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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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四百九 文章辨體彚選 巻四百十 巻四百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
  明 賀復徵 編
  論十九
  沈約論明方孝孺
  為非常逆理之事者其身雖周旋俯仰於衆人之中而其心常懐慚蒙愧於獨居深念之頃方其年壮氣盛猶可以自勝及乎年邁而衰氣餒而病所為之事與所負之人或見於影響或形於夢寐凛乎在前皆其讎敵此理之自然而豈自外至哉齊侯之彭生吕后之如意司馬子元之賈陵道王凌沈約之齊和帝皆是物也而是物者非果能為禍祟也穿窬之盗多夢牢獄巫覡之流多覩妖怪彼其心之所慮習之所積有以致之耳齊和帝之天下為梁武帝所奪使其靈則梁武帝當見之矣何為而但斷沈約之舌哉國家之勢已歸於梁假若沈約不言其能止乎不禍梁武而禍約非齊和帝能禍約也利其國之亡而賣之以圖富貴其心惴惴然未嘗不内愧於天天固有斷其古之理矣君子之學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天與鬼神且不能違之而何夢寐之見乎故心無愧怍視死猶生也将死而覩鬼神異行者多行可愧者也
  莊周論劉玉
  莊周自處夫才不才之間周之學縱横之變也求所以自全於衰亂之世為之計曰才者禍之媒也吾且為不才然山木以不材而全而主人之鴈以不善鳴而烹是不才者有時而窮也於是過為之計曰吾将處夫才不才之間而不知才不才之間亦将有時窮也天下之事變無常而禍福相倚不惟不可計而亦不必計盖禍福之來天也而處之者人繁霜零野則弱草先萎朔風吹林則危枝易折然培其根則亦安徃而不茂斵其榦則亦安徃而不摧故君子之於禍福處之以道而不之計焉不求其道而過為之計則狂惑詭亂不知所底若周之為是已且周信以為人之才者必禍不才者必禍而才不才之間必不禍耶此大惑也才者有才之禍不才者有不才之禍才不才者有才不才之禍玉以貴而磨石以賤而琢龜以靈而灼蛇以毒而誅然土壤之易亦苦於耕鋤魚鼈之㣲亦斃於網罟是将以其才而然耶将以其不才而然耶故禍不禍無所容心才不才無所用智而君子不計焉必将計焉則無寧二者之為愈矣何以言之逐北之師則才者以先而克敗北之師則不才者以後而免是果禍乎哉當夫戰不戰之際而用乎才不才之間将以間之則知者不用不知者不足用而知不知之間者用将以餌之則勇者不用不勇者不足用而勇不勇之間者用是果不禍乎哉故觀之天下干莫以利全鉛刀以鈍棄而剉折者率尋常之器梓杞干雲霄萌蘖長風雨而耗於斤斧者率尋常之材盖昔人嘗有挾重貲而浮扵海者聮二舟而中處之私為之計曰吾且相其左右而惟其便之趨然維絶舟觧左右固無恙而是人者溺焉嗚呼計禍福而必處於才不才之間将無與是人類乎故吾以為才者未必禍不才者亦未必禍而才不才之間者未必不禍然君子則不之計而惟道之從當可用則才不可不勉孔明之鞠躬盡瘁是也當不可用則雖才不用蘧伯玉之巻而懐之是也審於義安扵命又何必拘拘翦翦以處夫才不才之間也哉
  得失論童承叙
  太谷子曰老子曰少則得得者少之實也少者得之招也得而後失故得非得也失而後得故失非失也犧牛之尊溝中之斷同材而異託其失性均也扶桑之木櫟社之樹同植而異尚其得天年均也故有天得有人得得天之得者得得人之得者弗得得之而得故有弗失也得之而弗得故有弗得也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孔子曰吾之扵道求之度數五年而未得求之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得豈易言哉臧挾筴讀書而羊亡得浮於失也榖博簺而羊亦亡失浮於得也鳬脛之續則悲所欲甚於得也鶴脛之斷則憂所惡甚於失也故虎狼之入檻不可以為得也馬之入於胡不可以為失也求燕石而寳之得眩之也見破釡而失聲失蔽之也庸詎知夫失之為得也得之為失也而亦不必得不必失也而亦未嘗不得未嘗不失也故深藏若虛良賈也盛德若愚君子也今有一人焉其得也若附贅縣疣其失也若决疣潰癰又有一人焉其得也若獲拱璧其失也若觧肢體是皆以得失為患者也夫惟至人得之而有弗得失之而有弗失珠玉之在囊也鳩鶚之在籠也一也盗之胠篋也毛之脫睫也一也故得魚而忘筌得兎而忘蹄得意而忘言是遺得失者也故足乎已則物不能役裕乎道則事不能累充乎内則外不能遷故不知得亦不知失故常得故常失
  節論張靈
  凡論節於家以妻國天下以臣通今古也余竊謂二地也道均而力殊效齊而功差天君也夫也地臣也妻也亘古地不得違天則臣不得違君妻不得違夫兹不謂道均耶有守則不得私避有歸則不得獨已此臣也與荒蔀冷寢貞濫人鮮别生死物莫恤者異矣兹不謂力殊耶節於國國可再造節扵家家可重興兹不謂效齊耶有輔則易成有激則易烈有著則易傳幽隂之地無輔也無激也無著也當其時勢且與凡夫勤家者倍蓰也兹不謂功差耶以是較之則妻節之難之重於臣不亦然哉王節婦之節灼灼今得考夀子孫厚終諸文章先生以銘表贊述者多矣敢反覆其事而申兹論
  讓名論汪道昆
  伯子問京兆尹曰新安保界山谷其人褊心仕於四方輙齟齬公所至遇合未嘗失人亦遵何德也公日僕亦猶夫鄉人也惡能事人君直以禮讓事之耳今之同國而治者非四海九州之士乎哉誠得長者與俱宜無不可使不皆長者吾以不肖之心應之彼将求多矣夫以聲利博者勢不能兩雄不雄則雌雄則受忌此兩者皆禍也吾務折節為讓唯彼所先注名注利則歸之利無用博也客曰讓利則聞命矣耕者恥無獲士恥無名名何讓焉公曰讓名急矣人情茍不趣利則趣名趣利如蠅趣名如虎彼且眈眈而欲之徃則逢怒難與相持矣且瑕疵人所時有也彼齎璧而賈吾以其不足者窮之憾也瑕疵掩矣彼之賈且倍而吾出堅白者以震之憾也二憾釋矣方以彼為得我而以德色居之憾未已也釋此三者其有忮心者㡬希故讓名則名完無人損矣譬之耦而爭道則蹶一人後已而先人則俱濟終身譲路不枉百步此知化之言也伯子退語客曰吾觀鮑公温溫者也今聞其裏言矣夫禹功盖天下帝兢兢然猶以不伐命之讓矣不伐則莫與爭矣讓不亦宜乎
  貞女論歸有光
  女未嫁人而或為其夫死又有終身不改適者非禮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許人之道也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者是以身許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禮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無伯父世母族之長者主之男女無自相婚姻之禮所以厚别而重廉恥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為之許聘於人也而已無所與純乎女道而已矣六禮既備壻親御授綏母送之門共牢合卺而後為夫婦茍一禮不備婿不親迎無父母之命女不自徃也猶為奔而已女未嫁而為其夫死且不改適是六禮不具婿不親迎無父母之命而奔者非禮也隂陽配偶天地之大義也天下未有生而無偶者終身不適是乖隂陽之氣而傷天地之和也曾子問曰婚禮既納幣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䘮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許諾固其可以嫁也婿免䘮女之父母使人請婿弗取而後嫁之禮也夫婿有三年之䘮免䘮而弗取則嫁之也曾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附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𦵏於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不繋於夫也先王之禮豈為其薄哉㓜從父兄嫁從夫從夫則一聽於夫而父母之服為之降從父則一聽於父而義不及於夫盖既嫁而後夫婦之道成聘則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為誰屬也有㢘恥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適為其夫死者之無謂也或曰以勵世可也夫先王之禮不足以勵世必是而後可以勵世也乎
  豪傑論李䞇
  人猶水也豪傑猶巨魚也欲求巨魚必須異水欲求豪傑必須異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潔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飲食非不切切於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釣者則未嘗井焉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魚也欲求三寸之魚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嘗清潔也未嘗甘旨也然非萬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長扵海者不可以履扵海盖能活人亦能殺人能富人亦能貧人其不可恃之以為安倚之以為常也明矣然而鵾鵬化焉蛟龍藏焉萬寳之都而吞舟之魚所樂而遊遨也彼但一開口而百丈風帆竝流以入曾無所於礙則其腹中固已江漢若矣此其為物豈豫且之所能制網罟之所能牽耶自生自死自去自來水族千億惟有驚怪長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見乎余家泉海海邉人為予言有大魚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數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魚背恣意砍割連數十百石是魚猶恬然如故也俄而潮之復乘之而去矣然此猶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則兹魚亦苦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海之濱同官滇中親為我言有大魚如山初視猶以為雲若霧也中午霧盡收果見一山在海中連亘若太行自東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則是魚也其長又奚啻三千餘里者哉嗟乎豪傑之士亦若此焉爾矣今若索豪士扵鄉人皆好之中是猶釣魚於井也胡可得也則其人可謂智者歟何也豪傑之士决非鄉人之所好而鄉人之中亦决不生豪傑古今聖賢皆豪傑為之非豪傑而能為聖賢自古無之矣今日夜汲汲欲與天下之豪傑共為賢聖而乃索豪傑扵鄉人則非但失却豪傑亦且失却聖賢之路矣所謂北轅而南其轍亦又安可得也吾見其人决非豪傑亦决非有為聖賢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傑决無有不識豪傑之人若是真志要為聖賢决無有不知賢聖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釣魚之理也
  論中徐渭
  語中之至者必聖人而始無遺此則難也然習為中者與不習為中者甚且悖其中者皆不能外中而他之也似易也何者之中也者人之情也故曰易也語不為中必二氏之聖而始盡然習不為中者未有果能不為中者也此則非直不易也難而難者也何者不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魚處水而飲水清濁不同悉飲也魚之情也故曰為中似猶易也而不飲水者非魚之情也故曰不為中難而難者也二氏之所以自為異者其於不飲水不異也求為魚與不求為魚者異也不求為魚者求無失其所以為魚者而已矣不求為魚也重曰為中者布而衣衣而量者也自童而老自侏儒而長人量悉視其人也夫人未有不衣者衣未有不布布未有不量者衣童以老為過中衣長人以侏儒是為不及於中聖人不如此其量也若夫釋也者則不衣矣不衣不布矣不布而量何施故曰不為中黄之異緇也則𩠐譬曰尚欲為魚也盡之矣雖然魚有躍者化者時離水而徹飲者有矣似難而易也魚不化不躍而不離水也而飲必無不清者有之乎似易而難也故曰中庸不可能也
  文士論徐應雷
  夫一世皆意不可一世吾不知誰可一世者一世誰可者哉盖意不可一世者一世皆然文士為甚顏介曰一事愜當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斯小才而氣浮者也彼得意則客氣横溢不得意則怨天尤人得意而無厭則亦怨天尤人故常意不可一世其志不在髙山流水本非伯牙也而謂一世無子期其聽不能察峩峩泱泱本非子期也而謂一世無伯牙才如禰正平必不待孔北海以顯彼非禰正平也而謂一世無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夫世無孔文舉楊德祖何與吾事也甚矣文士之急知巳也獨不聞老子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張仲蔚博學善属文所處蓬蒿沒人時人莫識惟劉龔知之而已揚子雲草太𤣥衆人不好也獨桓譚以為絶倫夫以一世之大而並無劉龔則仲蔚益尊矣並無桓譚則子雲益貴矣彼不求可知而急求人知惟求知愈急而人愈不知此意不可一世之無知已古人抱獨知之契以俟知已于後世揚子雲之草太𤣥盖後世有揚子雲必好之也師曠之欲調鐘謂後世有知音者也彼急于求知者惡能待後世哉且後世無知音者而師曠之聰無窮也後世無復揚子雲而子雲之𤣥不朽也張季鷹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林君復詩就槀輙棄之曰吾且不欲以詩名一時况後世乎是故雖遯世不見知有以自娛而何以後世為而又何以一世為哉且即欲求天下後世之名乎陶隠居讀書萬餘巻一事不知以為深恥顧惜光景老而彌篤文士知此何敢意不可一世且即無一書不讀無一事不知乎宗杲曰讀書少無明少讀書多無明多又曰官小人我小官大人我大則才大者人我尤大然則有大才讀書多而意不可一世者其無明多而人我大邪鴻烈曰不小學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夫未聞道而慱學者猶小學也安得不大迷不能行而多文者猶小慧也安得不大愚然則有博學多文而意不可一世者其大迷大愚耶凡意不可一世者固一世之所不可也而何以不可一世哉是故吾意滿可一世而亦意不可一世之意不可一世者也然則文士有以文章盖一世者則何以視一世曰以文章盖一世者必不以文章為事不以文章為事者必不以文章意不可一世也南華以世外不可世間靈均以獨清不可一世之皆濁陶元亮以無慾不可一世之多慾子長太白子瞻以超上不可一世之齪齪數君子皆出世者也其意所不可以維世曾何文章盖世之足云
  名士論徐應雷
  所謂名士者非姓名流傳人人皆知其名之謂也盖有天下萬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夫伯夷叔齊之與齊景公也一則民到于今稱之一則民無得而稱焉然天下萬世亦莫不知有齊景公者豈可謂伯夷叔齊名士而齊景公亦名士乎司馬君實之賢也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豈非天下之重名哉然同時公卿大臣其勢力之盛亦能使兒童走卒皆知其名豈可謂皆天下之重名乎愽學能文章者或幾與名士齊名而不名名士庸惡詩文偶然流傳人間者不可謂不朽之業推此以類天下萬世皆知其名而名名士者甚鮮也彼徒以科第仕宦為成名以交游徧海内冠盖車馬充其門者為名士何也吾獨有感于古之名名士者袁侍中謂韓康伯門庭蕭寂居然有名士風流袁粲每經傅昭戶歎曰經其戸寂若無聲披其室其人斯在豈非名賢夫名下豈有閒人而曰門庭蕭寂曰寂若無聲無乃不知名者也則古之名名士非若今之名名士耶王孝伯言名士不必竒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夫痛飲酒何闗於名而常得無事又無乃不知名者也且人知飲酒讀騷之名名士而不知常得無事之名名士甚矣其不逹扵孝伯之㫖之輕重也王太尉問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夫名下應接勢必終日妄語而何以謂終日妄語非名士也王濟輕其癡叔湛所食方丈不以及湛湛取菜蔬對食晩與談易始知之歎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濟之罪也夫三十年不能使從子知而何以驟名名士也崔瞻在御史臺獨食備盡珍羞有御史姓裴者伺瞻食造之瞻不與交言亦不命七箸明日裴自携匕箸就食瞻謂裴曰昔劉毅在京口冐請鵞炙豈謂是邪君定名士此何以名名士吾以為客自擕匕箸就主人食者名士而主人不命匕箸亦名士也御史自携匕箸就御史食者名士而癡叔取菜蔬對從子方丈食者亦名士也其傲然不屑一也由此觀之所謂名士者必非姓名流傳人人皆知其名之謂也然則士有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亦可謂名士乎曰不可吾嘗覽故太史陶氏所撰題名記推夫子聞逹之㫖以論士曰逹者為士聞者非士聞猶非士况泯焉無聞者哉吾嘗太息以為名言今不特在家在邦之聞乃至扵天下萬世皆知其名且不名名士而况于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哉且今人謂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與草木同腐吾嘗笑之夫草之萋萋木之欣欣令人欣賞恱翫無已彼五十無聞者必不如草之萋萋也沒世不稱者必不如木之欣欣也此草木之不如而謂與草木同腐則不可彼其中豈有名士乎然而五十無聞沒世不稱者或能使人人皆知其名未有名士而不名者也故一鄉一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一鄉一國之名士必有一鄉一國之令名天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天下之名士必有天下絶盛之名萬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萬世之名士必有萬世無窮之名盖姓名流傳至天下萬世皆知其名者僅知其姓名而已初非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也惟名士必有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茍非有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不名名士而所以名名士又非令名與絶盛之名無窮之名之謂也何以故名士之名非名譽之名也名即是實不與實對茍有其實斯曰名士猶曰名教名理名言云爾炳若日月之謂名教通乎神明之謂名理至當不易之謂名言超然不凡之謂名士
  鄉愿論徐應雷
  聖人之視鄉原何卑而後世之視鄉原何尊也聖人惡鄉原之亂德也名其為賊絶之也然僅一鄉之原人而已乎不已卑乎乃世之論鄉原者穿鑿支離其視鄉原若鬼神之不可測識也若老氏之猶龍也甚者真以為cq=183仁人長者甚者目之曰神姦曰大慝皆尊鄉原者也非絶鄉原者也是故昔人誤以鄉原為有德今人又誤以盛德為鄉原夫盛德之至者天下之望也道大天下莫容而能容天下天下疑勢尊天下蔑以加乃竟蔑所加于天下而天下憚天下疑且憚盛德而徒以鄉原之似盛德也亦疑且憚鄉原于是以擬議盛德者擬議鄉原以為仁人長者以為猶龍以為鬼神不已尊乎然則鄉原有稱于天下曰盛德者乎盛德負天下萬世之重望者抑亦有一鄉之原人乎噫盛德不若是之𧸛而鄉原不若是之深也夫所謂一鄉之原人者固碌碌庸人也而孔子以為德之賊者盖猶色厲内荏之徒穿窬之盗也未必竊國亂天下之大盗也今論者曰鄉原具聖人之局面似聖人而太逼真聖人矜細行鄉原亦矜細行聖人慎其獨鄉原亦慎其獨聖人無間然鄉原更無間然直其心術之微渾是欺世盗名世人莫得而窺焉茍非聖人之大智無以燭其神奸詰其大慝噫此誅心之論精矣然自古及今鄉原有如此者何人也謂鄉原太逼真聖人是從古無鄉原也果鄉原廣庭暗室舉動纎悉無非聖人也者而能匿其不良不肖之心沒世而人莫窺焉此天下必無之理何者方寸之地人神之所共瞰也今以鄉原為神奸大慝亂聖人之真是猶謂緑林曰新莽室謂黄巾曰魏王操是亦尊之云爾則奈何不置之絶之吾以為論鄉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夫孔子惡莠恐其亂苗也而莠之不能亂苗不待神農后稷而辨已惡鄭聲恐其亂樂也而鄭聲之不能亂雅樂不待師曠而辨已惡紫恐其亂朱也而紫之不能亂朱不待離婁而辨已由是觀之佞之不能亂義利口之不能亂信鄉原之不能亂德亦不待堯舜孔孟而辨已故論鄉原者正不必探其心術也直視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至粗至淺之迹而已何者人藏其心不可測度誅心之論若畫神鬼之可以欺人雖巫覡可欺也而况不信鬼神者乎直據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至粗至淺之迹若畵狗馬之不可以欺人雖童子不可欺也而况屠與騶乎故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者聖人也大賢也中行也非鄉原也當出而深處當進而勇退當受而固辭當取而不取非狂即狷也非鄉原也義必不可出而出必不可進而進必不可受而受必不可取而取此至無恥也非鄉原也以不出出以難進進以不受受以不取取此大奸慝也非鄉原也孟子曰閹然媚于世者是鄉原也鄉原直媚世而巳義必不可出必不可進而舉世皆出皆進則鄉原有出而無處有進而無退義必不可受必不可取而舉世皆受皆取則鄉原有受而不知辭有取而不知與若果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則必矯世而違衆是犯世人之所甚疾也而何以媚世且果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終其身無敗闕焉則固大有造於世教也而何以曰德之賊若曰其迹雖是其心不然吾誅其心焉曰此德之賊也以按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悉當者之罪是趙禹之深文酷也簡雍之擬淫戲也豈聖人所以衛道乎然而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不當則何以非之無舉刺之無刺也夫不曰居之以忠信而曰似忠信則不忠信也不曰行之以亷潔而曰似亷潔則不亷潔也不忠信不亷潔則固已非之可舉刺之可刺矣而曰非之無舉刺之無刺此謂庸人視鄉原也非聖人視鄉原也聖人視鄉原種種可非可刺不忠信不亷潔就中黠者是欺世盗名者也欺世者必有所利于世也茍無所利于世則無以欺世為也盗名者必有所利于名也茍無所利于名則無以盗名為也茍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適當則何所利于欺世何所利于盗名而黠者乃沾沾欺世盗名為哉雖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不當是敗名喪檢也初不似德既不似德亦不亂德而又何以曰德之賊也曰惟其衆皆恱之也衆烏乎知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當不當也衆烏乎知敗名喪檢之似德也恱之則見德憚之則不見德狂者髙明峻而不可即狷者耿介堅而不可入衆皆憚之狂者峻以肆妄人託焉似焉而非也狷者堅而隘腐儒託焉似焉而非也中行之士視狂加峻而即之也温視狷倍堅而入之也無苦賢者恱之衆憚之半恱之半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于是鄉原託焉似焉而非也鄉原慤于妄人黠于腐儒不俟人即之而常即人也不俟人入之而欲入人也無論同流合汙滔滔靡靡盖有巖巖居鄉而非標凖也有侃侃立朝而非氣節也其大節本無以異于庸衆人天下多庸衆人而聖人不世出聖人所非而衆莫非之也聖人所刺而衆莫刺之也見以為不露圭角與物無競皆以為中道皆以為厚德衆皆恱之衆皆效之盖鄉原之託于中行較妄人之託于狂腐儒之託于狷甚焉豈不至於亂德也哉豈非德之賊也哉而吾不謂之大盗者何也莠之似苗也始生也不與苗並秀並實紫之亂朱也望之也即之不孔揚不以為公子裳鄉原之亂德一時之眩惑也其是非真𧸛不久自定将欺世乎世必不可欺将盗名乎名必不可盗吾謂大盗可以竊國亂天下而鄉原終不能亂德鄉原可以為竊國亂天下之大盗而必不能為亂德之大盗豈惟鄉原哉世有神姦世有大慝吾直視其出處進退辭受取與與至粗至淺之迹而已彼惡能自匿然則天下無亂德之大盗也吾故曰論鄉原者正不必深求之也于是聞之者或曰徐子之寛也淺之乎其論鄉原也鄉原得以减等或曰徐子之覈也惟淺之乎其論鄉原也鄉原于何遁情哉
  毀論黄汝亨
  古之擅道術者未有不得名者也得名者未有不得毀者也名與毀世之所立也擅道術者不與也佛氏而聖者名之曰寂滅而天下以為無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之道也老氏而聖者名之曰清淨而天下以為翕張取予之間有隂謀在也吾儒出而名之曰中正而道德仁義禮樂立焉然而曰黨曰諂曰佞當孔子之身已不能免矣盖荘氏之言曰名者實之賔也余則曰毀者名之仇也賔者外之也無心而至者也仇則有心敵之者也無實故無名無毀名之曰庸人辱莫甚焉立乎無名無毀之間聖人目之曰鄉愿鄉愿德之賊也庸則委之賊則亂之使天下莫得而聽覩以趨于亡則聖人復生焉而名立世復有甘心者矣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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