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述異序
外观
歐文者,古之振奇人也,能以滑稽之語,發爲傷心之言;乍讀之,初不覺其傷心,但目以爲諧妙,則歐文蓋以文章自隱矣。此書劈分四大類:鬼也,名士也,盜也,掘藏也。天下鬼使人怖,盜使人備,藏使人歆,獨未計名士之能使人噦。名士立身託業之始,亦何嘗用以噦人,顧以不善治生之故,而又傲冗凌轢,自窮其求生之途,又非諸葛公所謂澹泊明志者;衣服飮食,一一希於安飽,無以異於恆人,而獨其治生者,力與恆人矯,則宜乎顚沛窮蹙,以詩鳴號,上怨天而下尤人,初未嘗反躬而責實,此則自蔽者之流弊也。顧世之待名士也,初不以鬼,而實虞其作戾;初不以盜,而私患其見凌;蓋以俗人親名士,旣無窖藏足以歆之,而又有鬼盜之懾,名士烏得不窮!且名士者,多幽憂隱憾,散髮呼囂,歌哭不恆,陵詆無上,則渾良夫之叫天也,殆有鬼之氣矣;文干當路,書詆故人,茹忮鳴高,慝慾表潔,無能事事,待人而食,稍不加禮,動肆醜詆,則蘭陵老人之怒尹也,殆有盜之氣矣。且自窖其詩,已不類於窖藏,而日欲翼人之歆,則爲計乃愈左。歷古以來,不得宏奬風流者以薦寵之,而名士往往爲世詬病。畏廬不肖,夙知其弊久矣,幼年亦稍稍爲詩,顧自審不工而去之。而當其恣意塗抹時,人之非毀者,已籍籍吾後,顧吾頗有志,能忍饑三四年,未敢怨獷不平,咆哮以恣吾憤,又未敢蒙恥自託於豪貴,今已老,荷天之右,不至僇辱其身,亦未嘗媢嫉同儕之富貴。嗚呼,畏廬其萬幸不爲名士矣!夫澹泊明志,吾固不能,然得粗衣飽食,於心滋以爲足,惟所志則殊寡遠圖,執業乃大類白克宋之自活,第白克宋之詭遇如何?余未之知,然自食其力,或爲當世君子所憐,則畏廬之生業亦微矣。光緒三十二年十月旣望,閩縣林紓敍於望瀛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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