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頭記/第1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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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寶被薛蟠拉了就拿走,寶玉道:「到那裡去?也說明白了好走。」薛蟠道:「你不說要買書麼?」寶玉道:「何必這麼匆匆呢?時候又早。」薛蟠道:「昨日伯惠和我說起你來,說氣諸事留心,他佩服你早得狠。今兒橫堅要買書,製造局裡他有熟人,他陪你玉逛一趟,看看機器。那個道兒遠,所以要早點去。」寶玉聽了大喜,即同二人出門,又帶了焙茗,仍是二輛馬車。

  上車走不多時,便停住了。薛蟠拉了寶玉下來,伯惠也下了車,走進一家鋪了裡去。進得門來,只覺得一股油煙氣,又黑暗得了不得。步上樓梯時,更是一股熱氣,烘到身上來,好不難受!到瞭樓上,揀一個座位坐下。寶玉站著問道:「這就是製造局了麼?」薛蟠笑起來道:「那有這種樣兒的製造局,這是揚州館子『久花熡樓』。咱們吃點點心,再到製造局去。」寶玉道:「你二位請便。我早起吃了東西,這會吃不下。」伯惠道:「多少吃點,這是有名的揚州館子,上海只有他一家。」寶玉道:「委實吃不下去,別客氣。」說者,便走到到欄杆邊去看馬路上的景致。三人說話時,堂倌早泡上茶來。薛蟠道:「你不吃東西,就喝口茶罷。」寶玉道:「也不渴。」二人無奈,只得叫了兩碗麵,匆匆吃了,下樓會帳。起先來的時候,伯惠要同寶玉一車,卻被薛蟠拉了起過來。此刻寶玉卻先拉了薛蟠同上一車,馬夫放韁便行。

  寶玉連連吐了幾口唾沫,對薛蟠道:「那個地方,虧你們去得,還要吃他的東西。那個贓勁兒,簡直的比狗窠還利害。狗窠不過臭點咧!他那裡又是煤煙味兒,又是油煙味兒,又是油鍋味兒;那些桌椅皮凳,沒有一處不是一層油,所以我坐也不敢坐。瞅著你們在那裡吃喝,在代你們噁心。要吐個唾沫出口惡氣,也不敢吐。」薛蟠道:「奇了!怎麼不敢吐呢?」寶玉道:「把唾沫吐在他那裡,不把我的唾沫弄贓了麼?」薛蟠掩耳道:「把唾沫吐他那裡,不手巴我的唾沫弄贓了麼?」薛蟠掩耳道:「別說了!你今日只怕又發了呆性了。人家上好的館子,多少體面人都贊他,你卻說的這麼著。」寶玉道:「你說我呆,我就是呆!你乖得狠,你不呆!可是往後你別帶我到些那地方去。昨兒我住的那屋裡的對過,有幾個人在那裡高談闊論,說什麼文明、野蠻;還分出什麼物質文明、服飾文明;又說中國地方,要算上海最文明的了。我跟你上過一回茶館,吃過兩回大菜。想起來,確是比北邊館子乾淨。我在南京,也上過一回茶館,那茶館也萬不及這裡的敝亮開豁。以為上海果然文明的了不得,誰知也有這麼個贓地方。說什麼野蠻,我看認真野蠻到了穴居野處的世界,倒還有點清氣,不至受那個惡味兒呢。」寶玉道:「前兒坐馬車看房子之後,不是上一回茶館麼?」薛蟠哈哈大笑道:「你好大眼睛,那是張氏味蕝園,是一所花園。你怎麼把他看成茶館了?」寶玉怔了一怔道:「我不信那是人家花園。要是花園時,無論如何,總要有點亭臺樓閣,曲逕回闌,也要有些山石樹木,分出丘壑。他那裡一點沒有曲折,一片大空場,當中造了一所高大房子。這個可以算花園,我又何妨我一片荒野之地,造起一座房子,也算花呢。」薛蟠道:「這是外國式子,花圓必要一片空場,取其通暢。他那圓子裡面,也還有個亭,有兩塊山石,不過那天咱們沒有走到罷了。你不見他門口釘著『味蕝園』三個大字麼?」寶玉道:「他那房子裡,一行一行的擺了多少桌子,明明是為賣茶而沒,花園郼裡有這麼個樣兒?」任你怎麼說,若說那『味蕝園』三個字那茶館的招牌,則可以;要說那個是花園,我一定要爭的。」寶玉道:「也不說那經營締造山林丘壑的花園了,算他那個本是花園,化賣了茶,就要算茶館。你知道『花園』兩個字,多少名貴,禁得起這種糟蹋麼?」薛蟠道:「你今天發的都是呆議論,我聽不入耳。伯惠他佩服你,你回來說給他聽去。」

  歇了好一會,寶玉指著車外道:「這是一所花園。」薛蟠抬頭一道:「一片空場上面蓋了這個房子,不算花園麼?」薛蟠道:「這個,你和外國人辯去,我不懂得。」寶玉道:「可惜我不懂外國話,要斈起來,又沒有人教。」薛蟠道:「這裡教英文的多著呢,不過一兩塊公一個月。」寶玉道:「不知要斈幾個月才會?」薛蟠道:「我也不知道,你回來問伯惠。伯惠他的洋話、洋文都好得狠。但不知他斈了幾時。」寶玉喜道:「我明兒就請教他。」

  說話時,馬車己進門。只見左壁廂一所房子,門口掛著「炮彈廠」三個字的牌子。馬車仍舊前進,進了一座牌樓,轉了個灣,方纔停進。三人下了車,焙茗也跳下來。伯惠帶的僕人黃福,也過來伺候。伯惠道:「還是先買書呢,還是先逛廠?」薛蟠道:「配全套書,狠要些時候。咱們先去交代了一套書,叫他先配起來,咱們逛咱們的廠。逛完了,他的書也配好了,豈不是好?」寶玉、伯惠都道:「好!」

  於是,薛蟠先生,寶玉等跟著進了一個柵子。只見迎面高處裝著一黑面大鐘,正是八點一。刻轉了個灣,在一座飛樓下走過,薛蟠道:「這是公務亍總辦辦事的地方。」又走了幾步,路旁又是一排綠柵子,薛蟠道:「這是文案房,賣書的就在這裡。」他嘴裡說著,卻不走文案房,另到右首一所房子裡去。那房子是兩扇綠色大門關著。在門上又開了一個小門,大門外掛著「畫圖房」三個字的牌子。寶玉不覺納悶道:「賣書的人叫做朱坤。」薛先說知買書,朱坤問:「買什麼書?」薛蟠道:「配全套的。我來配過兩回,你總認得我了。」朱坤道:「認,我就配起來就是。」薛蟠道:「我們先到各廠去逛逛。回頭來點了書算帳。朱坤答應了。薛蟠要走時。卻不見了寶玉。原來那長桌子靠裡面一頭,放著一個玻璃匣子,裡面擺著一個小輪船樣子。寶玉見了,想起怡紅院的西自行船,與這個大同小異,不覺出神。回過臉來,又見裡間擺著幾張白皮桌子。靠邊上坐著一人。似是教書先生模樣,旁邊圍了七長八短的幾個孩子,在那裡唸書。卻是嘰哩咕嚕的一個字也聽不出來,正在那裡發怔呢。薛蟠拉他一把,道:「走罷!」寶玉方纔回過頭來。伯惠道:「我這裡雖然有熟人,卻認不得地方,先問一聲纔好。」朱坤正在開了書櫥取書,便問:「到那裡?」伯惠道:「鍋爐廠。」朱坤道:「出了柵子,望江邊走去,走到船塢旁邊,往西就是了。」

  伯惠等依走去。到了鍋爐廠,伯惠便拉著一個小工,問道:「帳房在那裡?」那小工道:「你走錯了。帳方在公務亍樓上。」伯惠怔了一怔道:「我只問鍋爐廠的馮老爺。」小工指著一間房子,道:「就在這裡面。」伯惠帶著寶玉、薛蟠進去。只見那馮委員正帶著眼鏡,在那裡寫字。見了伯惠,連忙放下筆,除下眼鏡,迎了起來。大家招呼了,又教了賈、薛二人的貴姓台甫,寶玉只說是別字仲璊。一會泡上茶來,伯惠道:「我們不客氣。今日我這兩位敝友,約著來看廠。貴廠是不用說要看的了。其餘那些廠,我沒有熟人,也要費心設法進去看看。」馮委員道:「好,好!就請從廠看看起。」伯惠便立起來同去。馮委員也陪著。到了廠裡,便一一的指點:這裡是人工做的,那裡是用機器的。這個是康邦汽爐,是近年的新樣。占的地方是切鐵的。又叫一個小工,拿一塊碎鐵來切給他看。那小工便拿了一塊一寸來厚的碎鐵,放到刀口上去,一會切一遍。寶玉彎下腰,低下頭去看著切了。立起來笑道:「我當是飛快的刀,原來是沒有刀刃兒的,有一寸來厚的刀口。他也不是切,是硬厭斷的。然而那個勁兒也可以了。」

  馮委員又帶到旁邊水雷廠裡去看。這裡的機器都是細巧的,與那邊又自不同。又拿出水雷上,只要四兩重的勁兒碰上,就炸了,寶玉聽說白金絲,又是聞所未聞的。要看時,卻是看不(不看)見。馮委員又另外叫拿白金絲出來看,原來比蜘蛛絲兒還細,寶玉見了不覺暗暗稱奇。看了一會,方纔出來。馮委員便道:「我此刻還未了的公事,不能奉陪了。我叫個小工,帶著各處看看罷。放工時,到我這裡吃飯。」伯惠道:「好極,好極。」因叫黃福、焙茗都在這裡等著。馮委員一面叫一名小工領著去。

  於是一行人出了鍋爐廠,仍走到那大鐘底下,原來是機器廠。那小工便到裡面回道:「華老爺,我們馮老爺有幾位朋友來看廠,請華老爺的示。」那華老爺道:「好,好!請便。我這裡有公事,不能奉陪呢!於是小工帶了三人,逐處看了一遍。又到樓上去看過,才到後頭看總機器。那管機器的,見是體面人,便一一告訴:這是汽甑、這是冷汽管、這是熱汽管的一一說了一遍。

  小工又帶了三人,後後門走出,不多數武,便是熱鐵廠。只站在門口看看,因為裡面全是一個個的煤爐,燒得那鐵通紅;工匠們拿著錘,打得火星四射,沒有看頭。只有靠門口的一個大錘,卻不用人力,自己能提上去打下來的。寶玉便問:「這叫什麼?」小工道:「這是汽錘。」

  說罷,便帶到洋槍廠去看。進門便擺著好些洋槍。小工先進去回了,便有一個姓萬的司事,出來招呼。先看了各種機器,都同機器廠的差不多。後來拿起一枝槍管,放在眼邊,望亮處一照,覺得裡面隔著一層厚玻璃。用口吹時,卻又是通的。薛蟠便叫奇怪,寶玉道:「這個我倒明白,他這裡面鉆得光泂極了,對瞭亮處一照,他那四面的回光,映成這影子的,是不是呢?」萬司事道:「只怕是這個道理。」旁邊一個工匠道:「正是,正是。」說著,引到樓上,看了一遍,方纔出來。走到門口時,寶玉站住了腳,對那洋槍看,萬司事便走過來,拿起枝。寶玉以為他要放槍,便退開了一步。

  未知是否放洋槍給寶玉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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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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