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441
文章辨體彚選 巻四百四十一 |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四十一
明 賀復徴 編
問對
吴訥曰問對體者載昔人一時問答之辭或設客難以著其意者也文選所録宋玉之於楚王相如之於蜀父老是所謂問對之辭至若答客難解嘲賔戲等作則皆設辭以自慰者焉
對楚王問〈楚宋玉〉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衆庶不譽之甚也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寛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引商刻羽襍以流徴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髙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鳯凰上擊九千里絶雲霓負蒼天翺翔乎杳㝠之上夫藩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髙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鳯而魚有鯤也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難蜀父老〈漢司馬相如〉
漢興七十有八載徳茂存乎六世威武紛紜湛恩汪濊羣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笮存卬畧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嚮將報至於蜀都耆老大夫縉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葢聞天子之牧夷狄也其義覊縻勿絶而已今疲三郡之士通夜郎之途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卬笮西夷之與中國並也厯年兹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徳來强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敝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俗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嘗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畧葢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昔者洪水沸出汜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﨑嶇而不安夏后氏慼之乃湮洪塞源决江䟽河灑沉淡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寜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腠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於兹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𤨏喔齪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閎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井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懐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内冠帯之倫咸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絶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到政教未加流風猶㣲内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横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老不辜幼孤為奴虜係縲號泣内嚮而怨曰葢聞中國有至仁焉徳洋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巳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戾夫為之垂涕况乎上聖又焉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强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徳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闗沬若徼牂牱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徳之塗垂仁義之統將愽恩廣施逺撫長駕使䟽逖不閉曶爽闇昧得輝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沉溺奉至尊之休徳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絶業天子之亟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乎哉且夫王者固未嘗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増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鑾揚樂頌上咸五下登三觀者未覩㫖聽者未聞音猶鷦鵬已翔乎寥廓之宇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於是諸大夫茫然䘮其所懐來失厥所以進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徳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退
月塢癡人對〈明李夢陽〉
張生含者金齒人也含侍其父南園大夫於京師嘗從北郡李子遊李子居梁也有稱月塢癡人者見焉見之則含也李子曰子奚斯稱也張生曰含葢塢於郡之大保山業焉月東出則對塢而升光觸形應劃焉顔破逓映層入虧蔽流徙放之檻輝堂白枕簟波溢含也於是出塢而立仰而觀俯而睨恍乎若失已充乎若有獲也久之塌焉而忘李子曰嗟㝠哉且子忘者月乎塢乎張生曰含始見其巖吁萬木爛焉暝析實浮虚繫谷冷風淅巳而耳更目易迷不知所精發靈飛飄若鴻翥矯若霞舉不知孰月安知孰塢山中人有呼含者含兀兀無以應也於是山中人走告南園大夫曰而郎癡於是大夫乃亟召含問故含兀兀無以應也大夫乃大驚撫含背曰兒真癡耶於是遣含復北遊於京師夫安一枝者難語天地之運據腐之鳶仰而嚇鵠者非其智不如也處小則大者昧恬於幽則熠乎故觀廊廟鍾鼎之盛則事功之心興覧聲文冕冠之㑹則進為之志増與四方賢豪友則識廣學登於是㝠寂可移而癡可遺也李子曰大哉大夫之教子也含歸何也張生曰方枘員鑿雖公輸不能强之使入故材有異宜性有難移彼巧我拙彼佞我訥彼通我塞是以諸弗入也京師識含者不謂含弗入也顧咎含曰子奚不仕含兀兀無以應也乃又咸大驚曰南國大夫兒癡含自笑曰後癡人癡前癡我癡吾人癡乎寜我癡乎於是月塢癡人稱焉李子曰異哉若是則子之癡瘳且有時矣吾不子病而子之幸
馬對〈李夢陽〉
秦子北遊京師堕馬傷足時郁郅子亦有霜露之疾二子共巷而處郁郅子素善秦子居頃之謂其門人曰西不有秦子乎然吾聞其人矣非所謂守道自信者乎於是作黄鵠之歌以其門人上官氏為使往遺秦子秦子是日㑹使使來遇諸塗使異其事各反於主而後交焉久之秦子愈先造郁郅子遂及堕馬事郁郅子强起問故秦子曰吾南産也不習馬出卒假人馬即不解良惡是以堕耳郁郅子曰異哉言也且子能盡習天下之馬乎曰不能能盡解其良惡而後假乎曰不能曰二者既不能矣終身棄馬乎曰又不能曰子堕馬傷何曰傷足曰幸若是鄉使傷藏絡捩脰磕腦抉眥毁齒子尚能即起耶殆哉殆哉秦子聞之讋慴無人色呫呫語曰奈何先生幸以教之郁郅子曰昔者伯樂善相馬於其師三月不進其師曰可以益乎伯樂曰未得其骨三月得其骨矣曰未得其神又三月得神矣曰吾未得馬之外竟盡其師之術乃辭歸於是持以相天下之馬聆其聲而㑹其精睨其形而貫其靈然後天下無逃馬當是時也而暇於習乎今吾子不求諸馬之外日僕僕較良惡堕且滋甚秦子於是囅然笑曰闊哉談也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子以伯樂望予無乃過乎雖然伯樂即幸而生今之世吾恐驪黄牝牡之徒得以鑠金而刺天也誠使人衆議堅伯樂即幸而復生故不得破其非良也郁郅子不答憮然有間曰夫物非天不生非地不長非人不成故材羙弗牣是謂棄天芻粟豐足怠厥力是謂戕地材牣矣弗怠厥力而世無王良造父之儔是之謂命故馬一也遇王良造父則過都厯塊靡流景逐奔電蹀血萬里顯名天下不遇則放之沮澤之中與鹿豕鳥鳶並遊豈非命哉豈非命哉昔有獻馬於楚王者王愛之衣之文繡處之華屋席之露牀之安啖之棗脯終其身弗駕也馬慚憤悲鳴蹄齧思効王一日之用王不從竟老死廐下故知而弗愛不如弗知愛而弗用不如無用故寜甘心沮澤之中與鹿豕鳥鳶並遊不願衣文繡之衣席華屋露牀之安故即有棗脯之餐弗餐也此之謂盡性以俟天也且子亦將俟其在天者乎抑需在人者乎秦子出郁郅子呼上官氏記之頃之郁郅子疾亦愈秦子客久鬰鬰不得意乃卒取學職往教於楚下邑郁郅子往餞之曰子記疇昔堕馬之說乎子之不為天下知亦久矣雖然行有物色子者第行矣
師問〈何景明〉
有問於何子者曰今之師何如古之師也何子曰古也有師今也無師曰然則今之所謂師者何稱也曰今之所謂師也非古之所謂師也其名存其實亡故曰無師曰古之師可得聞歟曰古者教之之法曰性曰倫性則仁義禮智信是也倫則君臣父子兄弟長幼朋友是也於是而學焉以由之曰道學焉以得之曰徳用而足以舉於天下之曰業是故古之師將以盡性也明倫也則其道徳而蓄其業也是謂古之師也曰何謂今之師曰今之師舉業之師也執經授書分章截句屬題比類纂摘畧簡剽竊程式傳之口耳安察心臆叛聖棄古以㑹有司是故今之師速化茍就之術干榮要利之謀也曰師止是二者乎曰否不止是也漢有經師作訓詁以傳一家之業者也君子猶尚之唐宋以來有詩文師辨體裁䋲格律審音響啓辭發藻較論工鄙咀嚼齒牙媚悅耳目者也然而壯夫猶羞稱之故道徳師為上次有經師次有詩文師次有舉業師師而至於舉業其卑而可羞者未有過焉者也曰然則廢舉業巳乎曰何可廢也今之取士之制也士進用之階也曰是既不可廢子何謂其卑而可羞也曰吾所謂卑而可羞者非其制使然也師舉業者之敝也古之師之教者立亷恥之節守禮義之閑不重富貴不羞貧賤不詘身於威武不失志於患難故上樂得人而用之夫今獨不欲得是人用哉顧以身求之勢為難也故以言觀之以言觀之故有科舉之制豈逆其師之教弟子之學乃以為利之門也嘗見之為其子弟求師及其子弟之願學者曰口訪耳採有告之曰某髙官也其前高第也其舉業則精也其師之於是雖千里從之也又告之曰某未有高官也未有髙第也其道徳則可師也於是雖比舍弗從之矣夫巫醫樂工與凡百工相師法以習其技藝所以求食也安有士相師以求食而可為也此吾所為卑而可羞者也曰若是則何如而可也曰今之舉業所習者固古聖人之言也因其言求其道修之内而不願乎其外逹則行之困則存之興斯教也安知今之師非古之師哉問者於是避席曰今日乃承益我以師之說
龍場生問答〈王守仁〉
龍場生問於陽明子曰夫子之言於朝似也愛不忘乎君也今者譴於是而汲汲於求去殆有所渝乎陽明子曰吾今則有間矣今吾又病是以欲去也龍場生曰夫子之以病也則吾既聞命矣敢問其所以有間何謂也昔為其貴而今為其賤昔處於内而今處於外歟夫乘田委吏孔子嘗為之矣陽明子曰非是之謂也君子之仕也以行道不以道而仕者竊也今吾不得為行道矣雖古之有禄仕未嘗奸其職也曰牛羊茁壯㑹計當也今吾不無愧焉夫禄仕為貧也而吾有先世之田力耕足以供朝夕子且以吾為道乎以吾為貧乎龍場生曰夫子之來也譴也非仕也子於父母惟命之從臣之於君同也不曰事之如一而可以拂之無乃為不恭乎陽明子曰吾之來也譴也非仕也吾之譴也乃仕也非役也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也道不可屈也吾萬里而至以承譴也然猶有職守焉不得其職而去非以譴也君猶父母事之如一固也不曰就養有方乎惟命之從而不以道是妾婦之順非所以為恭也龍場生曰聖人不敢忘天下賢者而皆去君誰與為國矣曰賢者則忘天下乎夫出溺於波濤者没人之能也陸者冐焉而胥溺矣吾懼於胥溺也龍場生曰吾聞賢者之有益於人也惟所用無擇於小大焉若是亦有所不利與曰賢者之用於世也行其義而已義無不宜無不利也不得其宜雖有廣業君子不謂之利也且吾聞之人各有能有不能唯聖人而後無不能也吾猶未得為賢也而子責我以聖人之事固非其擬矣曰夫子不屑於用也夫子而茍屑於用蘭蕙榮於堂階而芬馨被於几席雈葦之刈可以覆垣草木之㣲則亦有然者而况賢者乎陽明子曰蘭蕙榮於堂階也而後芬馨被於几席雈葦也而後可刈以覆垣今子将刈蘭蕙而責之以覆垣之用子為愛之耶抑為害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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