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得錄/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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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日得錄
卷十一
作者:李祘
1814年
卷十二

人物[编辑]

三代以後。君臣際遇。未有如孝廟之於尤菴。提學臣金鍾秀癸卯錄

靜菴以不世出之賢。早被知遇。得行其道。爲都憲也。男女異路。一世風動。而但柄用未久。不幸罹禍。故論其事業。猶有未盡之歎。至於尤菴。則歷事屢朝。身任世道。使天理明而人心正。永有辭於天下後世。遺風餘烈。至今不泯。而凡所以扶植維持者。皆此先正之功也。是以予於此先正。實有曠感而尊慕最深矣。

賤臣歸自華陽。卽命入侍。下詢致祭時儀節。宣諭後羣情。仍歎曰。湖西一路。卽士大夫府庫也。喬木世族。與國家同休戚。脫有緩急。所恃惟此。而近年以來。人多疑懼。以致士氣之梏喪。寧不可悶。彼作逆者。自作逆矣。干他人甚事。今番洞諭。亶出鎭安之苦心。而士氣則終是梏喪。此予所以愍然而深憂者也。

漢唐之小人易知。宋之小人難知。煕寧以前之小人易知。煕寧以後之小人難知。而以煕寧以前言之。則如趙普,呂夷𥳑者。皆不免小人矣。原任直閣臣金憙癸卯錄

嘗於夜筵。與近臣論丙丁事。敎曰。扶三韓綱常之本。竪萬古義理之正。使吾東名於天下後世者。三學士之功也。尙矣何論。而至於輕車壺酒。馳入百萬兵前。一席談笑。能紓燃眉之急。使宗祊保有是日。則故相之功。亦豈小也哉。後之尙論者。或以小人斥故相云。予心甚非之。原任直閣臣金載瓚癸卯錄

召儒臣讀奏朱子封事。謂筵臣曰。我朝立國。專倣有宋。凡世運消長。人才進退。往往有略相符者。至於朱子之逢孝宗。先正之事寧陵。其志事契遇。眞可謂今古一揆。而終使銜寃忍痛。有志未就則天也。原任直閣臣金載瓚甲辰錄

金慕齋資性過人。充養有素。爲己卯諸賢之領袖。爲國竭誠。當官盡職。雖求之古賢。不易多得。其爲太學士時。事大交隣應製文字。皆出其手。每出草時。閉戶謝客。吟哦屢日。一字不苟。故其文典雅明快。見稱於中國。第其博學文章。差欠守約工夫。故後來之論。雖以爲不及靜菴。而其成均敎胄。以師道爲任。一時士類。咸被其陶甄之功。此則靜菴反有讓焉。其弟思齋亦有師友淵源。學問超詣。文章贍敏。詩亦操紙筆立就。文集雖一卷。亦多可觀。

金河西學問文章。迥出當世。見幾於急流。得爲元祐完人。其節義之大。出處之正。罕與爲比。而少時受知仁廟。恩遇出常。每親臨直廬。從容問難。其所進墨竹詩。至今見之。令人激仰。至於天文地理醫藥卜筮陰陽律曆名物度數。無不通曉。蓋天姿卓絶。自得而然也。

曹南冥豪傑士也。其言論風采。多有聳動人處。文集中一疏。大聖人容受之量。非徒不以爲罪。屢勤旌招。咨訪治道。禮遇隆摯。猗歟盛哉。大抵其學尙氣好異。弊病亦不少。末流之害。至有仁弘。此所謂荀卿之門。出李斯也。然而嶺南節義之輩出。實賴此人之力。後世安得中行之士。此等人亦自不易矣。

李東臯。或云事業勝於文章。而文章亦不讓於事業。渾浩通暢。非雕篆者所及。且其姿稟淸高。處心寬平。以一身而佩一國安危。不動聲色。措國於泰山磐石之安。每於士林間。以調劑爲事。以此雖或有疵謗。而其文章事業。可以輝暎一代矣。

奇高峯湖南人士之最傑出者。其學問高詣。文章超邁。節義正大。可謂三絶。而其文集中與退溪往復四七書。辨析同異累數千言。議論發越。直欲操戈入室。退溪多屈己見以從之。稱其獨觀昭曠之原。其氣槩之豪俊。姿稟之卓偉。可爲退溪門人中第一人物矣。

朴思菴淸介有志操。爲善類宗主。惓惓以接引名士。挽回世道爲己任。其文亦如其人。深疾近體之浮薄險恠者。必欲力變陋習而澡雪之。文集多有可觀處矣。

鄭松江豪爽俊邁。卓立不羣。爲牛栗諸賢所推詡。至以冰淸玉潔。赤心奉公稱之。其文集雖是一卷。俊爽飛動。自然成章。以此觀之。可知其名宰相矣。

鄭北窓自是異人。而濟以學問。三敎九流。無不通該。而資稟絶奇。文章亦淸新。絶無烟火口氣。谿谷所謂逸民而中權者。誠近之矣。其弟古玉。亦高世抗俗。善草隷喜吟詩。與北窓可謂難兄難弟矣。直提學臣朴祐源乙巳錄

松堂起身弓馬。見幾而作。讀書于洛東江濱。卒能變化氣質。爲世巨儒。李文純雖譏其帶得禪味。從古武臣中如松堂者。未聞其人。豈不奇哉。且如冶川,石溪等諸人。皆是松堂門下。成就後學之功。亦豈可少之也。

金淸陰道學之正。節義之高。不獨我國之所尊慕。抑亦淸人之所敬服。則文章特其餘事耳。予於稱道時。不曰故相。曰先正者此也。向來致祭文中。其文韓曾。其學濂洛云者。指道學文章也。東海之水。西山之薇。擧以酹卿。淸標是似云者。指節義也。仙源文集。雖止數編。兄弟雙節。古無其倫。文谷之無忝厥祖。退憂之不愧乃弟。夢窩之忠節。農淵之經術文章。老圃澤之聯芳趾美。信乎前後罕有之名閥。而節義之多。德水延安之李。亦所不及也。

拙修齋自是奇傑士。宏譚博辯。壓倒當世。至或以尤翁山峙脚拙叟海騰波竝稱。且其誌文。有曰皇王帝伯。日月星辰。鬱其滿腹。中自輪囷。無地可布。上蟠穹旻。惜乎其終於匹士也。理氣之說。四七之辨。差有異同於諸家處。而才分極高。有非拘儒所可及也。

月川早遊退溪先正之門。爲先正所器重。每於門人質疑處。輒曰當示趙士敬云云。嘗愛薛文淸讀書錄。手圈其要語。置諸几案。又取劉元城自不妄語始之語。嘗自櫽栝。傍置小冊子。書前賢切己之訓。名曰困知錄。其於心學。尤未嘗不造次提撕。參以原集中求放心往復可知已。先正亦爲之著心經後論。師生間互相補益如此。

樗軒早年魁科。聲名藉甚。而讀其遺集。絶無浮華。可想其爲醇厚君子也。今其子孫。奕世隆顯。推爲吾東甲族。餘慶之報。豈無以也。每置几案。時時披過。

三峰集印本絶稀。向令嶺伯謄進其後孫家舊藏。不但文章奇偉。發難經義處。又多可觀。

宋龜峰翼弼。交遊牛栗。天資透悟。剖析精微。人所不及。詩詞妙絶。世多傳誦。然家有世累而不思蓋覆。身居賤流而過自尊大。自謫而還。猶且大言高論。譏詆時事。識者以此病之。而亦可謂不易得之人也。

南溪集六十卷中。禮說最可觀。蓋說禮家。每以自己私智。多所傅會。此所以紛如聚訟。而若南溪之說。無一自家擅論。只得收聚許多文書來。以彼證此而已。惟在好禮者就其中去取之耳。

文翼公實記,林塘集。東萊之鄭。有此二集。而當己卯禍作。儻非文翼牽裾之忠。其孰能感回天心。少霽雷威也。觀於野乘。所謂捫燭而坐。淚緣白鬚之語。憂愛之衷。扶護之誠。尙令人激感。宜其子孫之蕃衍也。

我國望族。先數德水之李。蓋道學則如栗谷。將略忠義則如忠武公。文章則如容齋,澤堂。以一門而集衆美。且其各派中科甲。不爲不多。而無一人罪關惡逆。身犯誅戮。此又他族之所未有也。至如故相睡谷。肅廟末年。際遇隆重。待以儒相之禮。而却能就閒江湖。保其名節。如此出處。不可但以急流勇退論也。

柳西厓少從退溪學。及當壬辰倭難。羽書旁午。文移山積。左酬右接。動合機宜。象村手記曰。公以余爲疾書。必命余執筆。口呼成文。聯篇累牘。迅如風雨。而筆不停寫。文不加點。煥然成章。雖奏咨文。亦然云云。如許才具。如許文章。可謂間世人物也。予則曰多少吹覓之論。亦出偏心。使彼詆毁者。處故相之時。行故相之任。雖有如渠百輩。何敢當故相之萬一也。昔唐宗語李泌曰。此子精神。要大於身。予於西厓亦云。蓋其自幼少時。已屹然有巨人志也。如刱置訓局。設射手殺手砲手。又欲設屯畿內。養兵二萬。半在京半在屯。以寓兵寓于農之義。計策雖未行。如此好經綸好籌畫。何處得來。五衛之制罷。而國家所以恃爲緩急之用。惟訓局軍。而又能逆料養兵之弊。至有半兵半農之說。神機遠慮。眞我國之留侯也。當時田制。莫可釐正。而刱出折受之法。使之望定。到今野無不闢。田無不墾。此又何等大事業耶。人或以折受之弊。歸咎西厓。而三代之政。亦有損益。末流之弊。豈法之罪也。此等處。今人初不理會。但欲掩人善而快己意。誠見其不自量也。

東岡金宇顒。以曹植門人。與李文成同時出入經筵。宣廟嘗臨筵敎曰。聽爾說話。知爾質美。仍命作箴以進。可知其學問中人也。不幸朝論歧貳。被人詆毁。向予因道儒請院額之疏。特命致祭。伊時臺臣雖有論斥。予意則蓋有在也。原集文字。甚多可觀。至若宋元綱目。其功不少。張旅軒所謂眞事業者。未爲過也。

李白沙德望事功文章節槩。得其一而猶可爲賢宰相。又况以一人而兼有之乎。世所傳諧調之談。未必盡是白沙之事。而都人士女之至今愛慕。有足以想像也。去邠之夕。衛士盡散。而獨自執燭前導內殿。及夫內附之議決。而慨然請從。亦此一人耳。當時之事。思之於邑。而板蕩識誠臣者。非白沙之謂歟。如鐵嶺歌中誰將孤臣怨淚。灑入九重宮闕云云。聽來不覺潸然。苟非忠義之卓越。何能感人於百載之下也。

漢陰埋骨燕山之語。亦與白沙一般忠義。而文章事業。又可謂相伯仲矣。明史中見誣。寧不絶憤。大抵漢陰,西厓。求之中國。未易有出其右者。而因訛傳訛。至載不刊之史。在朝家奬忠報功之義。須思辨明之道可也。然旣刊之書。卒無以釐正。故明史中此一板。刪而去之。以寓予篤不忘之意云爾。

鵝溪尙多疵議之論。而若以倭寇之跳踉。歸諸首相之誤國。則未知其爲然。大抵秀吉。以天生鷙賊。睥睨中原。其意不但在於我國而已。雖有良,平之智。折衝於入境之後則可也。顧何以伐謀於越海之前也。遺集頗多可觀。論人固未易也。

默齋集。不修邊幅。不嫌重複。有懷輒言。有言輒盡。其於議禮之論。與遲川頗合。卒定邦禮。上下無憾。撼之而不撓。摧之而不挫。庶幾國家之柱石也。

崔遲川典禮箚子。見解周通。考據精密。而其他諸箚。無非可觀。如論署事之法銓郞之弊官方之制。指陳事情。切中時宜。大抵是自家獨得之見。未嘗有掇拾前言。依違前却之態。可謂識時務之傑。而當世宰相中。宜難其對矣。至於講和一事。人雖責備。如無遲川。其如宗社何哉。金昌協送崔錫鼎燕行詩中夷齊義誠高。種蠡心亦苦一句。道得淸陰,遲川之心矣。購得獨步。自當其咎。又何等苦心大義。而燕舘說話。尤可見斷斷本心也。黃景源陪臣考中置諸陪臣之列。人或以此非之。然王荊公猶編於名臣錄中。况如遲川無荊公之失。更有荊公所無之功者乎。原任直閣臣李秉模乙巳錄

嘗於遣官祈雨之夜。召見承史。敎曰。爲民祈雨。一念憧憧。瞻望雲霓。不遑暇寐。方欲坐待行禮之畢。庸寓躬禱之誠。故特召諸臣。以永今夕。然雲烟漸散。星漢昭回。一霈終無意耶。詩人所謂憂心如惔者。正指今日予懷也。仍敎曰。我朝立國。與宋朝䂓模相似。故前輩之於風俗人物。每多比而論之。宋朝相業。當以何人爲眉目耶。諸臣對曰。恐當以韓,范爲優矣。敎曰。王朝,呂夷𥳑則何如。崑秀對曰。呂蒙正致政居洛。眞宗過問諸子孰爲可用。蒙正以夷𥳑對。以此最被知遇。久秉國政。史稱有古大臣之度。而但務收恩避怨。以固權勢。其人無足觀。惟王朝之爲相。天書一事。雖不免譏議。其終始一節。多可予而少可貶。王比於呂。則似當以王爲優矣。敎曰。如寇準者。亦可謂當時名相。而澶淵之役。力沮衆議。勸帝親征。竟成雋功。然此特僥倖耳。若使當時萬一有皇朝土木之變。則罪將安歸。律之以古大臣體國之謨。恐不無可議者矣。史官尹行恁對曰。當時諸臣。袖手沒策。而獨賴寇準一人之力。得以掃平強敵。其功誠偉矣。然親征決非輕擧之事。如使古大臣處之。未知果如何也。敎曰。宋朝爲治。專尙文敎。武剋之不剛。最於歷代。故根本虛耗。夷狄侵擾。畢竟高談闊步。無賴於扶顚持危。我朝之所當鑑戒者。顧不在此歟。大抵文武竝用。自古爲難。互相輸贏。亦理之常。何以則主之以寬大敦朴。而濟之以發強剛毅。文而不至於委靡。武而不至於窮黷也。夫禮樂之餘。而不廢乎射御。農桑之隙。而不忘乎蒐狩。冠冕黼黻之容。而亦觀張弓挾矢之事。從容揖遜之間。而亦熟坐作進退之節。此先聖王兩在不測之神化也。予雖否德。乃所願則在此。將何術以致之。咸作而對曰。我殿下有是志矣。志之不懈。事豈有不從者乎。旣而五鼓初傳。夜色已闌。而遙瞻暝靄間。燎火晣晣。於是乎享禮成矣。仍命諸臣退出。待敎臣李崑秀乙巳錄

上誦坐久月沈陵柏暗。不知何處跪陳詞之句曰。此先正宋文正淸心樓作也。憶己亥年。予謁寧陵。仍御此樓。見壁上有此詩。予三復詠嘆。倍切尊仰。千秋之下。足令志士沾襟。蓋孝廟於先正。其知遇也際會也果如何。譬得高宗之於傅說。昭烈之於孔明。不必專美。祠屋隣近。古人有言驪江一隅。怎無先正侑食之所。那時已有提敎。迄今未遑營建。院額亦未得頒宣。豈不誠斯文欠典。其令士林亟就之。

楊嗣翁名纘。以紫霞爲號。卽宋恭聖后姪楊石之孫。廉淸自守。貴戚皆見憚。又曉音律。嘗云琴一絃可盡諸調。自製二百餘操。又當廣樂合奏之時。有一字之誤。必覺得。老伶皆服。稱爲賢戚里。大抵戚里不必干與朝政。只當好風流。歌詠恩澤而已。戚里雖賢如廣國。猶難委任。况下廣國一等者乎。

嘗論我朝相業。至柳成龍。筵臣有曰但懲毖錄再造藩邦。志有箇自矜底意思是欠。上曰。當觀其大體。怎可以一些兒差了。遽斷平生。昔伊川見人言前輩之短。必曰汝輩只取他長處。此訓不可不銘念。檢校待敎臣尹行恁乙巳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