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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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洪〈(子俊從子能信)〉石亨〈(從子彪從孫後)〉郭登朱謙〈(子永孫暉等)〉孫鏜〈(趙勝)〉範廣
楊洪,字宗道,六合人。祖政,明初以功為漢中百戶。父璟,戰死靈璧。洪嗣職,調開平。善騎射,遇敵輒身先突陣。初,從成祖北征,至斡難河,獲人馬而還。帝曰:「將才也。」令識其名,進千戶。宣德四年命以精騎二百,專巡僥塞上。繼命城西貓兒峪,留兵戍之。敗寇於紅山。
英宗立,尚書王驥言邊軍怯弱,由訓練無人,因言洪能。詔加洪遊擊將軍。洪所部才五百,詔選開平、獨石騎兵益之,再進都指揮僉事。時先朝宿將已盡,洪後起,以敢戰著名。為人機變敏捷,善出奇搗虛,未嘗小挫。雖為偏校,中朝大臣皆知其能,有毀之者,輒為曲護,洪以是得展其才。
尚書魏源督邊事,指揮杜衡、部卒李全皆訐奏洪罪。帝從源言,謫衡廣西,執全付洪自治。尋命洪副都督僉事李謙守赤城、獨石。謙老而怯,故與洪左。洪每調軍,謙輒陰沮之。洪嘗勵將士殺敵,謙笑曰:「敵可盡乎?徒殺吾人耳。」御史張鵬劾罷謙,因命洪代,洪益自奮。朝廷亦厚待之,每奏捷,功雖微必敘。
洪初敗兀良哈兵,執其部長朵欒帖木兒。既代謙任,復敗其兵於西涼亭。帝賜敕嘉獎。又敕宣大總兵官譚廣等曰:「此即前寇延綏,為指揮王禎所敗者,去若軍甚邇,顧不能撲滅,若視洪等愧不?」三年春,擊寇於伯顏山。洪馬蹶傷足,戰益力,擒其部長也陵臺等四人。追至寶昌州,又擒阿臺答剌花等五人。寇大敗,遁去。璽書慰勞,遣醫視,進都指揮同知,賜銀幣。尋以譚廣老,命充右參將佐之。洪建議加築開平城,拓龍門所,自獨石至潮河川,增置堠臺六十。尋進都指揮使。與兀良哈兵戰三岔口。又嘗追寇至亦把禿河。再遷都督同知。九年,兀良哈寇延綏,洪與內臣韓政等出大同,至黑山迤北,邀破之克列蘇。進左都督,軍士蒙賞者九千九百余人。洪嘗請給旗牌,不許。乃自制小羽箭、木牌令軍中。有司論其專擅,帝不問。
十二年充總兵官,代郭竑鎮宣府。自宣德以來,迤北未嘗大舉入寇。惟朵顏三衛眾乘間擾邊,多不過百騎,或數十騎。他將率巽軿,洪獨以敢戰至大將。諸部亦憚之,稱為「楊王」。瓦剌可汗脫脫不花、太師也先皆嘗致書於洪,並遺之馬。洪聞於朝,敕令受之而報以禮。嗣後數有贈遺,帝方倚任洪,不責也。帝既北狩,道宣府,也先傳帝命趣開門。城上人對曰:「所守者主上城池。天已暮,門不敢開。且洪已他往。」也先乃擁帝去。景帝監國,論前後功,封昌平伯。也先復令帝為書遺洪,洪封上之。時景帝已即位,馳使報洪:「上皇書,偽也。自今雖真書,毋受。」於是洪一意堅守。也先逼京師,急詔洪將兵二萬入衛。比至,寇已退。敕洪與孫鏜、範廣等追擊余寇。至霸州破之,獲阿歸等四十八人,還所掠人畜萬計。及關,寇返鬥,殺官軍數百人,洪子俊幾為所及。寇去,以功進侯,命率所部留京師,督京營訓練,兼掌左府事。朝廷以洪宿將,所言多采納。嘗陳禦寇三策,又奏請簡汰三千諸營將校,不得以貧弱充伍,皆從之。
景泰元年,于謙以邊警未息,宜令洪等條上方略。洪言四事,命兵部議行。都督宮聚、王喜、張斌先坐罪繫獄,洪與石亨薦三人習戰,請釋令立功。詔已許,而言官劾其黨邪撓政。帝以國家多事,務得人,置不問。上皇還,洪與石亨俱授奉天翊衛宣力武臣,予世券。明年夏,佩鎮朔大將軍印,還鎮宣府。從子能、信充左右參將,其子俊為右都督,管三千營。洪自以一門父子官極品,手握重兵,盛滿難居,乞休致,請調俊等他鎮。帝不許。八月,以疾召還京,逾月卒。贈潁國公,謚武襄。妾葛氏自經以殉,詔贈淑人。
洪久居宣府,禦兵嚴肅,士馬精強,為一時邊將冠。然未嘗專殺,又頗好文學,嘗請建學宣府,教諸將子弟。
子傑嗣,上言:「臣家一侯三都督,蒼頭得官者十六人,大懼不足報稱。乞停蒼頭楊釗等職。」詔許之,仍令給俸。傑卒,無子,庶兄俊嗣。
俊,初以舍人從軍。正統中累官署都指揮僉事,總督獨石、永寧諸處邊務。景帝即位,給事中金達奉使獨石,劾俊貪侈,乃召還。也先犯京師,俊敗其別部於居庸,進都督僉事。尋充右參將,佐朱謙鎮宣府。太監喜寧數誘敵入寇,中朝患之,購擒斬寧者賞黃金千兩,白金二萬兩,爵封侯。寧為都指揮江福所獲,而俊冒其功。廷臣請如詔。帝以俊邊將,職所當為,不允。加右都督,賜金幣。
俊恃父勢橫恣,嘗以私憾杖都指揮陶忠至死。洪懼,奏俊輕躁,恐誤邊事,乞令來京,隨臣操練。許之。既至,言官交劾,下獄論斬。詔令隨洪立功。未幾,冒擒喜寧功事覺,詔追奪冒升官軍,別賞福等,而降俊官,令剿賊自效。俄充遊擊將軍,巡僥真、保、涿、易諸城,還督三千營訓練。
景泰三年,俊上疏曰:「也先既弒其主,並其眾,包藏禍心,窺伺邊境,直須時動耳。聞其妻孥輜重去宣府才數百里。我緣邊宿兵不下數十萬,宜分為奇正以待,誘使來攻。正兵列營大同、宣府,堅壁觀變,而出奇兵倍道搗其巢。彼必還自救,我軍夾攻,可以得誌。」疏下廷議,于謙等以計非萬全,遂寢。團營初設,命俊分督四營。
明年復充遊擊將軍,送瓦剌使歸。至永寧,被酒,杖都指揮姚貴八十,且欲斬之。諸將力解而止。貴訴於朝,宣府參政葉盛亦論俊罪。以俊嘗潰於獨石,斥為敗軍之將。俊上疏自理,封還所賜敕書,以明己功。言官劾其跋扈,論斬,錮之獄。會傑卒,傑母魏氏請暫釋俊營傑葬事。乃宥死,降都督僉事。旋襲洪職。家人告俊盜軍儲,再論死,輸贖還爵。久之,又以陰事告俊。免死奪爵,命其子珍襲。
俊初守永寧、懷來,聞也先欲奉上皇還,密戒將士毋輕納。既還,又言是將為禍本。及上皇復位,張軏與俊不協,言於朝,遂征下詔獄,坐誅。奪珍爵,戍廣西。憲宗立,授龍虎衛指揮使。
能,字文敬。沈毅善騎射。從洪屢立功,為開平衛指揮使,進都指揮僉事。景泰元年進同知,充遊擊將軍,沿邊巡僥。寇犯蔚州,畏不進,復與紀廣禦寇野狐嶺,敗傷右膝,為御史張昊所劾。宥之。尋命與石彪各統精兵三千,訓練備調遣。再加都督僉事,累進左副總兵,協守宣府。巡撫李秉劾其貪惰,弗問。五年召還,總神機營。天順初,以左都督為宣府總兵官,與石彪破寇磨兒山,封武強伯。也先已死,孛來繼興,能欲約兀良哈共襲劫之,與以信炮。兵部劾其非計。帝以能誌在滅賊,置不罪。寇犯宣府,能失利,復為兵部所劾,帝亦宥之。是年卒。無子,弟倫襲羽林指揮使。
信,字文實。幼從洪擊敵興州。賊將方躍馬出陣前,信直前擒之,以是知名。累功至指揮僉事。正統末,進都指揮僉事,守柴溝堡。也先犯京師,入衛,進都指揮同知。
景泰改元,守懷來,寇入不能禦。護餉永寧,聞炮聲奔還,皆被劾。朝議以方用兵,不問。累進都督僉事,代能為左副總兵,協鎮宣府。上言:「鹿角之制,臨陣可捍敵馬,結營可衛士卒,每隊宜置十具。遇敵團牌拒前,鹿角列後,神銃弓矢相繼叠發,則守無不固,戰無不克。」從之。
天順初,移鎮延綏,進都督同知。明年破寇青陽溝,大獲。封彰武伯,佩副將軍印,充總兵官,鎮守如故。延綏設總兵官佩印,自信始也。頃之,破寇高家堡。三年與石彪大破寇於野馬澗。明年,寇二萬騎入榆林,信擊卻之。追奔至金雞峪,斬平章阿孫帖木兒,還所掠人畜萬計。其冬,代李文鎮大同。
憲宗即位,信自陳前後戰功,予世券。成化元年冬禦寇延綏無功,召還,督三千營。毛裏孩據河套,命佩將軍印,總諸鎮兵往禦。寇既渡河北去,已,復還據套,分掠水泉營及朔州,信等屢卻之。寇遂東入大同。因詔信還鎮大同。六年,信與副將徐恕、參將張瑛分道出塞,敗寇於胡柴溝,獲馬五百余匹。璽書獎勵。
信在邊三十年,鎮以安靜,人樂為用。然性好營利。代王嘗奏其違法事,詔停一歲祿。十三年冬卒於鎮。贈侯,謚武毅。
洪父子兄弟皆佩將印,一門三侯伯。其時稱名將者,推楊氏。昌平侯既廢,能以流爵弗世。而信獨傳其子瑾,弘治初領將軍宿衛。三傳至曾孫炳。隆慶時,協守南京。召掌京營戎政,屢加少師。卒,謚恭襄。傳子至孫崇猷。李自成陷京師,被殺。
石亨,渭南人。生有異狀,方面偉軀,美髯及膝。其從子彪魁梧似之,須亦過腹。就飲酒肆,相者曰:「今平也,二人何乃有封侯相?」亨嗣世父職,為寬河衛指揮僉事。善騎射,能用大刀,每戰輒摧破。
正統初,以獲首功,累遷都指揮僉事。敗敵黃牛坡,獲馬甚眾。三年正月,敵三百余騎飲馬黃河,亨追擊至官山下,多所斬獲。進都指揮同知。尋充左參將,佐武進伯朱冕守大同。六年上言:「邊餉難繼,請分大同左右、玉林、雲川四衛軍,墾凈水坪迤西曠土,官給牛種,可歲增糧萬八千石。」明年又言:「大同西路屯堡,皆臨極邊。玉林故城去右衛五十里,與東勝單於城接,水草便利。請分軍築壘,防護屯種。」詔皆允行。尋以敗敵紅城功,進都指揮使。敵犯延安,追至金山敗之,再遷都督僉事。亨以國制搜將才未廣,請仿漢、唐制,設軍謀宏遠、智識絕倫等科,令人得自陳,試驗擢用,不專保舉。報可。
十四年,與都督僉事馬麟巡僥塞外。至箭豁山,敗兀良哈眾,進都督同知。是時,邊將智勇者推楊洪,其次則亨。亨雖偏將,中朝倚之如大帥,故亨亦盡力。其秋,也先大舉寇大同,亨及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等戰陽和口。瑛、冕戰沒,亨單騎奔還。降官,募兵自效。
郕王監國,尚書于謙薦之。召掌五軍大營,進右都督。無何,封武清伯。也先逼京師,命偕都督陶瑾等九將,分兵營九門外。德勝門當敵沖,特以命亨。于謙以尚書督軍。寇薄彰義門,都督高禮等卻之。轉至德勝門外,亨用謙令,伏兵誘擊,死者甚眾。既而圍孫鏜西直門外,以亨救引卻。相持五日,寇斂眾遁。論功,亨為多,進侯。
景泰元年二月命佩鎮朔大將軍印,帥京軍三萬人,巡哨大同。遇寇,敗之。其秋,予世襲誥券。易儲,加亨太子太師。于謙立團營,命亨提督,充總兵官如故。
八年,帝將郊,宿齋宮,疾作不能行禮,召亨代。亨受命榻前,見帝病甚,遂與張軏、曹吉祥等謀迎立上皇。上皇既復辟,以亨首功,進爵忠國公。眷顧特異,言無不從。其弟侄家人冒功錦衣者五十余人,部曲親故竄名「奪門」籍得官者四千余人。兩京大臣,斥逐殆盡。納私人重賄,引用太仆丞孫弘,郎中陳汝言、蕭璁、張用瀚、郝璜、龍文、朱銓,員外郎劉本道為侍郎。時有語曰「朱三千,龍八百」。勢焰熏灼,嗜進者競走其門。既以私憾殺于謙、範廣等,又以給事中成章、御史甘澤等九人嘗攻其失,貶黜之。數興大獄,構陷耿九疇、嶽正,而戍楊瑄、張鵬,謫周斌、盛颙等。又惡文臣為巡撫,抑武臣不得肆,盡撤還。由是大權悉歸亨。
亨無日不進見,數預政事。所請或不從,艴然見於辭色。即不召,必假事以入,出則張大其勢,市權利。久之,帝不能堪,嘗以語閣臣李賢。賢曰:「惟獨斷乃可。」帝然之。一日語賢曰:「閣臣有事,須燕見。彼武臣,何故頻見?」遂敕左順門,非宣召毋得納總兵官。亨自此稀燕見。
亨嘗白帝立碑於其祖墓。工部希亨指,請敕有司建立,翰林院撰文。帝以永樂以來,無為功臣祖宗立碑故事,責部臣,而令亨自立。初,帝命所司為亨營第。既成,壯麗逾制。帝登翔鳳樓見之,問誰所居。恭順侯吳瑾謬對曰:「此必王府。」帝曰:「非也。」瑾曰:「非王府,誰敢僭逾若此?」帝頷之。亨既權侔人主,而從子彪亦封定遠侯,驕橫如亨。兩家蓄材官猛士數萬,中外將帥半出其門。都人側目。
三年秋,彪謀鎮大同,令千戶楊斌等奏保。帝覺其詐,收斌等拷問得實,震怒,下彪詔獄。亨懼,請罪。帝慰諭之。亨請盡削弟侄官,放歸田裏。帝亦不許。及鞫彪,得繡蟒龍衣及違式寢床諸不法事,罪當死。遂籍彪家,命亨養病。亨嘗遣京衛指揮裴瑄出關市木,遣大同指揮盧昭追捕亡者。至是事覺,法司請罪亨,帝猶置不問。法司再鞫彪,言彪初為大同遊擊,以代王增祿為己功,王至跪謝。自是數款彪,出歌妓行酒。彪淩侮親王,罪亦當死。因劾亨招權納賕,肆行無忌,與術士鄒叔彜等私講天文,妄談休咎,宜置重典。帝命錮彪於獄,亨閑住,罷朝參。時方議革「奪門」功,窮治亨黨,由亨得官者悉黜,朝署一清。
明年正月,錦衣指揮逯杲奏亨怨望,與其從孫後等造妖言,蓄養無賴,專伺朝廷動靜,不軌跡已著。廷臣皆言不可輕宥。乃下亨詔獄,坐謀叛律斬,沒其家貲。逾月,亨瘐死,彪、後並伏誅。
彪驍勇敢戰,善用斧。初以舍人從軍。正統末,積功至指揮同知。也先逼京師,既退,追襲余寇,頗有斬獲,進署都指揮僉事。
景泰改元,詔予實授,充遊擊將軍,守備威遠衛。敵圍土城,彪用炮擊死百余人,遁去。塞上日用兵,彪勇冠流輩,每戰必捷,以故一歲中數遷,至都督僉事。
恃亨勢,多縱家人占民產,又招納流亡五十余戶,擅越關置莊墾田,為給事中李侃、御史張奎所劾,請並罪亨。景帝皆宥不問,但令給還民產,遣流亡戶復業而已。
三年冬,充右參將,協守大同。嘗憾巡撫年富抑己不得逞。及英宗復辟,召彪還。亨方得誌,彪遂誣奏富罪,致之獄。未幾,進都督同知,再以遊擊將軍赴大同備敵。與參將張鵬等哨磨兒山。寇千余騎來襲,彪率壯士沖擊,斬把禿王,搴其旗,俘斬百二十人。追至三山墩,又斬七十二人。以是封定遠伯,遊擊如故。
天順二年命偕高陽伯李文赴延綏禦寇,以疾召還,尋充總兵官。明年,寇二萬騎入掠安邊營。彪與彰武伯楊信等禦之,連戰皆捷。斬鬼力赤,追出塞轉戰六十餘里,生擒四十余人,斬首五百余級,獲馬駝牛羊二萬余,為西北戰功第一。捷聞,進侯。彪本以戰功起家,不藉父兄蔭,然一門二公侯,勢盛而驕,多行不義。謀鎮大同,與亨表裏握兵柄,為帝所疑。遂及於禍。
後,天順元年進士,助亨籌畫。都督杜清出亨門下,後造妖言,有「土木掌兵權」語,蓋言杜也。事覺,後伏誅,清亦流金齒。
郭登,字元登,武定侯英孫也。幼英敏。及長,博聞強記,善議論,好談兵。洪熙時,授勛衛。
正統中,從王驥征麓川有功,擢錦衣衛指揮僉事。又從沐斌征騰沖,遷署都指揮僉事。十四年,車駕北征,扈從至大同,超拜都督僉事,充參將,佐總兵官廣寧伯劉安鎮守。朱勇等軍覆,倉猝議旋師。登告學士曹鼐、張益曰「車駕宜入紫荊關」,王振不從,遂及於敗。當是時,大同軍士多戰死,城門晝閉,人心洶洶。登慷慨奮勵,修城堞,繕兵械;拊循士卒,吊死問傷,親為裹創傅藥。曰:「吾誓與此城共存亡,不令諸君獨死也。」八月,也先擁帝北去,經大同,使袁彬入城索金幣。登閉城門,以飛橋取彬入。登與安及侍郎沈固、給事中孫祥、知府霍瑄等出謁,伏地慟哭。以金二萬余及宋瑛、朱冕、內臣郭敬家資進帝,以賜也先等。是夕,敵營城西。登謀遣壯士劫營迎駕,不果。明日,也先擁帝去。
景帝監國,進都督同知,充副總兵。尋令代安為總兵官。十月,也先犯京師,登將率所部入援,先馳蠟書奏。奏至,敵已退。景帝優詔褒答,進右都督。登計京兵新集,不可輕用,上用兵方略十余事。
景泰元年春,偵知寇騎數千,自順聖川入營沙窩。登率兵躡之,大破其眾,追至栲栳山,斬二百余級,得所掠人畜八百有奇。邊將自土木敗後,畏縮無敢與寇戰。登以八百人破敵數千騎,軍氣為之一振,捷聞,封定襄伯,予世券。
四月,寇騎數千奄至,登出東門戰。佯北,誘之入士城。伏起,敵敗走。登度敵且復至,令軍士賫毒酒、羊豕、楮錢,偽為祭冢者,見寇即棄走。寇至,爭飲食之,死者甚眾。六月,也先復以二千騎入寇,登再擊卻之。越數日,奉上皇至城外,聲言送駕還。登與同守者設計,具朝服候駕月城內,伏兵城上,俟上皇入,即下月城閘。也先及門而覺,遂擁上皇去。
時鎮守中官陳公忌登。會有發公奸贓者,公疑登使之,遂與登構。帝謂于謙曰:「大同,吾藩籬也。公與登如是,其何以守!」遣右監丞馬慶代公還,登愈感奮。初,也先欲取大同為巢穴,故數來攻。及每至輒敗,有一營數十人不還者。敵氣懾,始有還上皇意。上皇既還,代王仕壥頌登功,乞降敕獎勞。兵部言登已封伯,乃止。
二年,登以老疾乞休,舉石彪自代,且請令其子嵩宿衛。帝以嵩為散騎舍人,不聽登辭。是時邊患甫息,登悉心措置,思得公廉有為者與俱。遂劾奏沈固廢事,而薦尚書楊寧、布政使年富。又言大同既有御史,又有巡按御史,僉都御史任寧宜止巡撫宣府。帝悉從之,以年富代固,而征還固及寧。其秋,以疾召還。登初至大同,士卒可戰者才數百,馬百余匹。及是馬至萬五千,精卒數萬,屹然成巨鎮。登去,大同人思之。
初,英宗過大同,遣人謂登曰:「朕與登有姻,何拒朕若是?」登奏曰:「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英宗銜之。及復辟,登懼不免,首陳八事,多迎合。尋命掌南京中府事。明年召還。言官劾登結陳汝言獲召,鞫實論斬。宥死,降都督僉事,立功甘肅。
憲宗即位,詔復伯爵,充甘肅總兵官。奏邊軍償馬艱甚,至鬻妻子。乞借楚、慶、肅三王府馬各千匹,官酬其直。從之。用朱永等薦,召掌中府事,總神機營兵。成化四年復設十二團營,命登偕朱永提督。八年卒。贈侯,謚忠武。
登儀觀甚偉,髯垂過腹。為將兼智勇,紀律嚴明,料敵制勝,動合機宜。嘗以意造「攪地龍」、「飛天網」。鑿深塹,覆以土木如平地。敵入圍中,發其機,自相撞擊,頃刻皆陷。又仿古制造偏箱車、四輪車,中藏火器,上建旗幟,鉤環聯絡,布列成陣,戰守皆可用。其軍以五人為伍,教之盟於神祠,一人有功,五人同賞,罰亦如之。十伍為隊,隊以能挽六十斤弓者為先鋒。十隊領以一都指揮,令功無相撓,罪有專責,一時稱善。
登事母孝,居喪秉禮。能詩,明世武臣無及者。無子,以兄子嵩為子。登謫甘肅,留家京師,嵩窘其衣食。登妾縫紉自給,幾殆,弗顧。登還,欲黜之,以其婿於會昌侯,侯嘗活己,隱忍不發。及卒,嵩遂襲爵。後以非登嫡嗣,止嵩身。子參降錦衣衛指揮使。
朱謙,夏邑人。永樂初,襲父職,為中都留守左衛指揮僉事。洪熙時,隸陽武侯薛祿,征北有功,進指揮使。宣德元年進萬全都指揮僉事。
正統六年,與參將王真巡哨至伯顏山,遇寇擊走之。次閔安山,遇兀良哈三百騎,又敗之。追至莽來泉,寇越山澗遁去,乃還。時謙已遷都指揮同知,乃以為都指揮使。
八年充右參將,守備萬全左衛。明年與楊洪破兀良哈兵於克列蘇,進都督僉事。所部發其不法事,帝以方防秋,宥之。復以北征功,進都督同知。
帝北狩,也先擁至宣府城下,令開門。謙與參將紀廣、都御史羅亨信不應,遂去。進右都督。與楊洪入衛,會寇已退,追襲之近畿。戰失利,洪劾之。兵部並劾洪不救。景帝俱弗問。洪入總京營,廷議欲得如洪者代之,鹹舉謙。乃進左都督,充總兵官,鎮守宣府。
景泰元年四月,寇三百騎入石烽口,復由故道去,降敕切責。逾月,復入犯。謙率兵禦之,次關子口。寇數千騎突至,謙拒以鹿角,發火器擊之,寇少卻,如是數四。謙軍且退,寇復來追。都督江福援之,亦失利。謙卒力戰,寇不得入。六月復有二千騎南侵。謙遣都指揮牛璽等往禦,戰南坡。謙見塵起,率參將紀廣等馳援。自巳至午,寇敗遁。論功,封撫寧伯。是時,寇氣甚驕,屢擾宣府、大同,意二城且旦夕下。而謙守宣府,郭登守大同,數挫其眾。也先知二人難犯,始一意歸上皇。八月,上皇還。道宣府,謙率子永出見,厚犒其使者。既而謙謬報寇五千騎毀墻入。察之,則也先貢使也。詔切責之,謙惶恐謝。明年二月,卒於鎮。贈侯。子永襲。
謙在邊久,善戰。然勇而寡謀,故其名不若楊洪、石亨、郭登之著。成化中,謚武襄。
永,字景昌。偉軀貌,顧盼有威。初見上皇於宣府,數目屬焉。景泰中,嗣爵奉朝請。英宗復辟,睹永識之曰:「是見朕宣府者耶?」永頓首謝,即日召侍左右,分領宣威營禁軍。天順四年,宣、大告警,命帥京軍巡邊。七年統三千營,尋兼神機營。憲宗立,改督團營,領三千營如故。
成化元年,荊、襄盜劉通作亂。命永與尚書白圭往討。進師南漳,擊斬九百有奇。會疾留南漳,而圭率大軍破賊。永往會,道遇余賊,俘斬數百人。其秋復進討石龍、馮喜,皆捷。論功,進侯。
毛裏孩犯邊,命佩將軍印,會彰武伯楊信禦之。會遣使朝貢,乃班師。六年,阿羅出寇延綏。復拜將軍,偕都御史王越,都督劉玉、劉聚往討,擊敗之蘇家寨。寇萬騎自雙山堡分五道至,戰於開荒川。寇少卻,乘勢馳之,皆棄輜重走。至牛家寨,遇都指揮吳瓚兵少,寇圍之。指揮李鎬、滕忠至,復力戰。聚及都指揮範瑾、神英分據南山夾擊,寇乃大敗。斬首一百有六,獲馬牛數千,阿羅出中流矢遁。時斬獲無多,然諸將鹹力戰追敵,邊人以為數十年所未有。論功,予世侯。
阿羅出雖少挫,猶據河套。明年正月,寇屢入,永所部屢有斬獲。三月復以萬余騎分掠懷遠諸堡。永與越等分兵為五,設伏敗之,追至山口及滉忽都河,寇敗走。而遊擊孫鉞、蔡瑄別破他部於鹿窖山。捷聞,璽書獎勞。永等再請班師,皆不許。寇復以二萬余騎入掠,擊退之。歲將盡,乃召永還,留越總制三邊。
十四年加永太子太保。明年冬,拜靖虜將軍,東伐,以中官汪直監督軍務。還,進爵保國公。又明年正月,延綏告警。命永為將軍,越提督軍務,直仍監督,分道出塞。越與直選輕騎出孤店關,俘寇於威寧海子。而永率大軍由南路出榆林,不見寇,道回遠,費兵食巨萬,馬死者五千余匹。於是越得封伯,直蔭錫逾等,而永無功,賞不行。久之。進太子太傅。十七年二月,復偕直、越出師大同,禦亦思馬,獲首功百二十,遂賜襲世公。
十九年秋,小王子入邊,宣、大告急。越與直已得罪,以永為鎮朔大將軍,中官蔡新監其軍,督諸將周玉、李玙等擊敗之。還,仍督團營。或投匿名書言永圖不軌。永乞解兵柄,不許。其冬,手敕加太傅、太子太師。弘治四年監修太廟成,進太師。
永治軍嚴肅,所至多奏功。前後八佩將軍印,內總十二團營兼掌都督府,列侯勛名無與比。九年卒。追封宣平王,謚武毅,子暉嗣。給事中王廷言永功不當公,朝議止予襲一世,後皆侯。詔可。
暉,字東陽。長身美髯,人稱其威重類父。又屢從父塞下,歷行陣,時以為才。弘治五年授勛衛。年垂五十,始嗣爵,分典神機營。十三年更置京營大帥,命暉督三千營兼領右府事。
火篩入大同,平江伯陳銳等不能禦,命暉佩大將軍印代之。比至,寇已退,乃還。明年春,火篩連小王子,大入延綏、寧夏。右都御史史琳請濟師。復命暉佩大將軍印,統都督李俊、李澄、楊玉、馬儀、劉寧五將往,而以中官苗逵監其軍。至寧夏,寇已飽掠去,乃與琳、逵率五路師搗其巢於河套。寇已徙帳,僅斬首三級,獲馬駝牛羊千五百以歸。未幾,寇入固原,轉掠平涼、慶陽,關中大震。兩鎮將嬰城不敢戰,而暉等畏怯不急赴。比至,斬首十二人,還所掠生口四千,遂以捷聞。
是役也,大帥非制勝才,師行紆回無紀律,邊民死者遍野。諸郡困轉輸餉軍,費八十余萬。他征發稱是,先後僅獲首功十五級。廷臣連章劾三人罪,帝不問。已而上搗巢有功將士萬余人,尚書馬文升、大學士劉健持之,帝先入逵等言,竟錄二百十人,署職一級,余皆被賚。及班師,帝猶遣中官賫羊酒迎勞。言官極論暉罪,終不聽,以暉總督團營,領三千營右府如故。
武宗即位,寇大入宣府,復命暉偕逵、琳帥師往。寇轉掠大同,參將陳雄擊斬八十余級,還所掠人口二千七百有奇。暉等奏捷,列有功將士二萬余人,兵部侍郎閻仲宇、大理丞鄧璋往勘,所報多不實。終以逵故,眾鹹給賜。劉瑾用事,暉等更奏錄功太薄,請依成化間白狐莊例。兵部力爭,不納,竟從暉言,得擢者千五百六十三人,暉加太保。正德六年卒。
子麒,襲侯,嘗充總兵官,鎮兩廣。與姚鏌平田州,誅岑猛,加太子太保。嘉靖初,召還。久之,守備南京,卒。子嶽嗣,亦守備南京。隆慶中卒。四傳至孫國弼。天啟中,楊漣劾魏忠賢,國弼亦乞速賜處分。忠賢怒,停其歲祿。崇禎時,總督京營。溫體仁柄國,國弼抗疏劾之。詔捕其門客及繕疏者下獄,停祿如初。及至南京,進保國公。乃與馬士英、阮大鋮相結,以訖明亡。
孫鏜,字振遠,東勝州人。襲濟陽衛指揮同知。用朱勇薦,進署指揮使。正統末,擢指揮僉事,充左參將,從總兵官徐恭討葉宗留。敗賊金華,復破之烏龍嶺。
英宗北狩,景帝召鏜還,超擢都督僉事,典三千營。也先將入犯,進右都督,充總兵官,統京軍一萬禦之紫荊關。將發,寇已入,遂營都城外。寇薄德勝門,為于謙等所卻,轉至西直門。鏜與大戰,斬其前鋒數人。寇稍北,鏜逐之,寇益兵圍鏜。鏜力戰不解。高禮、毛福壽來援,禮中流矢。會石亨兵至,寇乃退。詔鏜副楊洪追之,戰於涿州深溝,頗有斬獲。師還,仍典營務。
景泰初,楊洪劾鏜下獄。石亨請赦鏜,江淵亦言城下之役,惟鏜戰最力,乃釋之。
三年冬充副總兵,協郭登鎮大同。登節制嚴,鏜不得逞,欲與分軍,且令子百戶宏侮登。帝械宏,竟以鏜故貰之。召還,典三千營如故。英宗復辟,以「奪門」功封懷寧伯,尋予世券。
天順初,甘肅告警,詔鏜充總兵官,帥京軍往討。將陛辭,病宿朝房。夜二鼓,太監曹吉祥、昭武伯曹欽反。其部下都指揮馬亮告變於恭順侯吳瑾,瑾趨語鏜。鏜草奏,叩東長安門,自門隙投入內廷,始得集兵縛吉祥,守皇城諸門。鏜走太平侯張瑾家,邀兵擊賊,瑾不敢出。鏜倉猝復走宣武街,急遣二子輔、軏呼征西將士,紿之曰:「刑部囚反獄,獲者重賞。」眾稍聚至二千人,始語之故。時已黎明,遂擊欽。欽方攻東長安門,不得入,轉攻東安門。鏜兵追及,賊稍散。軏斫欽中膊,軏亦被殺。欽知事不成,竄歸其家,猶督眾拒鏜力戰,至晡始定。論功第一,進爵世侯,仍典三千營。贈軏百戶,世襲。
鏜粗猛善戰,然數犯法。初賄太監金英,得遷都督。事覺,論斬,景帝特宥之。天順末,以受將士賄,屢被劾。不自安,求退。詔解營務及府軍前衛事,猶掌左府。
憲宗即位,中官牛玉得罪。鏜坐與玉婚,停祿閑住。尋陳情,予半祿。已,復自陳功狀,給祿如故。成化七年卒。贈淶國公,謚武敏。
子輔請嗣,吏部言「奪門」功,例不得世傳。帝以鏜捕反者,予之。傳子至孫應爵,正德中總督團營。四傳至曾孫世忠。萬歷中鎮守湖廣,總督漕運凡二十年。又三傳至孫維藩。流賊陷京師,被殺。
鏜之冒「奪門」功封伯爵也,都督董興及曹義、施聚、趙勝等皆乘是時冒封,予世券。興、義、聚自有傳。
趙勝,字克功,遷安人。襲職為永平衛指揮使。正統末,禦寇西直門,進都指揮僉事。天順初,與孫鏜等預「奪門」功,超遷都督僉事。又與鏜擊反者曹欽,進同知。孛來犯甘肅,勝與李杲充左右參將,從白圭西征至固原,擊寇,卻之。憲宗立,典鼓勇營訓練。成化改元,山西告警,拜將軍。次雁門,寇已退,乃還。明年復出延綏禦寇。會方納款,遂旋師。尋典耀武營。四年充總兵官,鎮遼東。七年召典五軍營,已,改三千營。乚加思蘭犯宣府,詔勝為將軍,統京兵萬人禦之,亦以寇遁召還。久之,進左都督,加太子太保。十九年封昌寧伯。
勝初與李杲並有名。後屢督大師,未見敵,無功,夤緣得封,名大損。後加太保,營萬貴妃塋,墮崖石間死。贈侯,謚壯敏。弘治初,孫鑒乞襲爵。吏部言勝無功,不當傳世,乃授錦衣衛指揮使。
範廣,遼東人。正統中嗣世職,為寧元衛指揮僉事,進指揮使。十四年,積功遷遼東都指揮僉事。
廣精騎射,驍勇絕倫。英宗北狩,廷議舉將材,尚書于謙薦廣。擢都督僉事,充左副總兵,為石亨副。也先犯京師,廣躍馬陷陣,部下從之,勇氣百倍。寇退,又追敗之紫荊關。錄功,命實授。俄進都督同知,出守懷來。尋召還。
景泰元年二月,亨出巡邊。時都督衛穎統大營,命廣協理。三月,寇犯宣府。敕兵部會諸營將遴選將材,僉舉廣。命充總兵官偕都御史羅通督兵巡哨,駐居庸關外。數月還京,副石亨提督團營軍馬。
亨所為不法,其部曲多貪縱,廣數以為言。亨銜之,譖罷廣,止領毅勇一營。廣又與都督張軏不相能。及英宗復辟,亨、軏恃「奪門」功,誣廣黨附于謙,謀立外藩,遂下獄論死。子升戍廣西,籍其家,以妻孥第宅賜降丁。明年春,軏早朝還,途中為拱揖狀。左右怪問之,曰:「範廣過也。」遂得疾不能睡,痛楚月余而死。成化初,廷臣訟廣冤。命子升乃襲世職。
廣性剛果。每臨陣,身先士卒,未嘗敗衄。一時諸將盡出其下,最為于謙所信任,以故為儕輩所忌。
贊曰:楊洪、石亨輩,遭時多事,奮爪牙之力,侯封世券,照耀一門,酬庸亦過厚矣。洪知盛滿可懼,而亨邪狠粗傲,怙寵而驕,其赤族宜哉。朱謙勇略不及郭登,登乃無後,而謙子永,進爵上公,子孫世侯勿絕。孫鏜、範廣善戰略相等,而廣以冤死。所遇有幸有不幸,相去豈不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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