積山澤連水火雜而一之變而通之終於未濟六十四卦盡而不窮是以天地象而萬物形吉凶著而悔吝生事用有取變化有成南面聽㫁向明而治結繩而為網罟致日中之貨脩耒耜之利以教天下皆得其所黄帝堯舜應時當務各有攸取窮神知化述則天序庖犧氏布演六十四卦之變後世聖人觀而因之象而用之禹湯之經皆在而上古之文不存至乎文王故繫其辭於是歸藏氏逝而周典經興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故謂之易易之為書也本天地因隂陽推盛衰出自幽㣲以致明著故乾元初潛龍勿用言大人之德隠而未彰潛而未達待時而興循變而發天地既設屯䝉始生需以待時訟以立義師以聚衆比以安民是以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収其心也原而積之畜而制之是以上下和洽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順其理也先王既没德法乖易上凌下替君臣不制剛柔不和天地不交是以君子一類求同遏惡揚善以致其大謙而光之裒多益寡崇聖善以命雷出於地於是大人得位明聖又興故先王作樂薦上帝昭明其道以荅天貺於是萬物服從隨而事之子遵其父臣承其君臨馭綂一大觀天下是以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儀之以度也包而有之合而含之故先王用之以明罰勅法自上乃下貴復其賤美成亨盡時極日至先王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以靜民也季葉既衰非謀之獲應運順天不妄其作故先王茂對時育萬物施仁布澤以樹其徳也萬物歸隨如法流承善養反惡利積生害剛過失柄習坎以位上失其道下喪其羣於是大人繼明照於四方顯其德也自乾元以來施平而明盛衰有時剛柔無常或得或失一隂一陽出入吉凶由闇察彰文明以止有翼不飛隨之乃存取之者歸施之以若用之在㣲貴變慎小與物相追非知往藏來者莫之能審也易之為書也覆燾天地之道囊括萬物之情道至而反事極而改反用應時改用當務應時故天下仰其澤當務故萬物恃其利澤施而天下服此天下之所以順自然惠生類也富貴侔天地功名者充六合莫之能傾莫之能害道不逆也天地易之主也萬物易之心也故虚以受之感以和之男下女上通其氣也柔以承剛久其類也順而持之遁而退之上隆不積剛動大壯正大必用力盛則望明升惟進光大則傷聚以處身異以成類乖離既解緩以為失損益有時察以主使揚於王庭乗五馬敗剛既决柔上索下合令臣遭明君以柔遇剛品物咸亨剛據中正天下大行是以后用施命誥四方貴離教也於是天地萃聚百姓合同升而不巳屇極及下井養不窮卑不能通不可弗革改以成器尊卑有分長幼有序主之以震守之以威動不可終敵應而行漸以進之為人求位君子之欲進者也臣之求君隂之從陽委之歸誠乃得其所歸而應之專而一之陽德受歸道豐位大也賢人君子有衆以成其大也窮侈喪大夫之位羣而靡容容而無所卑身一意利見大人巽以身命柔順乎剛入而説之説而教之順天應人渙然成章風行水上有文有光男行不窮女位乎外衆隂承五上同在中從初更始乗木有功故先王以享於帝立廟奉天建國也剛柔分適得中節之以制其道不窮信愛結内剛得中位誠發於心庶物唯類大得則虧甚往則過既應於逺黙則不利故君子是以行重乎恭喪重乎哀篤偽薄也小過下泰不過于上下止上動有飛鳥之象焉初六坎下上交離體飛鳥以凶是以災眚也柔處中剛失位利與時行過而欲遂小亨正象隂皆乗陽陽剛凌替君臣易位亂而不巳非中之謂故君子思患而預防之慮其敗也通變無窮周敗又始剛未出隂在中柔濟不遺遂度不窮則象河洛神物設教而天下服慎辨居方隂陽相求初與之道遠作之由也卦體開閤乾以一為開坤以二為閤乾坤成體而剛柔有位故木老於未水生於申而坤在西南火老於戌木生於亥而乾在西北剛柔之際也故謂之父母陽承震動發而相承專制遂行萬物以興故謂之長男水老於辰金生於巳一氣存之終而復始故巽為長女震發於風隂徳有紀失中鵙鳴母道将始故離為中女又在西北徤戰将升季隂初昧衰而不勝故兑為少女倉中㧞㽞肇幽為陽在中未達含而未章故坎為中男周流接合萬物既終造物更始明而未融故艮為少男乾圓坤方女柔男剛健柔時推而禍福是将循化知生從變見亡故吉凶成敗不可亂也大過何也棟撓莫輔大者過也先王之馭世也刑設而不犯罰著而不施習坎剛中惟以心亨王正其徳公守厥職上下不疑臣主無惑納約自牖非户何咎車騎中門劒㦸在闥雖寘叢棘凶巳三歲上六失道刑决也故髙宗伐鬼方柔道中也三年有賞徳乃豐也同人先號思其終也旅上之美樂其窮也是以失刑者嚴而不簡喪德者髙而不尊故君子正義以守位固法以威民何衢則亨滅耳而凶也小過何也踰位凌上害止危身小者過也既濟初六終亂何也水加日上三隂乗陽以力求濟不止必亡故初吉終亂也未濟上六飲酒无咎何也過而莫改危而弗間誰咎之也无妄何也無望而至非㑹合隂陽之違行也六三无妄之災或繫之牛行人得之邑人災何也有國而不収其民有衆而不脩其器行人得之不亦灾乎九五之疾勿藥何也非常之厚離以為同元妄之疾灾以除凶天時成敗何疾之功勿藥有喜不成何試也龍者何也陽健之類盛徳尊貴之喻也配天之厚盛德莫髙之謂尊貴大人受命處中當陽德之至也亢龍有悔何也繼守承貴有因而德不充者也欲大而不顧其小甘侈而不思其匱居正上位而無卑有貴勞而無據喪志危身是以悔也先王何也大人之功也故建萬國親諸侯樹其義也作樂薦上帝正其命也省方觀民施其令也明罰勅法督其政也閉關不行靜民亂也茂時育德應顯其福也享帝立廟昭其禄也稱聖王所造非誠平之謂也后者何也成君定位據業脩制保教守法畜履治安者也故自然成功濟用巳至大通后成天地之道以左右民也成化理决施令誥方因統紹衰中處将正之務非應初受命之事也上者何也日月相易盛衰相及致飾則利之未㨗受故王后不稱君子不錯上以厚下道自然也君子者何也佐聖扶命翼教明法觀時而行有道而臣人者也因正德以理其義察危㣲以守其身故經綸以正盈果行以遂義飲食以需時辨義以作事皆所以章先王之建國輔聖人之神志也見險慮難思患預防别物居方慎初敬始皆人臣之行非大君之道也大人者何也龍德潛達貴賤通明有位無稱大以行之故大過滅示天下幽明大人發輝重光繼明炤于四方萬物仰生合德天地不為而成故大人虎變天德興也君子曰易順天地序萬物方圓有正體四時有常位事業有所麗鳥獸有所萃故萬物莫不一也隂陽牲生性故有剛柔剛柔情生情故有愛惡愛惡生得失得失生悔吝悔吝著而吉凶見八卦居方以正性蓍龜圓通以索情情性交而利害出故立仁義以定性取蓍龜以制情仁義有耦而禍福分是故聖人以建天下之位定尊卑之制序隂陽之適别剛柔之節順之者存逆之者亡得之者身安失之者身危故犯之以别求者雖吉必凶知之以守篤者雖窮必通故寂寞者徳之主恣睢者賊之原進往者反之初終盡者始之根也是以未至不可坼也巳用不可越也紂有天下之號而比匹夫之類鄰周處小侯之細而享於西山之賔外内之德巳施而貴賤之名未分何也天道未䆒善惡未淳也是以明夫天之道者不欲審乎人之德者不憂在上而不凌乎下處卑而不犯乎貴故道不可逆德不可拂也是以聖人獨立無悶大羣不益釋之而道存用之而不可既由此觀之易以通矣
  樂論阮籍
  劉子問曰孔子云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夫禮者男女之所以别父子之所以成君臣之所以立百姓之所以平也為政之具靡先於此故安上治民莫善於禮也夫金石絲竹鐘皷管絃之音干戚羽旄進退俯仰之容有之何益於政無之何損於化而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乎阮先生曰善哉子之問也昔者孔子著其都乎且未舉其略也今将為子論其凡而子自備詳焉夫樂者天地之體萬物之性也合其體得其性則和離其體失其性則乖昔者聖人之作樂也将以順天地之體成萬物之性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隂陽八風之聲均黄鐘中和之律開羣生萬物之情氣故律呂協則隂陽和音聲適而萬物類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觀九州一其節奏之圜山而天神下奏之方岳而地祗上天地合其德則萬物合其生刑賞一作罰不用而民自安夫乾坤易簡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五聲無味不煩則隂陽通無味則百物自樂日遷善成化而不自知風俗移易而同於是樂此自然之道樂之所始也其後聖人不作道德荒壊政法不立智慧擾物化廢欲行各有風俗故造子一作始之教謂之風習而行之謂之俗楚越之風好勇故其俗輕死鄭衛之風好淫故其俗輕蕩輕死故有火焰赴水之歌輕蕩故有桑間濮上之典各歌其所好各詠其所為歌之者流涕聞之者歎息背而去之無不慷慨懐永日之娛抱長夜之嘆相聚而合之羣而習之靡靡無巳棄父子之親弛君臣之制匱室家之禮廢耕農之業忘終身之樂崇淫縱之俗故江淮之南其民好殘漳汝之間其民好奔吳有雙劍之節趙有扶琴之客氣發於中聲入於耳手足飛揚不覺其駭好勇則犯上淫放則棄親犯上則君臣逆棄親則父子乖乖逆交争則患生禍起禍起而意愈異患生而慮不同故八方殊風九州異俗乖離分背莫能相通音異氣别曲節不齊故聖人立調適之音建平和之聲制便事之節定順從之容使天下之為樂者莫不儀焉自上以下降殺有等至於庶人咸皆聞之歌謡者詠先王之德頫仰者習先王之容器具者象先王之式度數者應先王之制入於心淪於氣先王一作先帝心氣和洽則風俗齊一聖人之為進退頫仰之容也将以屈形體服心意便所修安所事也歌詠詩曲将以宣平和著不逮也鐘鼔所以節耳羽旄所以制目聽之者不傾視之者不衰耳目不傾不衰則風俗移易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也故八音有本體五聲有自然其同物者以大小相君有自然故不可亂大小相君故可得而平也若夫空桑之琴雲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濵之磬其物皆調和淳均者聲相宜也故必有常處以大小相君應黄鐘之氣故必有常數有常處故其器一作氣貴重有常數故其制不妄貴重故可得以事神不妄故可得以化人其物係天地之象故不可妄造其凡似逺物之音故不可妄易雅頌有分故神人不雜節㑹有數故曲折不亂周旋有度故頫仰不惑歌咏有主故言語不悖導之以善綏之以和守之以𠂻持之以久散其羣比其文扶其夭助其壽使去風俗之偏習歸聖王之大化先王之為樂也将以定萬物之情一天下之意也故使其聲平其容和下不思上之聲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爭而忠義成夫正樂者所以屏淫聲也故樂廢則淫聲作漢哀帝不好音罷省樂府而不知制正禮樂法不修淫聲遂起張放淳于長驕縱過度丙疆景武當益或作富溢於世罷樂之後下移踰肆身不是好而亂淫愈甚者禮不設也刑教一體禮樂内外也刑弛則教不獨行禮廢則樂無所立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謂之禮人安其生情意無哀謂之樂車服旌旗宮室飲食禮之具也鐘磬鞞皷琴瑟歌舞樂之器也禮踰其制則尊卑乖樂失其序則親疏亂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内禮樂正而天下平昔衞人求繁纓曲縣而孔子嘆息葢惜禮壞而樂崩也夫鐘者聲之主也縣者鐘之制也鐘失其制則聲失其主主制無常則怪聲並出盛衰之代相及古今之變若一故聖教廢毁則聰慧之人並造竒音景王喜大鐘之律平公好師延之曲公卿大夫拊手嗟嘆庶人羣生踊躍思聞正樂遂廢鄭聲大興雅頌之詩不講而妖淫之曲是尋故延年造傾城之歌而孝武思孊嫚之色雍門作松栢之音愍王念未寒之服故徛靡哀思之音發愁怨偷薄之辭興則人後有縱欲奢侈之意人後有内顧自奉之心是以君子惡大凌之歌憎北里之舞也昔先王制樂非以縱耳目之觀崇曲房之嬿也必通天地之氣靜萬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真也故清廟之歌詠成功之績賔饗之詩稱禮讓之則百姓化其善異俗服其德此淫聲之所以薄正樂之所以貴也然禮與變俱樂與時化故五帝不同制三王各異造非其相反應時變也夫百姓安服淫亂之聲殘壊先王之正故後王必更作樂各宣其功德於天下通其變使民不倦然但改其名目變造歌詠至於樂聲平和自若故黄帝詠雲門之神少昊歌鳳鳥之跡咸池六英之名既變而黄鐘之宮不改易故達道之化者可與審樂好好音之聲者不足與論律也舜命䕫與一作龍典樂教胄子以中和之德也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又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夫煩手淫聲汨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聽言正樂通平易簡心澄氣清以聞音律出納五言也䕫曰戞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賔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鼔合止祝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凰來儀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詩言志歌詠言操磬鳴琴以聲依律述先王之德故祖考之神來格也笙鏞以間正一作無樂聲希治修無害故繁毓蹌蹌然也樂有節適九成而巳隂陽調達和氣均通故逺鳥來儀也質而不文四海合同故擊石拊石百獸率舞也言天下治平萬物得所音聲不譁漠然未兆故衆官皆和也故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言至樂使人無欲心平氣定不以肉為滋味也以此觀之知聖人之樂和而巳矣自西陵青陽之樂皆取之竹聽鳳凰之鳴尊長風之象采大林之當時之所不見百姓之所希聞故天下懐其德而化其神也夫雅樂周通則萬物和質靜則聽不淫易簡則節制令一作全神靜重則服人心此先王造樂之意也自後衰末之為樂也其物不真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取於近物同於人間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閭里之聲競髙永巷之音爭先童兒相聚以詠富貴蒭牧負戴以歌賤貧君臣之職未廢而一人懐萬心也當夏后之末興或作輿女萬人衣以文繡食以粱肉端噪晨歌聞之者憂戚天下苦其殃百姓傷其毒殷之季君亦奏斯樂酒池肉林夜以繼日然咨嗟之音未絶而敵國巳収其琴瑟矣滿堂而飲酒樂奏而流涕此非皆有憂者也則此樂非樂也當王居臣之時奏新樂於廟中聞之者皆為之悲咽一作桓帝聞楚琴悽愴傷心倚房而悲慷慨長息曰善哉乎為琴若此一而巳足矣順帝上恭陵過樊衢聞鳥鳴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鳥聲使左右吟之曰使絲聲若是豈不樂哉夫是謂以悲為樂者也誠以悲為樂則天下何樂之有天下無樂而有隂陽調和災害不生亦巳難矣樂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氣不入天地交泰逺物來集故謂之樂也今則流涕感動嘘唏傷氣寒暑不適庶物不遂雖出絲竹宜謂之哀奈何俛仰嘆息以此稱樂乎昔季流子向風而琴聽之者泣下沾襟弟子曰善哉乎皷琴亦巳妙矣季流子曰樂謂之善哀謂之傷吾為哀傷非為善樂也以此言之絲竹不必為樂歌詠不必為善也故墨子之非樂也悲夫以哀為樂者胡亥躭哀不變故願為黔首李斯隨哀不返故思逐狡兔嗚呼君子可不鑒之哉
  辨侵伐論唐栁宗元
  春秋之説曰凡師有鐘鼔曰伐無曰侵周禮大司馬九伐之法曰賊賢害人則伐之負固不服則侵之然則所謂伐之者聲其惡於天下也聲其惡於天下必有以厭於天下之心夫然後得行焉古之守臣有朘人之財危人之生而又害賢人者内必棄于其人外必棄于諸侯從而後加伐焉動必克矣然猶校德而後舉量力而後㑹備三有餘而以用其人一曰義有餘二曰人力有餘三曰貨食有餘是三者大備則又立其禮正其名修其辭其害物也小則誥誓徵令不過其鄰雖大不出所暴非有逆天地横四海者不以動天下之師故師不踰時而功成焉斯為人之舉也故公之公之而鐘皷作焉夫所謂侵之者獨以其負固不服而壅王命也内以保其人外不犯于諸侯其過惡不足暴于天下致文告修文德而又不變然後以師問焉是為制命之舉非為人之舉也故私之私之而鐘鼔不作斯聖人之所志也周道既壊兵車之軌交於天下而罕知侵伐之端焉是故以無道而正無道者有之以無道而正有道者有之不増德而以遂威者又有之故世日亂一變而至于戰國而生人耗矣是以有其力無其財君子不以動衆有其力有其財無其義君子不以帥師合是三者而明其公私之説而後可焉嗚呼後之用師者有能觀其侵伐之論則善矣
  六逆論栁宗元
  春秋左氏言衞州吁之事因載六逆之説曰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六者亂之本也余謂少陵長小加大淫破義是三者固誠為亂矣然其所謂賤妨貴逺間親新間舊雖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亂夫所謂賤妨貴者盖斥言擇嗣之道子以母貴者也若貴而愚賤而聖且賢以是而妨之其為理本大矣而可捨之以從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謂逺間親新間舊者盖言任用者之過也使親而舊者愚逺而新者聖且賢以是而間之其為理本亦大矣又可捨之以從斯言乎必從斯言而亂天下謂之師古訓可乎此又不可者也嗚呼是三者擇君置臣之事天下理亂之本也為書者執斯言著一定之論以遺後代上智之人固不惑於是自中人而降守以為大據而以致敗亂者固不乏焉晉厲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魚退乃亂貴不足尚也秦用張禄而斥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疎吴起乃危親不足與也苻氏進王猛而殺樊氏乃興胡亥任趙髙而族李斯乃滅舊不足恃也顧所信何如耳然則斯言殆可以廢矣噫古之言理者罕能盡其説建一言立一辭則臲𠨜而不安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混cq=182然而巳教于後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将定其是非則拘儒瞽生相與羣而咻之以為狂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中人可以及化者天下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聖人之道則固為書者之罪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四
  明 賀復徴 編
  論十三
  泰誓論宋歐陽修
  書稱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諸侯為職事其伐黎而勝也商人巳疑其難制而患之使西伯赫然見其不臣之狀與商並立而稱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為怪其父師老臣如祖伊㣲子之徒亦黙然相與熟視而無二言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以紂之雄猜暴虐嘗醢九侯而酺鄂侯矣西伯聞之竊嘆遂執而囚之幾不免死至其叛已不臣而自王乃反優容而不問者十年此豈近於人情耶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稱臣而稱王安能服事於商乎且謂西伯稱王者起於何説而孔子之言萬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伯夷叔齊古之知義之士也方其讓國而去顧天下皆莫可歸聞西伯之賢共往歸之當是時紂雖無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諸侯不稱臣而稱王是僣叛之國也然二子不以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紂始以為非而棄去彼二子者始顧天下莫可歸卒依僣叛之國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書之泰誓稱十有一年説者因以謂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喪二年并數之爾是以西伯聽虞芮之訟謂之受命以為元年此又妄説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稱元年常事爾不以為重也後世曲學之士説春秋始以改元為重事然則果常事歟固不足道也果重事與西伯即位巳改元矣中間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喪稱十一年及其滅商而得天下其事大於聽訟逺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謂西伯以受命之年為元年者妄説也後之學者知西伯生不稱王而中間不再改元則詩書所載文武之事燦然明白而不誣矣或曰然則武王畢喪伐紂而泰誓曷為稱十有一年對曰畢喪伐紂出於諸家之小説而泰誓六經之明文也昔者孔子當衰周之際患衆説紛紜以惑亂當世於是退而修六經以為後世法及孔子既殁去聖稍逺而衆説復興與六經相亂自漢以來莫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經則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爾復何疑哉司馬遷作周本紀雖曰武王即位九年祭於文王之墓然後治兵于孟津至作伯夷列傳則又載父死不葬之説皆不可為信是以吾無取焉取信于書可矣
  春秋論上歐陽修
  事有不幸出於久逺而傳乎二説則奚從曰從其一之可信者然則安知可信者而從之曰從其人而信之可也衆人之說如彼君子之說如此則捨衆人而從君子君子博學而多聞矣然其傳不能無失也君子之説如彼聖人之説如此則捨君子而從聖人此舉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學春秋者獨異乎是孔子聖人也萬世取信一人而巳若公羊髙榖梁赤左丘明三子者博學而多聞矣其傳不能無失者也孔子之於經三子之於傳有所不同則學者寧捨經而從傳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經於魯隠公之事書曰公及邾儀父盟於蔑其卒也書曰公薨孔子始終謂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攝也學者不從孔子謂之公而從三子謂之攝其於晉靈公之事孔子書曰趙盾弑其君夷臯三子者曰非趙盾也是趙穿也學者不從孔子信為趙盾而從三子信為趙穿其於許悼公之事孔子書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三子者曰非弑之也買病死而止不嘗藥耳學者不從孔子信為弑君而從三子信為不嘗藥其捨經而從傳者何哉經簡而直傳新而竒簡直無恱耳之言新竒多可喜之論是以學者樂聞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於孔子而篤者也經之所書予所信也經所不言予不知也難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爾夫三子者皆學乎聖人而傳所以述經也經文隠而意深三子者從而發之故經有不言傅得而詳爾非為二説也予曰經所不書三子者何從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後而知之且其有所傳而得也國君必即位而隠不書即位此傳得知其攝也弑君者不復見經而盾復見經此傳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賊不討則不書葬而許悼公書葬此傳得知世子止之非實弑也經文隠矣傳曲而暢之學者以謂三子之説聖人之深意也是以從之耳非謂捨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則妄意聖人而惑學者三子之過而巳使學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奪使其惟是之求則予不得不為之辨
  春秋論中歐陽修
  孔子何為而修春秋凡名以定分求情而責實别是非明善惡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來臣弑君子弑父諸侯之國相屠戮而爭為君者天下皆是也當是之時有一人焉能好亷而知讓立乎爭國之亂世而懐讓國之髙節孔子得之於經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顯之其肯没其攝位之實而雷同衆君誣以為公乎所謂攝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嘗攝矣不聞商周之人謂之王也使息姑實攝而稱號無異於正名則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攝者心不欲為君而身假行君之事雖行君事而其實非君也今書曰公則是息姑心不欲之實不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誣以虚名而没其實善夫不求其情不責其實而善惡不明如此則孔子之意踈而春秋謬矣春秋辭有同異尤謹嚴而簡約所以别嫌明㣲慎重而取信其於是非善惡難明之際聖人所盡心也息姑之攝也㑹盟征伐賞刑祭祀皆出於巳舉魯之人皆聽命于已其不為正君者幾何惟不有其名爾使其名實皆在巳則何從而知其攝也故息姑之攝與不攝惟在為公與不為公别嫌明㣲繫此而巳且其有讓桓之志未及行而見殺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違本意則息姑之恨何伸於後世乎甚髙之節難明之善亦何望於春秋乎今說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與奪為輕重故曰一字為褒貶且公之為字豈不重於名字氏族乎孔子於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於人而没其善乎以此而言隠實為攝則孔子决不書曰公孔子書曰公則隠决非攝難者曰然則何為不書即位曰惠公之終不見其事則隠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從二百後得其遺書而修之闕其所不知所以傳信也難者又曰謂為攝者左氏爾公羊榖梁皆以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稱公予曰凡魯之事出於巳舉魯之人聽於巳生稱曰公死書曰薨何從而知其假
  春秋論下歐陽修
  弑逆大惡也其為罪也莫贖其於人也不容其在法也無赦法施於人雖小必謹况舉大法而加大惡乎既輙加之又輙赦之則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輕易也三子說春秋書趙盾以不討賊故加之大惡既而以盾非實弑則又復見乎經以明盾之無罪是輙加之而輙赦之爾以盾為無弑心乎其可輕以大惡加之以盾不討賊情可責而宜加之乎則其後頑然未嘗討賊既不改過以自贖何為遽赦使同無罪之人其於進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趙穿弑君大惡也盾不討賊不能為君復讎而失刑於下二者輕重不較可知就使盾為可責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為善人使無辜者受大惡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為惡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此所謂是非之公也據三子之説初靈公欲殺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公而盾不討其迹涉於與弑矣此疑似難明之事聖人尤當求情責實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則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為法受惡而稱其賢也使果無弑心乎則當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惡使罪有所歸然後責盾縱賊則穿之大惡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獲辨而不討之責亦不得辭如此則是非善惡明矣令為惡者獲免而疑似之人陷於大惡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討賊有幸弑之心與自弑同故寧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詐用情之吏矯激之為爾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舊史是非錯亂而善惡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舊史如此其肯從而不正之乎其肯從而稱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惡乎此可知其繆傳也問者曰然則夷臯孰弑之曰孔子所書是巳趙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進藥而不嘗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進藥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殺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雖庸吏猶知其不可同也躬藥而不知嘗者有愛父之孝心而不習於禮是可哀也無罪之人爾不躬藥者誠不孝矣雖無愛親之心然未有殺父之意使善治獄者蔽之猶當與操刃殊科况以躬藥之孝反與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所不為也然則許世子止實不嘗藥則孔子决不書曰弑君孔子書為弑君則止决非不嘗藥難者曰聖人借止以垂教爾對曰不然夫所謂借止以垂教者不過欲人之知嘗藥爾聖人一言明以告人則萬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惡之名而嘗藥之事卒不見於文使後世但知止為弑君而莫知藥之當嘗也教未可垂而巳陷人於大惡矣聖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責止不如是之刻也難者曰然則盾曷為復見於經許悼公曷為書葬曰弑君之臣不見經此自三子説爾果聖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討賊而書葬也自止以弑見經後四年吳敗許師又十有八年當定公之四年許男始見於經而不名許之書於經有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難者曰三子之説非其臆出也其得於所傳如此然則所傳者皆不可信乎曰傳聞何可盡信公羊榖梁以尹氏卒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為隠母一以為男子一以為婦人得於所傳者盖如此是可盡信乎
  易論蘇洵
  聖人之道得禮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廢尊之而不敢廢故聖人之道所以不廢者禮為之明而易為之幽也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不耕而不饑不蠶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勞而樂逸也若水之走下而聖人者獨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幼蠶而後衣耕而後食率天下而勞之一聖人之功固非足以勝天下之民之衆而其所以能奪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聖人之始作禮也其說曰天下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是人之相殺無已也不耕而食烏獸之肉不蠶而衣鳥獸之皮是鳥獸與人相食無已也有貴賤有尊卑有長幼則人不相殺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蠶則鳥獸與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於逸而惡死也甚於勞聖人奪其逸死而與之勞生此雖三尺豎子知所趨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于天下而不可廢者禮為之明也雖然明則易達易逹則褻褻則易廢聖人懼其道之廢而天下復於亂也然後作易觀天地之象以為爻通隂陽之變以為卦考鬼神之情以為辭探之茫茫索之㝠㝠童而習之白首而不得其源故天下視聖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髙尊其人而其教亦隨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於天下而不敢廢者易為之幽也凡人之所以見信者以其中無所不可測者也人之所以獲尊者以其中有所不可窺者也是以禮無所不可測而易有所不可窺故天下之人信聖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則易者豈聖人務為新竒秘怪以夸後世邪聖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則無所施其教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聽乎天而人不預焉者也筮者决之天而營之人者也龜漫而無理者也灼荆而鑽之方功義弓惟其所為而人何預焉聖人曰是純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於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為陽或為隂者必自分而為二始掛一吾知其為一而掛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為四而揲之也歸竒於扐吾知其為一為二為三為四而歸之也人也分而為一吾不知其為幾而分之也天也聖人曰是天人參焉道也道有所施吾教矣於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廢此聖人用其機權以持天下之心而濟其道於無窮也
  禮論蘇洵
  夫人之情安於其所常為無故而變其俗則其勢必不從聖人之始作禮也不因其勢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厭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不能也故無故而使之事君無故而使之事父無故而使之事兄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則不可也而遂翻然以從我者吾以恥厭服其心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曰彼為吾君父兄何以異於我於是坐其君與其父以及其兄而已立於其旁且俛首屈膝於其前以為禮而為之拜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夫無故而使之拜其君無故而使之拜其父無故而使之拜其兄則天下之人将復嗤笑以為迂怪而不從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為其君父兄於是聖人者又有術焉以厭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然則聖人者果何術也恥之而巳古之聖人将欲以禮治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故聖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與之齒而天下之人亦曰彼将不與我齒也於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齒於聖人雖然彼聖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㣲權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之拜不用於世吾與之皆坐於此皆立於此比肩而行於此無以異也吾一旦而怒奮手舉挺而搏逐之可也何則彼其心常以為吾儕也不見其異於吾也聖人知人之安于逸而苦于勞故使貴者逸而賤者勞且又知坐之為逸而立且拜者之為勞也故舉其君父兄坐之於上而使之立且拜於下明日彼将有怒作於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嚮之所坐而拜之且立於其下者也聖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勞是賤於彼也𡚒手舉挺而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為薪而猶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巳拜之猶且不敢以為薪故聖人以其㣲權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權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恥嗚呼其事如此然後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於今今之匹夫匹婦莫不知拜其君父兄乃曰拜起坐立禮之末也不知聖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勞也此聖人之所慮而作易以神其教也
  樂論蘇洵
  禮之始作也難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難久天下未知君之為君父之為父兄之為兄而聖人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以異其君父兄而聖人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從我拜起坐立而聖人身先之以恥嗚呼其亦難矣天下惡夫死也久矣聖人招之曰來吾生爾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視其嚮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則宜何從故當其時雖難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視君父兄如頭足之不待别白而後識視拜起坐立如寢食之不待告語而後從事雖然百人從之一人不從則其勢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無禮而死而見其今之無禮而不至乎死也則曰聖人欺我故當其時雖易而難久嗚呼聖人之所恃以勝天下之勞逸者獨有死生之說耳死生之說不信於天下則勞逸之說将出而勝之勞逸之說勝則聖人之權去矣酒有鴆肉有堇然後人不敢飲食藥可以生死然後人不以苦口為諱去其鴆徹其堇則酒肉之權固勝於藥聖人之始作禮也其亦逆知其勢之将必至如此也曰告人以誠而後人信之幸今之時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誠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則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告語之所不及也告語之所不及必有以隂驅而潜率之於是觀之天地之間得其至神之機而竊之以為樂雨吾見其所以濕萬物也日吾見其所以燥萬物也風吾見其所以動萬物也隠隠谹谹而謂之雷者彼何用也隂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濕日之所不能燥風之所不能動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風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於聲故聖人因聲以為樂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禮也禮之所不及而樂及焉正聲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則禮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聖人之説又何從而不信乎
  詩論蘇洵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生而憤憾怨怒有不顧其死於是禮之權又窮禮之法曰好色不可為也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以有怨於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豈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無思和易而優柔以從事於此則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敺諸其中是非不平之氣攻諸其外炎炎而生不顧利害趨死而後巳噫禮之權止於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則人不敢觸死以違吾法今也人之好色與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發於中以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處其身則死生之機固巳去矣死生之機去則禮為無權區區舉無權之禮以彊人之所不能則亂益甚而禮益敗今吾告人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彼将遂從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将不能也彼既巳不能純用吾法将遂大棄而不顧吾法既巳大棄而不顧則人之好色與怨其君父兄之心将遂蕩然無所隔限而易内竊妻之變與弑其君父兄之禍必反公行於天下聖人憂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於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於責人太詳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則彼将反不至於亂故聖人之道嚴於禮而通於詩禮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詩曰好色而無至於淫怨而君父兄而無至於叛嚴以待天下之賢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觀國風婉孌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於淫者也小雅怨傷詬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於叛者也故天下觀之曰聖人固許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許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則彼雖以虐遇我我明譏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則吾之怨亦得當焉不叛可也夫背聖人之法而自棄於淫叛之地者非㫁不能也㫁之始生於不勝人不自勝其忿然後忍棄其身故詩之教不使人之情至於不勝也夫橋之所以為安於舟者以有橋而言也水潦大至橋必解而舟不至于大敗故舟者所以濟橋之所不及也吁禮之權窮於易達而有易焉窮於後世之不信而有樂焉窮於彊人而有詩焉吁聖人之慮事也盖詳
  書論蘇洵
  風俗之變聖人為之也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聖人之權用於當世而風俗之變益甚以至於不可復反幸而又有聖人焉承其後而維之則天下可以復治不幸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巳矣昔者吾嘗欲觀古之變而不可得也於詩見商與周焉而不詳及今觀書然後見堯舜之時與三代之相變如此之亟也自堯而至於商其變也皆得聖人而承之故無憂至於周而天下之變窮矣忠之變而入於質質之變而入於文其勢便也及夫文之變而又欲反之於忠也是猶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惡質與忠也猶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嘗文焉故忠質而不辭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復茹其菽哉鳴呼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周之後而無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風俗也固不容為其後者計也而又適不值乎聖人固也後之無王者也當堯之時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堯之未授天下於舜也天下未嘗聞有如此之事也度其當時之民莫不以為大怪也然而舜與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為之累數十世者未嘗與其民道其所以當得天下之故也又未嘗恱之以利而聞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為天下之民以我為當在此位也則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譽巳以固之也湯之伐桀也囂囂然數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懼天下之民不巳恱也則又囂囂然以言柔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如曰我如是而為爾之君爾可以許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於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顯功既巳受命而死其大業不克終今我奉承其志舉兵而東伐而東國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紂之兵倒戈以納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當為天子久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攝位三年而無一言以自觧周公為之紛紛乎急於自疏其非篡也夫固繇風俗之變而後用其權權用而風俗成吾安坐而鎮之夫孰知風俗之變而不復反也
  春秋論蘇洵
  賞罰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懲以勸道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榮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權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賞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國貶人之爵諸侯而或書其名大夫而或書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賞罰加焉則夫子固曰我可以賞罰人矣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之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諸侯大夫僣天子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巳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位之權得以賞罰而道之權不過於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則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誰不曰道在我則是道者位之賊也曰夫子豈誠賞罰之耶徒曰賞罰之耳庸何傷曰我非君也非吏也執塗之人而告之曰某為善某為惡可也繼之曰某為善吾賞之某為惡吾誅之則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賞罰何以異此然則何足以為夫子何足以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書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賞罰之權不以自與也曰此魯之書也魯作之也有善而賞之曰魯賞之也有惡而罰之曰魯罰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繫易謂之繫辭言孝謂之孝經皆自名之則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魯之所以名史而夫子託焉則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魯史之名則賞罰之權固在魯矣春秋之賞罰自魯而及于天下天子之權也魯之賞罰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權與之何也曰天子之權在周夫子不得巳而以與魯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當在成王成王幼周公以為天下不可以無賞罰故不得巳而攝天子之位以賞罰天下以存周室周之東遷也天子之權當在平王平王昏亂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無賞罰而魯周公之國也居魯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巳而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權與之也然則假天子之權宜如何曰如齊桓晉文可也夫子欲魯如齊桓晉文而不遂以天下之權與齊晉者何也齊桓晉文陽為尊周而實欲富強其國故夫子與其事而不與其權周公心存王室雖其子孫不能繼而夫子思周公而許其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後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與齊晉而與魯也夫子亦知魯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顧其心以為今之天下無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權與其子孫所以見思周公之意也吾觀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詳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魯法周公之所為且先自治而後治人也明矣夫子嘆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則沐浴而請討然則天子之權夫子固明以與魯也子貢之徒不達夫子之意續經而書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書而夫子獨書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豈私一孔丘哉嗚呼夫子以為魯國之書而子貢之徒以為孔子之書也歟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彼亦史臣之體宜爾也後之効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權天下有君則春秋不當作天下無君則天子之權吾不知其誰與天下之人烏有如周公之後之可與者與之而不得其人則亂不與人而自與則僣不與人不自與而無所與則散嗚呼後之春秋亂耶僣耶散耶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四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五
  明 賀復徴 編
  論十四
  六經論明宋濓
  六經皆心學也心中之理無不具故六經之言無不該六經所以筆吾心之理者也是故說天莫辨乎易由吾心即太極也說事莫辨乎書由吾心政事之府也說志莫辨乎詩由吾心統性情也說理莫辨乎春秋由吾心分善惡也說體莫辨乎禮由吾心有天序也導民莫過乎樂由吾心偹人和也人無二心六經無二理因心有二理故經有是言心譬則形而經譬則影也無是形則無是影無是心則無是經其道不亦較然矣乎然而聖人一心皆理也衆人理雖本具而欲則害之葢有不得全其正者故聖人復因其心之所有而以六經教之其人之温柔敦厚則有得於詩之教焉疏通知逺則有得於書之教焉廣博易良則有得於樂之教焉潔静精㣲則有得於易之教焉恭儉莊敬則有得於禮之教焉屬辭比事則有得於春秋之教焉然雖有是六者之不同無非教之以復其本心之正也嗚呼聖人之道唯在乎治心心一正則衆事無不正猶将百萬之卒在於一帥帥正則靡不從令不正則奔潰角逐無所不至尚何望其能却敵哉大哉心乎正則治邪則亂不可不慎也秦漢以來心學不傳往往馳騖於外不知六經實本於吾之一心所以髙者渉於虚逺而不返卑者安于淺陋而不辭上下相習如出一轍可勝嘆哉然此亦皆吾儒之過也京房溺於名數世豈復有易孔鄭專於訓誥世豈復有書詩董仲舒流於災異世豈復有春秋樂固亡矣至於小大戴氏之所記亦多未醇世又豈復有全禮哉經既不明心則不正心既不正則鄉閭安得有善俗國家安得有善治乎惟善學者脫略傳註獨抱遺經而體驗之一言一辭皆使與心相㴠始焉則戛乎其難入中焉則浸漬而漸有所得終焉則經與心一不知心之為經經之為心也何也六經者所以筆吾心中所具之理故也周孔之所以聖顔曽之所以賢豈能加毫末於心哉不過能盡之而巳今之人不可謂不學經也而卒不及古人者無他以心與經如氷炭之不相入也察其所圖不過割裂文義以資進士之計然固不知經之為何物也經而至此可不謂之一厄矣乎雖然經有顯晦心無古今天下豈無豪傑之士以心感心於千載之上者哉
  夏后之郊論劉基
  祭法曰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鯀鯀固夏后之父也夏后之天下受於舜非受於鯀也禹不得以天下私其父夫鯀以治水績用弗成而舜殛之羽山天下咸服則鯀天下之罪人也故舜之刑非私刑也天刑也以天刑討天下之罪人天下之至公也禹既受舜禪而升其罪人以配天是舜之殛鯀非也夫鯀之殛獲罪於天天殛之也非舜殛之也奉天討也而以鯀配天是天之殛鯀亦非也一私其父而逆于舜又逆于天天其弗享夏后氏之郊矣禹聖人也而敢為是哉祭法之言非也然則禹之於鯀也如之何曰廟以祭之而巳矣何必郊
  論元年春王正月王守仁
  聖人之言明白簡實而學者毎求之於艱深隠奥是以為論愈詳而其意益晦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葢仲尼作經始筆也以予觀之亦何有於可疑而世儒之為說者或以為周雖建子而不改月或以為周改月而不改時其最為有據而為世所宗者則以夫子嘗欲行夏之時此以夏時冠周月盖見諸行事之實也紛紛之論至不可勝舉遂使聖人明易簡實之訓反為千古不决之疑嗟夫聖人亦人耳豈獨其言之有逺於人情乎哉而儒者以為是聖人之言而必求之於不可窺測之地則巳過矣夫聖人之示人無隠若日月之垂象於天非有變怪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厯有所不能計精於理者有弗能盡知也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論是後世任情用智拂理亂常者之為而謂聖人為之耶夫子嘗曰吾從周又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仲尼有聖德無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議禮制度自巳出矣其得為從周乎聖人之言世為天下法而身自違之其何以訓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横諸侯強背不復知有天王也於是乎作春秋以誅僣亂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亂臣賊子之心春秋之法變舊章者必誅若宣公之稅畆紊王制者必誅若鄭莊之歸祊無王命者必誅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猶未至於變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魯宣鄭莊之徒舉是以詰夫子則将何辭以對是攘隣之雞而惡其為盜責人之不弟而自毆其兄也豈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後治人之意乎今必泥於行夏之時之一言而曲為之說以為是固見諸行事之驗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之言而證之夫謂春秋為天子之事者謂其時天王之法不行於天下而夫子作是以明之耳其賞人人之功罰人之罪誅人之惡與人之善盖亦據事直書而褒貶自見若士師之㫁獄辭具而獄成然夫子猶自嫌於侵史之職用天子之權而謂天下後世且将以是而罪我固未嘗取無罪之人而論㫁之曰吾以明法于天下取時王之制而更易之曰吾以垂訓于後人法未及明訓未及垂而巳自陷于殺人比於亂逆之黨矣此在中世之士稍知忌憚者所不為而謂聖人而為此亦見其隂附於亂逆誣聖賢之言而助之攻也巳或曰子言之則然耳為此說者以伊訓之書元祀十有二月而證周之不改月以史記之稱元年冬十月而證周之不改時是亦未為無據也子之謂周之改月與時也獨何據乎曰吾據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則伊訓必不書曰元祀十有二月秦而改時則史記必不書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與時也則春秋亦必不書曰春王正月春秋而書曰春王正月則其改月與時巳何疑焉况禮記稱正月七月日至而前漢律厯至武王伐紂之嵗周正月辛夘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戊午師渡孟津明日巳未冬至考之泰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月壬辰之説皆足以相為發明證周之改月與時而予意直據夫子春秋之筆有不必更援是以為之證者今舍夫子明白無疑之直筆而必欲傍引曲據證之於穿鑿可疑之地而後巳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則冬可以為春乎曰何為而不可陽生於子而極于巳午隂生於午而極於亥子陽生而春始盡於寅而猶夏之春也隂生而秋始盡於申而猶夏之秋也自一陽之復以極于六陽之乾而為春夏自一隂之始以極于六隂之坤而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繫武王周公其論之審矣若夫仲尼夏時之論則以其關於人事者比之建子為尤切而非謂其為不可也啓之征有扈曰怠棄三正則三正之用在夏而巳然非始于周而後有矣曰夏時冠周月此安定之論而程子亦嘗云爾曽謂程子之賢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謂其知之不及也程子盖泥於論語行夏之時之言求其説而不得從而為之辭盖推求聖言之過耳夫論語者夫子議道之書而春秋者魯國記事之史議道自夫子則不可以不盡記事在魯國則不可以不實道並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雖建子而不改時與月則固夏時矣而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時云乎程子之云盖亦推求聖言之過耳庸何傷夫子嘗曰君子不以人廢言使程子而猶在也其殆不廢予言矣
  詩論郭子章
  余讀詩而知夫子之愛魯深矣詩有風有頌風者民俗歌謡之詩頌者宗廟之樂歌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風始二南二南為正風十三國為變風男女亂而𨚍鄘鄭衞之風變君臣失而王豳之風變畋逰荒淫而齊之風變儉嗇褊急而魏之風變唐風變而憂傷秦風變而武勇陳風變而淫㳺歌舞檜曹風變而亂極思治此十三國風之㮣也魯獨非列國乎獨非風乎羽父刅隠意如逐昭哀姜宣淫桓公刻桷男女君臣奢淫之風距列國何異孔子為政而無戻無郵衮衣章甫之謡朝談夕議則其閭巷閨闥之間譏刺歌謡豈無可擇以垂鑒戒而孔子不録曰若之何齒吾魯於列國也比其終也載魯頌四埓於周殷雖以閟宮之僣而孔子必録之曰吾魯文武之後周公之裔比肩周殷可也繇是言之魯非無風刪其風為魯諱也魯非獨有頌存其頌為魯章也故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又曰如有用我吾為東周不欲匹齊於魯而必躋魯於周夫子愛魯之意何深哉非獨詩也書叙五誓湯誓牧誓之後繼以費誓春秋書弑君屢矣至於隠桓之際一則曰公薨一則公薨于齊魯有一善不必其鉅也惟恐其匿有一惡不必其細也惟恐其不匿聖人之為人臣固如此宋之無風猶魯也其頌商頌宋也孔子固宋之後也尊尊親親其義一矣或曰聖人作經公於萬世而私魯宋乎曰孔子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去魯遲遲吾行去父母國之道也一去國而遲速之道異則知聖人于魯無不用其厚矣而敢書淫弑之風為父母羞乎故曰温柔敦厚詩教也非聖人不能叙也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詩存列魯頌以章之詩亡作魯史以續之孔子之愛詩如此其至也而以其章續之功寄之魯也愛魯也
  詩論鍾惺
  詩活物也㳺夏以後自漢至宋無不說詩者不必皆有當於詩而皆可以說詩其皆可以説詩者即在不必皆有當於詩之中非說詩者之能如是而詩之為物不能不如是也何以明之孔子親刪詩者也而七十子之徒親受詩於孔子而學之者也以至春秋列國大夫與孔子刪詩之時不甚先後而聞且見之者也以至韓嬰漢儒之能為詩者也今讀孔子及其弟子之所引詩列國盟㑹聘享之所賦詩與韓氏之所傳詩者其事其文其義不有與詩之本事本文本義絶不相䝉而引之賦之傳之者乎既引之既賦之既傳之又覺與詩之事之文之義未嘗不合也其故何也夫詩取㫁章者也㫁之於彼而無損於此此無所予而彼取之說詩者盈天下逹於後世屡遷數變而詩不知而詩固巳明矣而詩固巳行矣然而詩之為詩自如也此詩之所以為經也今或是漢儒而非宋是宋而非漢非漢與宋而是巳說則是其意以為詩之指歸盡於漢與宋與已説也豈不隘且固哉漢儒說詩據小序每一詩必欲指一人一事實之考亭儒者虚而慎寧無其人無其事而不敢傳疑故盡廢小序不用然考亭所間指為一人一事者又未必信也考亭注有近滯者近癡者近疎者近累者近膚者近迂者考亭之意非以為詩盡於吾之注即考亭自為說詩恐亦不盡於考亭之注也凡以為最下者先分其章句明其訓詁若曰有進於是者神而明之引而伸之而吾不敢以吾之注畫天下之為詩者也故古之制禮者從極不肖立想而賢者聽之解經者從極愚立想而明者聽之今以其立想之處遂認為究極之地可乎國家立詩於學官以考亭注為主其亦曰有進於是者神而明之引而伸之云爾予家世受詩暇日取三百篇正文流覽之意有所得間拈數語大抵依考亭所注稍為之導其滯醒其癡補其疎省其累奥其膚徑其迂業巳刻之吳興再取披一過而趣以境生情由日徙巳覺有異於前者友人沈雨若今之敦詩者也難予曰過此以往予能更取而新之乎予曰能夫以予一人心目而前後巳不可強同矣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何不能新之有葢詩之為物能使人至此而予亦不自知乃欲使宋之不異於漢漢之不異於㳺夏㳺夏之説詩不異於作詩者不幾於刻舟而守株乎故說詩者散為萬而詩之體自一執其一而詩之用且萬噫此詩之所以為經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六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五以下理論
  六家要指論漢司馬談
  易大傳曰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隂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隂陽之術大祥而衆忌諱使人拘而多畏然其敘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敘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㓜之别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徧循然其彊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澹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隂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臣和主先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羡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夫隂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理故曰慱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㓜之别雖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髙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樸椽不斵飯土簋歠土鉶糲粱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率使天下共若此則尊卑無别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要曰强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不能廢也法家不别親踈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絶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踰越雖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剸决於名時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王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羣臣並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窽窽言不聽姦廼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廼合大道混混㝠㝠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合故聖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仁孝論延篤
  觀夫仁孝之辨紛然異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據可謂篤論矣夫人二致同源總率百行非復銖兩輕重必定前後之數也而如欲分其大較體而名之則孝在事親仁施品物施物則功濟於時事親則德歸於已歸已則事寡濟時則功多推此以言仁則逺矣然物有出微而著事有由隠而章近取諸身則耳有聽受之用目有察見之明足有致逺之勞手有飾衛之功功雖顯外本之者心也逺取諸物草木之生始於萌芽終於彌蔓枝葉扶踈榮華紛縟末雖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本根也聖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然體大難備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少兩兼者也如必對其優劣則仁以枝葉扶疎為大孝以心體本根為先可無訟也或謂先孝後仁非仲尼序囘參之意盖以為仁孝同質而生純體之者則互以為稱虞舜顏囘是也若偏而體之則各有其目公劉曾參是也夫曾閔以孝悌為至德管仲以九合為仁功未有論德不先囘參考功不大夷吾以此而言各從其稱者也
  辨和同論劉梁
  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為害有惡而為美其故何乎盖明智之所得闇偽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於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故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春秋傳曰和如羮焉酸苦以濟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為正以匡惡為忠昔楚恭王有疾曰不榖不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請為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此違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淫芋尹申亥從王之欲以殯於乾谿殉之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鄢陵之役晉楚對戰陽榖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疢也疢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為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而不順施而不恕矣盖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夫知而違之偽也不知而失之闇也闇與偽焉其患一也故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為利囘不為義疚進退周旋惟道是務茍夫其道則兄弟不阿茍得其義雖仇讐不廢故觧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鞮以逆文為成傅瑕以順厲為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為斷不在憎愛以道為貴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
  正交論蔡邕
  聞之前訓曰君子以朋友講習而正人無有淫朋是以古之交者其義敦以正其誓信以固逮夫周德始衰頌聲既寢伐木有鳥鳴之刺谷風有棄予之悲自此以降彌以陵遲或闕其始終或彊其比周是以縉紳患其然而論者諄諄如也疾淺薄而懐携貳者有之惡朋黨而絶交游者有之其論交也曰富貴則人爭趨之貧賤則人爭去之是以君子慎人所以交已審已所以交人富貴則無暴集之客貧賤則無棄舊之賔矣原其所以來則知其所以去見其所以始則觀其所以終彼貞士者貧賤不待夫富貴富貴不驕乎貧賤故可貴也盖朋友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善則久交不忘平生之言惡則忠告善誨之否則止無自辱焉故君子不為可棄之行不患人之遺已也信有可歸之德不病人之逺已也不幸或然則躬自厚而薄責于人怨其逺矣求諸已而不求諸人咎其稀矣夫逺怨稀咎之機咸在乎躬莫之致也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而二子各有聞乎夫子然則以交誨也商也寛故告之以拒人師也褊故訓之以容衆各從其行而矯之至于仲尼之正教則泛愛衆而親仁故非善不喜非仁不親交游以方㑹友以文可無貶也榖梁赤曰心志既通名譽不聞友之罪也今将患其流而塞其源病其末而刈其本無乃未若擇其正而黜其邪與與其彼農皆黍而獨稷焉夫黍亦神農之嘉榖與稷並為粢盛也使交可廢則黍其愆矣括二論而言之則刺薄者博而洽斷交者貞而孤孤有羔羊之節與其不獲已而矯時也走将從夫孤焉
  游俠論荀悦
  世有三逰德之賊也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飭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埶者謂之遊說色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逰行此三者傷道害德敗法惑世亂之所由生也國有四民各脩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姦民姦民不生王道乃成凡此三逰生於季世制度不立綱紀弛廢以毀譽為榮辱以喜怒為賞罰是以奔走馳騁越職僣度飭華廢實競趨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賔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忘脩身之道而求衆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衆於官事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壤矣是以聖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制度善惡要扵功罪而不淫於毀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虛偽之行不得設誣罔之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倖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賄無所用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災異論荀悦
  凡三光精氣變異此皆隂陽之精也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影之象形響之應聲是以明王見之而悟勅身正已省其咎謝其過則禍除而福生自然之應也詩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詳難得而聞矣豈不然乎災祥之報或應或否故稱洪範咎徵則有堯湯水旱之災稱消灾復異則有周宣雲漢寧莫我聽稱易積善有慶則有顏冉夭疾之凶善惡之効事物之類變化萬端不可齊一是以視聴者惑焉若乃禀自然之數揆性命之理稽之經典挍之古今乘其三勢以通其精撮其兩端以御其中參伍以變錯綜其紀則可以髣髴其略矣夫事物之性有自然而成者有待人事而成者有失人事不成者有雖加人事終身不可成者是謂三勢凡此三勢物無不然以小知大近取諸身譬之疾病不治而自瘳者有治之則瘳者有不治則不瘳者有雖治而終身不可愈者豈非類乎昔虢太子死扁鵲治而生之鵲曰我非能治死為生也能使可生者生耳然太子不遇鵲亦不生矣若夫膏肓之疾雖醫和亦不能治矣故孔子曰死者有節又曰不得其死然又曰幸而免死生有節其正理也不得其死未可以死而死幸而免者可以死而不死凡此皆性命三勢之理推此以及教化則亦如之何哉人有不教而自成者待教而成者無教化則不成者有加教化而終身不可成者故上智下愚不移至於中人可上下者也是以推此以及天道則亦如之災祥之應無所謬矣故堯湯水旱者天數也洪範咎徵人事也魯僖澍雨乃可救之應也周宣旱應難變之勢也顔冉之凶性命之本也猶天廽日轉大運推移雖日遇禍福亦在其中矣今人見有不移者因曰人事無所能移見有可移者因曰無天命見天人之殊逺者因曰人事不相干知神氣流通者因曰天人共事而同業此皆守其一端而不究終始易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言其異也兼三才而兩之言其同也故天人之道有同有異據其所以異而責其所以同則成矣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異則弊矣孔子曰好智不好學其弊也蕩末俗見其紛亂事變乖錯則異心横出而失其所守於是放蕩反道之論生而誣神非聖之義作夫上智下愚雖不移而教之所以移者多大大數之極雖不變然人事之變者亦衆矣且夫疾病有治而未瘳瘳而未平平而未復敎化之道有教而未行行而未成成而有敗故氣類有動而未應應而未終終而有變遲速深淺變化錯於其中矣是故參差難得而均矣天地人物之理莫不同之凡三勢之數深不可識故君子盡心力焉以任天命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其此之謂乎
  辨道論魏曹植
  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廬江有左慈陽城有郗儉善辟穀悉號數百嵗所以集之魏國者誠恐此人之徒接奸詭以欺衆行妖惡以惑民豈復欲觀神仙於瀛洲求安期於邊海釋金輅而顧雲輿棄文驥而求飛龍哉夫帝者位殊萬國富有天下威尊彰明齊光日月宫殿闕庭焜耀紫薇何顧乎王母之宫崑崙之墟哉夫三烏被致不如百官之美也素女嫦娥不若椒房之麗也雲衣羽裳不若黼黻之飾也鴛螭載霓不若乘輿之盛也瓊蕋玉華不若玉圭之潔也而顧為匹夫所罔納虗妄之辭信眩惑之説隆禮以招弗臣傾産以供虗求散玉爵以榮之清閒館以居之經年累稔終無一騐雖復誅其身滅其族紛然足以為天下一笑矣若夫元黄所以娛目鏗鏘所以聳耳媛妃所以耀光芻豢所以悦口也何以甘無味之味聽無聲之音觀無采之色也
  令禽惡鳥論曹植
  國人有以伯勞生獻者王召見之侍臣曰世人同惡伯勞之鳴敢問何謂也王曰昔尹吉甫用後妻之説殺孝子伯竒吉甫後悟追傷伯竒出遊於田見鳥鳴於桑間其聲噭然吉甫動心曰伯勞乎乃撫翼其音尤切吉甫乃顧謂曰伯勞乎是吾子棲吾輿非吾子飛勿居鳥尋聲而栖於盖吉甫遂射殺後妻以謝之故俗惡伯勞之鳴言所鳴之家必有尸也此好事者附名為之説而今普傳惡之斯實否也伯勞以五月而應陰氣之動陰為賊害盖賊害之鳥也其聲鵙鵙然故俗憎之若其為人災害愚民之所信通人之所畧也鳥鳴之惡自取憎人言之惡自取滅不有能累於當世也而凶人之行弗可易梟鳥之能不可更者天性然也昔荆人之梟將巢於吳鳩遇之曰何去荆而巢吳乎梟曰荆人惡予之聲鳩曰子不能革子之音則吳楚之民不異情也為子計者莫若宛頸戢翼終身勿復鳴也昔㑹朝議者有人問曰寧有聞梟食其母乎有答之者曰嘗聞烏反哺未聞梟食母也問者慙唱不善也得善者莫不訓而放之為利人也得惡者莫不糜之齒牙為害身也鳥獸昆蟲猶以名聲見異况夫吉士之與凶人乎
  運命論李康
  夫治亂運也窮逹命也貴賤時也故運之所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𤣥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搆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夫黄河清而聖人生里社鳴而聖人出羣龍見而聖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張良受黄石之符誦三畧之説以游於羣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説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籙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云維嶽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運命之謂也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妖始於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彊也徵發於社宫叔孫豹之暱豎牛也禍成於庚宗吉凶成敗各以數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曰幽厲之間周道大壊二霸之後禮樂陵遲文武之弊漸於靈景辨詐之偽成於七國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雖仲尼至聖顔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内誾誾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荀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於魯衞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讐於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受屈於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於叔孫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於人言足以經萬世而不見信於時行足以應神明而不能彌綸於俗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言馳驟於蠻夷之域屈辱於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聖備體而未之至封已養髙勢動人主其所游厯諸侯莫不結駟而造門雖造門猶有不得賔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於室者也退老於家魏文侯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徳比之於夫子而莫敢間其言故曰治亂運也窮逹命也貴賤時也而後之君子區區於一主歎息於一朝屈原以之沉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然則聖人所以為聖者盖在乎樂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於雲則雨施沈之於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於濁受濁以濟物不傷其清是以聖人處窮逹如一也夫忠直之迕於主獨立之負於俗理勢然也故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髙於人衆必非之前鑒不逺後車繼軌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波於險塗求成其名而厯謗議於當時彼所以處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則伊尹吕尚之興於殷周百里子房之用於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盖亦知為之而弗得矣凡希世茍合之士蘧篨戚施之人俛仰尊貴之顔逶迤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讃之如流言無可否應之如響以闚闞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脱遺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潔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脉脉然自以為得矣盖見龍逄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屬鏤於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於楚也盖譏汲黯之白首於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盖笑蕭望之之䟦躓於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於後也故夫逹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競於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揚雄仲舒之𨶑其門也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顔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其為實乎則執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於史策毁譽流於千載賞罰懸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遊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蹇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雲矣椎髻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挿袵而登鍾山藍田之上則夜光璠璵之珍可觀矣夫如是也為物甚衆為已甚寡不愛其身而嗇其神風驚塵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後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疎分榮辱之主客哉天地之大徳曰生聖人之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權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黙語不失其人天動星逥而辰極猶居之所璣旋輪轉而衡軸由執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従事於斯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六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七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六
  難自然好學論晉嵇康
  夫民之性好安而惡危好逸而惡勞故不擾則其願得不逼則其志從洪荒之世太樸未虧君無文於上民無競於下物全理順莫不自得飽則安寝饑則求食怡然鼓腹不知為至德之世也若此則安知仁義之端禮律之文及至人不存大道陵遲乃始作文墨以傳其意區别群物使有類族造立仁義以嬰其心制其名分以檢其外勸學講文以神其教故六經紛錯百家繁熾開榮利之塗故奔騖而不覺是以貪生之禽食園池之梁菽求安之士乃詭志以從俗撡筆執觚足容蘇息積學明經以代稼穡是以困而後學學以致榮計而後習好而習成有似自然故令吾子謂之自然耳推其原也六經以抑引為主人性以從欲為歎抑引則違其願從欲則得自然然則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經全性之本不須犯情之禮律故仁義務於理偽非養真之要術亷讓生扵爭奪非自然之所出也由是言之則鳥不毀以求馴獸不羣而求畜則人之真性無為正當自然耽此禮學矣論又云嘉肴珍膳雖所未嘗嘗必美之適扵口也處在闇室覩烝燭之光不教而恱得於心况以長夜之冥得照太陽情變鬱陶而發其蒙雖事以末來情以本應則無損於自然好學難曰夫口之於甘苦身之於痛癢感物而動應事而作不須學而後能不待借而後有此必然之理吾所不易也今子以必然之理喻未必然之好學則恐似是而非之議學如一粟之論於是乎在也今子立六經以為凖仰仁義以為主以規矩為軒駕以講誨為哺乳由其塗則通乖其路則滯逰心極視不覩其外終年馳騁思不出位聚族獻議唯學為貴執書摘句俛仰⿱嗟使服膺其言以為榮華故吾子謂六經為太陽不學為長夜耳今若以虛堂為丙舍以諷誦為鬼語以六經為蕪穢以仁義為臭腐覩文籍則目瞧修揖讓則攣傴襲章服則轉筋談禮典則齒齲於是兼而棄之與萬物為更始則吾子雖好學不倦猶将闕焉則向之不學未必為長夜六經未必為太陽也俗語曰乞兒不辱馬醫若遇上有無文之始可不學而獲安不勤而得志則何求於六經何欲於仁義哉以此言之則今之學者豈不先計而後學茍計而後動則非自然之應也子之云云恐故得菖蒲葅耳
  明膽論嵇康
  有吕子者精義味道研覈是非以為人有膽可無明有明便有膳矣嵇先生以為明膽殊用不能相生論曰夫元氣陶鑠衆生禀焉賦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惟至人特鍾純美兼周外内無不畢僃降此已徃盖闕如也或明扵見物或勇扵决斷人情貪亷各有所止譬諸草木區以别矣兼之者博扵物偏受者守其分故吾謂明膽異氣不能相生明以見物膽以決斷專明無膽則雖見不斷專膽無明則違理失機故子家軟弱陷於弑君左師不斷見逼華臣皆智及之而決不行也此理坦然無所疑滯故畧舉一隅想不重疑吕子曰敬覽來論可謂海亦不加者矣析理貴約而盡情何尚浮穢而迂誕哉今子之論乃引渾元以為喻何遼遼而坦謾也故直答以人事之切要焉漢之賈生陳切直之䇿奮危言之至行之無疑明所察也忌鵩作賦暗所惑也一人之膽豈有盈縮乎盖見與不見故行之有果否也子家左師皆愚惑淺蔽明不徹逹故惑於曖昩終丁禍害豈明見照察而膽不斷乎故霍光懐沉勇之氣履上将之任戰乎王賀之事延年文生夙無武稱陳義奮辭膽氣凌雲斯其騐歟及於期授首陵母伏劍明果之疇若此萬端欲詳而載之不可勝言也况有覩夷塗而無敢投足階雲路而疑於迄泰清者乎若思𡚁之倫為能自托幽昩之中棄身陷穽之間如盗跖竄身於虎吻穿窬先首扵溝瀆而暴虎憑河愚敢之類則能有之是以余謂明無膽無膽能偏守易了之理不在多喻故不逺引繁言若未反三隅猶復有疑思承後誨得一騁辭夫論理性情折引異同固尋所受之終始推氣分之所由順端極末乃不悖耳今子欲棄置渾元捃摭所見此為好理網目而惡持綱領也本論二氣不同明不生膽欲極論之當令一人播無刺諷之膽而有見事之明故當有不果之害非中人血氣無之而復資之以明二氣存一體則明能運膽賈誼是也賈誼明膽自足相經故能濟事誰言殊無膽獨任明以行事者乎子獨自作此言以合其論也忌鵩闇惑明所不周何害於膽乎明既以見物膽能行之耳明所不見膽當何斷進退相扶可謂盈縮就如此言賈生陳䇿明所見也忌鵩作賦闇所惑也爾為明徹於前而闇惑於後有盈縮也茍明有進退膽亦何為不可偏乎子然霍光有沉勇而戰於廢王有所撓也而子言一人膽豈有盈縮此則是也賈生闇鵩明有所塞也光懼廢立勇有所撓也夫惟至能無所虧耳茍自非若此誰無𡚁損乎但當總有無之大略而致論之耳夫物以實見為主延年奮發勇氣凌雲此則膽也而云夙無武稱此為信宿稱而疑成事也延年處議明所見也壯氣騰厲勇之決也此足以觀矣子又曰言明無膽無膽能偏守案子之言此則有專膽之人亦為膽特自一氣矣五才存體各有所生明以陽耀膽以陰凝豈可謂有陽而生陰可無陽耶雖相須以合徳要自異氣也凡餘雜説於期陵母暴虎云云萬言致一欲以何明邪幸更詳更不為辭費而已矣
  釋私論嵇康
  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虚者心不存於矜尚體亮心逹者情不繫於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繫於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是故言君子則以無措為衷以通物為美言小人則以匿情為非以違道為闕何者匿情矜𠫤小人之至惡虛心無措君子之篤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無身吾又何患無以生為貴者是賢扵貴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是故伊尹不借賢扵殷湯故世濟而名顯周旦不顧賢而隠行故假攝而化隆夷吾不匿情於齊桓故國霸而主尊其用心豈為身而繫乎私哉故管子曰君子行道忘其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賢也不察於有度而後行也仁心無邪不議於善而後正也顯情無措不論於是而後為也是故傲然忘賢而賢與度㑹忽然任心而心與善遇儻然無措而事與是俱也故論公私者雖云一作終於事與是俱而已志道存善思無凶邪無所懐而不匿者不可謂無私雖欲之伐善情之違道無所抱而不顯者不可謂不公今執必公之理以繩必公之情使夫雖為善者不離於有私雖欲之伐善不陷於不公重其名而貴其心則是非之情不得不顯矣是非必顯有善者無匿情之不是有非者不加不公之大非無不是則善莫不得無大非則莫過其非乃所以救其非也非徒盡善亦所以厲不善也夫善以盡善非以救非而况乎以是非之至者故善之與不善物之至者也若處二物之間所徃者必以公成而私敗同用一器而有成有敗夫公私者成敗之途而吉凶之門乎故物至而不移者寡不至而在用者衆若質乎中人之性運乎在用之質而栖心古烈擬足公塗值心而言則言無不是觸情而行則事無不吉於是乎同之所措者乃非所措也俗之所私者乃非所私也言不計乎得失而遇善行不凖乎是非而遇吉豈公成私敗之數乎夫如是也又何措之有哉故里鳬顯盗晋文愷悌勃鞮號罪忠立身存繆賢吐釁言納名稱漸離告誠一堂流涕然數子皆以投命之禍臨不測之機表露心識獨以安全况乎君子無彼人之罪而有其善乎措善之情其所病也唯病病是以不病病而能療亦賢扵療矣然事亦有似非而非非類是而非是者不可不察也故變通之機或有矜以至讓貪以致亷愚以成智忍以濟仁然矜吝之時不可謂無亷情忍之形不可謂無仁此似非而非非者也或讒言似信不可謂有誠激盗似忠不可謂無私此類是而非是也故乃論其用心定其所趣執其辭而凖其禮察其情以尋其變肆乎所始明其所終則夫行私之情不得因乎似非而容其非淑亮之心不得蹈乎似是而負其是故實是以暫非而後顯實非以暫是而後明公私交顯則行私者無所冀而淑亮者無所負矣行私者無所冀則思改其非立功者無所忌則行之無疑此大治之道也故主妾覆醴以罪受戮王陵庭爭而陳平順㫖於是觀之非似非非者乎明君子之篤行顯公私之所在闔堂盈階莫不寓目而曰善人也然背顏退議而舍私者不復同耳抱隠而匿情不改者誠神以喪扵所惑而體以溺於常名心以制於所慴而情有繫於所欲咸自以為有是而莫賢乎已未有功朞之慘駭心之禍遂莫能收情以自反棄名以任實乃心有是焉匿之以私志有善焉措之為惡不措所措而措所不措不求所以不措之理而求所以為措之道故時為措而闇於措是以不措為拙措為工唯懼隠之不微惟患匿之不宻故有矜忤之容以觀常人矯餙之言以要俗譽謂永年良規莫盛於兹終日馳思莫闚其外故能成其私之體而喪其自然之質也於是隠匿之情必存乎心偽怠之機必形乎事若是則是非之議既明賞罰之實又篤不知冐䕃之可以無景而患景之不匿不知無措之可以無患而患措之不巧豈不哀哉是以申侯茍順取棄楚太宰嚭躭私卒享其禍由是言之未有抱隠顧私而身立清世匿非藏情而信著明名者也君子既有其質又覩其鑒貴夫亮逹布而存之惡夫矜吝棄而逺之所措一非而内愧乎神賤隠一闕而外慙其形言無茍諱而行無茍隠不以愛之而茍善不以惡之而茍非心無所矜而情無所繫體清神正而是非允當忠感明天子而信篤乎萬民寄胷懐於八荒垂坦蕩以永日斯非賢人君子髙行之美異者乎或問曰第五倫有私乎哉曰昔吾兄子有疾吾一夕十徃省而反寐自安吾子有疾終朝不徃視而通夜不得眠若是可謂私乎非私也答曰是非也非私也夫私以不言為名公以盡言為稱善以無名為體非以有措為負今第五倫顯情是非無私也矜徃不眠是有非也無私而有非者無措之志也夫言無措者不齊扵必盡也言多吝者不具於不言而已故多吝有非無措有是然無措之所以有是以志無所尚心無所欲逹乎大道之情動以自然則無道以至非也抱一而無措則無私無非兼有二義乃為絶美耳若非而能言者是賢於不言之私非無情以非之大者也今第五倫有非而能顯不可謂不公也所顯是非不可謂有措也有非而謂私不可謂不惑公私之理也
  聲無哀樂論嵇康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絃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絃知衆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念或作令歴世濫扵名實今蒙啓導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徃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宫商集化聲音克諧此人心至願情欲之所鍾古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然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感然而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一之情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言比成詩聲比成音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於和聲情感於苦言嗟歎未絶而泣涕流漣矣夫哀心藏於苦心之内遇和聲而後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敎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属我而賢愚宜属彼也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則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内殊用彼我異名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闗於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係於聲音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且季子在魯採詩觀禮以别風雅豈徒任聲以决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耶今麤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夫心動於中而聲出於心雖托之於他音寄之於餘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𨽻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夫數子者豈徒假志於常音借驗於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聲衆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然則有賢然後愛生有愚然後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茍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耶又云季子採詩觀禮以别風雅仲尼歎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歟且師襄奉操而仲尼覩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寧復講詩而後下言習禮然後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耶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於常音不借驗於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於疑似也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又曰季子聽聲以知衆國之風師襄奉操而仲尼覩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於聲音聲之輕重可移於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於將來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絶於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餘聲也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於是乎躓矣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耶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自盡此而惟使神妙難知恨不遇竒聽於當時慕古人而自歎斯所以大㒺後生也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後借古義以明之耳今未得之於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徃恐巧歴不能紀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茍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夫五色有好醜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至於愛與不愛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於此然皆無豫於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樂自以事㑹先遘於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不謂哀樂發於聲音如愛憎之生於賢愚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秦客難曰夫觀氣採色天下之通用也心變於内而色應於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夫聲音氣之激者也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同見役於一身何獨於聲便當疑耶夫喜怒章於色診診視驗也哀樂亦宜形於聲音聲音自當有哀樂但闇者不能識之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頴然獨見矣今矇瞽面墻而不悟離婁照秋毫於百尋以此言之則明闇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庸之聽而猜鍾子之聡皆謂古人為妄記也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於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頴然獨見矣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饑卞和之寃伯竒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秪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啓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爾為聽聲者不以寡衆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於識之也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别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踧笮便出無主於哀樂猶簁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今必云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於瞽史必須聖人理其絃管爾乃雅音得全也舜命䕫撃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樂雖待聖人而作不必聖人自執也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係於人情克諧之音成於金石至和之聲得於管絃也夫纎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闇異功耳若以水濟水孰異之哉秦客難曰雖衆喻有隠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凡此數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見録載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凶莫不存乎聲音矣今若復謂之誣㒺則前言徃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以言通論未之或安若能明其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願重聞之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言是以前論畧而未詳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耶夫魯牛能知犧厯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於獸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獸鳴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逹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請問聖人卒入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願借子之難以立鑒識之域或當與闗接識其言耶将次律鳴管挍其音耶觀氣採色知其心耶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於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𢎞馬也此為心不係扵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當闗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於所師然後知之則何貴於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夫聖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推此以徃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或作信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此又吾之所疑也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耶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逹若正識楚國來入律中耶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茍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隂陽憤激然後成風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吕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吕其音自滿而無損也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耶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於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衆心而託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夀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闇語而當耶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闇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雖曰聽啼無取驗於兒聲矣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聲之與音猶形之於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貎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聖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茍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於籟籥納氣而鳴耶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凶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籟籥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籥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扵形貎揆心者不借聽於聲音也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得之於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於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餘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閑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歎羡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狡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衆茍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託大同於聲音歸衆變於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此情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髙變衆而節數以髙聲御數節故更形躁而志越猶鈴鐸警耳鐘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将帥之臣盖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閑也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姣弄之音挹衆聲之美㑹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於衆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然皆以單複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於舒疾情之應聲亦止於躁靜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輙識之也五味萬殊而大同於美曲變雖衆亦大同於和美有甘和有樂然隨曲之情盡扵和域應美之口絶扵甘境安得哀樂於其間哉然人情不同自師所觧則發其所懐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若有所發則是有主於内不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皆由聲音也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何以明之夫㑹賔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而泣非進哀於彼導樂於此也其音無變於昔而懽慼並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於喜怒無主於哀樂故懽慼俱見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羣理總發衆情耶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然則聲之與心殊塗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於歡慼綴虛名於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懽慼並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積扵内故懐懽者值哀音而發内慼者遇樂聲而感也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於聲音有定理耶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懐慼者遇樂聲而哀耳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而令慼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耶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温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理絃髙堂而歡慼並用者真主何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夫言哀者或見几杖而泣或覩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潜其所以㑹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今見几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懽慼並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今且隠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懽則慼不慼則懽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慼之傷笑是懽之用盖聞齊楚之曲者唯覩其哀涕之容而未曽見笑噱之貎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耶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主人答曰雖人情感於哀樂哀樂各有多少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壊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懽顏恱至樂心愉樂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親安愉則怙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僅然後濟則抃不及舞由此言之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扵懽情然自然應聲之具也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顯於聲音豈獨齊楚之曲耶今不求樂於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扵樂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耶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慆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逺佞人然則鄭衛之音撃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𡚁所極風俗移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於上臣順於下𤣥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内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羣生安逸自求多福黙然從道懐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和心足於内和氣見於外故歌以敘志儛以宣情然後文之以采章昭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和與聲相應合乎㑹通以濟其美故凱樂之情見於金石含𢎞光大顯扵音聲也若以徃則萬國同風芳榮齊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綵而燦炳可觀也大道之隆莫盛於兹太平之業莫顯於此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樂之為體以心為主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至八音㑹諧人之所恱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絶故因其所自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口不盡味樂不極音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為之檢則使逺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爼豆並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使将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将觀是容也必崇此禮禮猶賔主升降然後酬酢行焉於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君臣用之於朝士庶用之於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後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後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是以國史採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絃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槃荒酒易以䘮業自非至人孰能禦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絶其太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太羮不和不及勺樂之味也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恱又非所懽也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婬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則羣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託於和聲配而長之誠動於言心感於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聲無甚於淫邪也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
  養生論嵇康
  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夀百二十古今所同過此以徃莫非妖妄者此皆兩失其情請試粗論之夫神仙雖不目見然記籍所載前史所傳較而論之其有必矣似特受異氣禀之自然非積學所能致也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上獲千餘歳下可數百年或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藥求汗或有弗獲而愧情一集渙然流離終朝未餐則囂然思食而曽子銜哀七日不飢夜分而坐則低迷思寝内懐殷憂則逹旦不瞑勁刷理鬢醇醴發顏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觀植髮衝冠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喪於外猶君昏於上國亂於下也夫為稼於湯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雖終歸焦爛必一溉者後枯然則一溉之益固不可誣也而世常謂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傷身輕而肆之是猶不識一溉之益而望嘉榖於旱苖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於情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身使形神相親表裏俱濟也夫田種者一畝十斛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種可百餘斛田種一也至於樹養不同則功收相懸謂商無十倍之價農無十斛之望此守常而不變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歡蠲忿萱草㤀憂愚智所共知也薰辛害目豚魚不養常世所識也蝨處頭而黑麝食栢而香頸處險而癭齒居晉而黄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莫不相應豈惟蒸之使重而無使輕害之使暗而無使明薰之使黄而無使堅芬之使香而無使延哉故神農曰上藥養命中藥養性者誠知性命之理因輔養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榖是見聲色是眈目惑𤣥黄耳務淫哇滋味煎其府藏醴醪煮其腸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氣思慮銷其精神哀樂殃其平粹夫以蕞爾之軀攻之者非一塗易竭之身而内外受敵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其自用甚者飲食不節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絶風寒所災百毒所傷中道夭扵衆難世皆知笑悼謂之不善持生也至於措身失理亾之於微積微成kao損積損成衰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從老得終悶若無端中智以下謂之自然縱少覺悟咸歎恨扵所遇之初而不知慎衆險於未兆是猶桓侯抱将死之疾而怒扁鵲之先見以覺痛之日為受病之始也害成於微而救之於著故有無功之治馳騁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夀仰觀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證以同自慰謂天地之理盡此而已矣縱聞養生之事則斷以所見謂之不然其次狐疑雖少庶幾莫知所由其次自力服藥半年一年勞而無騐志以厭衰中路復廢或益之以畎澮而泄之以尾閭欲坐望顯報者或抑情忍欲割棄榮願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數十年之後又恐兩失内懐猶豫心戰於内物誘於外交賒相傾如此復敗者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難以目識譬猶豫章生七年然後可覺耳今以競躁之心渉平靜之塗意速而事遲望近而應逺故莫能相終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專喪效偏恃者以不兼無功追術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類故欲之者萬無一能成也善養生者則不然矣清虛靜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強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氣以醇白獨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又守之以一養之以和和理日躋同乎大順然後蒸以靈芝潤以醴泉晞以朝陽綏以五絃無為自得體妙心𤣥忘歡而後樂足遺生而後身存若此以徃恕可與羡門比夀王喬爭年何為其無有哉
  崇有論裴頠
  夫總混羣本宗極之道也方以族異庶類之品也形象著分有生之體也化感錯綜理迹之原也夫品而為族則所禀者偏偏無自足故慿乎外資是以生而可尋所謂理也理之所體所謂有也有之所須所謂資也資有攸合所謂宜也擇乎厥宜所謂情也識智既授雖出處異業黙語殊塗所以寳生存宜其情一也衆理並而無害故貴賤形焉失得由乎所接故吉凶兆焉是以賢人君子知欲不可絶而交物有㑹觀乎徃復稽中定務唯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躬其力任勞而後饗居以仁順守以恭儉率以忠信行以敬讓志無盈求事無過用乃可濟乎故大建厥極綏理群生訓物垂範於是乎在斯則聖人為政之由也乃若淫抗陵肆則危害萌矣故欲衍則速患情佚則怨博擅恣則興攻專利則延冦可謂以厚生而失生者也悠悠之徒駭乎若兹之釁而尋艱爭所縁察夫偏質有弊而覩簡損之善遂闡貴無之議而建賤有之論賤有則必外形外形則必遺制遺制則必忽防忽防則必忘禮禮制弗存則無以為政矣衆之從上猶水之居器也故兆庶之情信於所習習則心服其業業服則謂之理是以君人必慎所教班其政刑一切之務分宅百姓各授四職能令禀命之者不肅而安忽然忘異莫有遷志况於據在三之尊懐所隆之情敦以為訓者哉斯乃昏明所階不可不審夫盈欲可損而未可絶有也過用可節而未可謂無貴也盖有講言之具者深列有形之故盛稱空無之美形器之故有徵空無之義難檢辨巧之文可恱似象之言足惑衆聽眩焉溺其成說雖頗有異此心者辭不獲濟屈於所狎因謂虛無之理誠不可盖唱而有和多徃弗返遂薄綜世之務賤功烈之用髙浮游之業卑經實之言人情所殉篤夫名利於是文者衍其辭訥者贊其㫖染其衆也是以立言籍其虛無謂之𤣥妙處官不親所司謂之雅逺奉身散其廉操謂之曠逹故砥礪之風彌以陵遲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禮而忽容止之表凟棄長㓜之序混漫貴賤之級其甚者至於裸裎言笑㤀宜以不惜為𢎞士行又虧矣老子既著五千之文表摭穢雜之弊甄舉靜一之義有以令人釋然自夷合於易之損謙艮節之㫖而靜一守本無虛無之謂也損艮之屬盖君子之一道非易之所以為體守本無也觀老子之書雖博有所經而云有生於無以虚為主偏立一家之辭豈有以而然哉人之既生以保生為全全之所階以順感為務若味近以虧業則沉溺之釁興懐末以忘本則天理之真减故動之所交存亡之㑹也於有非有於無非無於無非無於有非有是以申縱播之累而著貴無之文将以絶所非之盈謬存大善之中節收流遁於既過反澄正於胸懐宜其以無為辭而㫖在全有故其辭曰以為文不足若斯則是所寄之塗一方之言也若謂至理信以無為宗則偏而害當矣先賢逹識以非所滯示之深論惟班固著難永足析其情孫卿揚雄大體抑之猶偏有所許而虚無之言日以廣衍衆家扇起各列其說上及造化下被萬事莫不貴無所存僉同情以衆固乃號凡有之理皆義之埤者薄而鄙焉辯論人倫及經明之業遂易門肆頠用矍然申其所懐而攻者盈集或以為一時口言有客幸過咸見命著文擿列虚無不允之徵若未能每事釋正則無家之義弗可奪也頠退而思之雖君子宅情無求於顯及其立言在乎逹㫖而已然去聖久逺異同紛糾茍少有彷彿可以崇濟先典扶明大業有益於時則惟患言之不能焉得靜黙及未舉一隅略示所存而已哉夫至無者無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而必體有則有遺而生虧矣生以有為已分則虛無是有之所謂遺者也故養既化之有非無用之所能全也理既有之衆非無為之所能循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於心然不可以制事以非事謂心為無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須於匠然不可以制器以非器謂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泉之鱗非偃息之所能獲也隕髙墉之禽非靜拱之所能㨗也審投絃餌之用非無知之所能覽也由此而觀濟有者皆有也虚無奚益於已有之羣生哉
  公謙論王坦之
  夫天道以無私成名二儀以至公立德立德存乎至公故無親而非理成名在乎無私故在當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聖人所以濟化由斯論之公道體於自然故理泰而愈降謙義生於不足故時弊而義著故大禹咎繇稱功言惠而成功於彼孟反范爕殿軍後入而全身於此從此觀之則謙公之義固以殊矣夫物之所美已不可收人之所貴我不可取誠患人惡其上衆不可盖故君子居之而每加損焉隆名在於矯伐而不在於斯當匿迹在扵違顯而不在於求是於是謙光之義與矜競而俱生卑挹之義與夸伐而並進由親譽生於不足未若不知之有餘良藥效于瘳病未若無病之為貴矣夫乾道確然示人易矣坤道隤然示人簡矣二象顯於萬物兩德彰於群生豈矯枉過直而失其所哉由此觀之則大通之道公坦於天地謙伐之義險巇於人事今存公而廢謙則自伐者託至公以生嫌自美者因存黨以致惑此王生所謂同貎而實異不可不察者也然理必有源教亦有主茍探其根則𤣥指自顯若尋其末𡚁無不至豈可以嫌似而疑至公弊貪而忘於諒哉
  辨命論梁劉峻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歎其有奇才而位不逹時有在丹墀之下豫聞斯議歸以告余余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述天㫖因言其致云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海内之名傑豈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施何其寡歟然則髙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歎焉獨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數夭閼紛綸莫知其辨仲任蔽其源子長闡其惑至於鶡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髙門則曰唯人所召譊譊讙咋異端斯起蕭逺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𤣥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夫道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為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死之豈䖍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恱蕩乎大乎萬寳以之化確乎純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扵冥兆終然不變鬼神莫能預聖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緩之於寸隂長則不可急之於箭漏至德未能踰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勲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時焦金流石文公㚄其尾宣尼絶其糧顏囬敗其叢蘭冉耕歌其芣苢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口聖賢且猶若此而况庸庸者乎至乃伍員浮屍於江流三閭沉骸于湘渚賈大夫沮志於長沙馮都尉皓髮扵郎署君山鴻漸鎩羽儀扵髙雲敬通鳳起摧迅翮于風穴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近世有沛國劉巘巘弟璡並一時秀士也巘則闗西孔子通渉六經循循善誘服膺儒行璡則志烈秋霜心貞崑玉必亭亭髙竦不雜風塵皆毓德于衡門並馳聲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執㦸相次殂落宗祀無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金相英髦秀逹皆擯斥于當年韞竒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彫與麋鹿而同死膏塗平原骨填川谷堙滅而無聞者豈可勝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皂𨽻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咸得之於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然命體周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後笑或始吉終凶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交錯糾紛廽還倚伏非可以一理徵非可以一途驗而其道宻微寂寥惚恍無形可以見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慿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或者覩湯武之龍耀謂戡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朱紱謂明經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之而趨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爾請陳其梗槩夫靡顏膩理哆噅顣頞形之異也朝秀晨終龜鵠千歳年之殊也聞言如響智昏菽麥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於十其蔽一也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将刑壓紐顯其膺録星虹樞電昭聖德之符夜哭聚雲鬱興王之瑞皆兆發扵前期渙汗於後葉若謂驅貔虎奮尺劔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逹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數其蔽二也空桑之里變成洪川歴陽之都化為魚鼈楚師屠漢卒睢河鯁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火炎崐岡礫石與琬琰俱焚嚴霜夜零蕭艾與芝蘭共盡雖游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或曰明月之珠不能無纇夏后之璜不能無考故亭伯死于縣長相如卒于園令才非不傑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緑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孫𢎞對䇿不升第歴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令忽如過隙溘死霜露其為詬耻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閣列五鼎電照風行聲馳海外寧前愚而後智先非而終是将榮悴有定數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四也夫虎嘯風馳龍興雲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然則天下善人少惡人多闇主衆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沌檮杌踵武于雲臺之上仲容庭堅耕耘於巖石之下横謂廢興在我無繋于天其蔽五也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酖毒以誅殺為道德以蒸報為仁義雖大風立扵清丘鑿齒奮于華野比扵狼戾曾何足喻自金行不競天地版蕩左帶沸脣乘間電發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於中縣與三皇競其氓黎五帝角其區宇種落繁熾充牣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盈縮逓運而汨之以人其蔽六也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治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朱均才絓中庸在扵所習是以素絲無恒𤣥黄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扵仲尼厲風霜之節楚穆謀于潘崇成弑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光於後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纓斯則邪正由于人吉凶在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輔德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帝殷自翦千里來雲若使善惡無徵未洽斯義且于公髙門以待封嚴母埽墓以望喪此君子所以自強不息也如使仁而無報奚為修善立名乎斯徑庭之辭也夫聖人之言顯而晦㣲而婉幽逺而難聞河漢而不測或立教以進庸怠或言命以窮性靈積善餘慶立教也鳯鳥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辨其要趣何異乎夕死之類而論春秋之變哉且荆昭德音丹雲不巻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種德不逮勛華之髙延年殘獷未甚東陵之酷為善一為惡均而禍福異其流廢興殊其迹蕩蕩上帝豈如是乎詩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巳故善人為善焉有息哉夫食稻梁進芻豢衣狐貉襲氷紈觀窈眇之奇舞聽雲和之琴瑟此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修道德習仁義敦孝弟立忠貞漸禮樂之腴潤蹈先王之盛則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然則君子居正體道樂天知命明其無可奈何識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來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慼瑶臺夏屋不能恱其神土室編蓬未足憂其慮不充詘扵富貴不遑遑於所欲豈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七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八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七
  卜論唐李華
  天地之大德曰生舜好生之德洽於人心五福首乎夀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龜不傷物呼吸元和於介蟲為長而壽古之聖者刳而脧之觀其裂畫以定吉凶殘其生勦其夀既勦殘之而求其靈夫何故愚未知夫天地之心聖逹之謨靈之夀之而夭戮之脫其肉鑽其骸精氣復於無物而貞晦發乎焦朽不其反耶夫大人與天地合其德與目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不當妄也壽而夭之豈合其德乎因物求徵豈合其明乎毒靈介而徼其神豈合其序乎假枯殻而决狐疑豈合其吉凶乎洪範曰爾有大疑謀及卜筮聖人不當有疑於人以筮也夫祭有尸自虞夏商周不變戰國蕩古法祭無尸尸之重重於卜則明廢龜可也又聞夫鑄刀劔者不成則屠犬彘而祭之被髮而哭之則成而利盖不祥器也其神者躍為龍蛇穿木石入泉源以至發炯光聲音人不能自神因天地之氣化天地之物而為神固無悉然是亦為怪古者成宫室必落之鐘鼓器械必釁之豈神明貴殺享羶腥歟今亡其禮未聞屋室不安身而器物不利用由是而言則卜筮隂陽之流皆妄作也夫潔壇墠而布精誠求福之來緬不可致畊夫蠶婦神一草木禱一禽畜鼓而舞之謂妖祥如答實歟妄歟犧文之易更周孔之述以為至矣揚子雲為太𤣥設卦辨吉凶如易之告若使後代有如揚子雲又為一書可筮則象數之變其可既乎專任道德以貫之則天地之理盡矣又焉假夫蓍龜乎又焉徵夫鬼神乎子不語是存乎道義也
  守道論柳宗元
  或問曰守道不如守官如何對曰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官也者道之器也離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聖人言乃傳之者誤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凖也守其物由其凖而後其道存焉茍舍之是失道也凡聖人之所以為經紀為名物無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爾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輿馬章綬之數㑹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則又示之典命書制符璽奏復之文參伍殷輔陪臺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則又勸之以爵禄慶賞之美懲之以黜逺鞭朴梏拲斬殺之慘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於庻民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凖道從而喪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從而喪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禮記曰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然則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與也是故在上不為抗在下不為損矢人者不為不仁函人者不為仁率其職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處各安其分而道逹於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盖亦喪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果矣
  四維論柳宗元
  管子以禮義亷恥為四維吾疑非管子之言也彼所謂亷者曰不蔽惡也世人之命亷者曰不茍得也所謂恥者曰不從枉也世人之命恥者曰羞為非也然則二者果義歟非歟吾見其有二維未見其所以為四也夫不蔽惡者豈不以蔽惡為不義而去之乎夫不茍得者豈不以茍得為不義而不為乎雖不從枉與羞為非皆然然則廉與恥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為維聖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義仁主恩義主斷恩者親之斷者宜之而理道畢矣蹈之斯為道得之斯為德履之斯為禮誠之斯為信皆由其所之而異名今管氏所以為維者殆非聖人之所立乎又曰一維絶則傾二維絶則危三維絶則覆四維絶則滅若義之絶則亷與恥其果存乎亷與恥存則義果絶乎人既蔽惡矣茍得矣從枉矣為非而無羞矣則義果存乎使管子庸人也則為此言管子而少知理道則四維者非管子之言也
  天論上劉禹錫
  世之言天者二道焉拘於昭昭者則曰天與人實影響禍必以罪降福必以善徠窮阨而呼必可聞隠痛而祈必可答如有物的然以宰者故隂隲之說勝焉泥於㝠㝠者則曰天與人實刺異迅震於畜木未嘗在罪春滋乎堇荼未嘗擇善跖蹻焉而遂孔顏焉而危是茫乎無有宰者自然之說勝焉余之友河東觧人栁子厚作天說以折韓退之之言文信美矣盖有激之云而非所以盡天人之際故余作天論以極其辨云大凡入形器者皆有能有不能天有形之大者也動物之尤者也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也故余曰天與人交相勝耳其說曰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強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陽而阜生隂而肅殺水火傷物木堅金利壮而武健老而耗眊氣雄相君力雄相長天之能也陽而藝樹隂而揫歛防害相需禁苑用光斬材窽堅液礦硎芒義制強禦禮分長㓜右賢尚功建極閑邪人之能也人能勝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則是為公是非為公非天下之人蹈道必賞違之必罰當其賞雖三族之貴萬鍾之禄處之咸曰宜何也為善而然也當其罰雖族屬之夷刀鋸之慘處之咸曰宜何也為惡而然也故其人曰天何預乃人事耶雖告䖍報本肆類授時之禮曰天而已矣福兮可以善取禍兮可以惡招奚預乎天耶法小弛則是非駮賞不必盡善罰不必盡惡或賢而尊顯時以不肖參焉或過而僇辱時以不辜參焉故其人曰彼宜然而信然理也彼不當然而固然豈理耶天也福或可以詐取而禍或以茍免人道駮故天命之說亦駮焉法大弛則是非易位賞恒在佞而罰恒在直義不足以制其強刑不足以勝其非人之能勝天之具盡喪矣夫實已䘮而名徒存彼昩者方挈挈然提無實之名欲抗乎言天者斯數窮矣故曰天之所能者生萬物也人之所能者治萬物也法大行則其人曰天何預人耶我蹈道而已法大弛則其人曰道竟何為耶任天而已法小弛則天人之論駮焉今人以一已之窮通而欲質天之有無惑矣余曰天恒執其所能以臨乎下非有預乎治亂云爾人恒執其所能以仰乎天非有預乎寒暑云爾生乎治者人道明咸知其所自故德與怨不歸乎天生乎亂者人道昩不可知故由人者舉歸乎天非天預乎人爾
  天論中劉禹錫
  或曰子之言天與人交相勝其理微庸使戸曉盍取諸譬焉劉子曰若知旅乎夫旅者羣適乎莽蒼求休乎茂木飲乎水泉必強有力者先焉否則雖聖且賢莫能競也斯非天勝乎羣次乎邑郛求䕃乎華榱飽乎餼牢必聖且賢者先焉否則強有力莫能競也斯非人勝乎茍道乎虞芮雖莽蒼猶郛邑然茍由乎匡宋雖郛邑然猶莽蒼是一日之途天與人交相勝矣吾固曰是非存焉雖在埜人理勝也是非亡焉雖在邦天理勝也然則天非務勝乎人者也何哉人不宰則歸乎天也人誠務勝乎天者也何哉天無私故人可務乎勝也吾于一日之途而明乎天人取諸近也已問者曰若是言之則天之不相去乎人也信矣古之人曷引天為答曰若知操舟乎夫舟行乎濰淄伊洛者疾徐存乎人次舍存乎人風之怒號不能鼓為濤也流之泝洄不能峭為魁也適有汛而安亦人也適有覆而膠亦人也舟中之人未嘗有言天者何哉理明故也彼行乎江河淮海者疾徐不可得而知也次舍不可得而必也鳴條之風可以沃日車盖之雲可以見怪恬然濟亦天也黯然沉亦天也阨危而僅存亦天也舟中之人未嘗有言天者何哉理昩故也問者曰吾見其駢焉而濟者風水等耳而有沈有不沈非天曷司歟答曰水與舟二物也夫物之合并必有數存乎其間焉數存然後勢形乎其間焉一以沉一以濟適當其數適乘其勢耳彼勢之附乎物而生猶影響也本乎徐者其勢緩故人得以曉也本乎疾者其勢遽故難得以曉也江海之覆也猶伊淄之覆也勢有疾故有不曉耳問者曰子之言數存而勢生非天也天果狹於勢耶答曰天形常圎而色常青周逥可以度得晝夜可以表候非數之存乎常高而不卑常動而不已非勢之乘乎今夫蒼蒼然者一受其形扵髙大而不能自還於卑小乘其氣扵動用而不能自休於俄頃又惡能逃乎數而越乎勢耶吾故曰萬物之所以為亡窮者交相勝而已矣還相用而已矣天與人萬物之元者爾問者曰天果以有形而不能逃乎數彼無形者子安所寓其數耶答曰若所謂無形者非空乎空者形之希微者也為體也不妨乎物而為用也常資乎有必依於物而後形焉今為室廬而髙厚之形藏乎内也為器用規矩之形起乎内者也音之作也有大小而響不能踰表之立也有曲直而影不能踰非空之數歟夫目之視非能有光也必因乎日月火燄而後光存焉所謂晦而幽者目有所不能燭耳彼狸猩犬䑕之目庸謂晦而幽耶吾故曰以目而視得形之粗者以智而視得形之㣲者也焉有天地之内有無形者耶古所謂無形盖無常形耳必因物而後見耳能逃乎數耶
  退身論李德裕
  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昔予嘗感焉自前朝李右相元中書皆宴安厚味終嬰大戮所以文種有藏弓之恨李斯有稅駕之歎張華顧優㳺而不獲裴頠勸廢賈后華答以庶可優游卒歳傅亮贊識㣲而不免此四子者皆神敏知㡬聰明志古圖國致覇動必成功而自謀其身猶有所恨况常人哉其難於退者以余忖度頗得古人微旨天下善人少惡人多一旦去權機不測操政柄以禦怨誹者如荷㦸以當狡獸閉闗以待暴客若捨㦸開闗則冦難立至遲遲不去者以延一日之命庶㡬終身之禍亦猶奔馬者不可以委轡乘流者不可以去檝是以懼禍而不斷未必皆躭禄而患失矣何以知之余之前在鼎司謝病辭免尋即逺就澤國自謂在外而安豈知以天髙不聞身逺受害近者自三公鎮扵舊楚懇辭将相歸守丘園而行險之人乘隙構患竟以失巨浪而懸肆去灌木而嬰羅余豈不知身退罹殃盖恥同種斯之不去也則知勇退者豈容易哉如陸士衡稱不知去勢以求安辭寵以招福斯言過矣唯有遭逢善人則庶可無患故范睢得蔡澤退而不辱虞丘得叔孫去而不困其次剛毅者有心者亦可矣子文舉子玉以靖國隨㑹避㕁子以紓亂皆保其節矣若小人則禍必及之無所迯也終不及扁舟變姓名浩然五湖之外不在人間之世斯可以免矣
  論相杜牧
  吕公善相人言女吕后當大貴宜以配季季後為天子吕后復稱制天下王吕氏子弟悉以大國隋文帝相工來和軰數人亦言當為帝者後篡竊果得之誠相法之不謬矣吕氏自稱制通為后凡二十餘年間隋氏自篡至滅凡三十六年間男女族屬殺滅大盡當秦末吕氏大族也周末楊氏為八柱國公侯相襲久矣且以一女子一男子偷竊位號不三二十年間壮老嬰兒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為吕氏之福耶為禍耶一男子為楊氏之禍耶為福耶得一時之貴滅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當曰此必為吕氏楊氏之禍乃可為善相人矣今斷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為况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余讀荀卿非相因感吕氏楊氏知卿為大儒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八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九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八
  葬論宋司馬光
  葬者藏也孝子不忍其親之暴露故歛而藏之齎送不必厚厚者有損無益古人論之詳矣今人葬不厚於古而拘於隂陽禁忌則甚焉古者雖卜宅卜日盖先謀人事之便然後質諸蓍龜庶無後艱耳無常地與常日也今之𦵏書乃相山川岡畆之形勢考歳月日時之支干以為子孫貴賤貧富夀夭賢愚皆繋焉非此地非此時不可葬也舉世惑而信之於是喪親者徃徃久而不葬問之曰歳月未利也又曰未有吉地也又曰遊官逺方未得歸也又曰貧未能辦𦵏具也至有終身累世而不葬遂棄失尸柩不知其處者嗚呼可不令人深歎愍哉人所貴於身後有子孫者為能藏其形骸也其所為乃如是曷若無子孫死於道路猶有仁者見而殣之耶先王制禮𦵏期逺不過七月今世著令自王公以下皆三月而葬又禮未𦵏不變服食粥居倚廬哀親之未有所歸也既𦵏然後漸有變除今之人背禮違法未葬而除喪從宦四方食稻衣錦飲酒作樂其心安乎人之貴賤貧富夀天繋於天賢愚繋於人固無闗預於𦵏就使皆如葬師之言為人子者方當哀窮之際何忍不顧其親之暴露乃欲自營福利耶昔者吾諸祖之𦵏也家甚貧不能具棺槨自太尉公而下始有棺槨然金銀珠玉之物未嘗以錙銖入於壙中将𦵏太尉公族人皆曰葬者家之大事奈何不詢隂陽此必不可吾兄伯康無如之何乃曰詢於隂陽則可矣安得良葬師而詢之族人曰通村有張生者良師也數縣皆用之兄乃召張生許以錢二萬張生野夫也世為𦵏師為野人葬所得不過千錢聞之大喜兄曰汝能用吾言吾俾爾葬不用吾言将求它師張師曰惟命是聽於是兄自以已意處歳月日時及壙之淺深廣狹道路所從出皆取便於事者使張生以𦵏書縁餙之曰大吉以示族人皆恱無違異者今吾兄年七十九以列卿致仕吾年六十六忝備侍從宗族之從仕者二十有三人視它人之謹用𦵏書未必勝吾家也前年吾妻死棺成而歛装辦而行壙成而葬未嘗以一言詢隂陽家迄今亦無他故吾嘗疾隂陽家立邪説以惑衆為世患於□家尤甚頃為諫官嘗奏乞禁天下𦵏書當時執政莫以為意今著兹論庶俾後之子孫𦵏必以時欲知𦵏具之不必厚視吾祖欲知𦵏書之不足信視吾家元豐七年正月日具官司馬光述
  辨惑論石介
  吾聞天地間必然無者有三無神仙無黄金術無佛然此三者舉世人皆惑之以為必有故甘心樂死而求之然吾以為必無者吾有以知之大凡窮天下而奉之者一人也莫崇於一人莫貴扵一人無求不得其欲無取不得其志天地兩間茍所有者惟不索焉索之莫不獲也秦始皇之求為仙漢武帝之求為黄金蕭武帝之求為佛勤已至矣而秦始皇帝逺逰死蕭武帝餓死漢武帝鑄金不成死推是而言吾知必無神仙也必無佛也必無黄金術也
  子思論蘇軾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為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天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區區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沒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扵後世者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沒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於荀卿揚雄皆務為相攻之說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𣆀莊周楊朱墨翟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說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弟子門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扵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揚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既已據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已二子既已據之是以揚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為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說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盖亦嘗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思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微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使天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皆孟子之過也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曰天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聖人之道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是以極天下無不可學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學者不知其所窮夫如是則惻隱足以為仁而仁不止於惻隠羞惡足以為義而義不止於羞惡此不亦孟子之所以為性善之論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故夫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而子思之論天下皆是而莫或非焉然後知子思之善為論也
  韓非論蘇軾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𣆀荘周列禦冦之徒更為虛無淡泊之言而治其倡狂浮㳺之說紛紜顛倒而卒歸於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髙世逺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𣆀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及秦用之終於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𣆀莊周之使然何者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兄子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𣆀荘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遊乎江湖而適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說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舉天下惟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嘗一日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視天下𦕈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䋲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扵道德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𡚁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哉
  揚雄論蘇軾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揚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說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說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堅者為轂柔者為輪大者為楹小者為桷桷之不可以為楹輪之不可以為轂是豈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紛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者是論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嘗斷其善惡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而已韓愈之說則又有甚者離性以為情而合才以為性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為性者果泊然而無為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説茍性而有善惡也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飢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饑而食渴而飲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雖然揚雄之論則固已近之矣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修其惡則為惡此其所以為異者惟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之論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下之所同安者聖人指以為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名以為惡天下之人固將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人唯其一人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惡之辨而諸子之意将以善惡為聖人之私説也不巳疎乎而韓愈又欲以書傳之所聞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論區區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之迹而明之夫聖人之論性也将以盡萬物之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乃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雜乎佛老則是愈之説以為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王衍論蘇轍
  聖人之所以御物者三道一也禮二也刑三也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禮與刑皆器也孔子生於周末内與門弟子言外與諸侯大夫言言及於道者盖寡也非不能言謂道之不可以輕授人也盖嘗言之矣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夫道以無為體而入於羣有在仁而非仁在義而非義在禮而非禮在智而非智惟其非形器也故目不可以視而見耳不可以聽而知惟君子得之於心以之御物應變無方而不失其正則所謂時中也小人不知而竊其名與物相遇輙捐理而徇欲則所謂無忌憚也故孔子不以道語人其所以語人者必以禮禮者器也而孔子必以教人非吝之也盖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君子由禮以逹其道而小人由禮以逹其器由禮以逹道則自得而不眩由禮以逹噐則有守而不狂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禮也若其下者視之以禮而不格然後待之以刑辟三者具而聖人之所以御物者盡矣三代已逺漢之儒者雖不聞道而猶能守禮故在朝廷則危言在鄉黨則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始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始慕通逹而天下賤守節相承不已而虛無放蕩之論盈扵朝野謝安叔姪導其源阮籍父子漲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亂天下要其終皆以濟邪佞成淫慾惡禮法之繩其奸也故蔑棄禮法而以道自命天下小人便之君臣奢縱於上男女淫泆於下風俗大壞至於中原為墟而不悟王導謝安江東之賢臣也王導無禮於成帝而不知懼謝安作樂扵期喪而不受教則廢禮慕道之俗然矣東晉以來天下學者分而為南北南方簡約得其精華北方深蕪窮其枝葉至唐始以義疏通南北之異雖未聞聖人之大道而形器之說備矣上自郊廟朝廷之儀下至冠昏喪祭之法何所不取於此然以其不言道也故學者小之於是捨之而求道㝠㝠而不可得也則至於禮樂度數之間字書形聲之際無不指以為道之極然反而察其所以施於世者内則讒諛以求進外則聚歛以求售廢端良聚茍合杜忠言之門闢邪說之路而皆以詩書文餙其偽要之與王衍無異嗚呼世無孔孟使楊墨塞路而莫之闢吾則罪人爾矣
  禮論王安石
  嗚呼荀卿之不知禮也其言曰聖人化性而起偽吾是以知其不知禮也知禮者貴乎知禮之意而荀卿盛稱其法度節奏之美至於言化則以為偽也亦烏知禮之意哉故禮始於天而成於人知天而不知人則野知人而不知天則偽聖人惡其野而疾其偽以是禮興焉今荀卿以謂聖人之化性為起偽則是不知天之過也然彼亦有見而云爾凡為禮者必詘其放傲之心逆其嗜欲之性莫不欲逸而為尊者勞莫不欲得而為長者譲擎跽曲拳以見其恭夫民之於此豈皆有樂之之心哉患上之惡已而隨之以刑也故荀卿以為特刼之法度之威而為之於外爾此亦不思之過也夫斷木而為之器服馬而為之駕此非生而能者也故必削之以斧斤直之以繩墨圓之以規而方之以矩束聮膠漆之而後器適於用焉前之以銜勒之制後之以鞭䇿之威馳驟舒疾無得自放而一聽於人而後馬適於駕焉由是觀之莫不刼之於外而服之以力者也然聖人捨木而不為器捨馬而不為駕者固亦因其天資之材也今人生而有嚴父愛母之心聖人因其性之欲而為之制焉故其制雖有以強人而乃以順其性之欲也聖人茍不為之禮則天下盖将有慢其父而疾其母者矣此亦可謂失其性也得性者以為偽則失其性者乃可以為真乎此荀卿之所以為不思也夫狙猿之形非不若人也欲䋲之以尊卑而節之以揖讓則彼有趨於深山大麓而走耳雖畏之以威而馴之以化其可服邪以謂天性無是而可以化之使偽耶則狙猿亦可使為禮矣故曰禮始於天而成於人天則無是而人欲為之者舉天下之物吾盖未之見也
  正友論唐庚
  庾公之斯以朋友之故廢君命而君子不以為私叩輪去金發虛夫以塞責而君子不以為欺酈况之說其友也其言甚甘而君子不以為險其友為之堕肱隕首覆宗絶祀而君子不以為忍知此二義然後可以言友矣方漢之時吕禄之權為如何其宗族親黨日夜相與思慮計議者為如何國家社禝宗廟之勢為如何而父又刼質其急為如何又安得舍所重以全所輕則以計刼之也固宜彼子濯孺子之事豈至是耶以區區之鄭固非衛之所以存亡而區區之子濯孺子又非鄭之所以強弱敵去而追之兹又國事之區區者而彎弓於其友則在名義為至重此孟子所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勢也何得以吕禄比之夫莫重於金莫輕於羽此雖三尺之童足以知之至于輕重之中又有輕重焉則非通孟子者不能權之矣孟子之書世未有通之者故漢魏之臣如蘇章于禁之徒皆以得已之事親誅其友猶復毅然自謂忠於朝廷而世亦莫知其為天下之至惡自是而後一變而相證再變而相告三變而至相誣衊也豈不愈惑哉嗚呼名教之事聖賢談之盡矣患不深考爾君使已誅其友則如之何曰審之禍大則誅之餘者可救則救之可贖而贖之無罪者辨之不可則辭於君要之不可以執戈友為不善則如之何曰審之禍大則誅之其次痛責而力正之不從則去之其小者則忠告之不從則已終不可棄也夫上則善其君下則善其友使君臣朋友之間無不滿焉者豈非人之所欲哉不幸而至於此則古人所以處之者亦有道矣而論者不察以君臣為公指朋友謂之私何其不思之甚歟孔子曰以孝事君則忠曾子曰朋友不信非孝也是相生法也何名為私乎父子兄弟出於天君臣夫婦朋友出於人而父子兄弟夫婦主恩君臣朋友主義則五教之中近於君臣者唯朋友為然故欲知人臣之忠者必於朋友焉觀之寧有賊害其友而能忠於所事者乎是物理之必不然者矣以公心處之何適而非公茍私矣則君臣父子夫婦長㓜皆私也寧獨友哉嗟夫教之所自出者三而世闕其一曰師其所以為教者五而抑其一曰友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九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九
  沈約論明方孝孺
  為非常逆理之事者其身雖周旋俯仰於衆人之中而其心常懐慚蒙愧於獨居深念之頃方其年壮氣盛猶可以自勝及乎年邁而衰氣餒而病所為之事與所負之人或見於影響或形於夢寐凛乎在前皆其讎敵此理之自然而豈自外至哉齊侯之彭生吕后之如意司馬子元之賈陵道王凌沈約之齊和帝皆是物也而是物者非果能為禍祟也穿窬之盗多夢牢獄巫覡之流多覩妖怪彼其心之所慮習之所積有以致之耳齊和帝之天下為梁武帝所奪使其靈則梁武帝當見之矣何為而但斷沈約之舌哉國家之勢已歸於梁假若沈約不言其能止乎不禍梁武而禍約非齊和帝能禍約也利其國之亡而賣之以圖富貴其心惴惴然未嘗不内愧於天天固有斷其古之理矣君子之學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天與鬼神且不能違之而何夢寐之見乎故心無愧怍視死猶生也将死而覩鬼神異行者多行可愧者也
  莊周論劉玉
  莊周自處夫才不才之間周之學縱横之變也求所以自全於衰亂之世為之計曰才者禍之媒也吾且為不才然山木以不材而全而主人之鴈以不善鳴而烹是不才者有時而窮也於是過為之計曰吾将處夫才不才之間而不知才不才之間亦将有時窮也天下之事變無常而禍福相倚不惟不可計而亦不必計盖禍福之來天也而處之者人繁霜零野則弱草先萎朔風吹林則危枝易折然培其根則亦安徃而不茂斵其榦則亦安徃而不摧故君子之於禍福處之以道而不之計焉不求其道而過為之計則狂惑詭亂不知所底若周之為是已且周信以為人之才者必禍不才者必禍而才不才之間必不禍耶此大惑也才者有才之禍不才者有不才之禍才不才者有才不才之禍玉以貴而磨石以賤而琢龜以靈而灼蛇以毒而誅然土壤之易亦苦於耕鋤魚鼈之㣲亦斃於網罟是将以其才而然耶将以其不才而然耶故禍不禍無所容心才不才無所用智而君子不計焉必将計焉則無寧二者之為愈矣何以言之逐北之師則才者以先而克敗北之師則不才者以後而免是果禍乎哉當夫戰不戰之際而用乎才不才之間将以間之則知者不用不知者不足用而知不知之間者用将以餌之則勇者不用不勇者不足用而勇不勇之間者用是果不禍乎哉故觀之天下干莫以利全鉛刀以鈍棄而剉折者率尋常之器梓杞干雲霄萌蘖長風雨而耗於斤斧者率尋常之材盖昔人嘗有挾重貲而浮扵海者聮二舟而中處之私為之計曰吾且相其左右而惟其便之趨然維絶舟觧左右固無恙而是人者溺焉嗚呼計禍福而必處於才不才之間将無與是人類乎故吾以為才者未必禍不才者亦未必禍而才不才之間者未必不禍然君子則不之計而惟道之從當可用則才不可不勉孔明之鞠躬盡瘁是也當不可用則雖才不用蘧伯玉之巻而懐之是也審於義安扵命又何必拘拘翦翦以處夫才不才之間也哉
  得失論童承叙
  太谷子曰老子曰少則得得者少之實也少者得之招也得而後失故得非得也失而後得故失非失也犧牛之尊溝中之斷同材而異託其失性均也扶桑之木櫟社之樹同植而異尚其得天年均也故有天得有人得得天之得者得得人之得者弗得得之而得故有弗失也得之而弗得故有弗得也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孔子曰吾之扵道求之度數五年而未得求之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得豈易言哉臧挾筴讀書而羊亡得浮於失也榖博簺而羊亦亡失浮於得也鳬脛之續則悲所欲甚於得也鶴脛之斷則憂所惡甚於失也故虎狼之入檻不可以為得也馬之入於胡不可以為失也求燕石而寳之得眩之也見破釡而失聲失蔽之也庸詎知夫失之為得也得之為失也而亦不必得不必失也而亦未嘗不得未嘗不失也故深藏若虛良賈也盛德若愚君子也今有一人焉其得也若附贅縣疣其失也若决疣潰癰又有一人焉其得也若獲拱璧其失也若觧肢體是皆以得失為患者也夫惟至人得之而有弗得失之而有弗失珠玉之在囊也鳩鶚之在籠也一也盗之胠篋也毛之脫睫也一也故得魚而忘筌得兎而忘蹄得意而忘言是遺得失者也故足乎已則物不能役裕乎道則事不能累充乎内則外不能遷故不知得亦不知失故常得故常失
  節論張靈
  凡論節於家以妻國天下以臣通今古也余竊謂二地也道均而力殊效齊而功差天君也夫也地臣也妻也亘古地不得違天則臣不得違君妻不得違夫兹不謂道均耶有守則不得私避有歸則不得獨已此臣也與荒蔀冷寢貞濫人鮮别生死物莫恤者異矣兹不謂力殊耶節於國國可再造節扵家家可重興兹不謂效齊耶有輔則易成有激則易烈有著則易傳幽隂之地無輔也無激也無著也當其時勢且與凡夫勤家者倍蓰也兹不謂功差耶以是較之則妻節之難之重於臣不亦然哉王節婦之節灼灼今得考夀子孫厚終諸文章先生以銘表贊述者多矣敢反覆其事而申兹論
  讓名論汪道昆
  伯子問京兆尹曰新安保界山谷其人褊心仕於四方輙齟齬公所至遇合未嘗失人亦遵何德也公日僕亦猶夫鄉人也惡能事人君直以禮讓事之耳今之同國而治者非四海九州之士乎哉誠得長者與俱宜無不可使不皆長者吾以不肖之心應之彼将求多矣夫以聲利博者勢不能兩雄不雄則雌雄則受忌此兩者皆禍也吾務折節為讓唯彼所先注名注利則歸之利無用博也客曰讓利則聞命矣耕者恥無獲士恥無名名何讓焉公曰讓名急矣人情茍不趣利則趣名趣利如蠅趣名如虎彼且眈眈而欲之徃則逢怒難與相持矣且瑕疵人所時有也彼齎璧而賈吾以其不足者窮之憾也瑕疵掩矣彼之賈且倍而吾出堅白者以震之憾也二憾釋矣方以彼為得我而以德色居之憾未已也釋此三者其有忮心者㡬希故讓名則名完無人損矣譬之耦而爭道則蹶一人後已而先人則俱濟終身譲路不枉百步此知化之言也伯子退語客曰吾觀鮑公温溫者也今聞其裏言矣夫禹功盖天下帝兢兢然猶以不伐命之讓矣不伐則莫與爭矣讓不亦宜乎
  貞女論歸有光
  女未嫁人而或為其夫死又有終身不改適者非禮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許人之道也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者是以身許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禮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無伯父世母族之長者主之男女無自相婚姻之禮所以厚别而重廉恥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為之許聘於人也而已無所與純乎女道而已矣六禮既備壻親御授綏母送之門共牢合卺而後為夫婦茍一禮不備婿不親迎無父母之命女不自徃也猶為奔而已女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是六禮不具婿不親迎無父母之命而奔者非禮也隂陽配偶天地之大義也天下未有生而無偶者終身不適是乖隂陽之氣而傷天地之和也曾子問曰婚禮既納幣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䘮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許諾固其可以嫁也婿免䘮女之父母使人請婿弗取而後嫁之禮也夫婿有三年之䘮免䘮而弗取則嫁之也曾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附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𦵏於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不繋於夫也先王之禮豈為其薄哉㓜從父兄嫁從夫從夫則一聽於夫而父母之服為之降從父則一聽於父而義不及於夫盖既嫁而後夫婦之道成聘則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為誰屬也有㢘恥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適為其夫死者之無謂也或曰以勵世可也夫先王之禮不足以勵世必是而後可以勵世也乎
  豪傑論李䞇
  人猶水也豪傑猶巨魚也欲求巨魚必須異水欲求豪傑必須異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潔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飲食非不切切於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釣者則未嘗井焉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魚也欲求三寸之魚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嘗清潔也未嘗甘旨也然非萬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長扵海者不可以履扵海盖能活人亦能殺人能富人亦能貧人其不可恃之以為安倚之以為常也明矣然而鵾鵬化焉蛟龍藏焉萬寳之都而吞舟之魚所樂而遊遨也彼但一開口而百丈風帆竝流以入曾無所於礙則其腹中固已江漢若矣此其為物豈豫且之所能制網罟之所能牽耶自生自死自去自來水族千億惟有驚怪長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見乎余家泉海海邉人為予言有大魚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數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魚背恣意砍割連數十百石是魚猶恬然如故也俄而潮之復乘之而去矣然此猶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則兹魚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海之濱同官滇中親為我言有大魚如山初視猶以為雲若霧也中午霧盡收果見一山在海中連亘若太行自東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則是魚也其長又奚啻三千餘里者哉嗟乎豪傑之士亦若此焉爾矣今若索豪士扵鄉人皆好之中是猶釣魚於井也胡可得也則其人可謂智者歟何也豪傑之士决非鄉人之所好而鄉人之中亦决不生豪傑古今聖賢皆豪傑為之非豪傑而能為聖賢自古無之矣今日夜汲汲欲與天下之豪傑共為賢聖而乃索豪傑扵鄉人則非但失却豪傑亦且失却聖賢之路矣所謂北轅而南其轍亦又安可得也吾見其人决非豪傑亦决非有為聖賢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傑决無有不識豪傑之人若是真志要為聖賢决無有不知賢聖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釣魚之理也
  論中徐渭
  語中之至者必聖人而始無遺此則難也然習為中者與不習為中者甚且悖其中者皆不能外中而他之也似易也何者之中也者人之情也故曰易也語不為中必二氏之聖而始盡然習不為中者未有果能不為中者也此則非直不易也難而難者也何者不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魚處水而飲水清濁不同悉飲也魚之情也故曰為中似猶易也而不飲水者非魚之情也故曰不為中難而難者也二氏之所以自為異者其於不飲水不異也求為魚與不求為魚者異也不求為魚者求無失其所以為魚者而已矣不求為魚也重曰為中者布而衣衣而量者也自童而老自侏儒而長人量悉視其人也夫人未有不衣者衣未有不布布未有不量者衣童以老為過中衣長人以侏儒是為不及於中聖人不如此其量也若夫釋也者則不衣矣不衣不布矣不布而量何施故曰不為中黄之異緇也則𩠐譬曰尚欲為魚也盡之矣雖然魚有躍者化者時離水而徹飲者有矣似難而易也魚不化不躍而不離水也而飲必無不清者有之乎似易而難也故曰中庸不可能也
  文士論徐應雷
  夫一世皆意不可一世吾不知誰可一世者一世誰可者哉盖意不可一世者一世皆然文士為甚顏介曰一事愜當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斯小才而氣浮者也彼得意則客氣横溢不得意則怨天尤人得意而無厭則亦怨天尤人故常意不可一世其志不在髙山流水本非伯牙也而謂一世無子期其聽不能察峩峩泱泱本非子期也而謂一世無伯牙才如禰正平必不待孔北海以顯彼非禰正平也而謂一世無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夫世無孔文舉楊德祖何與吾事也甚矣文士之急知巳也獨不聞老子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張仲蔚博學善属文所處蓬蒿沒人時人莫識惟劉龔知之而已揚子雲草太𤣥衆人不好也獨桓譚以為絶倫夫以一世之大而並無劉龔則仲蔚益尊矣並無桓譚則子雲益貴矣彼不求可知而急求人知惟求知愈急而人愈不知此意不可一世之無知已古人抱獨知之契以俟知已于後世揚子雲之草太𤣥盖後世有揚子雲必好之也師曠之欲調鐘謂後世有知音者也彼急于求知者惡能待後世哉且後世無知音者而師曠之聰無窮也後世無復揚子雲而子雲之𤣥不朽也張季鷹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林君復詩就槀輙棄之曰吾且不欲以詩名一時况後世乎是故雖遯世不見知有以自娛而何以後世為而又何以一世為哉且即欲求天下後世之名乎陶隠居讀書萬餘巻一事不知以為深恥顧惜光景老而彌篤文士知此何敢意不可一世且即無一書不讀無一事不知乎宗杲曰讀書少無明少讀書多無明多又曰官小人我小官大人我大則才大者人我尤大然則有大才讀書多而意不可一世者其無明多而人我大邪鴻烈曰不小學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夫未聞道而慱學者猶小學也安得不大迷不能行而多文者猶小慧也安得不大愚然則有博學多文而意不可一世者其大迷大愚耶凡意不可一世者固一世之所不可也而何以不可一世哉是故吾意滿可一世而亦意不可一世之意不可一世者也然則文士有以文章盖一世者則何以視一世曰以文章盖一世者必不以文章為事不以文章為事者必不以文章意不可一世也南華以世外不可世間靈均以獨清不可一世之皆濁陶元亮以無慾不可一世之多慾子長太白子瞻以超上不可一世之齪齪數君子皆出世者也其意所不可以維世曾何文章盖世之足云
  名士論徐應雷
  所謂名士者非姓名流傳人人皆知其名之謂也盖有天下萬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夫伯夷叔齊之與齊景公也一則民到于今稱之一則民無得而稱焉然天下萬世亦莫不知有齊景公者豈可謂伯夷叔齊名士而齊景公亦名士乎司馬君實之賢也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豈非天下之重名哉然同時公卿大臣其勢力之盛亦能使兒童走卒皆知其名豈可謂皆天下之重名乎愽學能文章者或幾與名士齊名而不名名士庸惡詩文偶然流傳人間者不可謂不朽之業推此以類天下萬世皆知其名而名名士者甚鮮也彼徒以科第仕宦為成名以交游徧海内冠盖車馬充其門者為名士何也吾獨有感于古之名名士者袁侍中謂韓康伯門庭蕭寂居然有名士風流袁粲每經傅昭戶歎曰經其戸寂若無聲披其室其人斯在豈非名賢夫名下豈有閒人而曰門庭蕭寂曰寂若無聲無乃不知名者也則古之名名士非若今之名名士耶王孝伯言名士不必竒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夫痛飲酒何闗於名而常得無事又無乃不知名者也且人知飲酒讀騷之名名士而不知常得無事之名名士甚矣其不逹扵孝伯之㫖之輕重也王太尉問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夫名下應接勢必終日妄語而何以謂終日妄語非名士也王濟輕其癡叔湛所食方丈不以及湛湛取菜蔬對食晩與談易始知之歎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濟之罪也夫三十年不能使從子知而何以驟名名士也崔瞻在御史臺獨食備盡珍羞有御史姓裴者伺瞻食造之瞻不與交言亦不命七箸明日裴自携匕箸就食瞻謂裴曰昔劉毅在京口冐請鵞炙豈謂是邪君定名士此何以名名士吾以為客自擕匕箸就主人食者名士而主人不命匕箸亦名士也御史自携匕箸就御史食者名士而癡叔取菜蔬對從子方丈食者亦名士也其傲然不屑一也由此觀之所謂名士者必非姓名流傳人人皆知其名之謂也然則士有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亦可謂名士乎曰不可吾嘗覽故太史陶氏所撰題名記推夫子聞逹之㫖以論士曰逹者為士聞者非士聞猶非士况泯焉無聞者哉吾嘗太息以為名言今不特在家在邦之聞乃至扵天下萬世皆知其名且不名名士而况于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哉且今人謂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與草木同腐吾嘗笑之夫草之萋萋木之欣欣令人欣賞恱翫無已彼五十無聞者必不如草之萋萋也沒世不稱者必不如木之欣欣也此草木之不如而謂與草木同腐則不可彼其中豈有名士乎然而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或能使人人皆知其名未有名士而不名者也故一鄉一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一鄉一國之名士必有一鄉一國之令名天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天下之名士必有天下絶盛之名萬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萬世之名士必有萬世無窮之名盖姓名流傳至天下萬世皆知其名者僅知其姓名而已初非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也惟名士必有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茍非有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不名名士而所以名名士又非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之謂也何以故名士之名非名譽之名也名即是實不與實對茍有其實斯曰名士猶曰名教名理名言云爾炳若日月之謂名教通乎神明之謂名理至當不易之謂名言超然不凡之謂名士
  鄉愿論徐應雷
  聖人之視鄉原何卑而後世之視鄉原何尊也聖人惡鄉原之亂德也名其為賊絶之也然僅一鄉之原人而已乎不已卑乎乃世之論鄉原者穿鑿支離其視鄉原若鬼神之不可測識也若老氏之猶龍也甚者真以為cq=183仁人長者甚者目之曰神姦曰大慝皆尊鄉原者也非絶鄉原者也是故昔人誤以鄉原為有德今人又誤以盛德為鄉原夫盛德之至者天下之望也道大天下莫容而能容天下天下疑勢尊天下蔑以加乃竟蔑所加于天下而天下憚天下疑且憚盛德而徒以鄉原之似盛德也亦疑且憚鄉原于是以擬議盛德者擬議鄉原以為仁人長者以為猶龍以為鬼神不已尊乎然則鄉原有稱于天下曰盛德者乎盛德負天下萬世之重望者抑亦有一鄉之原人乎噫盛德不若是之𧸛而鄉原不若是之深也夫所謂一鄉之原人者固碌碌庸人也而孔子以為德之賊者盖猶色厲内荏之徒穿窬之盗也未必竊國亂天下之大盗也今論者曰鄉原具聖人之局面似聖人而太逼真聖人矜細行鄉原亦矜細行聖人慎其獨鄉原亦慎其獨聖人無間然鄉原更無間然直其心術之微渾是欺世盗名世人莫得而窺焉茍非聖人之大智無以燭其神奸詰其大慝噫此誅心之論精矣然自古及今鄉原有如此者何人也謂鄉原太逼真聖人是從古無鄉原也果鄉原廣庭暗室舉動纎悉無非聖人也者而能匿其不良不肖之心沒世而人莫窺焉此天下必無之理何者方寸之地人神之所共瞰也今以鄉原為神奸大慝亂聖人之真是猶謂緑林曰新莽室謂黄巾曰魏王操是亦尊之云爾則奈何不置之絶之吾以為論鄉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夫孔子惡莠恐其亂苗也而莠之不能亂苗不待神農后稷而辨已惡鄭聲恐其亂樂也而鄭聲之不能亂雅樂不待師曠而辨已惡紫恐其亂朱也而紫之不能亂朱不待離婁而辨已由是觀之佞之不能亂義利口之不能亂信鄉原之不能亂德亦不待堯舜孔孟而辨已故論鄉原者正不必探其心術也直視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至粗至淺之迹而已何者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誅心之論若畫神鬼之可以欺人雖巫覡可欺也而况不信鬼神者乎直據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至粗至淺之迹若畵狗馬之不可以欺人雖童子不可欺也而况屠與騶乎故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者聖人也大賢也中行也非鄉原也當出而深處當進而勇退當受而固辭當取而不取非狂即狷也非鄉原也義必不可出而出必不可進而進必不可受而受必不可取而取此至無恥也非鄉原也以不出出以難進進以不受受以不取取此大奸慝也非鄉原也孟子曰閹然媚于世者是鄉原也鄉原直媚世而巳義必不可出必不可進而舉世皆出皆進則鄉原有出而無處有進而無退義必不可受必不可取而舉世皆受皆取則鄉原有受而不知辭有取而不知與若果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則必矯世而違衆是犯世人之所甚疾也而何以媚世且果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終其身無敗闕焉則固大有造於世教也而何以曰德之賊若曰其迹雖是其心不然吾誅其心焉曰此德之賊也以按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者之罪是趙禹之深文酷也簡雍之擬淫戲也豈聖人所以衛道乎然而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不當則何以非之無舉刺之無刺也夫不曰居之以忠信而曰似忠信則不忠信也不曰行之以亷潔而曰似亷潔則不亷潔也不忠信不亷潔則固已非之可舉刺之可刺矣而曰非之無舉刺之無刺此謂庸人視鄉原也非聖人視鄉原也聖人視鄉原種種可非可刺不忠信不亷潔就中黠者是欺世盗名者也欺世者必有所利于世也茍無所利于世則無以欺世為也盗名者必有所利于名也茍無所利于名則無以盗名為也茍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適當則何所利于欺世何所利于盗名而黠者乃沾沾欺世盗名為哉雖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不當是敗名喪檢也初不似德既不似德亦不亂德而又何以曰德之賊也曰惟其衆皆恱之也衆烏乎知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當不當也衆烏乎知敗名喪檢之似德也恱之則見德憚之則不見德狂者髙明峻而不可即狷者耿介堅而不可入衆皆憚之狂者峻以肆妄人託焉似焉而非也狷者堅而隘腐儒託焉似焉而非也中行之士視狂加峻而即之也温視狷倍堅而入之也無苦賢者恱之衆憚之半恱之半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于是鄉原託焉似焉而非也鄉原慤于妄人黠于腐儒不俟人即之而常即人也不俟人入之而欲入人也無論同流合汙滔滔靡靡盖有巖巖居鄉而非標凖也有侃侃立朝而非氣節也其大節本無以異于庸衆人天下多庸衆人而聖人不世出聖人所非而衆莫非之也聖人所刺而衆莫刺之也見以為不露圭角與物無競皆以為中道皆以為厚德衆皆恱之衆皆效之盖鄉原之託于中行較妄人之託于狂腐儒之託于狷甚焉豈不至於亂德也哉豈非德之賊也哉而吾不謂之大盗者何也莠之似苗也始生也不與苗並秀並實紫之亂朱也望之也即之不孔揚不以為公子裳鄉原之亂德一時之眩惑也其是非真𧸛不久自定将欺世乎世必不可欺将盗名乎名必不可盗吾謂大盗可以竊國亂天下而鄉原終不能亂德鄉原可以為竊國亂天下之大盗而必不能為亂德之大盗豈惟鄉原哉世有神姦世有大慝吾直視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與至粗至淺之迹而已彼惡能自匿然則天下無亂德之大盗也吾故曰論鄉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于是聞之者或曰徐子之寛也淺之乎其論鄉原也鄉原得以减等或曰徐子之覈也惟淺之乎其論鄉原也鄉原于何遁情哉
  毀論黄汝亨
  古之擅道術者未有不得名者也得名者未有不得毀者也名與毀世之所立也擅道術者不與也佛氏而聖者名之曰寂滅而天下以為無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之道也老氏而聖者名之曰清淨而天下以為翕張取予之間有隂謀在也吾儒出而名之曰中正而道德仁義禮樂立焉然而曰黨曰諂曰佞當孔子之身已不能免矣盖荘氏之言曰名者實之賔也余則曰毀者名之仇也賔者外之也無心而至者也仇則有心敵之者也無實故無名無毀名之曰庸人辱莫甚焉立乎無名無毀之間聖人目之曰鄉愿鄉愿德之賊也庸則委之賊則亂之使天下莫得而聽覩以趨于亡則聖人復生焉而名立世復有甘心者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一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以下政論
  政論漢崔寔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臯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而殷周用隆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弊而不悟政寖衰而不改習亂安危怢不自覩或荒躭嗜欲不恤萬幾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或猶豫岐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疎逺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鬱伊于下悲夫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餘嵗矣政令垢翫上下懈怠風俗彫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救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迺理哉期於補䘺決壞枝柱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於安寧之域而已故聖人執權遭時定制步驟之差各有云設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盖孔子對葉公以來逺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輙創制中興之主亦匡時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周穆有闕甫侯正刑俗人拘文牽古不達權制竒偉所聞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聖德輙見掎奪何者其頑士闇於時權安習所見不知樂成况可慮始茍云率由舊章而己其逹者或矜名妒能恥䇿非已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衆遂見擯棄雖稷契復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於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而有此患况其餘哉故宜量力度德春秋之義今既不能純法八世亦當叅以霸政霸政則必重賞深罰以御之明著法術以檢之自非上德嚴之則理寛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審於為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姦軌之膽海内清肅天下宻如薦勲祖廟享號中宗算計見效優於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寛政卒以墮損威權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於斯可鑒昔孔子作春秋褒齊桓懿晉文歎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權救敝之理也故聖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以為結繩之約可復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夫熊經鳥伸雖延厯之術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之道非續骨之膏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致養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敎者興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殘是以粱肉理疾也以刑罰理平是以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戹運之㑹自數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横奔皇路險傾方將拑勒鞬輈以救之豈暇嗚和鑾清節奏哉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殺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民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致平非以寛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盪亡秦之俗遵先聖之風棄茍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後選稷契為佐伊吕為輔樂作而鳳凰儀擊石而百獸舞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崇厚論朱穆
  夫俗之薄也有自來矣故仲尼歎曰大道之行也而丘不與焉蓋傷之也夫道者以天下為一在彼猶在己也故行違於道則愧生於心非畏義也事違於理則負結於意非憚禮也故率性而行謂之道得其天性謂之德德性失然後貴仁義是以仁義起而道德遷禮法興而淳樸散故道德以仁義為薄淳樸以禮法為賊也夫中世之所敦已為上世之所薄况又薄于此乎故夫天不崇大則覆幬不廣地不深厚則載物不博人不敦龎則道數不逺昔在仲尼不失舊於原壤楚嚴不忍章於絶纓由此觀之聖賢之德敦矣老氏之經曰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夫時有薄而厚施行有失而惠用故覆人之過者敦之道也救人之失者厚之行也往者馬援深昭此道可以為德誡其兄子曰吾欲汝曹聞人之過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得言斯言要矣逺則聖賢履之上世近則邴吉張子儒行之漢廷故能振英聲於百世播不滅之遺風不亦美哉然而時俗或異風化不敦而尚相誹謗謂之臧否記短則兼折其長貶惡則并伐其善悠悠者皆是其可稱乎凡此之類豈徒乖為君子之道哉將有危身累家之禍焉悲夫行之者不知憂其然故害興而莫之及也斯既然矣又有異焉人皆見之而不能自遷何則務進者趨前而不能顧後榮貴者矜己而不待人智不接愚富不賑貧貞士孤而不恤賢者戹而不存故田蚡以尊顯致安國之金淳于以貴埶引方進之言夫以韓翟之操為漢之名宰然猶不能賑一貧賢薦一孤士又况其下者乎此禽息史魚所以專名於前而莫繼於後者也故時敦俗美則小人守正利不能誘也時否俗薄雖君子為邪義不能止也何則先進者既往而不及後來者復習俗而追之是以虗華盛而忠信微刻薄稠而純篤希斯蓋谷風有棄予之歎伐木有鳥鳴之悲矣嗟乎世士誠躬師孔聖之崇則嘉楚嚴之美行希李老之雅誨思馬援之所尚鄙二宰之夫度美韓稜之抗正貴丙張之𢎞裕賤時俗之誹謗則道豐績盛名顯身榮載不刋之德播不滅之聲然後知薄者之不足厚者之有餘也彼與草木俱朽此與金石相傾豈得同年而語並日而談哉
  五等諸侯論晉陸機
  夫體國經野先王所慎創制垂基思隆後葉然而經略不同長世異術五等之制始於黄唐郡縣之治創於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是以其詳可得而言夫王者知帝業至重天下至廣廣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獨任任重必於借力制廣終乎因人故設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並建五長所以𢎞其制也於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親疎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磐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又有以見綏世之長御識人情之大方知其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於悦下為己存乎利人故易曰悦以使民民忘其勞孫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後利之之利也是以分天下以厚樂而已得與之同憂饗天下以豐利而已得與之共害利博則恩篤樂逺則憂深故諸侯饗食土之實萬國受傳世之祚夫然則南面之君各務其政九服之内知有定主上之子愛於是乎生下之禮信於是乎結世平足以敦風道衰足以禦暴故彊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雄俊之人無所寄霸王之志然後國安由萬邦之思治主尊頼羣后之圖身譬猶衆目營方則天綱自昶四體辭難而心膂獲乂蓋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也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繫乎其人愿法期於必涼明道有時而闇故世及之制弊於彊禦厚下之典漏於末折侵弱之釁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乎七雄昔成湯親照夏后之鑒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質相濟損益有物然五等之禮不革於時封畛之制有隆焉爾者豈玩二王之禍而闇經世之算乎固知百世非可懸御善制不能無弊而侵弱之辱愈於殄祀土崩之困痛於陵夷也是以經始權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治之具也故國憂頼其釋位主弱憑其翼戴及承微積弊王室遂卑猶保名位祚垂後嗣皇統幽而不輟神器否而必存者豈非事勢使之然歟降及亡秦棄道任術懲周之失自矜其德尋斧始於所庇制國昧於弱下國慶獨饗其利主憂莫與共害雖速亡趨亂不必一道顛沛之釁實由孤立是蓋思五等之小怨亡經國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闇土崩之為痛也周之不競有自來矣國乏令主十有餘世然片言勤王諸侯必應一朝震矜逺國先叛故彊晉收其請隧之圖暴楚頓其觀鼎之志豈劉項之能窺闗勝廣之敢號澤哉借使秦人因循周制雖則無道有與共亡覆滅之禍豈在曩日漢矯秦枉大啓王侯境土踰溢不遵舊典故賈生憂其危鼂錯痛其亂是以諸侯阻其國家之富憑其士庶之力勢足者反疾土狹者逆遲六臣犯其弱綱七子衝其漏網皇祖夷於黔徒西京並於東帝是蓋過正之灾而非建侯之累也然吕氏之難朝士外顧宋昌策漢必稱諸侯逮至中葉忌其失節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萬邦新都襲漢易於拾遺也光武中興纂隆皇統而猶遵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姦宄充斥卒有彊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從衡而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衰難興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于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九服夕亂哉逺惟王莽簒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逺績屈于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故烈士扼腕終委冦讎之手中人變節以助虐國之桀雖復時有鳩合同志以謀王室然上非奥主下皆市人師旅無先定之班君臣無相保之志是以義兵雲合無救刼殺之禍衆望未改而已見大漢之滅矣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迹故五等所以多亂今之牧守皆以官方庸能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政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則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茍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凖才則貪殘之萌皆羣后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後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徴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鋭而安人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已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慕也君無卒嵗之圖臣挾一時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已土衆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茍且之心羣下知膠固之義使其並賢居政則功有厚薄兩愚處亂則過有深淺然則八代之制㡬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徙戎論江統
  夫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内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絶域之外山河之表﨑嶇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氣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彊則侵叛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當其彊也以殷之髙宗而憊於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獫狁髙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賓服此其己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于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禦之有常雖稽顙執䞇而邊城不弛固守為冦賊强暴而兵甲不加逺征期令境内獲安疆埸不侵而已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已用故申繒之禍顛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隂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衛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絶若綫齊桓攘之存亡繼絶北伐山戎以開燕路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嘉左袵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戎服開榆中之地秦雄咸陽滅義渠之等始皇之併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雖師役煩殷冦賊横暴然一世之功戎狄奔却當時中國無復四夷也漢興而都長安闗中之郡號曰三輔禹貢雍州宗周豐鎬之舊也及至王莽之敗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闗中居馮翊河東空地而與華人雜處數嵗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彊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騎都尉王𢎞使西域發調羌氐以為行衛於是羣羌奔駭互相扇動二州之戎一時俱發覆滅將守屠破城邑鄧隲之征棄甲委兵輿尸喪師前後相繼諸戎遂熾至於南入蜀漢東掠趙魏唐突軹闗侵及河内及遣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於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斃任尚馬賢僅乃克之此所以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雖由禦者之無方將非其才亦豈不以冦發心腹害起肘腋疢篤難療瘡大遲愈之故哉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㑹輒復侵叛馬賢狃忲終于覆敗段熲臨衝自西徂東雍州之戎常為國患中世之冦惟此為大漢末之亂闗中殘滅魏興之初與蜀分割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將軍夏侯妙才討叛氐阿貴千萬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于秦川欲以弱冦彊國扞禦蜀人此蓋權宜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為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己受其弊矣夫闗中土沃物豐厥田上上加以涇渭之流溉其舄鹵鄭國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饒畝號一鍾百姓謠詠其殷實帝王之都每以為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弊遷之畿服士庶翫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衆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𠉀隙乘便輙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騐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衆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諸羌著先零罕开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隂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上合往古即叙之義下為盛世永久之規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絶逺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冦暴所害不廣是以充國子明能以數萬之衆制羣羌之命有征無戰全軍獨剋雖有謀謨深計廟勝逺圖豈不以華夷異處戎夏區别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難者曰方今闗中之禍暴兵二載征戍之勞老師十萬水旱之害薦饑累荒疫癘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惡初附且欵且畏咸懷危懼百姓愁苦異人同慮望寧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誠宜鎮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興功造事使疲悴之衆從自猜之冦以無糓之人遷乏食之戎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羌戎離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横出矣答曰羌戎狡猾擅相號署攻城野戰傷害牧守連兵聚衆載離寒暑矣而今異類瓦解同種土崩老幼繫累丁壯降散禽離獸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為尚挾餘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散流離逷未鳩與闗中之人户皆為讐故可遐遷逺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理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弊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憂易轍之勤而得覆車之軌何哉且闗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闗中之糓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于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糓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寛闗中之逼去盗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蹔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𢎞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冦敵非所謂能開物成務創業垂統崇基拓跡謀及子孫者也并州之衆本實匈奴桀惡之冦也漢宣之世凍餒殘破國内五裂後合為二呼韓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質柔服建武中南單于復來降附遂令入塞居於漠南數世之後亦輙叛戾故何熈梁覲戎車屢征中平中以黃巾賊起發調其兵部衆不從而殺羌渠由是於彌扶羅求助於漢以討其賊仍值世喪亂遂乘釁而作鹵掠趙魏冦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熈之際以一部太彊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内叛連結外冦近者郝散之變發於糓逺今五部之衆户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然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榮陽句驪本居遼東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母丘儉伐其叛者徙其餘種始徙之時户落百數子孫孶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嚙况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成耳夫為邦者患不在貧而在不均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庶之富豈須夷狄在内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
  肉刑論袁宏
  夫民心樂全而不能常蓋利用之物縣於外而嗜慾之情動於内也於是以進取貪競之行希求放肆不己不能充其嗜慾則茍且徼倖之所生也希求無饜無以愜其慾則姦偽忿怒之所生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故先以德禮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後加以刑辟書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蠻夷猾夏冦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則德刑之設叅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義詳焉周禮使墨者守門劓者守闗宫者守内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論也荀卿亦云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夫殺人者死而相殺者不己是大辟可以懲未殺不能使天下無殺也傷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懼未刑不能使天下無刑也故將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過彰著然後入于刑辟是將殺人者不必死傷人者不必刑縱而弗化則䧟于刑辟故刑之所制在於不可移之地禮教則不然明其善惡所以潛勸其情消之於未殺也示之恥辱所以内愧其心治之於未傷也故過微而不至於著罪薄而不及於刑
  𣙜論張載
  夫賢人君子將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時曷由致之哉故嘗試論之殷湯無鳴條之事則伊尹有莘之匹夫也周武無牧野之陣則吕牙渭濱之釣翁也若茲之類不可勝紀蓋聲發響應形動影從時平則才伏世亂則竒用豈不信歟設使秦莽修二王之法時致隆平則漢祖泗上之徤吏光武舂陵之俠客耳况乎附麗者哉故當其有事也則足非千里不入於輿刃非漸鴻不韜於鞘是以駑蹇望風而退頑鋭未試而廢及其無事也則牛驥共牢利鈍齊列而無長塗犀革以決之此離朱與瞽者同眼之説也處守平之世而欲建殊常之勲居太平之際而吐違俗之謀此猶却步而登山鬻章甫於越也漢文帝見李廣而嘆曰惜子不遇當髙祖時萬户侯豈足道哉故智無所運其籌勇無所奮其氣則勇怯一也才無所騁其能辨無所展其説則頑慧均也是以呉榜越船不能無水而浮青虬赤螭不能無雲而飛故和璧之在荆山隨珠之潛重川非遇其人焉有連城之價照車之名乎青骹繁霜縶於籠中何以效其撮東郭於鞲下也白猨𤣥豹藏於靈檻何以知其接垂條於千仞也孱夫與烏獲訟力非龍文赤鼎無以明之盖聶政與荆卿争勇非强秦之威孰能辨之故餓夫庸隷抱闗屠釣之倫一旦而都卿相之位建金石之號者或有懷顔孟之術抱伊管之略没世而不齒者此言有事之世易為功無事之時難為名也若斯湮滅而不稱曾不足以多説况夫庸庸之徒少有不得意者則自以為枉伏莫不飾小辨立小善以偶時結朋黨聚虚譽以驅俗進之無補於時退之無損於化而世主相與雷同齊口吹而煦之豈不哀哉今士循常習故規行矩步積階級累閥閲碌碌然以取世資若夫魁梧雋傑卓躒俶儻之徒直將伏死嶔岑之下安能與步驟共争道里乎至於軒冕黻班之士茍不能匡化輔政佐時益世而徒俯仰取容要榮求利厚自封之資豐利家之積此沭猴而冠耳尚焉足道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二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一
  封建論唐柳宗元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為近曰有初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聖人意也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衞荀卿有言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己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知而明者所伏必衆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羣羣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徳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聴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㑹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徳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夫堯舜禹湯之事逺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𤓰分之設五等邦君羣后布履星羅四周於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為朝覲㑹同離為守臣扞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厯於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厲王室東徙而自列為諸侯矣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萇𢎞者有之天下乖盭無君君之心余以為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歟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於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㑹而為之郡邑廢侯衛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為得也不數載而天下大壞其有由矣亟役萬人暴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挺謫戍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羣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殺守刦令而並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漢有天下矯秦之枉狥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國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國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萬人側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漢興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後掩捕而遷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姦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于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馮唐聞黄霸之明審覩汲黯之簡靖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黜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其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己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於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今國家盡制郡邑連制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謂知理者也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垂二百祀大業彌固何繫於諸侯哉或者又以為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己也盖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狥之以為安仍之以為俗湯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已也私其衛於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盡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畧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封建者為之也豈聖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聖人之意也勢也
  平刑論栁宗元
  余既為斷刑論或者以釋刑復于余其辭云云余不得己而為之一言焉夫聖人之為賞罰者非他所以懲勸者也賞務速而後有勸罰務速而後有懲必曰賞以春夏而刑以秋冬而謂之至理者偽也使秋為善者必俟春夏而後賞則為善者必怠春夏為不善者必俟秋冬而後罰則為不善者必懈為善者怠為不善者懈是敺天下之人而入于罪也敺天下之人入于罪又緩而慢之以滋其懈怠此刑所以不措也必使為善者不越月踰時而得其賞則人勇而有勸焉為不善者不越月踰時而得其罸則人懼而有懲焉為善者日以有勸為不善者日以有懲是敺天下之人而從善逺罪也敺天下之人而從善逺罪是刑之所以措而化之所以成也或者務言天而不言人是惑于道者也胡不謀之人心以熟吾道吾道之盡而人化矣是知蒼蒼者焉能與吾事而暇知之哉果以為天時之可得順大和之可得致則全吾道而得之矣全吾道而不得者非所謂天也非所謂大和也是亦必無而己矣又何必枉吾之道曲順其時以謟是物哉吾固知順時之得天不如順人順道之得天也何也使犯死者自春而窮其辭欲死不可得貫三木加連鎻而致之獄更大暑者數月痒不得搔痺不得搖痛不得摩饑不得時而食渇不得時而飲目不得瞑支不得舒怨號之聲聞于里人如是而大和之不傷天時之不逆是亦必無而己矣彼其所宜得者死而己也又若是焉何哉或者乃以為霜雪者天之經也雷霆者天之權也非常之罪不時可以殺人之權也當刑者必順時而殺人之經也是又不然夫雷霆霜雪者特一氣耳非有心於物者也聖人有心於物者也春夏之有雷霆也或發而震破巨石裂大木木石豈為非常之罪也哉秋冬之有霜雪也舉草木而殘之草木豈有非常之罪也哉彼豈有懲于物也哉彼無所懲則效之者惑也果以為仁必知經智必知權是又未盡于經權之道也何也經也者常也權也者達經者也皆仁智之事也離之滋惑矣經非權則泥權非經則悖是二者强名也曰當斯盡之矣當也者大中之道也離而為名大中之器用也知經而不知權不知經者也知權而不知經不知權者也偏知而謂之智不智者也偏守而謂之仁不仁者也知經者不以異物害吾道知權者不以常人怫吾慮合之於一而不疑者信於道而己者也且古之所以言天者盖以愚蚩蚩者耳非為聰明睿智者設也或者之未達不思之甚也
  舊臣論李德裕
  或問先王論道之臣事後王乎曰不改先王之道則事之改先王之道則去之以事堯之心事舜禹者其臯陶益稷乎以事武王之心事成王者其周召乎以事漢髙之心事惠帝者其蕭曹乎曹參尚不易蕭何之規况髙祖之道昔區區楚國醴酒不設穆生先去且穆生豈為已也盖傷廢先王之道不忍見後王之面其不去者焉得免胥靡之恨哉魏晉以降居相位者皆靦面愧心而已又有攘臂於其間者掎摭先王之道以諱舊過改張先王之道以媚新君棄先王之故老以掩其羞用先王之罪人以協其志若天地間無神明則己儻有神明鬼得而誅之矣
  臣子論李德裕
  士之有志氣而思富貴者必能建功業有志氣而輕爵祿者必能立名節二者雖其志不同然時危世亂皆人君之所急也何者非好功業不能以戡亂非重名節不能以死難此其梗槩也好功業者當理平之世或能思亂唯重名節者理亂皆可以大任平澹和雅世所謂君子者居平必不能急病理煩遭難亦不能捐軀濟危可以羽儀朝廷潤色名教如宗廟瑚璉園林鴻鵠雖不常為人用而自然可貴也然世亦有不拘小疵而能全大節者如陳平背楚歸漢漢王疑其多心令䕶諸將又疑其受金可謂不能以名節自固矣及功成封侯辭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漢髙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其後竟誅諸吕以安劉氏近日宰相上官儀詩多浮豔時人稱為上官體實為正人所病及髙宗之初竟以謀廢武后心存王室至於宗族受禍郭代公倜儻不羈之士也少不以名節自檢當蕭岑内難保䕶睿宗雖履危機竟全臣節則名節之間不可以一槩論也陳平能不背魏無知所以必不負漢王矣今士之背本者人君豈可保之哉
  忠諫論李德裕
  人君拒諫有二一曰生於愛名二曰不能去欲雖桀紂桓靈之君未能忘名自知為惡多矣畏天下之人知之將謂諫則惡不可掩故不欲人之諫己如晉獻非驪姬寝不安齊桓非易牙食不美必不能去之亦不欲人諫己人臣忠諫亦有二欲道行於君可使身安國理者其辭婉欲名髙後世不顧身危國傾者其辭訐若考叔啟大隧以成莊公之孝倉唐獻犬雁以復文侯之愛留侯封雍齒以安羣臣招四皓以定惠帝此所謂婉也諫大夫言婢不為王白馬令言帝欲不諦激主之怒自有其名望其聽從固不可得此所謂訐也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當乘輿諫曰臣自刎以血汚車輪則陛下不入廟矣張猛曰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元帝曰曉人不當如是耶則知諫之道在於婉矣唯英主必能從諫何者自知功德及生人者大矣雖有小惡不諱人言如漢髙械繫蕭相國及聞王衛尉之言曰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此所謂不諱也近日名臣王石泉居相時子為眉州司士天后嘗問曰卿在相位子何逺乎對曰廬陵是陛下愛子今猶在逺臣之子焉敢相近有以見君子之心亦倉唐之比也
  王言論李德裕
  夫帝王與羣臣言不在援引古今以飾雄辨唯在簡而當理雄辨不足以服姦臣之心唯能塞諍臣之口昔田蚡請考功地益宅武帝曰遂取武庫衛將軍言郭解家貧又曰布衣權至使將軍知此其家不貧殷仲文言音樂好之自解宋祖曰吾祗恐解此謂簡而當理足使姦臣奪心邪人破膽矣予厯事六朝弼諧二主文宗辭皆文雅而未嘗騁辯武宗言必簡要而不為文飾皆得君人之量能盡臣下之詞豈唯王言如足人臣亦當然也其有辯若波瀾辭多枝葉文經意而飾詐矯聖言以蔽聰此乃姦人之雄游説之士焉得謂之獻替哉為臣者當戒於斯慎於斯必不獲罪於天矣
  臣友論李德裕
  君之擇臣士之求友當以氣志為先患難為急漢髙以周勃可屬大事又曰安劉氏者必勃也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緩急亞夫真可任將兵此皆得於志氣之間而後知可以託孤寄命矣何者人君不能無緩急士君子未嘗免憂患故漢髙知周勃可托文帝識亞夫可任信陵降志於朱亥袁盎不距于劇孟夫周文以閎夭而禦侮趙宣以彌明而免難孔聖得仲由而不聞惡言宋祖失穆之而謂人輕我則擇臣求友得不先此乎太倉令淳于公歎生子不生男緩急非有益也緹縈自傷乃上書贖父罪詩曰鶺鴒在原兄弟急難父子兄弟未嘗不以赴急為仁孝况朋友之際本以義合貴盛則相望以力憂患而不拯其危自保榮華坐視顛覆可不痛哉昔衛青之衰也故人多事冠軍而任安不去吳章之敗也門人更名他師而幼孺自効此所以可貴也善人良士祗可以淡水相成虚舟相值聞其患也則策足先去曰見㡬而作不俟終日知其危也則奉身而退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良士之於人如是曷若識劇孟朱亥哉
  英傑論李德裕
  帝王之於英傑當湏御之以氣結之以恩然後可使也若不以英氣折之而寵以姑息則驕不可任若不以恩愛結之而肅以體貌則怨不為用駕馭之術唯漢髙祖盡之黥布歸漢髙祖方踞床洗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舍帳服御飲食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武帝踞厠見衛青青以大將軍之貴而𨽻人蓄之此不得不絶大漠而盪葷粥獫狁也蜀先主與闗張二公同卧起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皆用此道故能成功夫御英傑使猛將與見道德之人接方正之士不同也不可以繁禮飾貌以浮辭足言宜洞開胷懐令見肝肺氣攝其勇恩結其心雖踞洗召之不為薄矣祿山夷狄之譎詐者也非將門英豪草萊竒傑其戰鬬之氣擊刺之才去闗張逺矣天寳末受專征之任託不御之權入朝賜宴坐内殿西序鷄障之下非其所據果蓄異圖幽陵厲階至今為梗蓋恩甚驕盈以比於此儻以徒隷蓄之豈有斯恨
  賓客論李德裕
  古人稱周公吐握下士而天下歸心唯周公則可何也文王之子武王之叔父于天下無嫌矣故唯周公則可稟上聖之資邪不得入是以好士不為累也漢武為戾太子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多以異端進者始皆欲招賢人而天下賢人少小人多賢人難進小人易合難進者鴻㝠易合者膠固矣何以知之劉濞有枚乘鄒陽不用其言而應髙田祿伯為其羽翼劉武有鄒陽韓安國不用其謀而羊勝公孫詭為其腹心劉安行隂徳好文辭雖愛神仙黄白未害為善終以左吳被敗以是而知雖骨肉之親非周公聖德皆不可也班固稱四豪者六國之罪人也今不復論矣吕不韋習戰國之餘風陳狶值漢綱之疎闊逮乎魏其武安終以權勢相傾自武安之後天子切齒衛霍改節則賓客之為害固可知矣公孫𢎞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賓客賢人與參謀議非也然謂之賢人必非黨附朝宰交亂將相者矣其時武帝躬親萬機嚴明御下人自中法不敢為非宰相唯有平津政出一孔自然無傾奪之勢其賓客故人不居顯位未足為朝廷患也然主父偃言朔方地肥饒沮河蒙恬城以逐匈奴滅冦之本公孫𢎞以為不可朱買臣發十難𢎞不能得其一又奏人不得挾弓弩吾丘壽王以為不便上以難丞相丞相詘服則知平津之賓客不及天子之近臣明矣雖有賓客何益於謀議哉况世秉大政者常不下三四人而輕薄游相門與栁槐齊列所謀以傾奪為首所議以勢利為先是以魏其武安之徒共成禍敗劉班殷鐵之客不相往來又役奸智獻竒計者導其邪徑茍合匪人世道險巇無不由此昔漢武謂田蚡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哀帝責鄭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皆賓客之害也余謂丞相閉闗謝絶賓客則朝廷靜矣
  豪俠論李德裕
  袁盎汲黯皆豪俠者也若非氣蓋當世義動明主豈有是名哉袁盎曰緩急人所有故善劇孟匿季心汲黯好遊俠任氣節善灌夫所以知其然也余斯言豈徒妄發揚子所謂孟軻之勇類於是夫俠者盖非常之人也雖以然諾許人必以節義為本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難兼之矣所謂不知義者感匹夫之交校君父之命為貫髙危漢祖者是也所利者邪所害者正為梁王殺袁盎者是也此乃盗賊耳焉得謂之俠哉唯鋤麑不賊趙孟承基不忍志寧紇于承基為承乾賊于志寧見其執喪盡哀不忍害之也斯為真俠矣淮南王憚汲黯以其守節死義所以易公孫𢎞如發蒙耳黯實氣義之兼者士之任毒而不知義皆可謂之盗矣然士無氣義者為臣必不能死難求道必不能出世近代房孺復問徑山大師欲習道可得至乎徑山對曰學道者唯猛將可也身首分裂無所顧惜由是而知士之無氣義者雖為桑門亦不足觀矣
  謀議論李德裕
  欲知謀議之用捨身名之榮辱觀其立論可知也切於時機明于利害人主易曉當世可行其謀必用而終有後咎鼂錯主父偃是也何者切時機明利害皆怨誹所由生享其利而自罹其害謀闊意中言髙旨逺其道可法其術則疎必有髙名而不用於世賈山王陽是也謀議不行故能無患智足應變道可與權言雖切於人情意常篤于禮義謀不盡用而身無近憂賈誼是也故當漢文之世亦無髙位余門客崔世叔即宋廣平之維私也崔世叔名犯廟諱又常預燕公代公之戎幕故知三丞相才業甚備曰廣平好言政事燕公好言文學至於經國逺慮意鮮及之與代公言初若涉川未知所止寥廓廣大莫見津涯味之既深思意逾宻代公常為西北邊將帥論四夷事慮必精逺則崔之言信有徴矣凡侍坐于君子聞其言可以知其才術逺近用此道也
  朋黨論李德裕
  治平之世教化興行羣臣和於朝百姓和於野人自砥礪無所是非天下焉有朋黨哉仲長統所謂同異生是非愛憎生朋黨朋黨致怨讎是也東漢桓靈之朝政在閽寺綱紀以亂風教寖衰黨錮之士始以議論疵物於是危言危行刺譏當世其志在於維持名教斥逺佞邪雖乖大道猶不失正今之朋黨者皆依倚倖臣誣䧟君子鼓天下之動以養交游竊儒家之術以資大盗大盗謂倖臣也所謂教猱升木嗾犬害人穴居城社不可薰鑿漢之黨錮為理世之罪人矣今之朋邪又黨錮之罪人矣仲長統曰才智者亦姦兇之羽翼勇氣者亦盗賊之爪牙誠如是言然辨之未盡如是者皆小才小勇秪能用詭道入邪徑鼠牙穿屋虺毒螫人如巨海隂夜百色妖露焉能白日為怪哉大道之行當韲粉矣
  竒才論李德裕
  開成初余作鎮淮甸㑹有朝之英彦㢘問剖符于東南者相繼而至予與之讌言皆曰聖上謂丞相鄭公覃李公固言李公石曰李訓稟五常之性服人倫之教則不及卿等然天下之才卿等皆不如也三丞相黙然而退予曰李訓甚狂而愚曾不及于徒隷焉得謂之竒才也自古天下有常勢不可變也昔陳平之患吕宗而計無所出嘗閒居深念陸賈由户而進不之覺也賈揣知其情言曰將相和則社稷安矣因為畫策陳平乃寤由是以黄金為絳侯壽將相交歡以敗産祿近世五王之誅二張也漢陽王召大將軍李多祚謂曰將軍爵服隆貴誰人與之曰大帝與之將軍貲産富侈誰人與之曰大帝與之將軍子弟榮祿誰人與之曰大帝與之因謂曰感大帝恩乎多祚漼然泣下又謂曰今大帝之子深居鶴禁危若綴旒將軍豈有意乎多祚遂感慨受命與之定策元載之圖魚朝恩也以崔昭尹神州俾昭日請苑中牢醴及開饌因與北門大將軍王駕鶴等結歡共籌隂計而朝恩竟敗夫舉大事非北門無以成功此所謂天下之常勢也李訓因守澄得幸雖職在近宻而日夕遊於禁中出入無礙此時挾守澄之勢與天子契若魚水北軍諸將望其顧盼與目覩天顔無異若以中旨諭之購以爵賞即諸將從之勢如風靡矣訓捨此不用而欲以神州靈臺游徼博擊之吏抱闗擁篲之徒以當精甲利兵亦猶霜蓬之禦烈火矣賴中人覺其變未及其亂向使訓計盡行所誅者不過侍從數百人而已其徒尚數千人與北門協力報怨則天下横流矣何以知之昔竇武之舉事也以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中官矯詔令張奐率營士與陣對陣乃大呼武軍曰竇武反汝皆禁兵當宿衛宫省何故隨反者乎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由是知自前代以來禁軍唯畏伏中官宰臣焉能使其効死嗟乎焚林而畋明年無獸竭澤而漁明年無魚既經李訓猖獗則天下大勢赤不可用也
  近世良相論李德裕
  客謂予曰揚子法言有重黎顔騫二篇顔子名犯廟諱不書品藻漢之將相敢問近代良相可得聞乎予曰唯唯夫股肱與君同體四海之所瞻也恩義至重實先於愛敬非社稷大計不可以强諫亦猶父有諍子不獲已而諍豈可以為常也唯宜將明獻替致其主於三代之隆孝經曰天子有諍臣七人非宰相之職也必求端士正人以當言責導其謇諤救其患難而已唯聖人言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焉用彼相此亦將明獻替之謂也使其君昭明令德不至于顛危也漢之良相數十人矣公孫𢎞開陳其端而不肯廷辯固未可也蕭望之剛不䕶闕王嘉訐而犯上致元哀二后有信讒邪之惡戮忠直之名此其失者也魏相薛廣德持重守正弼諧盡忠可謂得宰相體矣近世貞以制動思在無邪松栢所以後凋藜藿由是不採貴不患失言必匪躬似薛廣德者鄭丞相陳丞相有之矣此謂故右僕射鄭司徒故左僕射陳司徒麟之為瑞也仁而不觸玉之為寳也廉而不劌恕以及物善不近名髙朗令終天下無怨似丙博陽者王丞相鄭丞相有之矣此謂故中書王丞相故鄭丞相好古洽聞應變膚敏㡬可以成務智足以取捨仁愛樂善勤瘁奉公逢時得君不失其正似倪寛者韋丞相李丞相有之矣此謂故中書韋司空故侍中李司空困于臲卼以盡天涯雖劍光不沉而鸞翮長鎩靈均之九死無悔柳惠之三黜非辜既殁不瞑號于上帝似蕭望之者所謂李丞相矣此謂故淮李司空也予亦同病莫保其主知我者以為忠亦已鮮矣庶乎數世之後朋黨稍息以俟知音耳
  折羣疑相論李德裕
  夫相之相在乎清明將之相在乎雄傑清明者珠玉是也為天下所寳雄傑者虎兕是也為百獸所伏然清者必得大權不能享豐富雄者必當昌侈不能為大柄兼而有之者在乎粹美而已予頃嵗蒞淮海屬縣有盱眙而山多珉玉剖而為器清明洞徹雖水精明氷不如也而價不及凡玉終不得為至寳以其不粹也清而粹者天也故髙不可測清而澈者泉也故深亦可察此其大略也余嘗精而求之多士以才為命婦人以色為命凡賦是美者必將有以貴之才髙者雖孟嘗眇小蔡澤折頞亦居萬人之上色美者雖鉤弋之拳子夫之賤亦為萬乘之偶然而粹者必身名俱榮福祿終泰張良是也擇士能用此術可以拔十得九無所疑也
  禱祝論李德裕
  聖人二字集作語曰丘之禱久矣又曰祭則受福豈非聖人與天地合德與鬼神合契無所請禱而禱必感通唯牧伯之任不可廢也失時不雨稼穡將枯閉閤責躬百姓不見若非遍走羣望則皆謂太守無憂人之意雖在畎畆不絶歎者余前在江南毁淫詞一千一十五所可謂不謟神黷祭矣然嵗或大旱必命集作令椽屬祈請積旬無效自躬行未嘗不零雨隨車或當霄而應其術無他唯至誠而已將與祭必間居三日清心齋戒雖禮未申於泂酌而意已接於神明所以理郡八年嵗皆大稔江南集作左黎庶謳謠至今古人乃有剪爪致詞積薪自誓精誠集作意上達雨必滂沱此亦至誠也茍誠能達天信能及物焉用以肌膚自苦焦爛為期動天地感鬼神莫尚於至誠故備物不足報功禴祭所以受福余以為人患不誠天之去人不相逺矣
  食貨論李德裕
  人君不以聚貨致用之臣處將相弼諧之任則姦邪無所容矣左右貴倖知所愛之人非宰相之器以此職為發身之㨗徑取位之要津皆由此汲引以塞訕謗一作論領其一作此職者竊天子之財以為之賄聚貨者所以得升矣一有貴字操其竒贏乘上之急售於有司以取倍利制用者所以得進矣二司皆有官屬分部以主郡國貴倖得其寳賂多託賈人汙吏處之頗類牧羊而畜豺養魚而縱獺欲其不侵不暴焉可得也故盗用貨泉多張空簿國用日䠞生人日困揚雄上書言漢武運帑藏之財填廬山之壑今貨入權門甚於是矣孟獻子有言與其有聚歛之臣寧有盗臣子輿以利國為非揚雄以𣙜酤興歎稱其職者必能挾商工之術有良賈之才壽昌習分銖之事𢎞羊析秋毫之數小人以為能君子所不忍為也卜式言天久不雨獨烹𢎞羊天乃雨焉有仲尼之鳴鼓將攻卜式之欲烹致雨而反居相位可不為之甚慟哉
  戰論杜牧
  兵非脆也穀非殫也而戰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戰論焉
  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珠璣茍無豈不活身四支茍去吾不知其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儉風渾淫巧不生樸毅堅强果於戰耕名城堅壘峉嶭相貫髙山大河盤互交鎻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産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天下無河北則不可河北既失則精甲鋭卒利刀長弓健馬無有也卒然夷狄驚四邊摩封疆出表裏吾何以禦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臺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冦衝是六郡之師嚴飾䕶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師厥数三億低首仰給横拱不為則㳂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經數千里赤地盡取纔能應費是天下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嚇呼膻臊徹於帝居周秦單師不能排闢於是盡剷呉越荆楚之饒以啖兵戍是天下四支財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徵徭不常無以膏齊民無以接四夷禮樂刑政不暇修治品式條章不能備具是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為安乎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閣大臣偷處榮逸為家治具戰士離落兵甲鈍弊車馬刓弱而未嘗為之簡帖整飾天下雜然盗發則疾敺疾戰此宿敗之師也何為而不北乎是不蒐練之過者其敗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禆操其餘贏以敵壯為幸以師老為娯是執兵者常少麋食者常多築壘未乾公囊已虚此不責實料食之過其敗二也夫戰輙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宫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竒外死勤於戎矣此賞厚之過其敗三也夫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迴視刀鋸菜色甚安一嵗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夫大將將兵柄不得專恩臣詰責第來揮之至如堂然將陣殷然將皷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佯恍駭之間冦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元和時天子急太平嚴約以律下常團兵數十萬以誅蔡天下乾耗四嵗然後能取此蓋五敗不去也長慶初盗據子孫悉來走命是内地無事天子寛禁厚恩與人休息未㡬而燕趙甚亂引師起將五敗益甚登壇注意之臣死竄且不暇復焉能加威於反冦哉今者誠欲調持干戈灑埽垢汚以為萬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為也古之政有不善士傳言庶人謗發是論者亦且將書於謗木傳於士大夫非偶而已
  守論杜牧
  往年兩河盗起屠囚大臣刦戮二千石國家不議誅迺束兵自守反修大厯貞元故事而行姑息之政是使逆輩益横終唱患禍故作守論焉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鉞鈍含𢎞混貸煦育逆孽殆為故常而執事大人曾不厯算周思以為宿謀方且嵬岸抑揚自以為廣大繁昌莫已若也嗚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頓顛傾而後為之支計乎且天下㡬里列郡㡬所而自河以北蟠城數百金堅蔓織角奔為冦伺吾人之顦顇天時之不利則將與朋伍羅絡郡國將駭亂吾民於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壯不圖擒取而乃偷處恬逸次第相符以為後世子孫背脅疽根此復何也今之議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將勁兵為銜策髙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亦猶豢擾虎狼而不怫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厯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以為快也愚曰大厯貞元之間適以此為禍也當是之時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待之貸以法故於是乎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養威而不問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錄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强嗣皇子嬪之裝緣彩飾無不備之是以地益廣兵益强僣擬益甚侈心益昌於是土田名器分劃大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號或帝或王盟詛自立恬淡不畏走兵西略以飽其志者也是以趙魏燕齊卓起大倡梁蔡呉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鋤小者惠來不然周秦之郊㡬為犯獵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争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厯貞元之間盡反此道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㡬不能相運掉也今者不知此非而反用以為經愚見為盗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厯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三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二
  君臣論宋徐鉉
  君人者推赤心以接下者也臣人者推赤心以事上者也上下交感政是以和故大易之義在上者其道下降在下者其道上行則曰天地交泰上者自居其上下者自居其下則曰天地不交否然則為上而下降甚易為下而上達甚難何者君人者其勢足以行人之道其貴足以顯人之德其富足以聚人其義足以感人賢人君子望景而歸之理自然也茍不逆之可矣又况於禮致之者哉故齊桓之德薄也猶能使管仲受執甯戚扣角况聖君乎此易之效也人臣者在貧賤之中處疎逺之地有上下之隔有在右之蔽自媒則有暗投之患因人則有茍合之譽禮秩之不足則不肯進也况不禮之哉故以仲尼之聖懷救世之心厯聘七十而不一遇况常人乎此難之效也然則士之失君所喪者富貴耳莊老吏隠於陵躬耕商皓采芝君平賣卜未失其所以為士也君之失士或喪既安之業或敗垂成之功紂踣于京厲流于彘魯哀奔呉項羽屠裂則失其所以為君也聖帝明王鑒其若此故屈己以下士推誠以接物軒轅問道於下風唐堯求賢於側陋周公吐餐於白屋漢祖輟洗於布衣况朝廷之臣乎夫朝廷之臣位有前後任有小大至於君臣之分誠心所感其揆一也詩曰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卿士大夫各居其位所謂周行也言周行之中皆所懷之人也書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大疑大政也庶民猶與焉况羣臣乎此治世之主至公之義也世之衰也疎公卿而親近習憚君子而狎佞人親而狎之也以為腹心疎而憚之也以為讐敵是政出於羣小而責及於大臣如此而不亂未之有也君子之事上也近之不敢佞逺之不敢怨受命無二慮臨難無茍免小人之事上也逺之則憾近之則比受命則顧望臨難則幸生人君不能熟察也以為我之所親彼亦盡忠我之所疎彼亦懷二於是聴鑒惑於外精神滑扵中及亂之來也小人無忘生之節君子非死難之所楚靈殞於乾谿二世弑於望夷而莫之救也其所繇者自私與自勝也自私故慙與君子言自勝故憚與君子言此小人所以易見親君子所以易見疎也夫亡國非無賢臣亂主非獨坐於堂上也用心之不一也書曰一哉王心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一兮人君用心一則賢臣知所從矣
  持權論徐鉉
  天下所以奉者君也君之所以尊者權也權者非他也賞罰而已矣賞公則當善而為善者進矣罰公則當惡而為惡者退矣若然則君子在位小人在野而權不在公室者未之有也中才之君知賞罰之權不可失而不知所以守之之道欲人之懷己也則必賞自我出欲人之畏己也則必罰自我行此亂之本也老子曰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賞罰者受之於先王行之於有司人君正其本遏其淫而已茍自為之而自執之其與㡬何尚書數堯之德曰聰明文思及其舉舜也則四岳師鍚堯曰予聞如何朕其試哉夫堯既聞舜之行賢猶待四岳舉然後登用此則賞不必己出也周公作萬代之典設三聽之法衆聴則殺之衆疑則赦之此則罰不必已出也漢髙祖氣吞羣雄威振海外然而不敢以私忿誅季布不敢以私惠賞丁公秦始皇親治庶務以衡石自程羣臣莫得專任而秦漢之成敗豈不明哉然則賞罰在於公不在於自執必矣魏晉已降剏業之君才略冠世功勲震主既當失政之代遂踐數終之運後世人君懲其若是故憎疾勝已誅鋤髙名所謂同歸於亂者也昔楚莊王謀事而當羣臣莫能及退而有憂色曰楚國之大而羣臣莫吾及吾國其亡乎此所以飲馬於河也漢髙祖自謂不如三傑而能用之所以有天下也梁武在雍州時破魏將王肅得其布箱書見魏帝手勅曰吾聞蕭衍善用兵勿與鬭其威名如此及其為帝也乃用臨川王宏貞陽侯明為將在竟陵府時與謝脁王融之儔齊名及其為帝也乃用陸驗石珍為心膂何者患其失權貪其易制曾不知亡國之釁始基於此也夫權者非謂其强臣專政王命不行前邀九錫後徴殊禮也蓋人君有偏聴焉有偏好焉偏聽則朋黨有所附矣偏好則姦邪有所入矣朋黨勢固姦邪在側人主以不聞過為賢不違命為治如是則賞罰者朋黨之所為而假於人主矣當時之人知其如此亦且棄正義而事朋黨背公室而向私門非徒競利且以避害然則權安在哉後魏孝明時衛士數千人焚領軍張彜宅殺其父子朝廷懼以為亂也止誅八人餘並釋之髙歡時在民間聞而歎曰亂之始也乃散家財招集亡命卒移魏祚魏人不知失權之始在乎孝明及髙氏執政方云祿去公室不亦晩乎誠令人君用法公共接下均一善善而能用之惡惡而能去之不以己之私防天下之義雖復體非聖賢盖亦思過半矣嗚呼斯道也甚易知甚易行甚易效而鮮能行者盖夫疑信之際貪旦夕之便因循僶勉以至政隳勢敗而自不之知也傳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豈虚言哉
  根本論石介
  善為天下者不視其治亂視民而已矣民者國之根本也天下雖亂民心未離不足憂也天下雖治民心離可憂也人皆曰天下國家孰為天下孰為國家民而已有民則有天下有國家無民則天下空虚矣國家名號矣空虚不可居名號不足守然則民其與天下存亡乎其與國家衰盛乎自古四夷不能亡國大臣不能亡國惟民能亡國民國之根本也未有根本亡而枝葉存者故桀之亡以民也紂之亡亦以民也秦之亡亦以民也漢有平城之危諸吕之難七國之反王莽之奪漢終不亡民心未去也唐有武氏之變祿山之禍思明朱泚宗權希烈諸侯之叛唐終不亡民心未去也夫四夷大臣非不能亡國民心尚在也觀漢髙祖文景唐太宗其有以結民心之固王莽奪取漢已亡矣而民尚思漢恩未已故光武乘之中興武氏祿山朱泚思明宗權希烈諸侯之亂唐已亡矣而民尚思唐德未已故終至於二百年民之未叛也雖四夷之强諸侯之位大臣之勢足以移國足傾天下而終不能亡也莽等不能亡漢武氏祿山諸冦不能亡唐是也民之叛也雖以百里雖以匹夫猶能亡國湯以七十里亡夏文王以百里亡商陳勝以匹夫亡秦是也噫民之未叛也雖四夷諸侯大臣不臣不能亡國况匹夫乎民之叛也雖匹夫猶能亡國况四夷乎矧諸侯乎矧大臣乎噫為天下國家者可不務民乎書曰可畏非民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故古之天子重民也不敢侮於鰥寡民雖匹夫也有姦雄有豪傑有義勇伊尹吕望義勇也陳勝豪傑也黄巢姦雄也伊尹吕望不忍桀紂之民塗炭奮於畊釣起佐湯武放桀伐紂義勇矣夫陳勝不堪秦之民苦役憤然舉兵以誅秦豪傑矣夫黄巢伺唐之隙因民之饑聚兵以擾天下姦雄矣夫書曰可畏非民有姦雄有豪傑有義勇可不畏乎是以聖人不敢侮於鰥寡盖不可以匹夫待民也孟子謂民貴社稷次君輕盖不敢以萬乘驕民也吁昬君庸主不知民為天下國家之根本以草莽視民以鹿豕視民故民離叛天下國家傾喪嗚呼民可忽哉臣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真宗皇帝皇帝陛下養民勤矣愛心至矣然而天下之民困其故何哉郡守縣令濫也僧尼多也祠廟繁也差役重也支移遠也貢獻勞也館驛弊也吏易數也兼并盛也游惰衆也今欲息民之困在擇郡守縣令減僧尼禁祠廟省差役罷支移停貢獻寛館驛久使任抑兼并斥游惰謹求其利病而各著於篇
  才德論司馬光
  世之所謂賢者何哉非才與德之謂邪二者殊異不可不察所謂才者存諸天德者存諸人智愚勇怯才也愚不可强智怯不可强勇四者有常分而不可移故曰存諸天善惡逆順德也人茍棄惡而取善變逆而就順孰禦之哉故曰存諸人譬之於物金可以為鍾可以為鼎玉可以為珪可以為璧此存諸人者也玉不可以為鍾鼎金不可以為珪璧此存諸天者也存諸天者聖人因而用之存諸人者聖人教而成之雖然自非上聖必有偏也厚於才者或薄於德豐於德者或殺於才鈞之不能兩全寧捨才而取德昔者酆舒有三雋才恃之而不務德晉滅之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鬚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技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彊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智宗必滅宣子弗聽智氏果亡故曰寧捨才而取德抑又聞之為國家者進取莫若才守成莫若德進取不以才則無功守成不以德則不久陳平貪汚之人也韓信無恥之士也樊噲屠者而酈食其酒徒也天下之至賤無行者也然其才皆有過人者漢祖舉而用之故蹶秦仆項而卒兼天下也魏國置相而用田文呉起不悦與之論功田文曰我戰鬭治民皆不如子若主幼國危大臣未附百姓不信當是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呉起乃謝曰屬之子矣此言田文無他技能惟忠厚可信也夫有德者必不反其君故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為社稷臣有才者不必忠信故以覊策御之而為德者役也然則德者掌也才者指也掌亡則指不可用矣是故民者田也國者苖也才耒耜也德膏澤也進取不以才猶無耒耜而耕也雖勤灌溉不能生矣守成不以德猶既種而無膏澤也苖槁無日矣故人主利其耒耜以墾治其民而封殖其國又引膏澤以溉之使其本根深固而枝葉葰茂故子孫謹守其畔獲而食之而已復何為哉
  近名論范仲淹
  老子曰名與身孰親莊子曰為善無近名此皆道家之訓使人薄於名而保其真斯人之徒非爵祿可加賞罰可動豈為國家之用哉我先王以名為教使天下自勸湯解網文王葬枯骨天下諸侯聞而歸之是三代人君已因名而重也太公直釣以邀文王夷齊餓死於西山仲尼聘七十國以求行道是聖賢之流無不涉乎名也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書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貶之使君臣愛令名而勸畏惡名而慎矣夫子曰疾没世而名不稱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然則為善近名豈無偽耶臣請辯之孟子曰堯舜性之也三王身之也五霸假之也後之諸侯逆天暴物殺人盗國不復愛其名者也人臣亦然有性本忠孝者上也行忠孝者次也假忠孝而求名者又次也至若簡賢附勢反道敗德弑父叛君惟欲是從不復愛其名者下也人不愛名則雖有刑法干戈不可止其惡也武王克商式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是聖人敦奬名教以激勸天下如取道家之言不使近名則豈復有忠臣烈士為國家之用哉
  賞罰論劉敞
  賞為勸有功也賞必以春夏不已怠乎罰為懲有罪也罰必以秋冬不以緩乎怠則不勸緩則不懲然而曰賞以春夏罰以秋冬者是非聖人之意也應之曰否子所謂功者謂扶世治民之為功乎抑謂闢土彊兵之為功乎子所謂罪者謂喪業失序之為罪乎抑謂殘民害上之為罪乎子賞之勸也將勸其至於善而已乎將幸其身而已也子罰之懲也將勉其至於恥乎將勉其身而已也吾語汝聖王之治聖王之治官得其職民勸其事物安其所無獨治之名無倉卒之功是以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其陟也所謂賞其黜也所謂罰賞以春夏罰以秋冬則何怠且緩之有古者唯軍賞不逾時軍罰亦不逾時用命賞於祖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不用命戮於社欲民速見為不善之辜也是聖王之所不得已而用之者也非所以治士大夫故子之所刺者平世之治也子之所稱者軍中之法也且夫賞為勸善也為善者終身誠之今一賞以春夏而已至於怠矣則是雖為善未嘗不偽也從而賞之是賞偽也豈所謂善乎與其賞是人也則若勿賞是人也故君子正行非以干祿也經德非以希世也愛民非以沽譽也尊主非以懷賞也故有功雖賞不驕賞之雖晩不怠曰非春夏則不可賞乎趣取賞而已矣何必春夏為曰否是所謂順天者也為人父者莫不欲其子之孝於己欲其子之孝於己莫若己為孝為人上者莫不欲其下之順於己欲其下之順於己莫若己為順天者王之上也王者諸侯之上也諸侯者大夫士之上也故王者順天則諸侯順王諸侯順王則大夫士順君君之所為而大夫士為之是良大夫士也王之所為而諸侯為之是賢諸侯也天之所為而王者為之是聖王也故春夏者天之和氣也天所以施生也物之所榮也故賞行焉秋冬者天之義氣也天所以肅殺也人物之所畏也故罰行焉故賞罰之所以順天者臣事君也子事父也少事長也賤事貴也其本在王天下之君悦而言之曰王猶順天則天下之君莫不悦而順王天下之君悦而順王則天下之大夫士悦而言之曰君猶順王則天下之大夫士莫不悦而順君故王者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非以祈報也以達天下之大義也
  患盗論劉敞
  天下方患盗或問劉子曰盗可除乎對曰何為不可除也顧盗有源能止其源何盗之患或曰請問盗源對曰衣食不足盗之源也政賦不均盗之源也教化不修盗之源也一源慢則探囊發篋而為盗矣二源慢則執兵刃刦良民而為盗矣三源慢則攻城邑略百姓而為盗矣此所謂盗有源也豐世無盗者足也治世無賊者均也化世無亂者順也今不務衣食而務無盗賊是止水而不塞源也不務化盗而務禁盗是縱焚而救以升龠也且律使竊財者刑傷人者死其法重矣而盗不為止者非不畏死也念無以生以謂坐而待死不若起而圖生也且律使凡盗賊能自吿者除其罪或賜之衣裳劍帶官爵品秩其恩深矣而盗不應募非不願生也念無以樂生以謂為民乃甚苦為盗乃甚逸也然則盗非其自欲為之繇上以法驅之使為也其不欲出也非其自不欲出繇上以法持之使留也若夫衣食素周其身廉恥夙加其心彼唯恐不得齒良人何敢然哉故懼之以死而不懼勸之以生而不勸則雖煩直指之使重督捕之科固未有益也今有司本源之不恤而倚辦於牧守此乃臧武仲所以辭不能詰也凡人有九年耕然後有三年之食有三年之食然後可教以禮義今所以使衣食不足政賦不均教化不修者牧守乎哉吾恐未得其益而漢武沉命之敝殆復起矣若乃尚摘發之術任巧譎之數者未足以絶姦而雍子因以見殺於晉故仲尼有言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推而廣之亦曰用兵吾猶人也必也使無戰乎引而伸之亦曰禁盗吾猶人也必也使無盗乎盍亦反其本而已矣爰自元昊犯邊中國頗多盗山東尤甚天子使侍御史督捕且招懐之不能盡得於是令州郡盗發而不輙得者長吏坐之欲重其事予以謂未盡於防故作此論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卷四百十四
  明 賀復徴 編
  論二十三
  本論上宋歐陽修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為治者有先後堯舜之書略矣後世之治天下未嘗不取法於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後也三王之為治也以理數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國以井田域民以職事任官天下有定數邦國有定制民有定業官有定職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簡而不勞財足於用而可以備天災也兵足以禦患而不至於為患也凡此具矣然後飾禮樂興仁義以教導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風俗淳厚而王道成矣雖有荒子孱孫繼之猶七八百嵗而後已夫三王之為治豈有異於人哉財必取於民官必養於祿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與後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後世常多亂敗而三王獨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後而為之有條理後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勞而政益不就諰諰然常恐亂敗及之而輙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後也當今之務衆矣所當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則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財繫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財豐矣取之無限而用之無度則下益屈而上益勞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則兵驕而生禍所以節財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己具備兵已可使財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財而節兵立法以制之任賢以守法尊名以厲賢此五者相為用有天下者之常務當今之世所先而執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亂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時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廣於天下無一間隙之端而南夷敢殺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北夷敢有抗禮之帝者何也生齒之數日益衆土地之産日益廣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國不尊天下不實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備故也請試言其一二方今農之趨耕可謂勞矣工商取利乎山澤可謂勤矣上之征賦𣙜易商利之臣可謂纖悉而無遺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間則天下公私乏絶是無事之世民無一嵗之備而國無數年之儲也以此知財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廂禁之軍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己而暫用之則謂之借倩彼兵相謂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賞者所以酬勞也今以大禮之故不勞之賞三年而一徧所費八九十萬有司不敢緩月日之期兵之得賞不以無功知愧乃稱多量少比好嫌惡小不如意則羣聚而呼持挺欲擊天子之大吏無事之時其猶若此以此知兵驕也夫財用悉出而猶不足者以無定數也以兵之敢驕者以用之未得其術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財匱兵驕法制未一而莫有奮然忘身許國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無人也彼或挾財藴知特以時方惡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歛不敢奮露惟恐近於名以犯時人所惡是以人人變賢為愚愚者無所責賢者被譏疾遂使天下之事將弛廢而莫敢出力以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廢也前日五代之亂可謂極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弑者八長者不過十餘嵗甚者三四嵗而亡夫五代之主豈皆愚者耶其心豈樂禍亂而不欲為久安之計乎顧其力有不能為者時也當是時也東有汾晉西有岐蜀北有契丹南有江淮閩廣呉越荆潭天下分為十三四四面環之以至狹之中國又有叛將强臣割而據之其君天下者類皆為國日淺威德未洽强君武主力而為之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孫不過一再傳而復亂敗是以養兵如兒子之啖虎狼猶恐不為用尚何敢制以殘弊之民人贍無訾之征賦頭㑹箕歛猶恐不足尚何曰節財以富民天下之勢方若弊廬補其奧則隅壞整其桷則棟傾枝撑扶持茍存而已尚何暇法象䂓員矩方而為制度乎是以兵無制用無節國家無法度一切茍且而已今宋之為宋八十年矣外平僣亂無抗敵之國内削方鎮無强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内晏然為國不為不久天下不為不廣也語曰長袖善舞多財善賈言有資者其為易也方今承三聖之基業据萬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盡大禹貢賦之地莫不内輸唯上之所取不可謂乏財六尺之卒荷戈勝甲力彀五石之弩彎二石之弓者數百萬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謂乏兵中外之官居職者數千員官三班吏部常積者又數百三嵗一詔布衣而應詔者萬餘人試禮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擇不可謂乏賢民不見兵革於今㡬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内修法度興德化惟上之所為不可謂無暇以天子之慈聖仁儉得一二明智之臣相與而謀之天下積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禮作樂可如成周之盛奮發威烈以耀名譽可如漢武帝唐太宗之顯赫論道德可興堯舜之治然而財不足用於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於外而敢驕於内制度不可為萬世法而日益叢雜一切茍且不異五代之時此甚可嘆也是所謂居得致之位當可致之時又有能致之資然誰憚而久不為乎
  本論中歐陽修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己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於無可柰何是果不可去耶盖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於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乘乎氣虚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佛為夷狄去中國最逺而有佛固已久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於此之時雖有佛無繇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繇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舜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歛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於南畝而不暇乎其他然乂懼其勞且怠而入於邪僻也於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弦匏俎豆以悦其耳目於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葬而為喪祭之禮因其飲食羣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幼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采物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盖堯舜三代之為政如此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被於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於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則從事乎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趨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繇而入者謂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於此時乘間而出千有餘嵗之間佛之來者日益衆吾之所為者日益壞井田最先廢而兼併游惰之姦起其後所謂蒐狩㛰姻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已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趨佛於此時乘其隙方鼔其雄誕之説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説以排之夫千載之患徧於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沈酣入於骨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柰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説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勇盖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説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渺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於色非徒不為之屈又欲驅而絶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勢也
  本論下歐陽修
  昔荀卿子之説以為人性本惡著書一篇以持其論予始愛之及見世人之歸佛者然後知荀卿之説謬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為佛者棄其父子絶其夫婦於人之性甚戾又有蠶食蟲蠧之病然而民皆相率而歸焉者以佛有為善之説故也嗚呼誠使吾民曉然知禮義之為善則安知不相率而從哉柰何教之諭之之不至也佛之説熟於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於禮義之事則未嘗見聞今將號於衆曰禁汝之佛而為吾禮義則民將駭而走矣莫若為之以漸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盖鯀之治水也障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導之則其患息盖患深勢盛則難與敵莫若馴致而去之易也今堯舜三代之政其説尚傳其具皆在誠能講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漸使民皆樂而趨焉則充行乎天下而佛無所施矣傳曰物莫能兩大自然之勢也奚必曰火其書而廬其居哉昔者戎狄蠻夷雜居九州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荆蠻淮夷之類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類並侵乎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呉楚之國皆僣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髪於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當是之時佛雖不來中國㡬何其不大 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義廢則中國之患生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國而賤吴楚然後王道復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帶其為患者特佛耳其所以勝之之道非有甚髙難行之説也患乎忽而不為耳夫郊天祀地與乎宗廟社稷朝廷之儀皆天子之大禮也今皆舉而行之至於所謂蒐狩婚姻喪祭鄉射之禮此郡縣有司之事也在乎講明而須布之爾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漸則不能入於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後仁今之議者將曰佛來千餘嵗有力者尚無可柰何何用此迂緩之説為是則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棄必世之功不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嘆為俑者不仁盖歎乎啟其漸而至於用殉也然則為佛者不猶甚於作俑乎當其始來未見其害引而内之今之為害著矣非特先覺之明而後見也然而恬然不以為怪者何哉夫物極則反數窮必變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窮極之時可以反而變之不難也昔三代之為政皆聖人之事業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况其非聖者乎夫姦邪之士見信於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於亂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謂姦且邪矣盖其為説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弊而不思救豈又善惑者歟抑亦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捨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隂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計未及行而先已䧟於禍敗矣何則患深勢盛難與敵非馴致而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勝之作本論
  朋黨論歐陽修
  臣聞朋黨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kao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争先或利盡而交疎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兠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凱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凱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臯䕫稷契等二十二人並列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黄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矣唐之晩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咸投之黄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絶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夫興亡治亂之迹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原弊論歐陽修
  孟子曰養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故農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為國者未嘗敢忽而今之為吏者不然簿書聽斷而已矣聞有道農之事則相與笑之曰鄙夫知賦歛財用之為急不知務農為先者是未原為政之本末也知務農而不知節用以愛農是未盡務農之方也古之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濟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甚節民無遺力國不過費上愛其下下給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備於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盡其所任一日之用節之必量其所入一嵗之耕供公與民食皆出其間而常有餘故三年而餘一年之備今乃不然耕者不復督其力用者不復計其出入一嵗之耕供公僅足而民食不過數月甚者場功甫畢簸糠麩而食秕稗或採橡實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覈橡實孟子所謂狗彘之食也而卒嵗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則相枕為餓殍此甚可歎也夫三代之為國公卿士庶之祿廩兵甲車牛之材用山林宗廟鬼神之供給未嘗闕也是皆出於農而民之所耕不過今九州之地也嵗之凶荒亦時時而有與今無以異今固盡有嚮時之地而制度無過於三代者昔者用常有餘而今常不足何也其為術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務農又知節用今以不勤之農贍無節之用故也非徒不勤農又為衆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為節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何謂衆弊有誘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請詳言之今坐華屋享美食而無事者曰浮圖之民仰衣食而養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時南畆之民也今之議者以浮圖並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國備不可以去浮圖不可並周孔不言而易知請試言兵國家自景德罷兵三十三嵗矣兵嘗經用者老死今盡而後來者未嘗聞金鼔識戰陣也生於無事而飽於衣食也其勢不得不驕惰今衛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給糧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驕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戰鬬乎前日西邊之吏如髙化軍齊宗舉兩用兵而輙敗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戰鬭雖耗農民為之可也柰何有為兵之虚名而其實驕惰無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長大壯徤者皆在南畆農隙則教之以戰今乃大異一遇凶嵗則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長大而試其壯徤者招之去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為廂兵吏招人多者有賞而民方窮時争投之故一經凶荒則所留在南畆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為兵則恐為盗噫茍知一時之不為盗而不知其終身驕惰而竊食也古之長大壯徤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長大壯徤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盡力乎南畆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為僧兵則終身安佚而享豐腴則南畆之民不得不日減也故曰有誘民之弊者謂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計口而受田家給而人足井田既壞而兼并乃興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頃者養客數十家其間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過十餘户其餘皆出産租而僑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數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積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與公家之事當其乏時嘗舉債於主人而後償之息不兩倍則三倍及其成也出種與税而後分之償三倍之息盡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場功朝畢而暮乏食則又舉之故冬春舉食則指麥於夏而償麥償盡矣夏秋則指禾於冬而償也似此數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盡取百頃之利也夫主百頃而出税賦者一户盡力而輸一户者數十家也就使國家有寛征薄賦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數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於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頃至百頃皆以等書於籍而公役之多者為大役少者為小役至不勝則賤賣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竒衺之民去為浮巧之工與夫兼并商賈之人為僣侈之費又有貪吏之誅求賦歛之無名其弊不可以盡舉也既不勸之使勤又為衆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貴者化麤糲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為兵者養父母妻子而計其饋運之費是一兵常食五農之食也為僧者養子弟而自豐食是一僧常食五農之食也貧民舉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㡬何其不乏也何謂不量民力以為節方今量國用而取之民未嘗量民力而制國用也古者冢宰制國用量入以為出一嵗之物三分之一以給公上一以給民食一以備凶荒今不先制乎國用而一切臨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賦有和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買之絹有雜料之物茶鹽山澤之利有𣙜有征制而不足則有司屢變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勞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無量也何謂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謂也夫隂陽在天地間騰降而相推不能無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氣不能無疾病也故善醫者不能使人無疾病療之而已善為政者不能使嵗無凶荒備之而己堯湯大聖不能使無水旱而能備之者也古者豐年補救之術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嵗期一嵗以必災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調度用足一嵗而已是期天嵗嵗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嵗連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無水旱卒而遇之無備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復用於今為計者莫若就民而為之制要在下者盡力而無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節則民與國庶㡬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頗推務本以興農故輙原其弊而列之以俟興利除害者採於有司也






  文章辨體彚選卷四百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五
  明 賀復徴 編
  論二十四
  明論宋蘓洵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也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於今而未嘗可以一日無焉天下嘗有言曰叛父母䙝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焉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䙝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䙝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專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姦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修何營耶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厯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諫論上蘓洵
  古今論諫常與諷而少直其說蓋出於仲尼吾以為諷直一也顧用之之術何如耳伍舉進隠語楚王婬益甚茅焦解衣危論秦帝立悟諷固不可盡與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顧用之之術何如耳然則仲尼之說非乎曰仲尼之說純乎經者也吾之說參乎權而歸乎經者也如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為桀紂者吾百諫而百聴矣况虚已者乎不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若堯舜者吾百諫而百不聴矣况逆忠者乎然則奚術而可曰機智勇辨如古游說之士而已夫㳺說之士以機智勇辨濟其詐吾欲諫者以機智勇辨濟其忠請備論其效周衰㳺說熾於列國自是世有其人吾獨怪夫諫而從者百一說而從者十九諫而死者皆是說而死者未嘗聞然而抵觸忌諱說或甚於諫由是知不必乎諷諫而必乎術也說之術可為諫法者五理諭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隠諷之之謂也觸龍以趙后愛女賢於愛子未旋踵而長安君出質甘羅以杜郵之死詰張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趙卒以兩賢王之意語燕而立歸武臣此理而諭之也子貢以内憂教田常而齊不得伐魯武公以麋鹿脅頃襄而楚不敢圖周魯連以烹醢懼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勢而禁之也田生以萬户侯啟張卿而劉澤封朱建以富貴餌閎孺而辟陽赦鄒陽以愛幸恱長君而梁王釋此利而誘之也蘇秦以牛後羞韓而惠王按劒太息范睢以無王恥秦而昭王長跪請教酈生以助秦凌漢而沛公輟洗聴計此激而怒之也蘇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繳感襄王蒯通以取婦悟齊相此隠而諷之也五者相傾險詖之論雖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則理而諭之主雖昏必悟勢而禁之主雖驕必懼利而誘之主雖怠必奮激而怒之主雖懦必立隠而諷之主雖暴必容悟則明懼則恭奮則勤立則勇容則寛致君之道盡於此矣吾觀昔之臣言必從理必濟莫若唐魏鄭公其初實學縱横之說此所謂得其術者與噫龍逢比干不獲稱良臣無蘇秦張儀之術也蘇秦張儀不免為游說無龍逢比干之心也是以龍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術蘇秦張儀吾取其術不取其心以為諫法
  諫論下蘓洵
  夫臣能諫不能使君必納諫非真能諫之臣君能納諫不能使臣必諫非真能納諫之君欲君必納乎嚮之論備矣欲臣必諫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觸神忤雷霆亦明矣聖人知其然故立賞以勸之傳曰興王賞諫臣是也猶懼其選耎阿諛使一日不得聞其過故制刑以威之書曰臣下不正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風喪心未有避賞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諫哉賞與刑不設則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觸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義不恱賞不畏罪誰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盡得性忠義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與之臨乎淵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謂之勇不然為怯彼勇者恥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與怯者則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與千金不然則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猶未能也須臾顧見猛虎暴然向逼則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莊矣然則人豈有勇怯哉要在以勢驅之耳君之難犯猶淵谷之難越也所謂性忠義不恱賞不畏罪者勇者也故無不諫焉恱賞者勇怯半者也故賞而後諫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後諫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賞為千金以刑為猛虎使其前有所趨後有所避其勢不得不極言規矣此三代所以興也末世不然遷其賞於不諫遷其刑於諫宜乎臣之噤口巻舌而亂亡隨之也間或賢君欲聞其過亦不過賞之而已嗚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淵谷乎此無他墨刑之廢耳三代之後如霍光誅昌邑不諫之臣者不亦鮮哉今之諫賞時或有之不諫之刑缺然無矣茍増其所有有其所無則諛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誠如是欲聞讜言而不獲吾不信也
  御將論蘇洵
  人君御臣相易而將難將有二有賢將有才將而御才將尤難御相以禮御將以術御賢將之術以信御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將難而御才將尤難六畜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蹄牛亦能觸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已蹄者可馭以覊紲觸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棄其材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觸當與虎豹并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終無以服乗耶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奸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嘗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於用况為將者又不可責以廉隅細謹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衛霍趙充國唐之李靖李勣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彦師才將也賢將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茍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將者也近之論者或曰將之所以畢智竭力犯霜露蹈白刄而不辭者冀賞耳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說非通論也將之才固有大小傑然於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於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大小而為制御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說不可用也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潔其羈絡居之新閑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鷹則不然獲一雉飼以一雀獲一兎飼以一䑕彼知不盡力於擊搏則其勢無所得食故然後為我用才大者騏驥也不先賞之是養騏驥者飢之而責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鷹也先賞之是養鷹者飽之而求其擊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漢髙帝一見韓信而授以上將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見黥布而以為淮南王供具飲食如王者一見彭越而以為相國當是時三人者未有功於漢也厥後追項籍垓下與信越期而不至捐數千里之地以畀之如棄敝屣項氏未㓕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極富貴矣何則髙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極於富貴則不為我用雖極於富貴而不㓕項氏不定天下則其志不已也至於樊噲滕公灌嬰之徒則不然㧞一城䧟一陣而後増數級之爵否則終歳不遷也項氏已㓕天下已定樊噲滕公灌嬰之徒計百戰之功而後爵之通侯夫豈髙帝至此而嗇哉知其才小而志小雖不先賞不怨而先賞之則彼將泰然自滿而不復以立功為事故也噫方韓信之立於齊蒯通武渉之說未去也當是之時而奪之王漢其殆哉夫人豈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則曰漢王不奪我齊也故齊不捐則韓信不懐韓信不懐則天下非漢之有嗚呼髙帝可謂知大計矣
  兵制論蘇洵
  三代之時舉天下之民皆兵也兵民之分自秦漢始三代之時聞有諸侯抗天子之命矣未聞有卒伍呌呼衡行者也秦漢以來諸侯之患不减於三代而御卒伍者乃如畜虎豹圏檻一缺咆哮四出其故何也三代之兵耕而食蠶而衣故勞勞則善心生秦漢以來所謂兵者皆坐而衣食於縣官故驕驕則無所不為三代之兵皆齊民老幼相養疾病相救出相禮讓入相慈孝有憂相弔有喜相慶其風俗優柔而和易故其兵畏法而自重秦漢以來號齊民者比之三代則既已薄矣况其所謂兵者乃其齊民之中尤為凶悍桀黠者也故常慢法而自棄夫民耕而食蠶而衣雖不幸而不給猶不我咎也今謂之曰爾無耕爾無蠶為我兵吾衣食爾他日一不充其欲彼將曰嚮謂我無耕無蠶今而不我給也然則怨從是起矣夫以有善心之民畏法目重而不我咎欲其為亂不可得也既驕矣又慢法而自棄以怨其上欲其不為亂亦不可得也且夫天下之地不加於三代天下之民衣食乎其中者又不减於三代平居無事占軍籍畜妻子而仰給於斯民者則徧天下不知其數奈何民之不日剥月割以至於流亡而無告也其患始於廢井田開阡陌一壊而不可復收故雖有明君賢臣焦思極慮而求以救其弊卒不過開屯田置府兵使之無事則耕而食耳嗚呼屯田府兵其利既不足以及天下而後世之君又不能循而守之以至於廢陵夷及於五代燕帥劉守光又從而為之黥面湼手之制天下遂以為常法使之判然不得與齊民齒故其人益復自棄視齊民如越人矣太祖既受命懲唐季五代之亂聚重兵京師而邊境亦不曰無備損節度之權而籓鎮亦不曰無威周與漢唐邦鎮之兵彊秦之郡縣之兵弱兵强故末大不掉兵弱故天子暌孤周與漢唐則過而秦則不及得其中者惟吾宋也雖然置帥之方則逺過於前代而制兵之術吾猶有疑焉何者自漢及唐或開屯田或置府兵使之無事則耕而食而民猶且不勝其弊今屯田蓋無幾而府兵亦已廢欲民之豐阜勢不可也國家治平日久民之趨於農者日益衆而天下無萊田矣以此觀之謂斯民宜如生三代之盛時而乃戚戚嗟嗟無終歳之蓄者兵食奪之也三代井田雖三尺童子知其不可復雖然依倣古制漸而圖之則亦庶乎其可也方今天下之田在官者惟二職分也籍沒也職分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之吏籍沒則鬻之否則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諸公職分之田徧於天下自四京以降至於大藩鎮多至四十頃下及一縣亦能千畆籍沒之田不知其數今可勿復鬻然後量給其所募之民家三百畆以為率前之歛其半者今可損之三分而取一以歸諸吏與公使之家出一夫為兵其不欲者聴其歸田而他募謂之新軍毋黥其面母涅其手母拘之營三時縱之一時集之授之器械教之戰法而擇其技之精者以為長在野督其耕在陣督其戰則其人皆良農也皆精兵也夫籍沒之田既不復鬻則歳益多田益多則新軍益衆而嚮所謂仰給於斯民者雖有廢疾死亡可勿復補如此數十年則天下之兵新軍居十九而皆力田不事他業則其人必純固樸厚無呌呼衡行之憂而斯民不復知有餽餉供億之勞矣或曰昔者歛其半今三分而取一其無乃薄於吏與公乎曰古者公卿大夫之有田也以為禄而其取之亦不過什一今吏既禄矣給之田則已甚矣况三分而取一則不既優矣乎民之田不幸而籍沒非官之所待以為富也三分而取一不猶愈於無乎且不如是則彼不勝為兵故也或曰古者什一而稅取之薄故民勝為兵今三分而取一可乎曰古者一家之中一人為正卒其餘為羡卒田與追胥竭作今家止一夫為兵况諸古則為逸故雖取之差重而無害此與周制稍甸縣都役少輕而稅十二無異也夫民家出一夫而得安坐以食數百畆之田征徭科歛不及其門然則彼亦優為之矣
  審勢論蘇洵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於萬千年而不變使民之耳目純於一而子孫有所守易以為治故三代聖人其後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豈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於是蓋其子孫得其祖宗之法而為據依可以永久夏之尚忠商之尚質周之尚文視天下之所宜尚而固執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終不朝文而暮質以自潰亂故聖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蓋有周公為之制禮而天下遂尚文後世有賈誼者說漢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說不果用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孫萬世帝王之計不可不預定於此時然萬世帝王之計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孫可以安坐而守其舊至於政弊然後變其小節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長逺而民不茍簡今也考之於朝野之間以觀國家之所尚者而愚猶有惑也何則天下之勢有强弱聖人審其勢而應之以權勢彊矣彊甚而不已則折勢弱矣弱甚而不已則屈聖人權之而使其甚不至於折與屈者威與惠也夫强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惠䙝而下不以為徳故處弱者利用威而處强者利用惠乘强之威以行惠則惠尊乗弱之惠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故威與惠者所以裁節天下强弱之勢也然而不知强弱之勢者有殺人之威而下不懼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審知天下之勢而後可與言用威惠不先審知其勢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末也故有强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於折與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將欲飲藥餌石以養其生必先審觀其性之為隂其性之為陽而投之以藥石藥石之陽而投之以隂藥石之隂而投之以陽故隂不至於涸而陽不至於亢茍不能先審觀巳之為隂與巳之為陽而以隂攻隂以陽攻陽則隂者固死於隂而陽者固死於陽不可救也是以善養身者先審其隂陽而善制天下者先審其强弱以為之謀昔者周有天下諸侯太盛當其盛時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過千里其勢為弱秦有天下散為郡縣聚為京師守令無大權柄伸縮進退無不在我其勢為强然方其成康在上諸侯無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勢未見於外及其後世失徳而諸侯禽奔獸遁各固其國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區區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强國是謂以弱政濟弱勢故周之天下卒斃於弱秦自孝公其勢固已駸駸焉日趨於强大及其子孫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專任法制以斬撻平民是謂以强政濟强勢故秦之天下卒斃於强周拘於惠而不知權秦勇於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審天下之勢也吾宋制治有縣令有郡守有轉運使以大系小絲牽繩聯總合於上雖其地在萬里外方數千里擁兵百萬而天子一呼於殿陛間三尺䜿子馳傳捧詔召而歸之京師則解印趨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勢秦之所恃以强之勢也勢强矣然天下之病嘗病於弱噫有可强之勢如秦而反䧟於弱者何也習於惠而怯於威也惠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以習於惠而惠太甚者賞數而加於無功也怯於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繇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於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驕狂負力幸賞而維持姑息之恩不敢節也將帥覆軍匹馬不返而敗軍之責不加重也羌夷强盛凌壓中國而邀金繒増幣帛之恥不為怒也若此類者太弱之實也久而不治則又將有大於此而遂浸㣲浸消釋然而潰以至於不可救止者乗之矣然愚以為弱在於政不在於勢是謂以弱政敗强勢今夫一輿薪之火衆人之所憚而不敢犯者也舉而投之河則何熱之能為是以負强秦之勢而溺於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强焉者以此也雖然政之弱非若勢弱之難治也借如弱周之勢必變易其諸侯而後彊可能也天下之諸侯固未易變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則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齊古之强國也而威王又齊之賢主也當其即位委政不治諸侯並侵而人不知其國之為强國也一旦發怒裂萬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與常譽阿大夫者而發兵擊趙魏趙魏盡走請和而齊國人人震懼不敢飾非者彼誠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濟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縣之勢言脫於口而四方響應其所以用威之資固已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為焉有為而不可者今誠能一留意於用威一賞罰一號令一舉動無不一切出於威嚴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斷而不牽衆人之是非用不測之刑用不測之賞而使天下之人視之如風雨雷電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從發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後平民益務檢慎而姦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懼刑法之及其身而歛其手足不敢輒犯法此之謂强政政强矣為之數年而天下之勢可以復强愚故曰乗弱之惠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然則以當今之勢求所謂萬世為帝王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當今之勢事誠無便於尚威者然孰知夫萬世之間其政之不變而必曰威耶愚應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久而政弊變其小節而參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舉而棄之過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覇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謂知理者也夫湯武皆王也桓文皆覇也武王乗紂之暴出民於炮烙斬刖之地茍又遂多殺人多刑人以為治則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於禮義彼湯則不然桀之惡固無以異紂然其刑不若紂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風淫惰不事法度書曰有衆率怠弗協而又諸侯昆吾氏首為亂於是誅鋤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紛亂故記曰商人先罰而後賞至於桓文之事則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書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長者其佐狐趙先魏皆不說以刑法其治亦未嘗以刑為本而號亦為覇而謂湯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徳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則今之勢何為不可用刑用刑何為不曰王道彼不先審天下之勢而欲應天下之務難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六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五
  管仲論宋蘇軾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已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已至於桓文非决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唯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㑹統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聨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歳魏人不敢决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争勝者邪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為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為一軍公將其一高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逹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歳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吳晉争長於黄池王孫雄教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隠蔽援桴而鼔之勇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决勝深惟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决戰則庶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論蘇軾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吳慮而已矣是故以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㧞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冦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冦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强兵加而冦賊愈堅敵國愈强而冦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盗賊為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盜徳宗收魏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悦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冦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喙蝮蝎皆得自効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高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汝代是以崇文决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已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民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争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大臣論上蘇軾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奮臂而擊之夫小人者必先得於其君而自固於天下是故法不可擊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權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人之癭必生於頸而附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㓕由此故也自桓靈之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内䜿賢人君子進不容於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為天下之患獨在宦官宦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類此自輔國元振之後天子之廢立聴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亦惟宦官之為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則潰裂四出而繼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為人臣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則為袁為崔敗則為何竇為訓注然則忠臣義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將何以居之
  大臣論下蘇軾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廹人者其智淺廹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勢然也古之為兵者圍師勿遏窮冦勿追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將日夜為計以備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則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約而無後患莫為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過矣君子小人雜然而未决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苟不能深交而無為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及高后臨朝擅王諸吕廢黜劉氏平日縱酒無一言及用陸賈計以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吕定劉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吕之存亡哉故其說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而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為大臣矣夫
  續歐陽子朋黨論蘓軾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說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徵與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踈小人唯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踈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葢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之斷蛇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已齊魯之執事莫非田季之黨也厯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而小人亦無若是之衆也况才智之士銳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歛之臣唐栁宗元劉禹錫使不䧟叔文之黨其高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懐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鮒為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蚤從王鮒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以致憾將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盗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盗而衣食既足盗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蓋未嘗不反為所噬昔曹參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姦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幾於善治矣姦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姦無所容君子豈久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徳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姦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讀歐陽子之說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思治論蘇軾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壊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北冦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羗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壊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聴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常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歛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聴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係於好惡而廢興决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齎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强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設施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㓕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聴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葢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劒天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說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聯六姓之踈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高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已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與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與故為之說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况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従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說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說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七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六
  北狄論宋蘇轍
  北狄之民其性不與華同便於射獵而習於馳騁生於斥鹵之地長於霜雪之野飲水食肉風雨饑渇之所不能困上下山坂筋力百倍輕死而樂戰故常以勇力勝人至於其所以擁䕶親戚休養生息畜牛馬長子孫安居佚樂而欲保其首領者葢無以異於人也而中國之士常憚其勇畏避而不敢犯氊裘之民亦以此恐喝中國而奪之利此當今之所謂大患也昔者漢武之世匈奴絶和親攻當路塞天下震恐其後二十年之間漢兵深入不憚死亡捐命絶漠之北以决勝負而匈奴孕重墮壞人畜疲弊不敢言戰何者勇士壯馬非中國之所無有而窮追逺逐雖匈奴之衆亦終有所不安也故夫敵國之盛非隣國之所深憂也要在休兵養士而集其勇氣使之不懾而已方今天下之勢中國之民優㳺緩帶不識兵革之勞驕奢怠惰勇氣消耗而北狄之賂又以百萬為計轉輸天下甘言厚禮以滿其不足之意使天下之士耳熟所聞目習所見以為生民之命寄於其手故俯首柔服莫敢抗拒凡中國勇徤豪壯之氣索然無復存者矣夫戰勝之民勇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葢所以戰者氣也所以不戰者氣之畜也戰而後守者氣之餘也古之不戰者養其氣而不傷今之士不戰而氣已盡矣此天下之所大憂也昔者六國之際秦人出兵於山東小戰則殺將大戰則割地兵之所至天下震慄然諸侯猶帥其罷散之兵合從以擊秦砥礪戰士激發其氣長平之敗趙卒死者四十萬人廉頗收合餘燼北摧栗腹西抗秦兵振刷磨淬不自屈服故其民觀其上之所為日進而不挫皆自奮怒以爭死敵其後秦人圍邯鄲梁王使將軍新垣衍如趙欲遂帝秦而魯仲連慷慨發憤深以為不可葢天下之士所為奮不顧身以抗强虎狼之秦者為非其君也而使諸侯從而帝之天下尚誰能出身以事非其君哉故魯仲連非徒惜夫帝秦之虚名而惜夫天下之勢有所不可也今尊奉北塞之人交懽納幣以為兄弟之國不敢一觸其意此適足以壊天下義士之氣而長其豪横之勢耳愚以為養兵而自重卓然特立不聽敵人之妄求以為民望而全吾中國之氣如此數十年之間天下摧折之志復壯而北狄之勇非吾之所當畏也
  西戎論蘇轍
  邊塞之俗畏服强大而輕中國彼强則臣此此强則臣彼彼此皆弱而後中國可得而臣彼此皆强而後侵掠之患不至於中國葢一强而一弱中國之患也彼其弱者不敢獨戰是以爭附强國之餘威以趨利於中國而後無所懼强者并將弱國之兵蕩然南下而無復反顧之憂然後乃敢專力於中國而不去此二者以勢相從而不可間是以中國之士常不解甲而息也昔者冐頓老上之盛惟西戎之無强國也故匈奴之人得以盡力而苦吾中國使西戎有武力戰勝之君則中國之禍將有所分而不專何者彼畏他國之乗其後也故北狄强則中國不得不厚西戎之君而西戎之君亦將自托於中國然而西戎非有强力自負之國則其勢亦將折而入於匈奴惟其國大而好勇其君之意欲區區自立於一隅而不畏北狄之衆而後中國可得而用也然天下之人皆以為北方有强悍不屈之匈奴而又重之以西方之大國則中國不勝其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夫邊外之人惟其愚陋而多怨是故可與共憂也惟其强狠而好勝是故可以激而壯也使之自相攻擊而不能相下則其勢必走於中國中國因而收之而其不服者乃可圖也然天下之議又將以為邊塞之俗不喜自相攻鬭而喜擊中國之衆此其勢固不可得而合也愚亦以為不然夫邊冦之所以喜攻中國者為夫吾兵之不能苦戰而錦繡金玉之所交㑹也今使吾兵精而食足據險阻明烽燧吏士練習而不敢懈彼雖有壯騎無所設施則其利不在於攻中國堅坐而相守不出十年彼外無所掠冦將不忍而熱中將反而求以相詬以為起兵之名彼兵交於匈奴而怨結於中國則何以自固故中國舉而收之必將得其懽心然天下之心常畏其强而莫或收之而使為所用此何其不識邊冦之情也
  才論王安石
  天下之患不患才之不衆患上之人不欲其衆不患士之不欲為患上之人不使其為也夫才之用國之棟梁也得之則安以榮失之則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衆不使其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尤蔽者以為吾之位可以去辱絶危終身無天下之患才之得失無補於治亂之數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於敗亂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謂吾之爵禄富貴足以誘天下之士榮辱憂戚在吾吾可以坐驕天下之士將無不趨我者則亦卒入於敗亂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養育取用之道而諰諰然以為天下實無才則亦卒入於敗亂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為患則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猶可以論其失者獨以天下為無才者耳葢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才特未知其故也且人之有才能者其形何以異於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畫策而利害得治國而國安利此其所以異於人也上之人茍不能精察之審用之則雖抱臯䕫稷契之智且不能自異於衆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異能於其身猶錐之在囊其末立見故未有有其實而不可見者也此徒有見於錐之在囊而固未覩夫馬之在廐也駑驥雜處飲水食芻嘶鳴蹄齧求其所以異者蔑矣及其引重車取夷路不屢策不煩御一頓其轡而千里已至矣當是之時使駑馬並驅則雖傾輪絶勒敗筋傷骨不舍書夜而追之遼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後騏驥騕褭與駑駘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為無才盡其道以求而試之試之之道在當其所能而已夫南越之修簳鏃以百鍊之精金羽以秋鶚之勁翮加强弩之上而彍之千歩之外雖有犀兕之悍無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勝覿武之所寳也然用以敲朴則無以異於朽槁之挺是知雖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於是銖量其能而審處之使大者小者長者短者强者弱者無不適其任者焉如是則士之愚䝉鄙陋者皆能奮其所知以効小事况其賢能智力卓犖者乎嗚呼後之在位者葢未嘗求其說而試之以實也而坐曰天下果無才亦未之思而已矣或曰古之人於才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獨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後必先索天下之才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才則能復先王之法度能復先王之法度則天下之小事無不如先王時矣况教育成就人才之大者乎此吾所以獨言求而用之之道也噫今天下葢嘗患無才吾聞之六國合從而辯說之才出劉項並世而籌畫戰鬭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謨謀諫諍之佐來此數輩者方此數君未出之時葢未嘗有也人君茍欲之斯至矣天下之廣人物之衆而曰果無才可用者吾不信也
  備亂論鄭獬
  備天下之亂者古今大勢可見已而未能有善備者也始周之諸侯相禽獵剖而為六國卒併於秦秦以諸侯之亡周也乃為之備諸侯一剗其根孽而郡縣之遂至天下無一繩之維諸侯則不作而其末乃有布衣之禍故高祖不繇尺土暴起於風埃之中五載而成帝業漢以郡縣之亡秦也則又為之備郡縣而又裂其土地以侯諸侯王盤踞過强卒用不終而布衣則不作其末乃有外戚之禍賊莽窺其隙遂盜有漢璽及光武之再開闢以外戚之亡西京也則又為之備外戚乃不復委重宰相而尊用臺閣三公拱袂而守虛器外戚則不作而其末乃有閹竪之禍積其殘暴酷烈而終之董卓天下遂暌而為三魏氏以閹竪之亡漢也則又為之備閹竪痛掃刈之一歸其房闥之役閹竪則不作而其末乃有强臣之初故司馬父子襲據大柄更四世而禪其國晉氏以强臣之亡魏也則又為之備强臣而培植其宗族雖愚兒懦子皆付以大國强臣則不作而其末乃有宗室之禍朝而為帝暮而為囚五胡乗之遂荒中國瀰漫横流以至於唐太宗乃頗究覽其失得而為之大備焉及其末也則又有藩鎮之禍梁唐晉漢周皆以藩鎮而更為帝夫厯世之亂考其所以備之者不為不至窒一穴穿一穴何禍亂之不息也葢未嘗取天下之公制而獨以已之私者備之耳成湯周武以諸侯得天下而商周未嘗輒廢諸侯豈非用天下之公制者耶惟其公也故後世之長久繇秦而來獨汲汲備其私者又矯之過嗚呼不得聖之法而備之奚有不速弊者耶
  通論潘興嗣
  昔者井法大壊而天下之民病矣然而智者一出則藏兵於民藏食於兵以全制勝坐而收功則謂之屯田者是也漢嘗以數萬之衆臨氏羗氐羗固小矣而議者謂費而勝之不若以全制也于是以萬人留田果無一矢一鏃之費而冦平矣曹操出于擾攘之際憂不先于天下而憂食不出于兵也于是大興屯田以示天下之形勢勢莫㣲於羗事莫急於操時顧必先此者葢不茍一切之便而以深久之利為慮也昔者兵賦之法大壞而天下之武備虛矣然而智者一出則兵有府府有帥帥有統唐嘗以六十萬之衆田于近輔之郊當四方有事時長戈利㦸奮然而直往及其無事則偃兵以就農故天下之言武備者必先府兵今以數十萬之衆宿於燕秦晉魏之地半天下之賦長轂巨軸逆險沂奔而上不足以給奉養重商賈之利出内帑之金不足以佐費用無事之時顧且如此一有事則重以四方之兵倍數而益之豈惟費廣而坐飼之驕不足以臨敵也亦嘗以二十萬之衆棄於好水之上隻輪竒馬無還者此養之無制備之不素故也夫燕秦晉魏之郊地非不廣民非不悍勇田非盡闢也一旦索悍勇之民闢地而殖之胡為而不可耶擇天下之精兵置之近輔之部擬府而為之制亦胡為而不可耶不及十年粟必盈於塞下而黥墨之徒可坐而鑠也晁錯削七國而七國反主父偃建分封之法而諸侯不自知其弱然則屯田府兵之制行而天下之驕兵亦不自知其削矣何憚而不為也邊粟已實屯兵已彊中州之賦益寛則北狄不敢愛其贐羗人不敢慢其禮此以全制勝之昔之驕今也悍勇昔之不足今也有餘不幸而有警内府出節外府出兵擁鉞而下臨燕而燕動臨秦而秦讋此所謂廟算也荆楚蜀越四分五裂之地天下用武之地也亦不可以不思及其有事而欲以巧勝之不亦拙且緩乎
  論法上張耒
  古之善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宻而不勝然則天下治亂不繫法之存亡歟夫亦推本而後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於無事事起而不可理則法從而經之事日益多法日益周事日益新法日益工並起而相制則不勝者受其患故法不勝事則天下之亂紛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無法之為尚也為其無事之可貴也非法備之可削也為其事變之可慮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堯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后孔子曰後世有作者虞舜弗可及已又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商周之道不勝其𡚁夫舜之禮比於夏后之時則畧矣商周之禮比於夏后之時則備矣夫四代之治否豈禮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天下之勢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藥石恣口之所食肆體之所安夫如是問其年則必壯者也深居奥處愛養備至藥石百物毒烈並進而灸艾鍼砭遍膚而無遺問其年則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壯者也其不治可為也其不足可補也壯者疾易治也其成質未虧而可以有為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難為也以其嘗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難補也以其嘗補之而不滿故也彼之疾方來而吾之術已窮彼之變未休而待之道已盡如此則死繼之矣嗟夫天下之所不願取辦於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因事制變而尤法之不足豈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而敗于啟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繼舜也豈不知舜之為不可及也商周之繼夏也豈不知弊之將不勝也然而明見其弊而為之不已何也豈其世變日繁而徳有所不足故邪徳不足以還民之初熟視其亂而莫之禁則將以知加之故曰法起於徳不足而求勝其民夫上以知勝其下則下亦以知勝其上不絡馬首則毁銜竊轡馬終身而不知不立門墻則穿窬竊發盜終身而不為法之於民常制其一而開其一制之者易見而開之者難防上下以知相勝而姦邪詭偽不可勝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歡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仇故曰敗于啟民之邪心而多怨嗚呼夏之後為商商之後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變也其治亂之迹未甚相逺也周亡而為秦天下大亂先王之治掃滅而無餘治世之迹卒不能復先王之絲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見於後世何也夫法未極則俗之變未足夏周之法嘗若極矣然民未大厭也民有未厭之心則其淳氣美質猶有存者周之法詳矣不可以復加其俗之變已窮而民之奸心邪態靡不畢出其知備其質盡其惡甚其美殫故周之亡而不可復為矣此聖人之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未瀆神而爵賞刑罰窮矣此後所以必為秦也歟
  盗賊論秦觀
  臣聞治平之世内無大臣擅權之患外無諸侯不服之憂其所事乎兵者邊冦盜賊而已邊冦之害士大夫講之詳論之熟矣至於盜賊之變則未嘗有言之者夫豈智之不及哉其意以為不足恤也昔秦既稱帝以為六國已亡海内無足復慮為秦患者獨匃奴耳於是使䝉恬北築長城却匈奴七百餘里然而陳勝吳廣之亂乃起於行伍阡陌之間由此言之盜賊未嘗無也夫平盜賊與攘邊冦之術異何則邊冦之兵甲馬如雲矢石如雨牛羊槖駞轉輸不絶其人便習而整其器犀利而精故方其犯邊也利速戰以折其氣盜賊則不然險阻是憑抄奪是資亡命是聚勝則烏合非有法制相縻敗則獸遯非有恩信相結然掲竿持挺郡縣之卒或不能制者人人有必死之心而已故方其羣起也速戰以折其氣勿廹以攜其心葢非速戰以折其氣則緩而勢縱非勿廹以攜其心則急而變生今夫虎之為物嘯則風生怒則百獸震恐其氣暴悍可殺而不可辱故捕虎之術必先設機穽旁置網罟撞以利㦸射以强弓鳴金鼓而乗之不旋踵而無虎矣至蛇與䑕則不然雖其毒足以害人而非有風生之勇其貪足以蠧物而非有震恐百獸之威然不可以驟而取者以其急則入於窟穴而已故捕蛇䑕之術必環其窟穴而伺之薫以艾注以水彼將無所得食而出焉則尺捶可以制其命邊冦者虎也盜賊者蛇䑕也虎不可以艾薰而水注蛇䑕不可以弓射而㦸撞故曰平盜賊與攘邊冦之術異也雖然盜賊者平之非難絶之為難平而不絶其弊存亡不可不知也葢招降與窮治是已夫患莫大於招降禍莫深於窮治何則凡盜賊之起必有梟桀而難制者追討之官素無竒畧不知計之所出則往往招其渠帥而降之彼姦惡之民見其負罪者未必死也則曰與其俛首下氣以甘饑寒之辱孰若剽攘攻刼而不失爵禄之榮由此言之是乃誘民以為亂也故曰患莫大於招降凡盜賊之首既已伏其辜矣而刀筆之吏不能長慮却顧簡節而疎目則往往窮支黨而治之廹脅之民見被汚者必不免也則將曰與其嬰錮金木束手而就斃孰若遯逸山海脫身而求生由此言之是驅民以為亂也故曰禍莫深於窮治且王者所以感服天下者惠與威也仁及有罪則傷惠戮及不辜則損威威惠兩失而欲天下心畏而力服堯舜所不能也夏書曰殱厥渠魁脅從罔治舊cq=184染汚俗咸與惟新葢渠魁盡殺而不赦則足以奪姦雄之氣脅從汚染不治而許其自新則足以安反側之心夫如是天下之人孰肯舍生之塗而投必死之地哉嗚呼先王已亂之道可謂至矣
  取守論陳師道
  世之說曰文武異道取守異宜武夫䇿士可以進取儒者可與守成秦以用武而亡宋襄公以用儒而敗故漢取以詐力守以仁義文武迭用而各得其宜也是不然猶之於人也有喜則有怒可笑則可哭未有喜而不怒笑而不哭者也喜怒同出於人文武同之於道譬之人焉自本觀之手足耳目皆身也言動視聴皆用也自末觀之則手足異號耳目異使而世以為異者有見於末也古之取天下者以身其守之者亦以身故君子修身而天下平修身非以致天下而天下歸之林非慕鳥也淵非召魚也而魚鳥從之者悅其所也古之人行之者文王是也而於詩見之周南所以取也小雅所以守也而孔子著之以為法也後之取天下者以兵兵者争而已矣以詐勝詐以力勝力致其争也至其盡敵則無所與争而君臣相屠矣故其語曰兎死犬烹鳥盡弓藏葢其所取者乃所以殺其身也譬之於盜足以致財而不足以為王秦漢是也湯武之兵非取天下也取有罪也古之守者以天下計故堯禪舜舜禪禹湯放桀武王伐紂周公居洛曰有徳易以興無徳易以亡豈為子孫計哉其取之以天下其守之以天下故五霸迭興不得以私也後之守者以子孫計其得之以争其守之也畏人之有争心也故秦墮名城銷鋒鏑殺豪傑愚黔首以止争也漢高祖曰安得壯士守四方以禦争也此其所以異也私故也故世以為異者有見於後也儒者難與慮始可與守成叔孫通之言也通之佐漢而進羣盜壯士其學既不足於取而天下既定因時便事使為朝㑹祭祀弁服之制以為仁義守天下之具孟子曰禮節文儀者也禮以為節儀以為文夫朝㑹祭祀弁服之制是儀也禮之文也豈仁義之實哉則通之學文不足於守也然而漢之所以持世而遺後者其蕭何之法乎通何與焉古之於仁義有四焉繇之者道也無為而無不為舜禹是也為之者善也好仁而惡不仁湯武是也假之者為人者也不善其身而善其政五霸是也修之者為道者也故曰回也三月不違仁其餘日月至焉而已矣七十子是也漢之於仁義非善其身也善其政而已非明於已也有見於古而已其不迨於五霸者所謂政者未盡善而所謂義者未盡明也其假之者而不至乎宋襄公有亡國殘民喪身之道而以不鼓不成列不禽二毛為仁是不知務也譬之於盗寡取以為廉忘其財之盜也子魚曰愛其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此仁人之言也襄公何知焉
  楊嗣復論崔鶠
  氣類所合物莫能間君臣相與必有所謂合者君子不之察欲强以口舌折姦人之鋒勢必不振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一也人情逆之則怒順之則喜毁之則怒譽之則喜小人性便諛佞志在詭隨而君子任道直前有犯無隠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二也君子正直是與不妄說人而小人竊爵禄以植朋黨竭智力以示内援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三也君子難進而易退小人易進而難退易進則常在上以制人難進則常在下而為人所制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四也君子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虐㓜賤不畏高明而小人之於人失勢則䑕伏以事之得勢則虎歩以臨之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五也君子窮則以命自安而不尤人達則以恕存心而不害物小人在下則不安而懐毒以伺上居上則快意而肆虐以害人此小人所以常勝而君子所以常不勝六也君子一有不安於其心則畏君畏親畏天畏人而小人欲濟其姦則欺君欺親欺天欺人無不可者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七也君子勵廉節崇名譽小人茍獲其欲則天下賤之而不羞萬世非之而不辱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八也君子所言欲訥於行欲敏有過則改見義則服而小人矜利口以服人善姦言而文過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九也天下善人少不善人多故君子為國求人難於選㧞而凶邪一嘯則千百為羣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十也君子不念舊惡以徳報怨而小人忘恩負義至以怨報徳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十一也君子有若無實若虛有功不矜有善不伐而小人無而為有虛而為盈露巧而揚能矜功而賣善以惑時君以冀徼倖此小人所以常勝君子所以常不勝十二也君子小人之不敵亦明矣此鄭覃陳夷行所以罷黜李徳裕所以謫死窮荒逢吉宗閔楊嗣復輩所以卒乎翺翔而得計豈足怪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八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七
  議賞論宋唐庚
  刑賞為用尚矣自堯舜時已有是說今夏書有之商書亦有之至周禮為最詳而孔子孟子無取焉以為上意所嚮天下靡然而從惟患其過不患其不及故為人上者示以好惡榮辱足矣何至用刑賞哉天下無事民各安其性命之情非有夏啟伐國之舉盤庚渉河之役而重賞以募善痛劾以懼惡此駭民亂俗之本王者之所深惡也揚子曰民可使覿徳不可使覿刑覿徳則純覿刑則亂以吾觀之寧獨刑哉刑賞皆不可覿而賞為甚秦法斬一首賜爵一級而秦人賜爵者十室而九方是之時宗室非此者不得附属籍而民非此者不得有芬華故閭閻以公乗侮其鄉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世知覿刑之弊至於亡秦而不知秦俗之敗正由覿賞爾高祖以金錢爵邑收天下豪俊此可與創業矣而不可與守成可與立事矣而不可與善俗何則利者君子之所諱也宋牼一言及之孟子恐懼變色以為不可訓而况以利誘天下得乎漢道之雜葢始於此是術也施之衆庶猶若有理焉施之士大夫則過矣古之誓師必以賞戮為言至告羣臣則曰用罪罰厥死用徳彰厥善謂之徳者葢有恩禮存焉不止謂賞而已不言戮者謂士可殺不可辱故也徳近義所以待君子賞近利所以待小人古之所以待君子小人固有間矣世稱伯夷叔齊適周使叔旦往見之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盟之二子相視而笑此固虛語也武王周公豈至是哉使誠有此則其見笑也固宜何則貪夫狥利烈士狥名不察其所狥為何如而一切以利㗖之豈其志哉是術也施之士大夫猶有理施之大臣則又過矣昔平原君用魏無忌兵解邯鄲之圍虞卿為之請封公孫龍曰不可王舉君相趙封君東城非以有功也以親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辭割地不言無功亦自以親戚故也今有功而求益封是以親戚受城而以國人計功也而可乎世以龍為知言吾聞留侯晩節决策都闗中出竒策取馬邑皆不復益封其所以自待者重矣而朝廷所以處之者亦復有體漢世君臣惟此為近古哉
  刑法論葉適
  臣聞刑法所以待天下之有罪雖至親隆貴不得輒私而雖至親隆貴不能無罪則刑法不得不用然臣以為人主能使其臣無犯君之法不當以刑法御其臣夫人主之所與共守其國家者自宰相以下至于一命之士皆必得天下之賢材而用之其不能無犯法者不得居也當舜之時既放棄共鯀驩兠之徒其所與為臣工岳牧者皆忠肅和惠明允篤誠之士故其治化之成至于匹夫小民猶無犯法者而况其官師乎其後周文武最能得天下之賢材而用之遇以信厚而折旋之以禮樂故其詩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夫聚賢材于朝而分之以百官之事被服有雲龍𦸼火之章駕乗有和鸞旗旄之節以至奉牲幣執豆籩薦告宗廟類祀天神其盛若此而桎梏廢放黥劓殺戮之人安得參于其間揚雄有言曰周之士也貴夫士貴而後官貴官貴而後國貴國貴而後主尊然則周文武之所以貴其士禮其臣者能使之無犯法而未嘗以刑法御之者也取不能無犯法之人而置諸位則不免于以法御之有以刑法御其臣之心則方其唯諾殿上委任尊寵若將有腹心股肱之寄者俄而桎梏廢放黥劓殺戮無所寛貸而其臣亦不能自必也故輕為姦而多犯法嗚呼此非國家之利也漢高祖嘗裂數千里地使大功臣十數人南面而稱王既而禽滅葅醢至于宗族無有遺類其臣遂以禽獸自比故後世子孫習見前事不難于高爵重位以寵秩不肖之人而亦輕于以鈇鉞刀鋸加其身唐太宗嘗喜張藴古所上大寳箴以為愛已一旦以治獄疑似遽命斬之謂盧祖尚文武忠義使督交趾祖尚再三辭行亦誅死于朝堂而不以為怪其臣如王珪魏徵號為面折庭争亦莫有以為非者然則當時以刑法御其下而快喜怒于殺戮雖高祖太宗之明不能免也噫以刑法御其下將以防姦臣而豈有意于輕殺人也哉自今攷之其姦臣未必得罪而延頸就戮前後相望者皆善人君子也夫不能以禮化姦臣之心而以刑濫忠臣之罰國家將何使焉適所以借姦臣而為之資耳葢舜文王之意迄周衰而亡歴秦漢隋唐而不復興至于藝祖太宗而後盡去四世帝王苛刻猜忍之意一以寛大誠信進退禮節遇其臣下受禪之始因其故相委任若舊六年而後罷太宗召拜近臣嘗命擇良日曰朕欲其保終吉也盧多遜事發當時以為所坐大逆法既具矣以其嘗典國事止命竄流盖漢之三公無以善去位者不自殺則受誅其輕甚者猶以醜辭策之而自真宗仁宗以來執政大臣之將去也必使之連䟽自乞若將不得已而後從者又為之遷官加賜而付以重地前世之臣以諫諍忤㫖而死者皆是也祖宗不惟不怒又遷擢之以至于公卿神宗嘗疑其臣之罷惰而不任職者當汰而不忍始益宫觀之貟廪之以粟而不責以事後遂為定法其後章惇弄權嘗欲興劉摯之獄以殺黨人而哲宗不從蔡京當國又欲殺天下士而徽宗不聴紹興初誤聴宰相誅諫官二人尋復自悔下詔責躬以謝天下故雖權臣用事二十年間予奪惟意而無殺士大夫之禍夫進人以禮退人以義而不以刑法御其臣者無過于祖宗之世盖秦漢之風息㓕不繼而舜文王之意復興天下之臣至有怯懦過當舉手畏法者矣未有强愎不遜傲法以自便者也若其逆亂反側起于父兄子弟之間者蓋不復有也夫不以刑法御臣下而與臣下共守法此豈非祖宗為國之本意而舜文王之俗然歟
  兵論葉適
  自唐至徳以後節度専地以抗上令喜怒叛服在於晷刻而藩鎮之禍當時以為大論矣然國擅於將猶可言也未久而將擅於兵將之所為唯兵之聽遂以刼脅朝廷故國擅於將人皆知之將擅於兵則不知也大厯貞元之間節度固已為士卒所立唐末猶甚而五代接於本朝之初人主之興廢皆羣卒為之推戴一出天下俯首聴命而不敢較而論者特以為其憂在於藩鎮豈不踈哉太祖既稍收節度兵柄故汰兵使極少治兵使極嚴所以平一僣亂威服海内者太祖統御紀綱之力非恃兵以為固者也羣臣不考本末不察事勢忘昔日士卒奮呼專上無禮之患而反以為太祖之所以立國者其要在兵都於大梁無形勢之險其險以兵夫都於大梁因周漢之舊而非太祖擇而都之也使果恃兵以為固則連營百萬身自增之不待後世也其數乃不滿二十萬何哉不以兵强前世帝王之常道也况太祖之兵不滿二十萬其非恃兵以為固也决矣召募之日廣供餽之日增葢端拱淳熈以後契丹横不可制而然耳康定慶厯謀國日誤恃兵為國之說大熾不禁而天下始有百萬之兵弱天下以奉兵而其治無可為者矣而上下方揚揚然以為得計為之治文書聚財賦盡用衰世裒刻之術取於民以㗖之而猶不足及其不可用也則又為之俛首以事驕冦而使之自安於營伍之中也故王安石欲為神宗講所以銷兵之術知兵之不勝養而猶不悟藉兵之不必多教諸路保甲至四五十萬隂欲以代正兵正兵不可代而保甲化天下之民皆為兵於是虚耗之形見而天下之勢愈弱矣元祐廢罷保甲史臣以為太祖設階級之法什伍壯士以銷奸雄之心兵制最明而百餘年無禍亂王安石不足以知此者實録所載盖當時議論之本原也雖然王安石則信不足以知此而不為王安石者豈能知之哉至於紹聖以後則又甚矣保甲復治正兵自若内外俱耗本末並弱大觀正和中保甲之數至六十七萬二法皆弊名具實亡故軍制大壊而士卒不能被甲荷戈平民相梗化為盜賊斡里雅布始挾兵纔萬餘長驅而至莫有敵者倉卒遣人召白徒以勤王京師失守則勤王之人冦掠遍天下矣嗚呼痛哉養兵以自困多兵以自禍不用兵以自敗未有甚於本朝者也而議者猶曰恃兵之固制兵之善可因而不可改可增而不可損是厚誣太祖而重誤國家也加以四屯駐之兵又昔所未有以數倍祖宗之財用投於四總領之巨壑而州郡又各以廂禁兵自困侵削民力至於空盡問其外禦則曰請和不暇問其内備則曰倉卒可虞統制綂領總轄路鈐將兵之官充滿天下坐縻厚禄而兵未嘗有一日之用方今國未見有難治之弊敵未見有難破之驗徒以自困於兵浸淫重滯不能輕利其一曰四屯駐大兵之患其二曰州郡禁廂土兵弓手之患去一患而得一利一州之兵患去則一州利一方之兵患去則一方利兵患去則兵强惟所用之無不可者陛下果决於此豈有久而不革者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九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八
  深慮論明方孝孺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于所忽之中而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盖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當秦之世而㓕六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强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畆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簒弑之謀武宣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備之外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邊塞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負葢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於亂亡者何哉葢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彼豈工於活人而拙于活已之子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惟積至誠用大徳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徳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下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逺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也而豈天道哉
  其二
  有天下者常欲傳之於後世而不免於敗亡者何哉其大患在於治之非其法其次則患守法者非其人也民心難合而易離譬之龍蛇虎豹然欲久畜之則必先求其嗜欲好惡喜怒之節而勿違其性使性安於我而無他慕之心然後可得而畜也既不失其性矣猶恐後之人未能皆若吾之用心專且勞於是立為畜之之法而著之於書曰如是則可以久畜如彼則將逸去而不可禁使後世雖庸夫小子能守吾法而不變亦可以畜之而不失此創業者之責也法可以治而亂也法可以存而亡也歸罪於子孫而委之天命可也茍吾法有未盡焉亂亡因吾法以起其可謂之天命乎周之嗣王自成康昭穆以下惟宣王為賢其他者與漢唐亂亡之主無異然而至於七百餘年而後亡者守法者雖闇劣而其法善也當七國之時周雖已衰使有賢主如宣王者復出赫然奮發舉文武之遺典而修明之諸侯有不歛袵而朝者乎故周之弊在乎守法者非其人而不在乎法漢唐之法駁雜而踈畧得賢主則治不得其人即亂而亡故其弊在乎法不足周事而不可專罪守法之非人若秦之法固不可得守矣使有賢主繼始皇之後猶不免於亂况胡亥之刻虐乎故二者俱弊而亡者秦也隋之法與秦異而守法者與秦同故法雖不足以取亡而亡於暴虐者隋也此五世之君惟周之亡為天命秦隋漢唐雖為法不同而自速其危亡則一而已夫有天下者豈有自速危亡之心哉而子孫卒不免焉者其為法之過也世之為法者莫不欲禁暴亂貪猾詭偽盜竊之人而此數者常布滿海内之獄不為少止豈為刑罰之不重哉俟其為暴亂貪猾詭偽盜竊而後禁之而不能使其不為也聖人之為法常治之於未為之先使其心自知其非而不肯為故為法者不煩守法者不勞而民不敢為亂易曰豶豕之牙吉豶牙非無牙也有牙而不能傷也此聖人治天下之法也
  其三
  智者立法其次守法其次不亂法立法者非知仁義之道者不能守法者非知立法之意者不能不知立法之意者未有不亂法者也古之聖人既行仁義之政矣以為未足以盡天下之變於是推仁義而寓之於法使吾之法行而仁義亦隂行其中故望吾之法者知其可畏而不犯中乎法者知法之立無非仁義而不怨用法而誅其民其民信之曰是非好法行也欲行仁義也故堯舜之世有不誅誅而海内服其公以其立法善而然也夫法之立豈為利其國乎豈以保其子孫之不亡乎其意將以利民爾故法茍足以利民雖成於異代出於他人守之可也誠反先王之道而不足以利民雖作於吾心勿守之可也知其善而守之能守法者也知其不善而更之亦能守法者也所惡乎變法者不知法之意而以私意紛更之出於已者以為是出於古之人者以為非是其所當非而非其所宜是舉天下好惡之公皆棄而不用而一凖其私意之法甚則時任其喜怒而亂予奪之平由是法不可行也蕭何曹參世所謂刀筆吏其功業事為君子恥稱焉然何之立法參之善守法後世莫及也當秦之亡其患不在乎無法而患乎法之過嚴不患乎法廢而不舉而患乎自亂其法故蕭何既損益一代之典曹參繼之即泊然無所復為參之才何之所畏非不能有為者也特恐變更而或致于亂不如固守之為萬全爾夫天下譬之寳玉然法譬則韜藏之器然善為寳玉計者器既成則藏而置之勿動可也日持而弄之携之以示人挾之以出逰失手而堕地不碎則缺璺矣故國有治於踈畧而亂於過為之計過計者未嘗不笑踈畧者為愚而不知踈畧者為智大也故用智之為智衆人之所知而不用其智之為智非君子不能孟子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無事也豈止治水哉治天下者亦行其所無事而已
  其四
  驍勇之士多死於鋒鏑聰明之士多敗於壅蔽天下之禍常起於人所恃而出於意之所不虞其故何哉人可以有徳而不可恃其有徳可以有才而不可恃其有才恃之所生禍之所萃也匹夫持挺而立於賁育之前賁育變色而不敢動非畏之也不知持挺者之勇怯也使人號於賁育之門曰我勇盖天下賁育則笑而殺之耳何哉真勇者固未嘗自恃其勇而驕人也聰明者智足以盡萬物之變才足以通萬事之要而心嘗欿然夸辭不出於口忲色不形於面以旁求於當世之人故能謀者獻其謀有力者効其力凡一藝一能之士皆為之竭盡而不敢欺之以其所處者謙所求者廣而不自恃其聰明也夫茍自恃其聰明未有不敗於其臣者也葢恃則自盈自盈則恥聞過恥聞過則人不告之以善而見聞日狹矣見聞既狹於是奸諛之徒謬為卑謟以媚適將順之於内而竊其威柄妄行賞罰於外是國家之大權潛移於下而禍亂乗之以起皆自恃其聰明之過也唐徳宗之於盧杞宋高宗之於秦檜方其任二臣也自以為聖賢相逄驩然共政而不疑其時雖告之以為壅蔽彼固以為妄言而不信矣孰知為計之愚適為奸臣之所笑哉然則其所恃以為聰明者乃愚之甚者也故人君不貴乎智而貴乎不有其智不貴乎才而貴乎不居其才不貴乎聰明而貴乎取衆庶之言以為耳目不如是而好於自用者未有不敗於壅蔽者也
  其五
  為國之道莫先於用人用人之道莫先於作其好名喜功之氣好名喜功之人守常之主之所惡而創業垂綂之君所願得而樂用者也舉世之才未必皆賢未必皆足用善用人者㧞一二於千百而使千百之人與之俱化而不自知此作氣之術也王良之馬豈皆騏驥哉當良執轡持車試之於郊徐之則徐疾之則疾萬蹄之驟如一馬然非無駑劣不才者也雖駑劣不才者皆化而騏驥當其化也馬不知其筋力曷為而化而執鞭策日侍王良左右之人亦不知其為何為而頓異也獨良知之爾馬之材質得於天者已定王良豈能增益之哉能作其氣焉爾故以驥待馬則馬皆驥也以駑駘待馬則雖有善馬皆失其所為善堯舜之世其人豈能素習行義而盡過於人哉所以作之者異也人有好名而强諫直諍者有好名而修亷潔敦信讓者自其人言之則好名信非善事矣自有益於國言之取其有益於國斯可矣烏顧其出於好名哉善用人者因其所長而用之而不奪其所好彼好名也吾因而與之以名則天下之好名而願行其道者無不至而吾之才不可勝用矣彼喜功者能治民則喜因治民以立功能用兵則喜因用兵以立功能興禮樂理風俗則喜挾其所能以立功然使各盡其才而如其所欲則其所立非彼之功乃有國者之功也用一人而使喜功者皆至於國何損乎此之謂作氣之道不能用才者則不然恐人之好名而不肯假人以名恐人之喜功而不肯使其立功甚則抑挫之傾壓之使其氣消沮隕穫而不振然後授之以位於是百職廢而天下無竒才百行𮥠而天下無善士非真無其人也不能作之而然也此其為術至愚為計至私非豪傑之主其孰能知之
  治要論方孝孺
  無法不足以治天下而天下非法所能治也古之聖人知民不可以威服於是寓革姦剷暴之意於䟽緩不切之為使民優柔揖讓於其間莫不競然有自重知恥之心未見鈇鉞而畏威未見鞠訊而逺罪潛修黙改於閭閻田里之中若有臨而督之者彼豈恃區區之法哉法之為用淺陋而易知民之為情深詭而難測以難測之情視易知之法法已窮而其變未已未有不為竊笑而隂誹者也善用法者常使民聞吾法之不可犯而不使民知吾法之果可畏夫人祗天而懼帝者以未嘗被其誅殛而或被其誅殛者必不能以復生也如使鬼神臨人之庭捽人而擊之則愚夫鄙婦皆思持挺而逐之矣其何畏之有欲人之重犯乎法在乎不輕用法於民吾視殺戮為輕刑而數用之彼將輕吾之殺戮而數犯之矣吾視笞罵為大辱重而施之彼亦以笞罵為足恥而畏避之矣得其要術者能使民畏笞罵為殺戮不得其要者刑人接於市而人談笑犯法不為之少衰人惟以死為足重也故知樂其生知生之樂也故凡可以賊身害名之事慎忌而不為使皆不愛其死則將紛然驚肆馳逐於法令之外趍死而不顧雖有法何足以制之聖人之治不恃斯民畏吾之法而恃其畏乎名不恃其畏乎名而恃其畏乎義夫纊冠素組𤣥冠縞武與坐之嘉石而畫其衣施之人身非有毁形傷膚之慘也而使惰遊之士不齒之人與麗乎法者服之坐之則慚悔愧恨與被木索嬰金鉄者無異此何必刑哉加之以不義其辱固甚於刑矣孝友睦婣任恤有舉先王以是數者勸天下之民非能家說而人誘之也而人以能是為榮不能是為辱書之黨正族師之籍如受命於王庭而就刑于司冦其心達乎義故知畏乎義而惟恐或違之也事固有類乎不急而為用至要甚微而為化甚博者聖人常以是寓夫御世淑民之精意使民奔走悅慕無所厭倦而不自知其由世俗不之察以為迂逺而不若用法之有功則過矣人主莫不欲民之興於孝弟禮讓也而人不免悖徳而蔑教莫不欲吏之奉職而循理也而吏不免怠肆而汙僻則法果可以禁之乎法加人之肢體而不從而謂虚名可以服其心其事若不近人之情而理有所宜然者不可不察也二人治家一以變色不言為怒一以箠撻詬罵為怒自其嚴者言以變色不言者為不肅矣示其怒者雖異而其為怒則同人見其色之不易變也於其偶發乎面其畏且恐與箠撻何擇哉故法不必嚴在示其意向而已辱莫大於不得同於恒人觴舉坐以酒而飲一人水其愧甚於刑及其身恥為醉酒者所輕笑也良淑之民皆冠緇布徳為民所尊者加識别之行為人所卑者使不與恒民齊則民莫不修其所可尊而去其所可卑者矣吏以亷潔稱者歸則服其服不能以義退者異其服以愧之則徳惠盡其職矣推是類也等其田里别其室廬使民無貴賤以徳之髙下為貴賤仕無崇卑以政之廣狹為崇卑有罪者始則異其冠服次則殊其里居如是而不悛則誠不可與為善矣然後刑戮加焉人知刑罰果出於不得已而行於果不可不怒也必能自重其身知麗乎法者為可恥而禮義之俗成矣夫茍可以變易風俗雖有甚難至逺之事先王之所樂為也况其易者乎易者忽之以為踈而不屑為難者重之以為高而不敢為則是聖人之道終無適而行也悲夫
  崇化論徐楨卿
  夫治生有兆亂生有徴本末消息皆有漸焉知者之所卜愚者之所忽也曷言之天下將治其象清明天下將亡其象穢濁清明者何吉士並進其道尚貞陽剛以舒泰之光也穢濁者何小人在上其俗尚羣隂惡糺障否之祲也故唐虞之世百辟維寅幽厲之世其臣好佞此治亂之所由異也故君子立人之朝以嚴正為本以忠慤為節以亷直為限以羞惡為心故道義顯明風俗歸正此詩人所以歎詠於羔裘者也若乃亷恥道喪國維殄絶汚忮交門邪曲黨媚詩曰如鬼如魅則不可測鬼魅並作國胡不亡故嚴正忠慤亷直羞惡此八者賢士所恃以守身明君所藉以立國者也執其本推其用則咸熈之治太平之祥可立致也方今世遭末季大道既隠俗尚貪利而惡貧苦喜趨競而惡守𤣥阿附成風固禄吝寵依敝仍陋莫敢正色直士肆言則曰狂穉亷夫秉慤則曰茸材毁螙摘疵則曰昧體發奸正否則曰機擯賂䑕竇者有顯譽伐炎門者有幽黜巧容黙者有高爵善甘奉者有最考剥民脂者有肥廕沽軍功者有上賞問豪賍者有疾禍禁私利者有深詬豺狼載道狐䑕成羣樗櫟雜用瓦石同鳴教化隳頓仁義不明賢直發怒閭庶呻吟此皆國政之大螙時俗之深痛也夫明者睹患於無形智者參慮於未萌易曰履霜堅氷至豈曰無愆此衰遲之漸也夫時世消息非天地之所生實在位之咎也詩曰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可不慎哉且衰者盛之本也困者復之漸也天地之機生生不息而况於人乎若能補過反徳滌穢布新砥礪道徳之朴以𢎞教化之門熏貪鄙之穴隳彊右之垣崇鯁直之節斥同比之媒則大化流通四方為極雖有稂莠良田之所不容雖有駑駟羣驥之所必踶尚何賞而不勸何摧而不伏何决而不行何塞而不止則伊旦之功不足凖三五之化不足為也夫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堯舜之世不皆賢桀紂之世不皆愚禹臯用而天下之不仁者化矣崇侯婦寺進而天下之不仁者效矣故置醢則蚋生施飼則魚聚質染則化虫祝則似此物類相感之機也又何疑焉吾居下位非敢好訕而禍在位也誠知夫邪正之機乃治亂之原不敢以不辨也
  將難論髙岱
  任天下之至重者莫如將也處天下之至難者亦莫如將也將之難非其人之不易得也人不易得此君之難非將之難也亦非畏兵凶而憂戰危也畏兵而憂戰者庸將之難非材將之所難也賢將之難難于勢行也何謂勢行之難制之者之過也夫兵殺人之人也戰殺人之事也聚殺人之人而日習夫殺人之事非猛悍勁鷙之士不能而猛悍勁鷙之士不可以文法繩拘也君之將將與將之将兵同要當勵其無畏之心而作其敢為之氣雖欲防範而羈絡之亦惟潛制其要機而黙握其微權不可多為之法而縻縶之也今任将者其未講于此乎古稱善將将者莫若漢高帝漢高之将莫如韓信然而帝之用信也隆之以築壇之拜授之以上将之符當時未聞有監軍之使也未聞有統制之帥也未聞有參謀之設也未聞有文簿之稽也請兵則兵請王則王勝不獻㨗敗不告罪惟要其後而責其成故信得以罄材畢力而開數千里之地也今之任將有能若是否乎今之總制提督之臣非所謂将也乃所以監将也将也者親旗鼔而臨行陣者也今之将得無難乎轄之以統帥紏之以憲臣給餉有使紀功有官将之見此數臣也尊者長跪而庭謁次者側足而傍趨屏息而不敢言曲躬而不敢舒安得如亞夫長揖于天子之前者有之則以為䟦扈不恭矣彼鷹揚之才彪虎之士其何堪于此乎然此特論其禮制之難耳夫天子有必私之將将軍有必私之士私士者何啖之以賄耳夫兵之精者非必亷介而忠義也要皆豪俠貪縱之徒如古刺客者流見利而許之以身感恩而酬之以命此非厚賞不可購也将有餘貲以多購死士是故能倡三軍之勇而收陷陣之功今則一金之出入必有記騐一士之糧餉必有稽實大臣之行邊憲臣之按地則又索其遺利計其羡餘錙銖不漏矜為紀功前既有然後當益甚則邊将者又何饒而致死士之多耶是㧞犀虎之牙角而剪鷹揚之爪羽也何望其惴獸而搏禽乎不知李牧在邊市租不入閉城享士日費牛酒是皆安所仰乎然此特論其勇士之難耳兩軍既薄旗鼔相當士出百死一生以摧强敵幸而斬首執俘是亦身命之所博也将臨陣而見當不踰時而賞之然将不可專也使裹糧走數百里而上之統帥綂帥不得專也獻之紀功紀功不自騐也付之委属奔走于道路之間伺𠉀於公府之門趨伏於庭臺之前取决於吏胥之口彼皆豨縱豕突之士也其何能僕僕怒其稽緩詆其欺罔兵雖精抑何利此而殺敵也此猶論士卒之難耳攻戰之進取必有期㑹勝敗之形勢必有關白首級之多寡必有文籍行陣之左驗必有姓名血戰之餘未遑救危扶傷而将且亟呼吏士趣治文移甲胄之人不閑刀筆一有舛誤則彼此㑹勘甲乙參决便以文法繩其主将未録其尅敵之功而先治其欺罔之罪嗚呼武夫沬血于戎馬文吏指摘于簿書死士轉鬬于彊埸逢掖闊談于庭署雖有折衝之略報國之忠幾何不摧撓而悔恨乎此魏尚之辱周勃之恐李廣甘刎首之慘少卿忍降敵之羞而不堪對文法之吏也嗚呼虎豹之雄責之使俛首而就羈絡隼鶻之悍約之使戢羽而就樊籠雖黄帝不能必其将穰苴不能要其士也必欲羈絡之則馬牛而已必欲樊籠之則鳬雛而已将安用乎此皆制之者之過而将之所以難也故自古承平之世鮮克蕩定之功而顛蹶之秋毎著驍雄之略豈豪傑多生於亂世乎大抵承平則束于條例之繁多顛蹶則不暇為文法之𤨏𤨏也漁陽鼔鼙方震而二十四郡竟無堅城完顔敗盟南下而兵渡黄河若履平地當時豈無廵逺李郭之材張韓劉岳之將乎束于手而恥當其任牽于文而不究其施暨其顛沛流離委之于兵而不制其柄則數子者亦表表自見矣國家已已之變邊徼蕩然既而于謙社稷之功石亨摧䧟之畧亦非異代之人也使以平世之法律之則諸将者亦救過之不暇矣而何成功之有乎哉或曰法制之立所以防倒持之患而弭尾大之憂此則慮之過矣傳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将嚴擇任于委用之初而不當多監制于既用之後也嗚呼無陳平之謀蒯通不能移韓信之志無盧杞之譛朱泚豈能連懐光之兵豨布之反漢藩鎮之叛唐非其監制之少而文簿之踈也必欲過為之防亦不過如吾所謂潛制其要機而黙握其㣲權耳何至若今世之𤨏𤨏乎如使彼誠欲叛又豈𤨏𤨏者可得而制也
  論将能而君不御者勝夏言
  善御者必有所縱也故人主之權無所不御而有時乎不御人臣之義無所敢專而有時乎專則惟将為然矣且夫三軍國之太阿而持以予人顧何可以不御哉葢賢主之任人疑則勿用用則弗疑而况軍旅生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所闗矜之愈重則任之宜益專任之益專則縱之宜益甚此将軍之時也胡可制也時不可制則吾以縱為御縱不可常則必有所以制之者在矣故孫子曰将能而君不御者勝讀者不察以為賢主之任将徒不御之而已而不知不御之說此賢主之所施於能将而非所槩施于他将者也能而後不御不能吾将御之矣然則将兵之權常在将而将将之權常在君所御大而所不御者小故主将一心而三軍齊力勝不亦宜乎世之為君謀者曰持大兵者如持盤水正傾在俯仰一致蹉跌求止不得奈何其弗慮之且兵卒多則有弱幹之患張弛擅則有尾大之虞勲名盛則憂其難制統轄久則懼其難收刁間之愛貴奴也舉其貲與之以求什一之利則持籌而計之必使盈縮在手而後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况捐千百萬之衆而出之千百里之外而無可御哉故為君謀者其說常在御則善謀忠計也為将謀者則不然曰将貴專威兵貴合變握三軍之號令而受命于中制則不專制一時之利害而計定于千里則失變故明君必假之以建威之勢而與之以制變之宜世主不達斯義一切以鈐制束縳之術施之此荀林父敗績于邲郊李廣刎首于絶塞子儀失相州之利曹彬損北伐之威而忠臣志士所為扼腕而太息也御之亦何益哉故為将謀者其說常在于不御則善謀忠計也孫子大将也持不御之說不可以通人主矣雖然孫子固曰将能而君不御者勝非謂凡将皆當不御而凡不御者皆勝也故知明主之權未嘗不予人而未嘗不重予人予其所能者而靳于其所不能者則御将之道已夫能豈易言哉衝䧟折闗者槩之沉毅或不足不可謂能智畧輻輳者程之勇斷或不給不可謂能智勇出衆者本之忠義或不固不可謂能何者其材有所偏而其志有所可奪也故夫任将者試之以五材律之以五慎觀之以十過稽之以八証而将果能矣于是有避殿之召有告廟之儀有登壇之拜有分閫之任凡以為能将尊也操斧而授之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将軍制之操鉞而授之刄曰從此下至淵者将軍制之凡以為能将專也是故戰守異用不撓其機衆寡異宜不制其數遲速異效不責其期㑹賚賞易施不問其出入母以盈庭之議而間帷幄之宻謀毋以懸億之言而淆當機之定算凡以為能将寛也鼙鼔金鐸聰有所不聞而非壅也懼多言之亂聴也旌旗麾幟明有所不見而非蔽也懼多指之亂視也凡以為能将信也如是故将權一将權一故上足卬上足卬故下可用是故無天於上無地于下無君於後無敵於前萬物至而制之萬物至而命之從而從横而横惟吾所裁而他無所顧慮焉是以将無疑謀卒無二心口無還令事無嘗試師一出而四夷懾白刅不畢㧞而天下服也人見其圖制無彊康正八極以為将之功如是而不知君固有以縱之人見君之縱之如是而不知将之能固有以當之也葢古稱善将将者莫如漢髙光武髙帝之于韓信也請兵則兵請王則王未聞有殊一方畧異一謀議者而馮異專制闗中光武推赤心而置之腹君臣父子之諭懇懇然發于至誠彼二将者安得不殫智畢力報國士之遇而赴功名之㑹哉然有繇矣絳灌諸公帝未嘗遣特将雖或特遣未嘗不禀受成筭而獨于信則不御信之能也東漢諸将往往皆中繩墨歸節制無飛揚䟦扈之態而有戡定禍亂之畧光武之不御固宜矣夫御之為言以馬喻也詭御泛駕之馬不得解羈𮩸解即弗制有騏驥焉一日且千里令其乗風𮩸之安得乎故以凡馬之御御騏驥不可望其必至以凡将之御御能将不可責其成功是在人主辨其能而已矣吾獨怪世之妄庸人挾其無能之技而責人主以不御之禮夫跛鱉蹣跚人誰羈之而以衘駕為解胡不反視其能也抑此非竒理異論天下之恒論也桓公任管仲人請事焉公一則曰仲父再則曰仲父人曰君亦耳而目之乎公曰吾既得仲父矣而復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終無已也此亦能而不御之說也夫任人盡然而何疑于用将也
  皇明土官志論鄭曉
  土宫故𨽻吏部驗封洪武三十年凡掌土兵者改𨽻兵部洪武中土官無子弟其婿與妻皆襲永樂中襲替人文出十年者亦聴然皆萬里赴闕或獻馬方物請命最謹天順八年三月上西宫徽號始許土官繳呈勘奏與冠裳於是介使未将威福自恣雖托羈縻之名竟開驕悍之漸成化十五年又有納糓備賑之令則經制日卑規取愈陋孝宗末年發憤釐革至正徳旋復隳廢嘉靖九年間皇帝斟酌情理曲為條約稍復祖宗之舊今攷府州縣正貳幕屬廵檢驛傳凡三百六十𨽻驗封宣慰宣撫招討安撫長官凡一百三十二𨽻武選𨽻驗封者皆領布政司武選所𨽻或領都指揮使司文武相維機權攸寓細大相闗掌股易運數年來鎮撫巡部諸臣建白日煩紛更已甚聰明自用而憲典稍遺矣雲南本徼外地國初元孽竊據戊甲開基尚阻聲教王褘秉義捐軀傅友徳沐氏父子兄弟威戡惠戢梅思祖張紞繼膺藩屏平徭均賦彊土稍開顧其人熛悍不得已因俗為政官其酋領稍示安輯元江永寧鎮沅孟良景東最强獷鎮南䝉化順寧霑益差小然皆向背靡常調劑為難諸甸約攝騰衝諸羅窺竊尋靖葢自麓川虚耗中土孟養曲狥奸宄正統迄今益復反覆况投宦非人刓法好貨湖南滇北将有梗隔之憂至求馬湖建昌川陸逵道計亦晩矣貴州本西南羅施鬼國國初靄翠宋欽歸附乃其世官山峭地瘠夷情猾詐分𨽻川湖雲南永樂癸已始立三司當時顧成威懐有方稍稱馴順其壤地聯絡衝胷掣肘自泗城北窺永寧芒部南擾畢節西播外突普凱内潰交讒搆亂喜禍佳兵毎一梗阻滇南中斷乃知分割三𨽻彊域相牽不可謂非䇿也湖廣土官皆據湖南古巫黔中地中錯辰常外聯川貴溪峒嶮深難擾易亂彭氏富强雄脇諸司自宋迄今構結滋廣驕横益堅國家稍有征誅輒議調發所過殘破慘於劇盜官司莫敢誰何嘉靖中王守仁討岑氏時湖臬僉事汪溱統御嚴飭頗稱戢歛以故順靖之禍不獨湘楚永寳之憂豈有苗蠻也廣西當嶺南右偏土瘠民獷視東道特異諸苗窟穴盤繞其間左黔右鬱荔浦東西殘破不可言大藤峽深嶮尤甚成化中誅鋤極慘近復跨江倚山出沒剽奪西寧梧藤諸孱卒竟不能扼制桂林之北六洞為孽則北連武崗栁慶之西八寨尚存則東通懐逺府江上下半為夷巢冦竊無虚日矣至於右江岑氏猛賊雖誅餘孽尚在王盧再叛思田更强姚鏌剿則黷兵守仁撫則納侮恐數年之間復煩經畧爾四川山包劍棧水鎻瞿峽襟帶擁束足稱天險惟烏蠻阻其東南蔓繞西抵畨簇欲其馴順是在調擾龍州為松播咽喉每遮我餉道烏䝉烏撒芒部諸府雖仰我鼻息顧其内黨日堅數啓隙亂唇齒之勢彼得挾而擾我叙瀘之間宜有機權携其醜類若乃碉門逺引諸畨播州旁通四省所謂與蜀盛衰者也論曰明興平定四海凡西南蠻僰徭獞之地西起巴東牂牁抵湘楚包絡湖嶺東折而南南盡海上又東跨百粤三江大者兼據連城細者保恃深箐雖稍奉約束要在羈縻而已然兵力稍健乍叛乍歸茍功賞過濫拊懐失策雄圖自窘狡窟益深矣况地廣官髙擅利習兵生齒益繁財貨益廣詐以謀成罪以功解種憂釀禍蔑玩中土未可謂無虞也嗟乎夏典要荒周官蕃鎮大抵因民順俗横海伏波逾湟絶嶺輿地漸開化理終塞乃知天徳無私王道有量闢國陋於綏人曲防窘於曠度苟醜類自獲飽暖中華不患荼毒吾又何求焉惟夫吏好蓄積政多解弛或逺嫌自潔或求勝喜功於是侵警日聞師徒數起網漏綱頽中外並困兹欲收總長策用圖久安必定畫彊理則鄰族靡争預陳嫡孽則宗庶自定世及之際以時覈聞錢糓之輸一切報罷而又飭武事於将帥修文徳於廟堂猾亂之憂斯其鮮矣
  仇香化陳元論李攀龍
  慨自漢室不綱徳化莫振權奸肆其羽翼貪暴恣其鱗甲民生斯世若猛虎之苛者歳無寧日嗚呼元元黎庶何不幸耶夫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又慮君不能以獨理立之臣以代君而治之身其職者盍思曰民生至艱民命至重慎無嚴刑峻法以徵怨我百姓也於是乎為之明其倫理為之長其恩愛俾翺翔鼓舞於化國之澤其間若緡蠻不靈逸居而近於禽獸作不祥以横行家庭者行且薰陶而革之噫必如是然後體上天愛民之意而無媿於代君治民之責也嘗觀仇香之長蒲亭陳元不罰而化是何修何營耶香之語奐者曰鷹鸇不若鸞鳳乃知香之所以治民者固有在也夫皇祚陵替由質而桓馭委其轡馬駘其啣居帷幄操國柄者赫赫乎豸豹之飾也果能為漢天子嗚和鸞於皇路邪分邦㝢佩璽綬者昻昻乎鷺𪀦之服也果能為漢天子樹爵叢於生靈邪日以鷹鸇刑威督責天下而天下之人籠絡於刑威中亦視之如鷹鸇之擊而凛然不敢犯獨香以鸞鳳之治治之豈無見哉彼見其民心至愚而神雖椎埋屠狗之夫極其鷙悍而莫顧者亦未必無乳哺之念特不教則不興不觸則不動也吾教之使興觸之使動則懐家人母子之愛而樂吾在上者徳政之寛猶之鳳凰覽徳輝而下之人莫不慶休瑞之至也是故元之不孝能肆於香未為蒲長之時而不能肆於香既為蒲長之後良其鸞鳳之治有以興動其心也不然數十年元惡不悛一朝而改圖之豈區區尚刑法者所能變哉故為鷹鸇之治者可以革民之面而不可以革民之心為鸞鳳之治者可以懲民為惡而亦可以勸民為善以此較彼孰得而孰失邪夫小人閒居為不善見君子而後厭然豈君子有刑威以制之而小人故消沮閉藏之若是也葢所為之不善恥於君子相形之際而恥之必思厭之矣夫元之不孝正閒居為不善類耳不有抱鳳徳之君子而徒欲以鷹鸇之威攻擊之将何時而悟哉此香之化元非少鷹鸇之志也思自附於鸞鳳而不為之也自元之一家被香之徳化而篤於孝慈則由是而鳴至治於國遍蒲亭皆孝慈也由孝慈而推之則兄弟有恩鶺鴒在原矣夫婦有别闗闗睢鳩矣朋友有信鳥鳴嚶嚶矣化一人而蒲亭化興一人而五倫明孰謂鷹鸇之治得與鸞鳳同日語哉噫寵有一錢之受寛有蒲鞭之示彪有賈父之稱香有鸞鳳之志此數子者其功勲在漢郡邑其徳澤在漢吏民而其姓氏載之於循吏之編豈虚也哉嗚呼有循吏無明君雖得寵寛彪香輩布其徳澤而貪殘者烏集以摶噬而逞其爪牙如生民何譬之孤鳳鳴於衆梟之中何以勝惡聲之鬭也又其甚者梁冀雖除五侯猶熾是前拒虎而後進狼矣又其甚者寵豎作威名賢禁錮是築鴟棲而毁鳳巢矣卒之雌雄莫知而柄落於虎視之手猶鳥鵲之畏多風也去高木而巢扶枝自以為得所之安然大人過之而探其鷇嬰兒過之而挑其卵故漢桓靈之治天下其鳥鵲之治與
  圖事論屠隆
  古今人圖事不成者大都由幾露于不宻事敗于輕舉禍成于少斷變激于太苛智緩于先著患生于所忽幾事不宻未成先露人得為之備我計未行彼謀先發一也天下之事必量彼我審才力相事機然後謀不輕發發而必中若力不敵時未可輕于一逞取敗之道二也乗機遘㑹反掌禍福呼吸存亡當如迅雷激矢使人不及隄防一舉事濟乃狐疑猶豫當斷不斷我未及逞彼反制我三也誅討罪人法止加于有罪刑宜正于渠魁威行鉏奸恩覃解網斯事體安而人心安若株連蔓引草薙禽蒐必盡㓕而後朝食計無復之獸窮則鬭天下之變往往以此激成四也或權有可借或人有可使我不能先據其處反為敵人得而用之而我乃束手待斃五也功成事定之日尚當慮後防患永作良圖乃云大事已定無能為也而高枕肆志氣盈意得不復設備或意外之變猝起肘腋盡喪前功一跌不救六也厯觀古今人圖事不成或成而旋敗者未有不由此数端者也當事者其慎之哉
  都論郭子章
  古今論形勝之都曰秦曰洛而洛不如秦則自漢以來言之婁敬說漢髙曰洛陽天下之中有徳易以興無徳易以亡秦地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案秦之故此搤天下之吭而拊其背也張良曰洛陽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國關中左殽函右隴蜀阻三面而易守敬說是漢竟都關中二百年而王莽簒宋藝祖欲都長安晉王諫曰在徳不在險藝祖曰吾将西遷者欲據山河之勝而去冗兵都汴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宋竟都汴百五十年而徽欽北議者謂洛不如秦似矣顧辟雍之詩曰考卜維王宅是鎬京維龜正之武王成之則周之都鎬卜也周書曰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則周之都洛亦卜也夫周卜鎬西東南北無思不服矣而復巻巻營洛者豈知其子孫必将東耶鎬距秦只當其時胡不卜秦而卜洛耶舍秦營洛周公未為無見不徒專恃其徳已也周厯八百都洛五百豈洛之王氣或加于鎬秦耶微獨周也都秦者西漢二百餘年唐二百八十年秦隋俱二世亡其長短之數可睹巳都洛者東漢百九十五年魏晉百年唐末徙洛至宋靖康在汴洛間二百二十年拓䟦完顔又百年其長短之數又可睹已則洛何以不如秦哉夫秦天下之首也洛天下之腹也首之為體尊而腹之受大其可以都一也明興定都金陵似若鎮六朝之舊洪武初營汴為北京則亦周公意也末年東宫營秦則亦婁敬張良藝祖意也而卒不果豈天將以待燕耶成祖之營燕也當時臺諫交口不便主事蕭儀言之尤峻豈不以燕為金元故都非中原之都乎豈不以金祚僅百年元祚不盈百年非宜都乎葢未識上意所屬也成祖曰北平之遷與大臣宻計數月而後行今其所宻計者即不得聞以愚度之其說有四燕非金元始也周為召公封國由召公傳丹喜厯四十三世九百餘年眎周厯且過之宜遷一古享國長久者靡不遷都商始亳遷耿遷相周始鎬遷洛漢唐始秦遷洛宋始汴遷杭然皆迫於兵戈禍於彊冦不得已而後去故靖難之後因而遷徙亦以為子孫長久計耳宜遷二西漢起漢中都秦東漢起南陽都洛唐起太原都秦宋起宋州都汴元起開平都燕明太祖起鳳陽都吴成祖曰吾起燕都燕耳宜遷三天下之禍莫烈於蕃吾令子孫自當之庶幾四海豪傑輻凑都下足與蕃角宜遷四成祖宻計或不出此四者彼書生之見豈足以達英雄之畧哉雖然蕃冦隔一邊垣正統己巳之變嘉靖庚戌之突可鑒也漕河僅一衣帶水元人海運之制托克托水田之議當講也果兵足以制敵食足以自固則太行易水之間即國家億萬禩無疆之宅也又何必問秦洛之雄弱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二十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九文論
  魏文帝典論論文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於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僃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𡚁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扵千里仰齊足而並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盖君子審已以度人故能免於斯累而作論文王粲長扵詞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𤣥猿漏巵員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宻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至扵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楊班儔也常人貴逺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于自見謂已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盖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盖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夀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後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隠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隂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扵飢寒富貴則流扵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于上體貎衰于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文章流别論晋摯虞
  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豫明人倫之叙窮理盡性以究萬物之宜者也王澤流而詩作成功臻而頌興德勲立而銘著嘉美終而誄集祝史陳辭官箴王闕周禮太師掌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言一國之事繋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頌者美盛德之形容賦者敷陳之稱也比者喻類之言也興者有感之辭也後世之為詩者多矣其功德者謂之頌其餘則總謂之詩頌詩之美者也古者聖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頌聲興扵是奏於宗廟告扵鬼神故頌之所美者聖王之德也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指湏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當而辭無常文之煩省辭之險易盖由於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逺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揚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滛詩之流也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詩率以四言為體而時有一句二句雜在四言之間後世演之遂以為篇古詩之三言者振振鷺鷺于飛之屬是也五言者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之屬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屬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鳥止于桑之屬是也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屬是也夫詩雖以情志為本而以成聲為節然則雅音之韻四言為正其餘雖僃曲折之體而非詩之正也
  文章論唐李德裕
  魏文典論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斯言盡之矣然氣不可以不貫不貫則雖有英辭麗藻如編珠綴玉不得為全璞之寳矣鼓氣以勢壯為美勢不可以不息不息則流宕而忘返亦猶絲竹繁奏必有希聲窈𦕈聴之者恱聞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觀之者不厭從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盖謂是矣近世誥命惟蘇廷碩敘事之外自為文章才實有餘用之不竭沈休文獨以音韻為切輕重為難語雖甚工㫖則未逺夫荆璧不能無瑕隋珠不能無纇文㫖既妙豈以音韻為病哉此可以言規矩之内不可以言文外意也較其師友則魏文與王陳應劉討論之矣江南惟扵五言為妙故休文長於音韻而謂靈均以來此秘未覩不亦誣人甚矣古人辭髙者盖以言妙而適情不取於音韻意盡而止或篇不拘於隻耦故篇無定曲辭寡累句譬諸音樂古詞如金石琴瑟尚扵至音今文如絲竹鞞鼓迫於促莭則知聲律之為𡚁也甚矣世有非文章者曰辭不出扵風雅思不越於離騷模冩古人何足貴也予曰譬諸日月雖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為靈物也予嘗為文箴今載扵此曰文之為物自然靈氣恍惚而來不思而至抒柚得之淡而無味瑑刻藻繪珍不足貴如彼璞玉磨瓏成噐奢者為之錯以金翠美質既雕良寳所棄此為文之大㫖也
  荀卿論宋蘇軾
  嘗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放言髙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逺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說者雖為聖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貢之辯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每不為夫子之所恱顏淵默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已夫子以為後世必有不足行其說者矣必有竊其說而為不義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嘗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恠也荀卿者喜為異說而不譲敢為高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此𮗚之意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扵絶滅而不可攷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厯詆天下之賢人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高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以求異為哉
  莊周論王安石
  世之論莊子者不一而學儒者曰荘子之書務詆孔子以信其邪說要焚其書廢其徒而後可其曲直固不足論也學儒者之言如此而好莊子之道者曰莊子之德不以萬物干其慮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義也以為仁義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禮樂也以為禮樂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後德德失後仁仁失後義義失後禮是知莊子非不逹扵仁義禮樂之意也彼以為仁義禮樂者道之末也故薄之云耳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嘗求莊子之意也好莊子之言者固知讀莊子之書也然亦未嘗求莊子之意也昔先王之澤至莊子之時竭矣天下之俗譎詐大作質朴並散雖世之學士大夫未有知貴已賤物之道者也於是棄絶乎禮義之緒奪攘乎利害之際趨利而不以為辱殞身而不以為怨漸漬䧟溺以至乎不可救已莊子病之思其說以矯天下之弊而歸之扵正也其心過慮以為仁義禮樂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齊彼我一利害則以足乎心為得此其所以矯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說矯弊矣又懼來世之遂實吾說而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也於是又傷其心扵卒篇以自觧故其篇曰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而觀之莊子豈不知聖人者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古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皆有所長恃有所用用是以明聖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書於宋銒慎到墨翟老𣆀之徒俱為不該不徧一曲之士盖欲明吾之言有為而作非大道之全云爾然則莊子豈非有意扵天下之𡚁而存聖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栁下惠之和皆有矯扵天下者也莊子用其心亦二聖人之徒矣然而莊子之言不得不為邪說比者盖其矯之過矣夫矯枉者欲其正也矯之過則歸於枉矣莊子亦曰墨子之心則是也墨子之行則非也推莊子之心以求其行則獨何異扵墨子哉後之讀莊子者善其為書之心非其為書之說則可謂善讀矣此亦荘子之所願扵後世之讀其書者也今之讀者挾荘以謾吾儒曰莊子之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異扵儒者為貴悲夫
  論文明蘇伯衡
  尉遲楚好為文謁空同子曰敢問文有體乎曰何體之有易有似詩者詩有似書者書有似禮者何體之有有法乎曰初何法典謨訓誥國風雅頌初何法難乎易乎曰吾將言其難也則古詩三百篇多出扵小夫婦人吾将言其易也則成一家言者一代不數人宜繁宜簡曰不在繁不在簡状情冩物在辭逹辭逹則二三言而非不足辭未逹則千百言而非有餘宜何如曰如江湖何也曰有本也如鍵之於管如樞之扵戸如将之於三軍如腰領之於衣裳何也曰有統攝也如置陳如構居第如建國都何也曰謹布置也如草木焉根而榦榦而枝枝而葉而葩何也曰條理精暢而皆有附麗也如手足之十二胍焉各有起有出有循有注有㑹何也曰支分𣲖别而榮衛流通也如天地焉包𣹢六合而不見端倪何也曰氣象沉欝也如漲海焉波濤湧而魚龍張何也曰浩汗詭怪也如日月焉朝夕見而令人喜何也曰光景常新也如烟霧舒而雲霞布何也曰動蕩而變化也如風霆流而雨雹集何也曰神聚而𠖇㑹也如重林如䆳谷何也曰深逺也如秋空如寒水何也曰潔浄也如大羮如𤣥酒何也曰雋永也如瀨之旋如馬之奔何也曰囬複馳騁也如羊腸如鳥道何也曰縈迂曲折也如孫吳之兵何也曰竒正相生也如常山之蛇何也曰首尾相應也如父師之臨子弟如孝子仁人之處親側如元夫碩士端冕而立乎宗廟朝廷何也曰端嚴也温雅也正大也如楚莊王之怒如杞梁妻之泣如昆陽城之戰如公孫大娘之舞劔何也曰激切也雄壮也頓挫也如菽粟如布帛如精金如美玉如出水芙蓉何也曰有補於世也不假磨礲雕琢也将烏乎以及此也曰易詩書三禮春秋所載丘明高赤所傳孟荀荘老之徒所著朝焉夕焉諷焉味焉習焉斯得之矣雖然非力之可為也聖賢道德之光積扵中而發乎外故其言不文而文譬猶天地之化雨露之潤物之魂魄以生華蔓毛羽極人力所不能為孰非自然哉故學扵聖人之道則聖人之言莫之致而致之矣學於聖人之言非惟不得其道并其所謂言亦且不能至矣尉遲楚出以告公乘邱曰楚之於文也其猶在山徑之間歟微空同子導吾出也吾不知大道之恢恢於是盡心焉将扵文僴焉無難能者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二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