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講書經解義 (四庫全書本)/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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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書經解義卷五
  盤庚上
  盤庚乃有商之君自成湯都亳以來世有河患國都屢遷至祖乙都耿盤庚時又圯于河水故欲遷都于殷以避之其時小民蕩析離居而世家大族安土重遷胥為浮言以惑民聴盤庚不驅以威不廹以𠛬而反覆開諭使之自悟作誥三篇此則其上篇也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兹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此一章書乃盤庚以遷都之事告諭臣民也殷今河南偃師地適徃也率總也籲呼也衆慼憂慼之衆也矢言誓言也我王指祖乙也宅居也兹指耿而言劉殺也胥匡相救也史臣記其事曰盤庚將遷于殷意在乂安百姓乃百姓惑于浮言不肯往適安居之地
  于是盤庚率呼衆憂慼之人出誓言以諭之其言曰我先王祖乙來都于此葢以此地可居重我民之生命耳豈預知今日之水患而盡置之死地乎民適不幸罹此災害流離散處不能相救以安其生此豈人謀良由天意我于是以遷都之事稽之于卜亦曰此地昏墊已甚我亦無如之何則耿之不可奠居而當遷也明矣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兹猶不常寜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
  此二節書先言不遷之害後言能遷之利見天命之不可違祖業之不可棄也服事也五邦是五處建都之地顛木傾仆之木也由蘖新生之枝條也盤庚告其臣民曰昔我先王遇國家有大政事莫不恪謹以奉天命况兹遷都之事更不敢康寜一惟天命之是凛所以不敢安居于厥邑自成湯至于祖乙五次遷都于亳于囂于相于郉于耿迄無定居葢知天命之所在而不敢違越也今日耿既不可居而我不能承先王之故事遷都以安百姓則是天之斷絶我命茫然不知况曰其能順承先王之大業以永保天下乎上察天心仰稽祖烈則遷都之事洵不可緩矣誠能自耿遷殷譬如已顛之木而復有由蘖之生天心眷顧必將永我國家之命于兹新邑先王一統之大業于此紹復而四方亦賴以永安矣其可狃旦夕之安而不為久逺之圗哉葢京師為四方之極百姓為王業之夲根夲既固則承天命光祖業綏四方皆在于此盤庚惓惓言之亦可謂能敬天威而重民依者矣
  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衆悉至于庭
  此一節書是史臣記盤庚訓誥在位之意也斆教也常舊服者先世常行之舊事也伏藏匿也箴箴規之語也當日河水為患小民苦于昏墊而世家大族狃安居之逸貪饒沃之利胥動浮言小民為所惑者有之問有能審知利害而欲遷者又為世家大族所阻抑排擊而不能逹其情于上盤庚知其故史言其斆于民也自在位者始然亦非䋲之以法動之以威惟以先王舊常遷都之事以正今日之法度見已之順天命者取法乎先王則人臣之䖍職守者亦當恪遵乎上命其大意若曰小人之中必有明于久逺之大計而以言箴規于上者但爾羣臣懐目前之利而不顧其害懼衆論之是而欲掩其非伏之不使上逹耳爾當宣暢其所欲言不可遏抑而排擠之也于是命衆人咸至于庭以聴誥辭焉盤庚可謂深悉民情之隠而能除壅蔽之患者矣
  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此一節書是責羣臣之各黜其私心也格至也猷謀也盤庚誥訓之意若曰汝臣民之衆其至于庭予告汝以訓言凡汝之昧于遷都之利者皆汝之私心蔽之也汝當謀黜其私心無傲上之命而有驕慢之意無圗已之安而懐荒怠之心則尊卑之分明而久安之計得矣葢人臣為國家斷大事定大謀必虚明公正意見且不得而參之况雜以利欲之念乎故事君者當以克黜私心為要
  古我先王亦惟圗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
  此一節書是言舊臣之賢而責今人之不然也舊人是世家舊臣播告詔令也指意指也丕大也逸過也聒聒多言之意起信是取信于民者險膚險陂膚淺之言也盤庚告其臣曰古我先王凡遇國家大事未嘗自專亦惟謀任舊人與之共事其時之臣亦能不負所任王有號令以播告于下舊人則能不匿其意指上之恩澤宣之于下下之箴言逹之于上王用是專信任使而大欽敬之也且利害之實趨避之宜皆告諸百姓罔有過逸之言變亂事理以惑民聴民心用是丕變而忘其勞苦先臣之賢如此今汝内則伏小人之攸箴外則胥動以浮言嘵嘵利口凡取信于百姓者率皆險誕而非正大之謨膚淺而無人逺之慮予弗知汝所訟言者果何為也其可不以先臣為法而上以致君下以感民共圗國事于永利哉
  非予自荒兹徳惟汝含徳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
  此一節書是責臣而倂以自責之詞也荒廢棄也含藏匿也觀火見之甚眀也作乃逸者成其過失也盤庚告其臣曰予之遷殷也意在圗存豈勞民動衆而自棄其愛民之徳乎惟汝不能宣布上意使愛民之徳掩匿而不彰傲慢成習不畏懼余一人故也然我視汝之情明若觀火但因我優柔姑息不能䋲汝以法拙于為謀以養成汝之過失責豈獨在汝乎此盤庚假責己之詞以警動羣臣所謂以言語代鈇鉞詞則嚴而意則厚矣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實徳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徳此二節書是申言傲上從康之戒而欲其黜乃私心也綱所以繫網者條條理也紊亂也有秋秋成也婚友者婚姻僚友也盤庚告其臣曰汝之傲上也是不明于以下從上之義夫君者臣之綱也君令則臣共若網之在綱綱舉則目張可以有條而不紊矣其可不以傲上為戒乎汝之從康也是不明于一勞永逸之計夫勞者逸之本也始勞則終逸若農夫必服勞于田畆盡力于稼穯乃有秋成之望矣其可不以從康為戒乎今汝阻撓遷都之計也内懐自私之心而外託于勞民之説此以市恩為徳也惟謀久逺拯昬墊趨利避害乃為實徳汝當自黜私心率民以遷以及婚姻僚友皆免沈溺之患是汝能施實徳矣汝祖若父有為民圗遷之徳于前汝又有為民圗遷之徳于後乃敢大言曰汝有積徳若苟恱愚民坐昧大計何足為徳乎
  乃不畏戎毒于逺邇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畆越其罔有黍稷
  此一節書是申言從康之害也戎毒大害也昬强勉之謂也盤庚告其臣曰耿為河水所圯逺邇胥受其害去危即安在此時矣乃汝憚勞不遷曾不畏其大害于逺邇百姓流離而邦國殄滅其何有即安之日耶譬如惰農惟知自逸不强勉為勞苦之事不從事于田畆之間欲望其黍稷之登也得乎葢思艱圗寜者國家之大計先憂後樂者臣子之大分奈何習于從康而不自勉也哉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奸宄以自災于厥身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相時憸民猶胥顧于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汝SKchar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于衆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則惟汝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此一節書是反覆申言傲上之害也吉善也先惡謂倡率其惡也奉承受也恫痛也憸民小民也逸口過逸之言也恐恐動之也沈沈䧟之也靖安也咎過也盤庚告其臣曰水災為患人情正當憂疑之際汝為人臣乃不能以和好之言宣道上徳開諭百姓反以浮言惑之非獨貽害于民而已惟汝自生怨毒敗禍姦宄之刑亦且災于汝之身矣汝既不導民以遷而又倡以浮言是民之惡汝實先之首惡之誅必不能免乃汝身自受其恫雖悔亦何及哉視彼小民尚能眀于利害相與顧慮而以言箴規其上特其言之發而汝等以過逸之口排擊阻難之耳夫逸口尚且足以阻抑百姓况予操生殺予奪之權能制汝短長之命而可不畏乎人情誠有不便則當明以告朕共相權度其利害汝SKchar弗告朕而但以浮言相為煽動恐之以遷徙之勞貽之以沈溺之患人情為汝所摇動雖若難静而予以制命之權猶可得而遏抑之若火之燎于原其𫝑雖盛不可嚮邇猶可得而撲滅之也汝亦何所恃耶然此皆汝等不能安静以奉上命自速其禍耳豈予樂用威刑以加汝也柰何不以傲上為戒哉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徳
  此二節書是感動世臣大族之言也遲任古賢人也胥及逸勤者相與同勞逸也敢何敢也非罰謂不當罰而罰非徳謂不當賞而賞盤庚告其臣曰國家之有舊人也所與同休戚共安危故當一徳一心以共謀國事昔遲任有言曰朝廷用人必求夫世臣舊家而用之為其練習典故繫屬人情非同于器物之用但求其新不求其舊而已也我今日諸臣皆累世勲舊之裔昔我先王與乃祖乃父君臣一徳無事則同享其逸有事則共任其勤功在社稷由來久矣汝為功臣之子孫我豈敢動用非理之罰以加汝乎爾祖父之勤勞我國家世世簡在王心豈予今日獨掩汝之善而不選其勞乎兹予大享祀于先王之時爾祖亦以功而配食于先王之廟先王臨之于上爾祖質之于旁凡作福作災皆先王與爾祖實式凴之我亦何敢動用非理之恩以加汝乎賞罰皆不敢私則爾諸臣亦宜感且懼矣而可以傲上從康乎哉
  予告汝于難若射之有志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聴予一人之作猷
  此一節書是示以欲遷之志而戒勉之也難遷徙之艱難也弱輕忽之也猷遷都之謀也盤庚告其臣曰今日之事遷都既已動衆而人言又有異同其事誠難然我之諄諄告汝者葢審利害計久逺確見其當遷如射者之志惟期于中的而無有他意矣况今日老成孤幼之中豈無明于大計而知遷都之利者汝勿以老成之言為不足聴而侮之勿以孤幼之謀為不足用而少之舍目前苟安之計為百年居止之謀勉出乃力而無躭于從康聴我一人遷都之計而無苟于傲上如此則去危即安難者不終于難安民定邦之志亦庶乎其有成矣
  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徳彰厥善邦之臧惟汝衆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
  此一節書是言賞罰之嚴而深警之也伐猶誅也佚罰失所當罰也盤庚告其臣曰今日遷都之計國家之安危所係即朝廷之賞罰攸闗無論逺近親疎之臣傲上從康是爾之罪矣我則刑戮加之置之死地而不宥勤勞為國是爾之徳矣我則爵賞榮之顯其善行而不蔽葢遷都則先業由兹紹復四方由兹底定而為邦之臧矣是皆由汝衆用徳之故而安能不彰厥善哉若不遷都則百姓自此淪喪大命自此中衰而為邦之不臧矣是皆由我一人失刑之故不能罰所當罰而姑息養安以致此也而安能不罰厥死哉則今日賞罰之典有斷然不可已者汝衆宜知謹矣
  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
  此一節書是戒飭羣臣之詞而終以罰儆之也致告使之各相告也齊整飭也度法度也盤庚告其臣曰凡我在廷諸臣其以我言轉相告戒自今日以至遷都之時各恪恭汝事而無即于怠荒整齊汝位而無苟于傲慢法度汝言而無傷于浮動則國計可定而為汝之徳矣否則罰罪之典將及汝身雖悔其可追乎盤庚之遷夲以利民也寜為優游不忍之辭而無刻急嚴苛之意既未嘗干譽以狥民亦未嘗咈民以從欲可謂交善矣先儒謂反覆三篇當于包容不廹處觀其徳量于委曲訓誥處觀其恩意于規畫細宻處觀其措置可以為處大事斷大謀之法矣
  盤庚中
  此盤庚將遷而告其民之詞史臣述之為中篇
  盤庚作惟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䙝在王庭盤庚乃登進厥民曰明聴朕言無荒失朕命
  此二節書史臣記盤庚申告弗率之民也作者是起而將遷之辭誕大也亶誠也咸造皆至也史臣謂盤庚既訓勉其臣于是啓行將渉河而南遷都于殷此時之民尚有惑于利害而心懐疑貳者盤庚不忍驅以刑罰乃以話言曉諭弗率之民出至誠以相告葢遷都乃為民之實意誠信誕孚雖愚頑皆可感格于是有衆咸至王庭又戒其無得䙝慢欲其恭敬以聴上命也盤庚乃登進其民而告之曰凡我所以告汝衆者當明聴之遵信奉行無怠棄朕命而不從也當時風俗近古小民皆得入見至尊親聞誥令上無不宣之君徳下無不逹之民情所以疾苦上聞而恩澤旁流也
  嗚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鮮以不浮于天時
  此一節書見君臣一體相闗之意也承敬也胥慼同其憂也浮者勝之也盤庚告其民曰遷都之事君為民計安全民亦當與君共憂患昔我烈祖當水災為虐無不以民之利害為己之利害敬謹恪恭圗謀萬全其時百姓亦莫不保愛其君同其憂慼所以上下一心和以致福雖遇天時為患皆以人力勝之去危即安國祚民生賴以永寜此先世君民同徳之效汝所當取法者也
  殷降大虐先王不懐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后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罰此一節書又明示民以遷都之意也虐害也懐安也古后即先王咎罪也盤庚曰國有疑謀必稽諸舊聞而斷自先王汝民不聞先王遷都之事乎昔我殷邦河水為災天降大害我先王承民之心不敢安居其所興作惟視民所利益用以遷徙謀斷于上而民志不疑先王之徃事如此汝民SKchar不念我遷都之舉實聞之先王凡所以敬汝民命而使汝遷都者惟喜與汝逺避河水之害而共享安居之利亦猶先王視民利用遷之意也豈以汝民有罪而比附于遷謫之罰哉
  予若籲懐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
  此一節書言遷都所以為民生正所以從民志也籲呼也懐解作來新邑指洛都也盤庚曰爾民之不樂遷徙將無疑我拂衆以從已之欲耶我思趨利逺害舍危即安汝之本志固然而乃不肯遷者當是為浮言所摇惑耳我所以不憚語言諄復招呼懐來于此新邑者亦惟因汝蕩析離居之故欲貽汝安康以大從汝之志也我從汝之志而視利以用遷汝曷不體我之心而圗遷以趨利哉
  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此一節書又以不遷之害警動庶民也試用也忱誠也鞠窮也臭猶言敗屬續也稽察也曷瘳言不可救也盤庚曰邦依民以立民依邦以安耿受河患爾民蕩析離居今我念先王承民之意將試以汝遷徙而安定其邦國使汝民得永賴安全我勞心籌畫承汝之心謂宜有孚于汝矣汝不憂我心之所困苦乃皆大不宣布汝心而敬慎思念以汝之誠感動我一人豈先王之民所云保后胥慼者乎將望汝協心力以勝天時爾乃惟紛紛自取窮苦譬若乘舟汝不及時以濟必臭敗其所載之資今日遷都正君民同心共濟之時汝從上之誠間斷不屬則亦焉能有濟乎惟相與及于沈溺而已利害昭然如此爾民曾不稽察以早决從違但自生怨疾忿怒亦曷救于沈溺之苦哉予不能為觧已
  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
  此一節書承上文而言不遷之害也誕大也上謂天也盤庚曰我思先民之保后而勝天者安危之故悉而生死之計審也汝民不為長逺之謀以思不遷之禍是汝分明安危利災而大以憂自勸也然或暫苦沈溺于目前㡬幸安定于後日猶可說也今但有今日而無後日是天斷棄汝命汝復有何生理于天乎甚矣汝之勸憂也予承汝康汝之心其何能巴哉
  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此一節書承上文既言不遷之害而欲民之决于從遷也穢謂惡倚偏也迂曲也盤庚曰我想汝之憚于從遷由于浮言之摇惑汝之惑于浮言由于心志之疑貳今予命汝專一乃心從我遷徙無起傲上從康之穢惡以自臭敗葢中心有主則邪僻不能干苟汝心不一恐浮言之人倚汝之身外導以傾邪迂汝之心内誘以紆曲則利害去就不得以自由矣汝民可不省悟浮言之非而一心以聴予乎
  予迓續乃命于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此一節書又發明其為民遷都之意也迓迎也畜養也盤庚曰我所以欲汝一心從遷者豈以自利哉葢天為民立君君為民立命耿圯河水有今罔後汝命垂絶我實承汝忍晏然不為之所乎我今以汝遷都乃以汝垂絶之命迎續于天予豈脅汝以威哉用奉養汝衆使罔後而有後無生而更生我意葢如此汝民可不思乎
  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懐爾然此一節書承上文奉畜汝衆而言而又動之以念其先人也羞解作養盤庚曰遷都之事我先世神聖之君屢有成烈當日保后胥慼竭力從遷者則爾先人也我思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人爾先人不以為勞而勇于趨利我今圗遷所以大克奉養爾衆用懐念爾為先民之子孫不忍坐視其蕩析離居而然爾民乃不體我心而欣然從遷何耶
  失于政陳于兹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此一節書是恐民心疑貳又舉鬼神之事以警懼之也陳猶言久崇大也高后高祖也盤庚曰人君之政莫要于安民今耿圯水患民之不安甚矣我實為君若不為民圗遷是失安民之政而久居于此也且汝民固我高后之遺黎也我若坐視爾等沈溺而不救我高后成湯在天之靈必大降罪疾于我曰汝為民父母何虐害我民而不置于安全乎則我亦將無辭以逭其責矣我即欲不遷能不畏我高后哉
  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孫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罰汝汝罔能廸
  此一節書言民不從遷將得罪于先后也生生者生養不窮之意猷謀也幼孫盤庚自稱比同事也爽徳猶言失徳廸道也盤庚曰我之遷都固大懼𫉬罪于我先后將以生汝汝萬民乃不自求生養無窮之計與我一人共謀同心以從遷而趨利則罪在汝矣我先后必大降罪疾于汝曰何不與我幼孫合心合力以遷故有此起穢傲上之失徳先后愛汝之心一旦赫然易慮自上降罰于汝汝將何道以自免乎予又為汝滋懼已
  古我先后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狀則在乃心我先后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
  此一節書言民不從遷且并得罪于其祖父也戕害也綏者慰安之意盤庚曰汝民疑阻不遷不但得罪于我先王即爾祖父亦于汝有隠痛焉昔我先王遷都既勞汝祖汝父是汝祖父實明于君臣之分誼者也我繼先王而為君則汝皆為我所畜養之民汝若能以汝祖父之事先王者事我即為汝祖父之孝子順孫矣今河水為患我效我先后而遷都以康汝汝不法汝祖父而從我以遷是即戕害生民矣苟不戕害在汝之心我先王念汝祖父實有成勞必安慰汝祖父致其用罰之意汝祖父素明大義乃斷棄汝而不救汝之死于先王之前矣汝一不從遷難逃祖父之責如此可不畏哉
  兹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𠛬于朕孫廸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此一節書又對民而責臣也亂觧作治具者多取而兼有之也盤庚曰汝民不肯從遷實為浮言所惑汝亦知浮言者之譴罰皆將無所宥乎兹我治政之臣所與共天位者不以安民為念惟畜聚寳玉以自便其身圗汝雖為其浮言所愚其乃祖乃父早已摘其隠伏相與告我高后成湯曰我子孫為臣不忠棄義貪利其大作刑戮于我子孫以討其罪是諸臣祖父實啓我高后大降不祥而不赦夫臣不圗遷乃祖乃父且加禍責焉汝民其可惑于浮言而不遷乎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絶逺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于乃心
  此一節書是既反覆勸誠决計遷都又嘆息而言之也恤猶言憂猷圗謀也設安設也盤庚曰遷都之事我亦豈敢漫然哉今我諄切告汝無非其難之意然而必于遷者葢利害安危之故我心籌之已審汝當即我之所大憂恤者而永敬之無使上下之情相去絶逺而誠意不相連屬也如我以安民為謀汝當分我之謀而相與共圗之我以憂民為念汝當分我之念而相與共念之同心協力期于相濟以有成乃為可耳然欲體我之心又必先正汝之心葢是非利害人心皆有極至之理但人迂乃心而不覺耳汝今各設大中至正之則于汝心則知遷都之議斷不容已而浮言不復能摇汝矣
  乃有不吉不廸顛越不恭暫遇姦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兹新邑
  此一節書又嚴號令以防乘隙生變之人也吉善也廸道也顛越顛倒違越也劓者割鼻之刑遺畱也育生育也易猶言移也盤庚曰刑有典常不當意為輕重然法從權制豈可姑息容奸今當遷徙正宜嚴肅乃有不善不道之人顛倒違越不恭上命敢行暴亂及暫時所遇為姦為宄乘機竊掠者此非可以常例論也我小則加之以劓刑大則絶滅之無有遺育無使移其種于此新造之邑豈淫刑以逞哉欲保全善𩔖不得不嚴創奸宄法在必行尚其戒哉
  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此一節書又以利堅庶民從遷之意也盤庚曰耿被河患汝民不能聊生矣往哉樂生興事在此新邑今我將用汝以遷為一勞永逸之計使汝永立乃家身享居食之樂復傳子孫于無窮則汝民能念先民之勞予亦因得追先后之烈矣勉哉噫元后作民父母盤庚之民傲上從康不恭上命初未嘗怵之以威利害安危反覆開道務以誠意相為感通煦煦焉如慈親之怙幼子真不愧元后父母矣為人上者尚其以盤庚為法哉
  盤庚下
  此盤庚既遷都而慰勞戒勉其臣民之詞史臣述之為下篇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曰無戲怠懋建大命
  此二節書史臣記盤庚之遷而述其慰勉臣民之言也奠安定也居者官民之居止位者上下之位序史臣謂盤庚之遷都凡以謀厥居耳今既遷新邑定厥邦于斯建乃家于斯臣民之居止皆已定矣然國家新造之時體統未能即肅而臣民播遷之後勞怨難以遽忘盤庚乃正其上下尊卑之位而慰安臣民遷徙之勞且將以釋其猜貳而勸其圗新也曰遷國之始正君臣上下趨事赴功之時爾等傲上從康之故習不可以不戒也尚其無戲而各敬乃事無怠而各勤乃事乎然我非不念爾之勞瘁而過于督責也葢永命者在天而立命則在人必也臣盡常職而崇功廣業民安常業而樂生興事共勉力以建大命斯民有以遂其生國有以永其祚而億萬世無窮之計在于此矣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歴告爾百姓于朕志罔罪爾衆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
  此一節書盤庚既戒勉之以作其氣復開示之以釋其疑也敷心腹腎腸言吐露衷曲也歴猶言盡也百姓是庶民與百官族姓兼臣民而言協合同也比附和也盤庚曰上下之情欲其相信今我敷布心腹腎腸開誠吐露盡告爾臣民以朕志使爾等悉知前遷都之時恐浮言之徒有倡為事後加罪之說者豈知我早已釋然不復追究往事加罪于爾衆也爾衆其各安心守分無共懐怨怒疑慮相煽合同附和而興讒謗之言于我一人如此則上下相信兩無猜嫌國家共保福祚于無窮矣
  古我先王將多于前功適于山用降我凶徳嘉績于朕邦
  此一節書叙先王遷都之善也先王指成湯多者推廣之意適往也亳都依山故云適于山降下也即除去之意㓙徳災禍也盤庚曰昔我先王成湯以始祖契建都于亳國無水患功在生民其後屢遷前功㡬墜于是將增多于前功而恢復之故復適于高山之亳山高土厚用除去我國家昏墊之凶禍而河水不能災于以安居樂業修政立事而有嘉美之績于我國家所謂厥邦安定而四方底綏者我先王實然矣
  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
  此一節書又自叙其遷都之意也極觧作止盤庚曰我之以汝遷都正因耿為河水所圮爾民用不得保聚浮蕩分析離散居處無有定止乃䧟于凶徳而宜急圗嘉績之時爾民反謂我何故震動萬民以遷若我無故而毒苦爾者豈惟悖于先王當亦未知天意耳
  肆上帝將復我髙祖之徳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
  此一節書是援天意以曉臣民也亂治也越及也篤敬謂誠篤恭敬之臣盤庚曰紹復先業予豈敢自為功哉葢天實啓之矣今耿圮河水上帝將復我髙祖成湯之徳治及我國家故啓牖我心使我與二三篤敬忠誠體國之臣熟審利害决計遷殷用敬承汝民垂絶之命而迓續之使避害趨利舍危就安用長居于此新邑民安則國治庶㡬祖徳以復而天意為無負已
  肆予冲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兹賁此一節書又慰諭臣民以釋其疑懼之意也冲人盤庚自稱弔觧作至由用也靈善也宏者恢擴之意賁大也盤庚曰遷都之舉葢嘗叅之人謀而决諸龜卜矣當時爾臣民中多言不可遷者非我冲人廢棄爾謀而違衆以自用也葢謀不貴于多而貴于善爾臣民中有深悉利害而建議當遷者是謂善謀我乃至取其善者而用之予何容心焉即爾衆之不肯從遷亦非敢故違我吉卜也想以為輕易遷徙國本動摇不若聴從民便待水患自息而蕩析可以無虞亦用恢宏此國家之大業耳由今思之我非有意于違衆爾亦非有意于違卜上下之情固均可原諒也復何嫌何疑而有懼意哉
  嗚呼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隠哉
  此一節書是以安民之功專責臣下也邦伯統率諸侯之官師長衆官之長百執事大夫以下有執事之官隠猶痛也盤庚嘆息而言曰今日者大事已成矣上下之情亦通矣新遷之民生計未復責在民牧爾羣臣有任岳牧而為諸侯之統帥者有任公卿而為衆官之師長者有各司一職而為百執事者位職尊卑雖有不同而安民之寄則一今我百姓播蕩艱難爾羣臣尚皆惻然隠痛于心哉心誠隠痛則所以撫恤而安全之者自不能不盡其職矣
  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衆
  此一節書又明示已任臣為民之意也懋勉也簡擇也相者開導之意盤庚曰人君之務知人為先人臣之職安民為要予敢不先自勉哉自今以往我其勉力以簡擇爾愛民之臣而委任之開導爾愛民之心而鼓舞之爾諸臣亦實體我承民之意而念敬我衆乎念者存諸心而不忘敬者慎其心而不忽苟念敬稍弛民即有不得其所者矣可不慎哉
  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
  此一節書是以懋簡相爾之實告羣臣也肩任也敢勇也鞠飬育也敘用也盤庚曰從來聚斂之臣恒至于𢦤民而病國爾諸臣中有貪好貨財者朕决不任用以其掊克聚斂不念敬我衆也惟勇于敬民以其生生為念凡小民利害安危之故一身擔當毫無顧慮民不能自飬則毅然身為撫恤而必遂其飬民不能自保其居則毅然代為營謀而務保其居必如是盡心竭力方是能念敬我衆者我則錄其功而敘之優以禮而欽之予懋簡之意蓋如此夫民之失業由官邪也誠人臣以黷貨為戒而急急惟民之求則殷阜樂康于是乎在而人主持此意以用人其所以謹好惡而明取舍又孰加于此哉
  今我既羞告爾于朕志若否罔有弗欽
  此一節書前既明示諸臣而因欲其善體已意也羞進也若順也否不順也盤庚曰人臣奉職每伺人主愛民之志意以為從違今我意在念敬我衆而不欲專利以自封既進告爾等以朕志我所不肩是不順我意者我所敘欽是順我意者凡順與否既明明言之矣爾等當咸喻我意毋好貨而敢恭生生無有不欽我之命可也民生主徳皆于爾諸臣賴之可不念哉
  無總于貨寳生生自庸
  此一節書又申罔冇不欽之實而戒勉其臣也總聚也庸者安民之功盤庚曰具乃貝玉爾諸臣嘗有此故習矣今必以是為戒其無謀聚貨寳而朘民之生以自封殖也往哉生生向曽不以為念矣今必以是為勉敢恭生生而安民以自為功可也下以厚民生上以奉君命斯為念敬而罔不欽者已
  式敷民徳永肩一心
  此一節書又望羣臣為民之心始終勿替也式敬也敷布也肩任也盤庚曰爾諸臣不總貨寳則民利興生生自庸則民生遂此為民之大徳也但人情多勤于始而怠于終鮮冇能久而不變者汝等當兢兢業業以敷布為民之徳自今至于後日常任一心不雜不貳則徳惠垂於無窮矣予視利用遷汝能為民導利而利于以不匱予迓續乃命汝能為民立命而命賴以有永庶㡬哉予不負百姓亦可仰告我先王矣夫盤庚戒勉其臣民以通上下之情慰疑懼之意而于天之所以愛民臣之所以奉君獨惓惓而不已至好貨之戒尤反覆致意焉葢人臣不自利則必急公急公則愛國愛國則重民命而凡可以遂民之生者無不勇徃而力任所謂正本清源之道葢如此而其詞和平其意諄復而不厭若盤庚真可謂愛民之主矣
  説命上
  商髙宗感夢而得傳説遂命以為相史臣記髙宗命說之詞及說進告之語為書三篇而總名之曰説命者以見臣之得盡言于君由君之能命其臣也此是第一篇
  王宅憂亮隂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諫于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此一節書史臣將敘髙宗命說之詞而先敘其事也王是髙宗宅憂乃居喪也亮隂當作諒闇是居喪之所王遭父小乙之喪遵行古禮居憂于諒闇中三年不親政事不發號令使百官俱聴命于冢宰及大祥後喪服已除猶未發號施令裁决庶務羣臣不測其故咸進諫于王曰嗚呼均是人也獨于衆人之中有聰眀睿智洞乎理而燭乎事者謂之明哲明哲之人晰理精而處事當實為人之法則今天子聰明首出君臨萬邦正所謂明哲作則百官之所仰承而欽式者王本明哲以為言即可以作則而為命使臣下知所遵奉若祕其明哲而不言則君既無以令于下臣下無所法則將何所禀奉而行乎言不言所係之重如此王可不言以作則于下哉
  王庸作書以告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𩔖兹故弗言恭黙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子言
  此一節書髙宗因羣臣咸諫作書誥喻所以不言之意也庸用也賚與也髙宗曰諸臣疑我不言亦知我有不敢輕言及不必自言之故乎我居人君之位將表正于四方任大責重我恐明哲之徳不𩔖前人無以君臨萬邦而為爾百官之所承式我所以不敢輕易發言者以此故也然亦豈敢嘿嘿而已惟恭敬淵黙收斂此心思想治天下之道湛然寜謐之中精誠感孚儼通帝載爰夢上帝與我一賢相將使論道輔政以代予言又何庸我自言然後有所禀令耶夫惟至誠為能格天髙宗篤恭淵黙誠心求賢與上天生賢之心相合無問故其感通如此程頤有云静則自明夫明生于誠誠生于静朗鑑空懸而物來自照非静之驗哉恭黙感通之妙有自來矣
  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說築傅巖之野惟肖此一節書史臣記得賢之始也審詳也築築墻也傅巖地名在虞虢之間今山西平陸縣肖似也髙宗既夢良弼而急欲得其人乃追夢中之所見而諦審其象繪畵成形俾遍求于天下務求必得適遇一人名說卜居于傅巖之野與所圗夢中之形恰相似夫夢寐之間竟以形相告而天下之大直按圗而得之君臣相遇天作之合豈偶然哉
  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
  此一節書史臣記任賢之重也髙宗既得傅説與之語果聖人也于是擢以不次之位委國授政立以為相又以冢宰兼師保之職置諸左右而親信之無間焉其任用之專如此夫人君職在擇相相得其人非獨崇其體貎已也又必委信而親近之而後可以收輔徳之益記曰相觀而善之謂摩苟况曰學莫便乎近其人髙宗相說而置左右其得此意也夫
  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
  此一節書髙宗既任傅說而命之也納誨進言也髙宗曰諸臣向以承式之故求我于言我思表正之要惟在于徳汝今在我左右必朝夕進納善言啓我所未知誘我以未行務俾我遷善改過徳日進于髙明光大而免于弗𩔖焉庶可以表正萬邦而無愧于明哲作則之任已夫人君求治必以徳為本相臣之業莫大于輔君徳髙宗命相未及他事而首責之以納誨輔徳真探本之論也
  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
  此一節書髙宗託物以喻其屬望之意也金謂刀劒等器古者銅鐵之屬皆稱金礪磨石也濟渉水也巨川大川也楫槳也雨三日以往為霖髙宗曰納誨固在于汝而用汝則在于予我之于汝相須葢甚殷已不見金之資礪以成器乎以予賦質頑鈍用汝磨礱砥礪輔我之徳以歸于成者即金之必資于礪也不但已也巨川非舟楫莫能濟予欲𢎞濟艱難用汝扶持引掖輔我之徳以成利濟之功者即濟巨川之必資于舟楫也不但已也大旱非霖雨莫能蘓予欲施膏潤物用汝承流宣化輔我之徳務使膏澤洽乎黎庶即大旱之需霖雨也予之所望于汝者如此其切所資于汝者如此其大汝可不朝夕納誨以輔予乎噫髙宗虚懐誘諫舍已從人但欲自成其徳而不必徳之自已成但欲濟時利物而不必功之自已立其心至虛其量至廣卒成千古令主宜哉
  啓乃心沃朕心
  此一節書髙宗以納誨輔徳之實望傅說也啓開也沃灌溉也髙宗曰徳具于朕之心而誨發于汝之心爾不開汝之心而盡言無隠何以溉朕之心而聰明日益乎今朕望汝納誨輔徳原非求諸言詮也必也大啓汝之心于凡修徳之方致治之道披誠露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用以浸潤灌溉乎朕之心使我心義理浹洽融㑹透徹充足而饜飫焉斯汝之納誨無不盡而朕之受益為甚深矣夫君臣之勢尊卑濶絶所相感者心耳必臣之心昭明無隠然後随事進規可以導君于善必君之心虛誠若渴然後其臣犯顔色觸忌諱而不忤上下一心洞逹無間于以贊成盛徳豈不休哉
  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此一節書髙宗既以啓心沃心望傅說又設喻以致其丁寜之意也瞑眩飲藥而苦頭目昏悶也瘳愈也跣跣足也髙宗曰朕之所以切切然望汝啓心沃心者誠以人臣必進苦口之言而後能有救過之益人君必有燭理之明而後能免𡨋行之失今我過愆已多汝必盡情直諫庶可由以省改若服藥然不至于瞑眩則疾必不能痊朕心冐昧無所識知汝必明白指示庶可資以攸往若跣足然目一不視地厥足必至于傷然則啓心沃心以納誨輔徳顧可須臾緩哉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髙后以康兆民
  此一節書髙宗又望傅說以人事君也乃僚謂說之僚屬匡正也乃辟髙宗自謂率循也先王商先哲王廸者遵行之意髙后指成湯也髙宗曰予用汝為相凡匡主安民之道汝實有之矣然獨任則勞分任則逸今汝既總百官則卿士以下皆爾僚屬也彼亦孰無事君之責乎汝必一身倡率與大小臣工同心合志以救正汝君或宅心未正或行事乖宜即當直言匡弼務使我率循先王太甲太戊祖乙盤庚諸賢君繼述之道而蹈我髙后成湯已行之迹以安天下之兆民使羣黎百姓無一不得其所庶㡬綏猷輯寜之化不殊于當時而彰信允懐之休復見于今日則汝輔相之功斯大矣可不勉哉人君之道在法祖以安民為相臣者振飭百官共扶宸極葢必君徳無忝厥祖君澤下究于民而後輔弼之責始不負乎
  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
  此一節書髙宗命說已畢又總致其丁寜之意也時是也髙宗嘆息曰納誨輔徳同心匡辟予之屬望于汝者亦深且切已汝當敬承此命而無忽苟君徳未成則是汝之輔徳無有終也兆民未安則是汝之匡辟無有終也汝其啓心沃心務使作則無愧于先王而求以終其事可也念之哉大要銳始易而慎終難以慎終之意謀始則必無苟且姑息之謀以慎始之意圗終則自有奮厲振起之效無論君道與臣職學業與治功總皆以有終為主魏徵十思十漸之箴其猶有終之義也夫
  說復于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此一節書傅說因髙宗望其進諫而即望髙宗以納諫也繩墨線彈以正木者疇誰也傅說復命于王曰人臣進諫何難人君受諫乃為難耳譬之于木不是生成便能端正必依從大匠繩墨用斧斤斵削之則自歸于正而可以為器用矣人君亦豈能天生便是聖人惟虚心克己聴從臣下之諫諍則自然動無過舉日進無疆而優入聖域矣諫之當從也如此故君不必求進言于臣惟當求受言于已君果能虚心從諫而克聖則凡為臣者争欲仰承徳意進獻讜言雖不命之言猶且先意承之况重以王命諄切孰敢不竭盡忠悃抒納謨猷以敬順吾王休美之命乎臣亦願王以聖自期而勇于從諫可耳古人云泰山不擇土壤故能成其髙滄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人主不遺葑菲芻蕘之言故能成其聖天下不患無敢言之臣而人主要當有受言之實廓度量以盡其才明勸賞以作其氣則聴納日廣資益𢎞多而作聖之基在是矣
  說命中
  此第二篇乃傅說受命作相之後與髙宗推論治道之言
  惟說命總百官乃進于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此一節書史臣敘傅説承命而進誨于王也樹立也后王謂天子君公謂諸侯大夫師長皆官名也亂觧作治傅説既受髙宗之命位居冢宰總領百官則凡匡主安民之責皆肩于其身矣于是承納誨之命進告于王先嘆息曰天地之位設而君臣之分定尊卑上下不容踰越是乃天秩有禮所謂天道也在古昔明王奉順天道創制立法乃先區畫天下之地建置邦國又于邦國之中分設都邑樹立天子為后王以統治天下諸侯為君公以分治一國且各承以大夫師長使居都邑以為之輔上下有制尊卑相維若是者豈欲以天下奉一人為安逸豫樂之計也哉良以天心仁愛斯民不能自治故寄其責于君君亦不能獨治故分其任于臣君主治于上臣輔治于下惟欲使天下之民遂生復性共享樂利之休以無負上天付託之意焉耳豈可自圗逸豫不各思其職各盡其道以求合天心哉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
  此一節書告髙宗以法天治民之實也憲法也乂治也傅說曰人君既奉天以治民即當法天以為治惟天髙髙在上至虚至公至神至靈不庸聴而聰無不聞不需視而明無不見不惟政令之得失民生之休戚舉不能逃天之鑒即暗室屋漏之中不睹不聞之地亦皆照察無遺焉天之聰明如此惟聖君以是為法好惡不蔽于私賞罰皆當于理一如天之聰無不聞明無不見也如此則可以保正萬邦而為臣民作則矣夫臣民不同而此心之公無不同君誠至公則臣之奉令守職而稟承于下者莫不敬順而亮天之工民之心悦誠服而鼓舞于下者莫不從治而順天之則聖人一憲天而公道之感通不期然而然者有如此葢好惡賞罰人主之大柄令出而臣共政行而民信非有他故也亦自盡其心于隠微之地而已心清明則事之叢而至者有以察其㡬心精一則人之環而伺者無所投其隙以純王之心行純王之政何患不光四表而格上下哉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此一節書歴舉憲天之事以告髙宗也戎兵也衣裳命服也傅説曰天之聰明無所不照憲天聰明者亦宜無事不然如口以出號令必斟酌當理而後臣民凛然知所遵奉一時守為律令萬世奉為典謨若不加檢點輕易出言則悖出必召悖入之羞矣甲冑本以禦戎必兵戢而時動敵加而後應然後可以養威弭患息寇安民若恃强凌弱無故興師則人心危懼反以動天下之兵矣衣裳以命有徳必謹之在笥待有功而後予則賞不僭而人知勸干戈以討有罪必省諸已身原無過而後加誅則罰不濫而人知懼此四者皆出身加民國之大政一或不慎便喪聰失明顛倒錯亂而違天道矣王惟戒謹乎此言勿輕出甲胄勿輕動衣裳勿輕予干戈勿輕用真能信此四者所闗甚大所係匪輕而一一皆能洞其源燭其㡬處之無不各得其當焉由是言出為謨誥兵戢為神武賞足以昭天命罰足以彰天討事事合天而無不休美矣憲天之見于行政者如此夫所貴聰明者炳見㡬先而患必防諸未形洞曉原本而事必返諸在已振紀綱慎賞罰急其先務持其大端而已聰明而善用之庶可以憲天之聰眀乎
  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
  此一節書乃憲天聰明之見于用人者也昵狎也惡徳包藏凶惡之人傅説曰天子奉天道建庶官以分理天下官得其人則紀綱法度事事修舉小民皆得安居樂業而治官非其人則紀綱法度事事廢弛小民必至叛散流離而亂治亂之係于庶官如此故人君用人不可不謹凡六卿百職皆共熈庶績之人不可任及私昵葢以私昵之人未必才能辦事縱或有才亦必狎恩恃寵竊弄威權而天工隳矣惟當特選才能之人而用之果其能與職稱即疏逺讎怨亦任之不疑如是則官無曠職而庶績咸熈矣至于五等之爵尊卑雖有不同皆所以命徳而勸賢者不可濫及惡徳葢以惡徳之人大奸似忠大詐似信苟不辨而加之以爵勢必傾陷正人流毒天下惟當精選賢徳之人而爵之果其徳能稱爵即卑賤寒㣲亦寵之不棄如是則爵不濫予而賢皆知勸矣憲天聰眀之見于用人者又如此自古天下治亂在人才盛衰而人才所以盛惟是謹好惡明取舍廣樹賢良矜惜名器其原亦在君身而已中庸云取人以身仲虺之誥曰用人惟已誠不易之論也
  慮善以動動惟厥時
  此一節書乃憲天聰明之見于處事者也慮思慮也善當理也時時宜也傅説曰人君日有萬㡬一不審慎便有過差而遺無窮之害故凡有舉動不可率意直行必熟思審處當于理而後動庶下可為臣民之法守後可為子孫之章程而無輕率躁妄之失矣然善無定體随時而在又必虚心裁度務適乎事機之㑹而不乖乎時措之宜應乎天而時行焉将見事無不善動與天合矣葢君心者禮樂刑政之所從出也能揆度至理以為禮樂刑政之原而又因時變通如雨暘寒燠之各以時至而𩔖應則君心之化裁如四序之不爽已憲天之要孰有踰于一心者哉
  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
  此一節書乃憲天聰眀之見于處已者也有者自足之意事有成績謂之功肆然矜誇謂之矜傅說曰徳莫貴于自新學莫患于自足如徳有諸已謂之善苟或自以其善為有餘則驕心一起怠心必生徳不復加進行不復加修而並喪其所有之善矣如功措諸外謂之能苟或自以其能為過人則自用之意既多用人之量必隘智者不為之効謀勇者不為之効力而並喪其已成之功矣是以自古聖帝明王善葢天下而守之以謙能髙天下而守之以敬故功徳莫與京而比隆于天也
  惟事事乃其有僃有僃無患
  此一節書傅說欲髙宗憲天聰明思患豫防也傅說曰禍患每伏于無形儆備當存于先事若待患至而後圗之則無及矣惟平居閒暇之時詳審于天理之公而酌行其人事之當然圗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而事其事焉乃其有備矣有備則素定之謀足以應變于不窮弭患于不作雖有意外非常之事而亦可以無患矣然非法天以為聰明者不能先事而圗之也可不勉哉葢天下之患莫大乎苟且因循不為久逺之計誠朝廷有警惕震厲之規則天下自無叢脞廢弛之事益告舜曰儆戒無虞易之既濟曰思患豫防古聖人之不忘警惕有如此
  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
  此一節書傅說欲髙宗憲天聰明戒溺愛徇已之私也啓開也寵謂寵幸納受也侮謂侮慢無心失理謂之過有心背理謂之非傅説曰左右近習之人朝夕親近易以狎昵若寵幸太過則彼將恃恩無忌而生侮慢之心是彼之侮乃我自取之也故當以此為戒慎毋溺于所愛開寵幸之門以受人之侮也人孰無過過而能改于已何損若自以有過為恥憚于更改而强為遮飾則始出于無心之失終反遂成有心之非矣故當以此為戒慎母恥于聞過為文飾之計以遂已之非也夫不啓寵以納侮則佞日逺而聰明不為所蔽不恥過以作非則過日寡而聰明不為所累此御下檢身之道也
  惟厥攸居政事惟醇
  此一節書傅説欲髙宗憲天聰明歸夲于宅心之學也居謂心安于所止醇不雜也傅説曰人君一心乃萬化之原欲法天以為治者當求天于吾心也惟能以義理涵飬此心使方寸之中湛然虚靈寂然寜定義與心融理與心一而無一毫勉强之私則施之政事莫非義理之流通大綱僃舉而至純至粹萬目畢張而盡善盡美政事豈有不醇者乎夫有純王之心則所存者與天一矣有純王之政則所施者與天一矣此尤憲天聰明根本切要之工夫也
  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此一節書是論憲天聰明之見于事神者也黷䙝瀆也時觧作是煩繁多也傅說曰國家之祭祀如郊廟社稷山川百神祭有一定之時非其時則謂之黷本以為敬而不知是謂之不敬也至于犧牲粢盛之數升降周旋之節俱有一定之禮非其禮則謂之煩必至擾亂而不可行以此事神不亦難乎知其難而戒之則可以通于神明而憲天之道在其中矣夫事事皆能憲天如此則臣豈有不欽若而民豈有不從乂者哉
  王曰㫖哉說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說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惟說不言有厥咎
  此二節書是髙宗贊美傅説之言傅說勉髙宗以躬行之實也㫖美也服行也良善也忱者誠信之意先王指成湯髙宗曰美哉汝說之言其論上天立君之意人君為治之方有闗于治道有禆于君徳我當服行汝之所言以為致治保邦之訓也夫以我之寡昧于為君之道有所未知若非汝以此善言開道則我將何所聞而措之于施行乎傅說拜而稽首言曰天下道理但知之不足為難惟實見之施行乃為難事王若不能體驗于身心發揮于政治雖知何益王若于此深加誠信則有定志者必有定力行之自見其不難而允協于我先王成湯之盛徳美政是我之所言者王不徒聴之而實能行之矣于斯時也説猶有所隠匿而不言則是上負吾君下負所學其咎不在于王而在我矣夫高宗于傅説之言不惟即見採納又且深加奨嘆傅説進言于髙宗不惟期君之必行而且責已之必言真可以為萬世君臣法也
  説命下
  此第三篇史臣記傅説與髙宗論學之言
  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于甘盤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
  此一節書是髙宗歴敘廢學之故而嘆其學之無成也甘盤髙宗之師也遯觧作隠宅居也河是河内之地徂徃也亳是亳都顯明也髙宗曰傅説汝來前予小子舊日未即位時曾受學于賢臣甘盤講求修身治天下之道既而先王欲我習知民艱乃使隠居于荒野之間後又入居于河内又自河内往至于亳居無定所學無専功故其後遂荒廢舊業于天下之理竟未能顯然明白于心我今將整理舊學以求終之有成不能不賴汝之訓廸也
  爾惟訓于朕志若作酒醴爾惟麴蘖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
  此一節書是髙宗望傅説以訓志之功也醴甘酒也麴者造酒之麴蘖者造酒之米和羮者滋味調和之𡙡湯梅所以調酸交修左右規正之意邁行也髙宗曰凡學之不明由于志之不正汝當獻納忠言開陳善道以啓發我之心志譬如作酒醴者必資麴與蘖而後成今我望汝涵飬熏陶以成君徳就如麴蘖一般作和𡙡者必資鹽與梅而後和今我望汝調和燮理以贊化機就如鹽梅一般夫造酒者麴多則太苦蘖多則太甘麴蘖得中乃能成酒作𡙡者鹽過則鹹梅過則酸鹽梅得中乃能成𡙡汝欲成我之徳亦必交修于我多方以規正之委曲以維持之如我之氣質或偏于剛汝則濟之以柔我之氣質或偏于柔汝則濟之以剛汝切勿棄我以為不足與言也凡汝之言我當篤信力行決不至于負汝之所訓也葢髙宗之望傅説反覆懇至如此可見古之賢君必以下賢求言為急務也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𫉬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
  此一節書是傅說勉髙宗以反已之學也建立也𫉬得也傅說因髙宗孳孳訪問遂稱王而告之曰人君之于臣下廣詢博訪務求多聞者是其意惟欲建立修身治天下之事業耳然資之于人者尤貴反之于已故又必學于古先王之謨訓潛心勉力終始無問然後義理有得于心而可以為建功立事之本也若不以古人為成法古訓為當遵則所行必不合于義理而能久安長治者非説之所聞也然則王可不以多聞學古為務哉盖傅説所謂多聞學古者正欲講求保邦致治用人行政之道實見諸施行耳非僅在語言文字之間也
  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允懐于兹道積于厥躬此一節書見為學貴有實功也遜謙遜也時敏謂無時而不敏允信也懐念也傅説曰義理無窮工夫易間必須卑遜其志不敢有一毫自足之心又必時時敏求不敢萌一毫自止之念夫虚以受人勤以勵已則其所修如泉水之來源源而不竭矣為學之方莫要于此若能篤信而深念之真知遜志之有益而驕心悉冺真知時敏之有成而怠心不生則充積日盛修身治天下之道皆統㑹于吾身矣王可不勉哉夫遜者入學之基敏者力學之事氣盛則理不聚虚其志所以觀理也力薄則業不大勇于任所以修業也為學之事遜與敏焉盡之矣
  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徳修罔覺
  此一節書言斆之事亦學古有𫉬中事也斆猶言教典常也傅說又勉之曰王之為學固貴得之于已尤貴公之于人葢始而自學所以明徳固學也終而教人所以新民亦學也為學之道一半在實體諸心一半在推廣諸世斆學相須而後學可成也然勤學教人矣而工夫或有問斷其學亦終于無成又必一念惓惓終如其始而常在于學無少間斷則造詣純熟所得益深而徳之日修將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大抵身任君師之責則内外不可以不修道兼物我之公則終始豈容以或問傅説可謂責難于君者矣
  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惟說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此二節書第一節是言為學之準的次節乃傅說以薦賢自任而仍歸本于君徳也監視也先王指成湯憲法也愆過也傅説又勸髙宗以法祖之道曰人君為學不過取法乎善今之當法者孰有過于先王者乎葢我先王以天錫智勇之資又加以昧爽丕顯之學其于修身治天下之理皆有典則法度以垂範後世吾王不必逺有所慕但當率祖攸行修身則法其制事制心之理為政則法其建中表正之規如此則修身以至于治天下莫不盡善盡美而永無過差矣葢徳雖造于罔覺而法必監于先王吾王其勉之哉然修徳者固人君之事而進賢者又大臣之職吾王誠能典學法祖増修其徳而至于無愆則說必能敬承美意廣詢博訪凡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皆為汲引分列于朝宁之間使之同心以匡乃辟吾王但垂拱以責成之可耳何患不治哉葢君徳無愆所以端出治之本俊傑在位所以廣佐治之功而要之必君徳修而後賢才争樂為之用大臣之欲以人事君者其亦必先引君當道乎
  王曰嗚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時乃風股肱惟人良臣惟聖
  此二節書是髙宗言人心仰徳之切而深望傅説之輔已也風風聲也髙宗嘆息而歸美于説曰天下之所仰以為則者在于人君而人君之所賴以輔治者在于宰相今四海之内莫不引首舉踵喁喁焉仰望我之徳化者良由汝説感于夢寐之際起于版築之間故其風聲足以聳動乎天下也髙宗之意葢言台徳弗𩔖若不足以正四方而民皆望我以憲天法祖之治者非朕之徳可以當此實惟汝有以風之也于是又責望之曰人之一身必手足俱備然後可以為人人君若欲作聖必是良臣輔導然後可以為聖此我之所以深有望于汝也夫髙宗之于傅説始望之為霖雨舟楫繼喻之為麴蘖鹽梅至是又倚之為股肱葢引喻愈切而屬望愈至矣故說終能納誨輔徳以答天下之望而為股肱良臣也
  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𫉬則曰時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專美有商
  此一節書是舉輔君作聖之人而欲傅説嫓美于阿衡也正觧作長先正先世長官之稱保衡商時官名先王指成湯作起也辜罪也佑輔佐也烈祖亦指成湯格至也阿衡即保衡指伊尹髙宗又勉傅説曰昔我商開國之時有先正保衡伊尹所謂良臣也輔佐我先王振興大業嘗曰我昔居畎畆之中以樂堯舜之道惟願上輔吾君為堯舜之君下治吾民為堯舜之民而已若不能使君為堯舜之君則心中愧恥即如撻之于市不但欲致君為堯舜已也若不能使民為堯舜之民四海之廣兆民之衆有一人不得其所或啼饑號寒或梗化不服皆謂為己之罪過伊尹之志如此故其佐佑烈祖成湯内則輔徳使大徳極其懋昭外則輔治使百姓歸于允殖以致烈祖徳業之成直與天地同流而無問焉此伊尹之所以輔君作聖而稱羙于有商也今爾既負伊尹之徳又居伊尹之任庶㡬保祐乎我俾格天之烈再見于今豈可使伊尹之相業專美于前耶夫為臣者不志伊尹之志不足以盡臣道為君者不以伊尹之志責之臣不足以成君徳髙宗傅說能交相勉如此所以能交相成而立千古君臣之極與
  惟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綏民說拜稽首曰敢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子之休命
  此一節書是髙宗與傅說以聖主賢臣交相期勉也乂治也食食其祿也紹繼也乃辟猶言汝君髙宗自稱之辭綏安也對承受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播告也髙宗命傅説曰君臣相遇自古為難聖主必待賢臣以𢎞功業使非輔君作聖之賢則寜虚其位豈𡧓與之共治是君遇臣之難也賢臣亦俟聖主以顯其徳使非從諫克聖之君則寜終于隠豈肯苟食其祿是臣遇君之難也今我夢賚旁求君臣相遇千載一時汝必感此非常之㑹期立百世之功輔我繼先王之徳以永安天下之民則堯舜其君民者真不愧阿衡之美矣傅説聞髙宗之言遂拜手稽首曰輔君法祖以安民美哉天子之命乎敢以此美命承之于已自信吾力之能為又以此美命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于人自諒吾言之能踐傅説之復髙宗者如此夫天生蒸民而立之君佐君理物而任之相舉其君于堯舜之隆而無一夫之不得其所此相臣之職也傅説之期其君者曰學古訓曰監成憲君不至于先王而其心不可以已也傅説之自期者曰欽承曰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不輔君以至于先王而其心不可以已也君臣之交相勸勉者如此洵千古交泰之盛哉
  髙宗肜日
  祭之次日又祭謂之肜商髙宗常行肜祭于禰廟其日有雊雉之異賢臣祖已因進戒髙宗欲其修徳弭災史臣錄其語而以髙宗肜日名篇
  髙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此二節書首一節是史臣記事之詞次節乃祖已將欲訓王而私論之也越發語辭雊雉鳴雉也格正也史臣記髙宗肜祭禰廟之日忽有雉飛來鳴于鼎耳之上夫祭有常期而髙宗數祭禰廟是黷于祭祀之失也雊雉之異以譴告之可見天心之仁愛矣祖已感雊雉之異將進戒于髙宗先自商曰凡天降災祥必應于事而人事得失皆本于心今王黷祭禰廟其事固為失矣而推原其故實自𡡾神求福之念啓之我今進戒必先格王之非心而後正其所失之事庶㡬王心易悟而吾言易入也夫髙宗不負民義而徼福祈命此非心也不知敬民而祀豐于昵此失事也祖已之言可謂得進諫之道矣
  乃訓于王曰惟天監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聼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
  此二節書言天命之不可求天戒之不可忽也典猶言主義行事合宜也若徳順理也聴罪服罪也孚命是以妖孽為信驗而告戒之台我也祖已欲先格王心乃勸戒于髙宗曰天之監視下民其禍福予奪惟主于所行之義與不義耳如其義則天降之年必然長永如其不義則天降之年必然不永故人之不𫉬永年者非天無故夭折其民乃民之所行不義而中道自絶其命耳然天又未嘗遽絶之也斯民之中有不順乎理而肆意妄為不服其罪而飾非拒諫者天未嘗不以妖孽為信驗以告戒之夫天既譴告欲其順徳而聴罪耳乃謂妖孽特出偶然無如我何則重違上天仁愛之心矣天豈不誅絶之哉夫黷祀媚神安能𫉬福而天戒之臨必當有故非恐懼修省不足塞咎祖已之言惓惓若此此所謂能格心者也
  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𦙍典祀無豐于昵
  此一節書所以正其事之失也司主也𦙍嗣也豐厚也昵親近也祖已既格王之心乃直正其所失之事而歎息曰天以斯民而付之王是王之職主于敬民而已舍此而徼福于神豈王之所司乎况祖宗列聖雖有親疎逺近之不同然無非繼天之統為天之嗣吾王承其後而主其祭只當一體孝敬豈可専顧私恩而獨豐于親近之禰廟乎以人君之職而言則主于敬民而徼福事神非所當為以祭祀之禮而言則祖宗皆天之嗣而祀不可獨豐于昵夫不務敬民而務黷神一失也不並隆于祖而獨豐于昵又一失也髙宗越禮用情故祖已因天變而戒之如此
  西伯戡黎
  文王舉兵勝黎祖伊見周之日盛痛殷之將亡遂進諫于紂欲其懼而改省也史臣錄其言以西伯戡黎名篇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
  此二節書首節史臣記事之詞次節祖伊告王之詞也西伯周文王也受命為西方諸侯長故稱西伯黎國名戡勝也祖伊殷之賢臣王指紂言訖絶也格人有識之至人也相助也史臣曰西伯受命于殷得專征伐黎國無道舉兵伐之此時既勝黎國殷之賢臣有祖伊者見周徳方隆𫝑日强大紂惡愈甚𫝑必危亡惟恐戡黎之後遂有伐殷之舉乃自私邑奔走來告于王葢忠君憂國之意欲王之改過以圗存也祖伊進諫于王先呼天子以感動之曰國命修短皆係于天由今日而觀上天既已斷絶我殷之命脉矣何以知之葢國家之興亡其㡬先見惟至誠之人至靈之龜乃能前知今有識之至人與占卜之元龜皆知凶禍必至無敢有知其吉者則天之絶我殷命昭然可見矣然殷家基業自祖宗列聖相傳到今豈不欲保佑我後世子孫使之長守而不墜哉盖由我王不法祖宗不畏天命惟淫亂戲侮以自絶于天故雖先王在天之靈亦不得而庇佑之耳王可不亟思改過以回天意乎
  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廸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今王其如台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此三節書首節是備述喪亡之形二節言民之棄殷三節見紂之怙惡也康安也虞忖度也典常法也大命乃受非常之命者摯至也祖伊曰我王既自絶于天故天棄我殷種種皆是喪亡之象如民以食為天今則水旱饑荒小民無有安食而民不聊生矣民各有恒性今則悖禮傷道下民昧其本心而天理滅亡矣國家之常典所當世世守之者也今則綱紀廢弛法度變亂不復率由先王之舊章而國不可以為國矣不有康食天不欲遂其生也不虞天性天不欲復其性也不廸率典天不欲其治平也于此見天之棄殷而格人元龜之罔敢知吉者在是矣且不但天心棄之也今我殷邦之民苦于虐政亦無不欲殷之喪亡每私相告語曰今我等困苦至此上天如何不降威于殷而滅亡之乎其有道之君宜受非常之命者如何不至而救我于水火之中乎今我王失為君之道斷難久居民上將無奈我何矣民之棄殷如此夫人君立天人之間而為上下所交棄其勢必至于危亡雖先王其能相之乎祖伊之言痛切極矣紂乃不知悔過而歎息曰爾雖云民心背畔將欲亡我然我尊為天子實天生我以主萬民獨不有命在天乎小民亦無如我何矣夫紂當天怒民怨之日而為飾非拒諫之言此所以終于滅亡而莫可救也
  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于爾邦
  此二節書祖伊退而私論之詞也反退也參參列也乃猶言汝指紂言功事也祖伊見紂不聼其言遂退而歎息曰人君必須與天合徳方可責望于天汝今之所為罪惡昭著固已參列在上而不可掩矣又安能責望于天而保其命耶我見殷之喪亡直在日夕不能久延矣所以然者為何葢今日所為之事皆天怒民怨之事事𫝑至此其能免戮于商邦乎葢祖伊憂國之深故其言痛切如此大抵亡國之君不畏天命不恤人言人以為至危而彼以為至安如夏桀言我有天下如天之有口紂亦言我生不有命在天及其喪亡有如一轍所謂與亂同事罔不亡者此也萬世人主可不鑒哉
  微子
  紂失其政禍敗方興微子痛殷之將亡謀于箕子比干而思盡致身之道史臣錄其問答之詞以微子名篇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底遂陳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徳于下
  此一節書是言紂之失道也父師箕子也少師比干也亂正之亂觧作治字底致也遂成功也陳列也恃酒行凶謂之酗微子見紂惡之日甚痛商祚之將亡乃呼箕子比干而告之曰父師少師我殷失道前此猶望其能改自今觀之無復望其或能治正四方矣夫人君所以表正四方者以其能修徳也昔我祖成湯懋昭大徳以致成功勲烈昭著于上乃今日我子孫不以修徳法祖為務惟沈湎酗酒用亂敗其徳于下豈不有忝于烈祖乎夫我祖之昭列于上者如彼而子孫之亂敗于下者如此祖宗以艱難得之後世以逸欲亡之可痛甚矣
  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𫉬小民方興相為敵讎今殷其淪喪若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喪越至于今
  此一節書言紂喪亡之形也草竊草寇也師師互相倣傚也非度非法之事也𫉬得也津涯水邊隄岸也越觧作及微子又曰我殷既亂敗厥徳不能治正四方故今日四方人民無小無大皆不務生理不畏法度只好草竊為姦宄之事無有安居樂業者矣不但小民為然上而卿士亦皆彼此倣傚自恣于法度之外互相容隠凡有姦宄犯罪之人亦不窮究無有得其罪而治之者是以小民益無忌憚方且羣然而起相敵相讎以强凌弱以衆暴寡國家法紀于是乎蕩然矣事𫝑至此我殷家必淪于喪亡不可復救如徒渉大水者茫茫無有涯岸亦終于沈溺而已豈意我殷之盛一旦喪亡相及至于如此之甚乎微子上陳烈祖之徳下述喪亡之形言有盡而意無窮哀痛廹切之情至今猶令人感傷悲憤其憂國忠君可謂至矣
  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于荒今爾無指告予顛隮若之何其
  此一節書微子更端以問救亂之策也我指紂言耄老成之人也遜于荒是遯于荒野顛隮覆墜也其語辭微子復呼箕子比干問救亂之策曰大凡朝廷清眀則老成之人得安其位今我王發出顛狂用舍倒置以致吾家老成之人皆遯避于荒野國家若有緩急将誰倚賴乎今所與共圗國事者惟父師少師而已爾若不眀示意指告我于顛隮覆亡之時而圗所以維持拯救之策其將奈之何哉微子欲挽宗社于淪喪之時延祖業于敗亂之日憂危之甚特為更端問難之策其情廹其詞哀已
  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長舊有位人
  此下皆箕子答微子之詞首節答沈酗于酒之語次節答發狂耄遜之語也微子帝乙之長子而紂之庶兄故稱為王子方興言將來未艾也罔畏畏乃不畏其所當畏也咈逆也耉長老成之人也箕子呼微子而答之曰我國家昏亂自絶于天天毒降災害以荒廢我殷邦故使王不知悔禍而益沈酗于酒其𫝑方興未艾不至于喪亡不已矣彼夫老成耆舊乃朝廷之典型所當敬而畏焉者今既沈酗于酒心志昏迷乃不畏其所當畏雖老成耆舊有位之人皆咈逆而棄逐之使不得安其位而行其志故耄遜于荒非見㡬而自去由斥之而然耳雖欲不亡其可得乎
  今殷民乃攘竊神祗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降監殷民用又讎斂召敵讎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詔此二節書首節答草竊姦宄之語次節答小民相為敵讎之語也攘取也犧牷牲祭神之物也純色謂之犧全體謂之牷牛羊豕總謂之牲監視也又治也讎斂言科斂民財如讎敵也瘠餓殍也詔告訴也箕子又答微子曰國家為治須是有司奉法乃能使民不犯今我殷民乃有攘竊神祇之犧牷牲者夫禮莫重于祭祀祭祀之犧牲輙敢攘竊之其罪大矣為有司者乃相為容隠將而食之且無災禍蔑法廢禮至此已極非但草竊姦宄之不治已也夫人君之失民心常自聚斂始我今下視殷民凡上所用以治之者無復他事惟是嚴刑峻罰讎視其民而科斂之耳夫上以讎斂下下即以讎視上下方敵讎其上而上之所以召其敵讎者乃竟肆然為之無有厭怠其掊尅之臣阿意順㫖同惡相濟合而為一故民不聊生多饑餓疲困而無所告訴此天下之所以困窮而人心之所以怨畔也葢直君民相為敵讎而不獨小民互相敵讎矣
  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詔王子出廸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顛隮
  此一節書答淪喪顛隮之語也興出也廸道也刻害也箕子又答微子曰我商家敗徳荒政國亂民窮今日其有災禍矣我為宗室大臣出而當此禍敗則廢興存亡與國共之若商祚至于淪喪我亦終守臣節斷不為他人之臣僕也是我之自處固宜如此若王子一身之去就則宗祀存亡之所闗故我告王子惟出而逺去乃合于道葢我舊日以王子既長且賢曾勸先王立以為嗣而先王不從今王必有疑忌之心是我舊日所言無益于子而反冇害于子王子不去則必同受其禍我商宗祀將隕墜而無所託矣是王子之自處又宜如此我之與王子其行不同固不可同日而語也箕子自言其義決不可去而微子之義決不可不去也微子問救亂之策而箕子答之如此葢以商之喪亡其𫝑不可復救惟求存商祀于不墜為救亂之策耳紂惡貫盈天人交棄至于淪喪顛隮若此洵為萬世之明戒哉
  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
  此一節書告微子以彼此去就之義各安其分之所當盡也靖安也自獻自逹其志也行遯避去也箕子答微子將終又告以去就之義曰人臣去就自有至當不易之理必合于義而其心始安當就者安于就之義為商家守節之忠臣當去者安于去之義為商家存祀之孝子為今之計各安于義之所當盡以自逹其志于先王而已汝今固宜逺去若我所處與汝不同則有死無二而不復有避去之意矣是或去或不去皆揆諸義理而當反諸吾心而安質諸先王而無愧者也子何疑哉夫箕子答微子之問而比干獨無所言者比干自安于死諫之義所以自靖自獻一而已矣孔子曰殷有三仁焉葢三人之行不同而皆出于義之至正各得其心之所安故孔子皆許之以仁也



  日講書經觧義卷五
<經部,書類,日講書經解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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