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經傳辨疑 (四庫全書本)/卷上
春秋經傳辨疑 卷上 |
欽定四庫全書
春秋經傳辨疑卷上 明 童品 撰春王正月〈𨼆公元年〉
春王正月之義公羊以爲大一統是巳胡氏以周人建子爲歲首則周正月是夏十一月也然謂商正建丑引書惟元祀十有二月以証月之不易又謂秦以亥爲正引史記元年冬十月以証時之不易遂以爲夫子改冬十一月爲春王正月朱子旣自謂不敢信又謂魯史本謂之春秋則似原已書春矣汪氏亦疑周歴已改子丑月爲春則此乃夫子因舊史非故以夏時冠周月也然子丑非春月而謂之春故加王於正月之上以見正月乃時王之正月雖曰尊王而行夏時之意亦在言表矣又按胡傳謂國史主記時政必湏即位之事而隱公
闕焉是仲尼削之也似此之𩔖穿鑿由起夫聖人之所書者尚多不能明奚暇求其所不書者耶後世主司執此之𩔖以考士噫亦過矣
公及邾儀父盟于蔑〈𨼆公元年〉
及猶與也兼詞也公羊曰及猶汲汲也榖梁曰及者何内爲志焉耳胡氏曰我所欲曰及遂以及之一字爲褒貶竊恐聖人大意但記公與邾儀父盟于蔑而已初未嘗以及之一字寓汲汲内爲志我所欲之意也且文公二年書及晉處父盟左傳言晉人以公不朝使陽處父盟公以恥之此豈有汲汲内爲志我所欲之意耶况經書及者非一如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公及夫人姜氏會齊侯于陽榖叔孫豹及諸侯之大夫及陳袁僑盟季孫行父帥師城諸及防齊髙固及子叔姬來之𩔖皆兼詞也以此例之則及之一字恐不必深泥也公榖春秋不免有穿鑿之弊者𩔖如此或以弑其君及其大夫之及爲累及之及亦未然也姑質所疑以俟知者
夏四月辛卯君氏卒〈𨼆公三年〉
按左傳云夏君氏卒聲子也不赴於諸侯不反哭於寢不祔於姑故不曰薨不稱夫人故不言葬不書姓爲公故曰君氏左氏蓋云我君之氏也公羊榖梁皆以爲尹氏乃天子之大夫胡氏從之啖氏楊氏劉氏辨左氏之誤明矣竊疑春秋三傳惟左氏得事實之詳若此傳者不知傳訛尹氏爲君氏故詞費而義不通如此其餘與經不同者果可盡信也哉
八月庚辰宋公和卒〈𨼆公三年〉
按春秋書列國諸侯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其稱公者惟宋魯二國而已雖齊桓晉文之盛止稱侯呉楚之僣王止稱子魯既侯爵而孔子尊稱之曰公胡氏以爲臣子之詞是已然謂宋王者之後故稱公竊恐未然夫微子之封於宋雖云上公猶周公之封於魯未嘗謂宋世襲公爵而魯獨不然也若以宋爲王者之後故稱公則𣏌乃夏之後止稱侯又降而稱伯又稱子亦獨何哉愚竊以爲魯固夫子父母之宋亦夫子祖宗之國故皆稱公一以尊尊一以親親皆臣子之詞况孟子謂宋小國也豈有齊魯大國止皆侯爵而宋小國反公爵歟觀其書卒不書薨亦可見矣魯獨書薨者君臣之義重於祖宗之親也
癸未葬宋穆公〈𨼆公三年〉
初疑春秋書葬某公者皆其國自葬或承告則書凢先書大夫往而後書葬者見魯之會其葬也止書葬者見魯之不往會其葬也諸傳皆以爲魯往會葬故書以微者往故不書其人竊恐未然夫諸侯朝聘多大夫往况喪葬大禮若齊桓晉文之葬皆可使微者往乎此猶可矣如桓王匡王簡王之葬亦可使微者往乎間有不書葬者豈微者亦不往歟或曰以公子友如陳葬原仲之書法例之則諸儒之說未爲無據而子之說不通矣曰不然也亦謂陳葬原仲而公子友往會之耳若徒泥此以葬爲會葬之義則魯往會列國之葬何其多列國往會魯之葬何其少又如葬哀公於陳㓕之後葬紀伯姬於紀㓕之餘豈有會葬之義耶又天王及諸侯之葬皆有月日豈魯得主其日耶况交兵之敵國如齊襄齊靈之葬說者謂魯不廢喪紀豈其然歟竊疑列國之事莫大於崩薨卒葬故詳書之其會葬不會葬之義恐在所略也
衛州吁弑其君完〈𨼆公四年〉
公羊曰曷爲以國氏當國也胡氏曰此衛公子州吁也而削其屬籍特以國氏者罪莊公不待以公子之道使預聞政事主兵權而當國也似失之鑿夫州吁衛公子也但書州吁弑其君而不書衛可乎信如公羊所云則以衛之一字而貶州吁之當國似矣然陳夏徴舒宋萬之屬豈亦以當國歟信如胡氏所云則不稱公子特貶被弑之君不待以公子之道而亂臣賊子反無責焉况春秋之作正爲子弑父臣弑君誅亂賊而作耳今如二傳所訓得毋失輕重之别耶又况有稱公子弑者抑又罪其君待以公子之道耶恐此皆不必深泥學者但求州吁之所以弑與其君之所以見弑則使之當國主兵不待以公子之道情自見矣何必於書國不書公子上求穿鑿哉
秋翬帥師〈𨼆公四年〉
經本書秋翬帥師會宋人陳侯蔡人衛人伐鄭胡傳欲發不稱公子之義以翬帥師爲一截伐鄭爲一截致使聖經之明者反晦續者反斷似非釋經之善也後多𩔖此
春王正月公即位〈桓公元年〉
桓公書即位胡氏曰桓公與聞乎故而書即位者著其弑立之罪深絶之也隱公不書即位胡氏曰古者諸侯繼世襲封則内必有所承爵位土田受之天子則上必有所稟内不承國於先君上不稟命於天子諸大夫扳已以立而遂立焉是以爭亂造端而弑所由起春秋首絀隱公以明大法父子君臣之倫正矣蓋以其自立故仲尼削之也由是觀之書即位者既謂著其自立之罪不書即位者亦謂著其自立之罪然桓公與弑乎𨼆公宣公與弑乎子赤皆上不請命内無所承故書即位以著其自立之罪似矣其餘若文成襄昭哀諸公亦皆書即位内雖有所承上皆不請命抑亦罪其自立耶至於定公立於意如亦上不請命内無所承者而亦書即位又何耶抑亦罪其自立耶其不書即位者惟隱莊閔僖四公則上不請命内無所承者獨四公而已耶如此則不書即位固所以罪其自立也書即位亦所以罪其自立也然則於義惡乎通善乎朱子有曰書即位者是魯君行即位之禮繼故不書即位者是不行即位之禮若桓公之書即位則是桓公自正其即位之禮耳必如此說庶不費詞
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桓公二年〉
春秋書春書王正月記事之體然也宋督弑君事在正月其書春王正月常事也胡氏承榖梁書王之鑿乃云以天道王法正宋督之罪過矣弑君之書正宋督之罪綽有餘矣豈待書春書王而後能正其罪耶按左傳宋華父見孔父之妻於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艷遂攻孔氏殺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懼遂弑殤公若然則宋督初無弑君之心蓋欲殺孔氏而取其妻耳因公怒而懼罪然後弑之也既殺孔父取其妻而後弑君必非同日乃孔父及君非君及孔父也今書云云則宋督弑君及孔父同一日矣公羊又謂孔父正色立朝則人莫敢過而致難於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觀此則左氏此傳蓋有戾於經云
滕子來朝〈桓公二年〉
隱公時滕君皆稱侯至此降而稱子先儒以爲時王所黜則當時王政不行未必其能黜也或以爲喪未踰年則前此無滕侯卒未見其喪也程子以爲滕本侯爵後服屬於楚故降而稱子以貶之也首朝桓公之罪自見矣則自後滕子葬例皆稱公不同於呉楚又若非降也胡氏以爲桓本亂賊滕獨先朝之故降而稱子以貶之也誅黨亂賊之法甚明矣則自後滕之子孫槩稱子貶及後世亦非通論沙隨程氏以爲春秋時小國事大國其朝聘貢賦之多寡視其爵之崇卑滕子之事魯以侯禮見則所供者多以子禮見則所供者少滕國土小不足以附諸侯之大國故甘心自降爲子子孫一向微弱故終春秋之世皆稱子且引子産爭承貢賦之次以爲証朱子取之其說似是竊疑春秋之時上僭下替諸侯能守其名分者亦賢矣孰肯甘自降而從卑耶按左氏隱公末年滕薛來朝爭長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後之觀此又未見滕侯之果甘心自降也姑存所疑以俟知者
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桓公十八年〉
胡氏曰與者許可之詞曰與者罪在公也說與字亦泥假使言及而不言與罪不在公乎其釋齊詩其從如水之句言公於齊姜委曲承順若水從地無所不可蓋讀從爲平聲亦非詩之本㫖其曰夫不夫則婦不婦亦猶所謂父不父君不君臣不臣之意也其正三綱之意雖切未免偏於一也
夫人孫于齊〈莊公元年〉
公羊曰夫人譖公於齊侯曰同非吾子齊侯之子也齊侯怒與之飲酒於其出也使公子彭生送之於其乗也搚幹而殺之按文姜於三年至魯六年秋九月子同生十四年齊僖始卒齊襄始即位莊公未生之前文姜未嘗歸齊亦未嘗與其兄會彼謂同非吾子齊侯之子者一何其誣也夫齊襄無道及其妹固禽獸之行也而魯桓不悟乃與之偕如齊身固危矣豈待譖而後見殺哉
五月葬桓王〈莊公三年〉
公羊曰此未有言崩者何以書葬蓋改葬也榖梁因之按桓王崩於魯桓公之十五年春三月至是七年始書葬所以著其禮之失也蓋以其所書崩葬年月前後相逺此公榖所以有改葬之疑歟據此則公榖之傳亦臆度之說耳非眞知也
六月乙丑齊侯葬紀伯姬〈莊公四年〉
齊襄無道廹逐紀侯使大去其國致其夫人在殯而不得葬其暴惡之罪不貶而自見矣其葬紀伯姬借曰假仁亦天理人心之不盡冺滅耆也胡氏謂春秋書之以著其罪且曰言齊侯賤之也愚謂齊襄既逐紀侯而入其空國惟見遺柩在殯孑然無依彼雖無道亦人也寧無怵惕惻隱之心耶憫而葬之亦大惡中之一小善也使葬伯姬而孔子猶加譏貶焉使肆暴而殘毁其尸棺亦止於貶而已矣况不曰齊人而曰齊侯吾不知聖人之心果賤之歟抑與之歟孔子嘗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愚敢以此言而求聖人之心不識以爲何如
冬十有一月癸未齊無知〈莊公八年〉
經書冬十有一月癸未齊無知弑其君諸兒本自連屬意亦明白胡傳却截之以齊無知爲一節下文弑其君諸兒爲一節使學者讀之不知齊無知爲何義弑其君爲何賊反不貫串夫傳以明經爲主解釋雖詳而分截失宜亦未盡善也春秋諸傳於年月日之分截病多𩔖此 又按無知乃名也非氏也胡氏以齊無知三字取義而謂不稱公孫而以國氏罪僖公不以公孫之道待無知使恃寵而當國此與衛州吁之傳同一穿鑿也八月庚申及齊師戰於乾時我師敗績〈莊公九年〉
胡氏曰内不言敗此其言敗者爲與讐戰雖敗亦榮也此恐未然莊公非復仇之戰特爲仇定國而納子糾耳其戰何名其敗何榮此正著其戰之非義見魯之兵弱也孟子曰春秋無義戰
大夫宗婦覿用幣〈莊公二十四年〉
胡氏曰公事曰見私事曰覿見夫人禮也曷爲以私言之夫人不可見乎宗廟則不可以臨羣臣故以私言之也竊謂覿即見也論語言私覿朱子謂以私禮見蓋以私爲私覿爲見也易曰三歲不覿未嘗以覿爲私見也竊謂春秋所譏在男女同贄以見耳恐不在覿之一字以寓褒貶也
伯姬歸于杞〈莊公二十五年〉
伯姬左氏無傳杜氏以爲莊公女及二十七年春公會伯姬于洮胡氏亦以爲莊公女冬杞伯姬來左氏以爲歸寧蓋亦以爲莊公女按莊公以母命必齊女而後娶於去年八月始娶夫人曾未期年惡有可嫁之女諸侯一娶九女必先有夫人而後有姊妾豈莊公先有姊妾惟虛夫人之位以待齊女耶諸傳雖皆以爲莊公女亦不明言其何出也按胡氏於扈之會亦云莊公至是年三十有六矣尚無内主恐未有子女也汪氏曰或以爲桓公女謂時君之女則加子字然莊公二十七年書叔姬若皆桓公女則伯姬蓋三十餘矣未應二女皆失時若是且伯姬以僖公三十一年來求婦則年踰七十始求子婦似未可以必其爲桓公女也竊疑文姜恣已之淫行必不𢚩於男女之婚嫁觀莊公之娶夫人亦年至三十有七其不急於伯姬之嫁亦可知矣豈可以其嫁之失時而遂疑其非桓公女耶但年餘七十始至魯求婦則子之年亦不少矣此則有可疑者
曹殺其大夫〈莊公二十六年〉
胡氏曰稱國以殺者國君大夫與謀其事不請於天子而擅殺之也竊謂聖人但書曹殺其大夫見曹之專殺大夫耳其稱國常例也其名不名因舊史耳似皆不必深求
公會杞伯姬于洮〈莊公二十七年〉
胡氏曰伯姬莊公之女非事而特會于洮愛其女之過而不能節之以禮此春秋之所禁也諸儒之說多本胡氏惟高氏曰婦人無相會之禮伯姬既歸于杞復來與公會是與文姜齊襄無異也高氏蓋以伯姬爲莊公之姊妹而疑其奸矣不然伯姬歸于杞周一𡻕有半耳何汲汲然與公會于境上至冬而復來魯耶於此而欲免人之嫌疑亦難矣禮婦人既嫁不踰境父母在則歲一歸寜姑姊妹已嫁而反兄弟不與同席而坐不與同器而食况於洮非歸寧之地而男女無相會之禮耶春秋孔子之刑書殆有不得已而書耆矣若果止以愛其女之過亦人情之常孔子當不書矣故愚疑伯姬非莊公女正與高氏之見同未知何如
莒慶來逆叔姬〈莊公二十七年〉
按胡氏以叔姬爲莊公女其可疑與伯姬同
秋七月戊辰夫人姜氏薨于夷齊人以歸〈僖公元年〉
左氏此傳見於閔公二年秋九月夫人姜氏孫于邾之下云齊人取而殺之於夷以其尸歸公羊則曰夷齊地也夫人薨於夷則曷爲齊人以歸桓公召而殺之榖梁則曰不言以喪歸非以喪歸也加喪焉諱以夫人歸也其以歸薨之也如公榖所云則以歸者猶未薨也以歸而後殺之耳竊疑齊桓果以大義滅親召而殺之當於孫邾之時矣何以遲遲至是耶謂召而殺之則召於夷矣經書薨于夷非召于夷也書齊人以歸是以尸歸也此傳當以左氏爲是胡氏及沙隨程氏以以歸爲以喪歸於魯尤非經意也汪氏辨之詳矣
楚人伐鄭〈僖公元年〉
楚前此稱荆至是始稱楚竊恐因其自改國號而書之如後世契丹改爲遼女直改爲金之𩔖是也李氏謂張氏之說得之
公會齊侯宋公陳世子欵鄭世子華盟于甯毋〈僖公七年〉
左傳云盟于甯毋謀鄭故也按鄭伯自逃首止之會齊桓伐鄭者再至是鄭世子得與甯毋之盟蓋謀納鄭也左傳言鄭世子華欲去氏孔氏子人氏三族而有内臣之請管仲請勿許齊侯辭焉信如左氏所云則鄭世子華不得與盟矣然與經之所書不合故疑及之臨川呉氏亦云子華雖聽命於會齊桓未必使之與盟愚未敢以爲然也
禘于太廟用致夫人〈僖公八年〉
按左氏云禘而致哀姜焉公羊云譏以妾爲妻蓋脅於齊媵女之先至者也榖梁雖亦以爲立妾之詞皆不明言爲何人劉向記其事雖天變由人事所召豈有陽榖之會未形而大雨雪之戒先見者乎以此而罪僖公必不服矣夫大雨雪大雩自是君德之不善所召陽榖之㑹直書而公與夫人及齊桓之失皆見矣
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來朝〈僖公十四年〉
左氏云鄫姬來寧公怒止之以鄫子之不朝也夏遇于防而使來朝公羊云非使來朝使來請已也榖梁同惟胡氏云魯公鍾愛其女使自擇配故得與鄫子遇于防而遂以季姬歸之按明年秋九月書季姬歸于鄫則此時以處女而私與鄫子遇蓋淫奔也左氏失之誣矣胡氏之說亦無所稽吕氏疑叔姬書字爲許嫁於鄫而未歸於鄫故遇之而使來請已者似爲得之越二年而季姬卒又三年而鄫子不得其死非禮致禍之騐也
隕石于宋五〈僖公十六年〉
左氏云隕星也公羊榖梁皆以先隕後石解義故程子胡氏因之而有自空凝結而隕之說夫經書隕石而左氏以爲隕星也諸家謂自空凝結而隕似無所稽然所隕非經星也天體微有剥屑耳夫子不曰隕星成石而直曰隕石天上豈有石隕之理哉此殆有深意也竊疑星在天猶活火隕於地則成石猶火熖滅而成炭也故邵子曰星在地則爲石石在天則爲星又曰天象細如塵沙者隕而爲堆阜知此然後可以知隕石之說
天王出居于鄭〈僖公二十四年〉
按左氏鄭人入滑周襄王爲滑請鄭不聽命而執王使王怒使頽叔出狄師伐鄭而德狄人立其女隗氏爲后富辰諫不聽太叔𢃄通於隗氏王黜狄女頹叔懼狄之怨已也遂奉叔帶以狄師攻王王適鄭處於汜胡氏從之愚按如左氏之說則王於鄭雖兄弟之國實仇讐也夏伐其國而冬奔之有是理哉竊疑狄自莊公三十二年伐邢以來入衞伐晉滅温伐鄭盟齊其𫝑强矣至是伐鄭乃狄自伐耳未必王召伐之也若果王召以伐之則是以天王之尊而引戎狄以伐其兄弟之國春秋獨不書以示貶乎汪氏嘗疑左氏所言必無此理恐未可盡信也
齊人侵我西鄙公追齊師至𨟎弗及〈僖公二十六年〉
胡氏曰書人書侵罪齊也書追書至𨟎弗及罪魯也愚謂聖人但直書其事而齊魯之罪自見未必書一句以罪齊書一句以罪魯也胡氏又謂前書齊人是見其弱以誘魯也後書齊師是伏其衆以徼魯也恐亦未然既曰潛師掠境曰侵豈可謂其稱人而疑其少乎二十五年書楚人圍陳豈人少而可圍乎胡氏又曰凡書追者在境内則譏其不預追戎于濟西是也在境外則譏其深入追齊師至𨟎是也皆似求之太泥外㓂至而至於追皆由不預胡氏又曰弗及者遷辭也有畏而弗敢及之也既追之至𨟎逺及齊地矣又何畏而弗敢及之乎公子買戍衛不卒戍刺之〈僖公二十八年〉
左氏云公子買戍衛楚人救之不克公懼於晉殺買以說焉謂楚人曰不卒戍也按經去年冬公以楚師伐齊取榖蓋乞於楚之師也今戍衛蓋爲楚而戍之矣下書楚人救衛則此之殺公子買時未見楚人救之不克也若果以楚人救之不克而殺以說晉則當先書楚人之救而後書殺公子買今乃不然則是公子買實以不卒戍而刺之也明矣非所以說晉也若果以說晉而刺之則不卒戍之言特欺楚人耳春秋豈承其欺妄之詞而書之乎刺一公子而誑兩國焉吾意僖公必不若是之無見也
衛殺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瑖〈僖公三十一年〉
胡氏從榖梁稱國以殺之義而分爲兩叚又以及爲累及之辭辨見前篇
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僖公三十一年〉
本一叚事胡氏承公羊榖梁之傳分爲三節經意不相屬矣
晉人敗狄于箕〈僖公三十三年〉
陳氏曰晉率天下諸侯以攘强暴前年狄侵齊去年狄圍衛衛爲之遷帝丘而晉不能救於是伐晉蓋僅而後勝之故晉侯貶稱人病晉也竊謂强暴連年侵擾列國今晉襄嗣位之初乃能敗之何病之有其書晉人或以衰服即戎耳豈以其僅而後勝之乃貶之哉使不幸而爲狄所敗吾不知又將何以貶之也
隕霜不殺草李梅實〈文公元年三年〉
周十二月夏十月正肅霜之時而不殺草李梅實不寒故也江北無梅此言李梅山東人以爲一果之名猶江南人稱杏爲杏梅是也言實則花可知矣
天王使毛伯來錫公命〈文公元年〉
竊謂命者誥命也如書有蔡仲微子文侯之命是也胡氏曰諸侯終喪入見則有錫歲時來朝則有錫能敵王愾則有錫胡氏此傳蓋以錫物爲言似與錫命之文不切易曰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又曰晉康侯用錫馬蕃庶詩曰韓侯受命王親命之又曰王錫韓侯淑□綏章簞茀錯衡𤣥衮赤舄鈎膺鏤鍚然則錫命與錫物固不同矣惟劉氏曰錫命者命爲諸侯也此說得之廬陵季氏辨之詳矣
晉侯及秦師戰于彭衙秦師敗績〈文公二年〉
按左傳秦孟明視帥師伐晉以報殽之役晉侯敗之于彭衙如是則秦爲主兵然經以晉主之而不書秦之伐晉傳者以爲處已息爭之道逺怨之方恐非也公羊榖梁皆謂秦越千里之險而襲人則晉與秦相去固逺矣然彭衙之戰乃在秦地而秦之師未嘗越境則此戰實晉主之而秦師來戰也不然豈彭衙非秦地歟
楚人圍江〈文公三年〉
左氏云楚人圍江晉先僕伐楚以救江此恐未然既有先僕之伐亦中國之盛事也經何以不書至冬乃書晉陽處父帥師伐楚以救江正所以見其救江之慢也疑此只當從經
逆婦姜于齊〈文公四年〉
榖梁曰婦有姑之詞也程子曰納幣在喪志與喪婚同也稱婦姜已成婦也胡氏曰禫制未終思念娶事是不志哀而居約矣方逆也而已成於婦未至也而如在國中原其意而誅之也按莊公之娶哀姜納幣于小祥之後比之文公殆有甚焉但書曰夫人姜氏入而不稱婦者時文姜已没無姑之詞也榖說似通
毛伯來求金〈文公九年〉
毛伯以天王冢宰之尊親下於諸侯以求金固非禮也安知非當時諸侯不共王喪用度缺乏故承王命來求之歟左氏曰不書王命未葬也胡傳專明不稱使之義以爲大臣擅權之戒而於求金之得失則略焉似未備也竊考文公之春秋僖公薨則天王使叔服來㑹葬又使毛伯來錫公命成風薨則天王使榮叔歸舍且𮚐又使召伯來會葬則襄王之於魯恩禮隆矣今襄王崩文公立既不朝於京師今又不奔王喪僅使公叔敖如京師既不至矣遂不復遣一介之使以供王喪致王喪乏用冢宰下求其有負於王何如耶故書毛伯來求金一以見毛伯失王宰之禮一以見魯文無尊王之義汪氏高氏之說詳矣
晉人殺其大夫士縠及箕鄭父〈文公九年〉
榖梁曰鄭父累也故劉氏孫氏皆以及爲累及之及胡氏亦云鄫父書及示後世司賞罰者必本忠恕無有偏黨之意其義精矣愚竊疑不然殺二大夫書曰及猶曰城諸及防云爾何累焉
楚人伐鄭公子遂會晉人宋人衛人許人救鄭〈文公九年〉
左氏曰楚子師於狼淵以伐鄭囚公子堅公子厖及樂耳鄭及楚平公子遂會晉趙盾宋華耦衞孔達許大夫救鄭不及楚師卿不書緩也以懲不恪左氏蓋以稱人而云爾按經上文書三月下文書夏則楚人伐鄭亦在三月也公子遂聞鄭之被兵即會四國之大夫以救鄭夫鄭與五國地相去逺矣况興師動衆亦非倉卒所可集不踰月而救至曽是以爲緩乎使其救果緩不及事聖人雖削之以懲不恪可也何爲反書之以著其救乎使鄭果及楚平夫子奚不書之以見晉之緩不及事乎且莊公五年冬會齊宋陳蔡伐鄭春王人子突救鄭觀此則踰月救至春秋猶善之况不踰月乎如經所書則以救鄭爲善如傳所記則以救鄭爲貶當從經歟當從傳歟
楚子蔡侯次于厥貉〈文公十年〉
胡氏云當是時陳鄭宋皆從楚矣獨書蔡侯何哉鄭三失大夫俟救而不及陳𫉬公子茷而懼宋方有狄難蓋有不得已者非所欲也蔡無四境之虞則是得已不已志在從荆楚矣故削三國而書蔡侯見其棄諸夏之惡也竊疑厥貉之次惟蔡侯從楚故書之也陳鄭宋雖曰不得已而從楚其不能自强而苟於所從獨不可書乎且左氏云將以伐宋宋何爲而同次乎明年楚子伐麋而不伐宋則厥貉之次非伐宋明矣二傳皆與經不合
子叔姬卒〈文公十二年〉
子叔姬魯女許嫁而未適人者左氏云書叔姬言非女也公羊云母弟也穀梁云公之母姊妹也趙氏云時君之女故曰子以别非先君之女也按文公四年逆婦姜于齊假令踰年生叔姬至是方八歲於許嫁笄而字之禮不合未當以字稱也此後二年又書齊人執子叔姬則亦非十一歳之女也疑三傳以爲公之母姊妹者爲是陳氏云已許嫁於杞杞伯來朝請絶叔姬復求其次李氏以爲此說通恐非也豈有魯女而杞敢絶之又敢復求其次耶
公還自晉鄭伯會公于棐〈文公十三年〉
左氏曰公如晉朝且尋盟衛侯會公于沓請平於晉公還鄭伯會公于棐亦請平於晉公皆成之竊意公出而衞侯會公于沓因以求平於晉公與成之理或然也公既還自晉而鄭伯會公于棐公何由亦與之成乎
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文公十四年〉
穀梁曰舍之不日何也未成爲君也非也既書曰弑其君惡得爲未成爲君也舍之見弑胡氏從左氏以爲子叔姬妃齊昭公生舍叔姬無寵舍無威商人知其可以代取也於是驟施於國而多聚士至是弑舍臨川呉氏嘗辨叔姬爲文公女或然
齊人執單伯齊人執子叔姬〈文公十四年〉
單伯魯大夫左氏以爲周大夫恐非子叔姬不係以齊如杞伯姬之例則未成婚也左氏以爲齊君舍之母昭公之妃魯先君之女臨川呉氏辨之謂叔姬稱子乃文公女且以文公與齊昭即位之年與文公逆婦姜之年証其爲文公女爲舍之妃其理明甚然單伯子叔姬之執左氏不言其故公羊云單伯之罪道淫也惡乎淫淫子叔姬榖梁同陸氏曰春秋例無執本國人者此乃魯女嫁齊齊不受而執之耳意亦似矣然既曰魯女嫁齊而齊不受何爲又執之耶惟呉氏曰竊詳事𫝑意舍年㓜新立急欲求配居喪而娶文公之女故其逆其歸皆不書歸當是九月之末至齊而舍已被弑姬無所從故十月之初魯遣單伯往請叔姬商人惡魯與爲婚因單伯來誣以暧昧之罪將以辱魯單伯乃叔姬既歸之後如齊而非送叔姬也呉氏之說得矣似未足以破公羊之說叔姬果爲文公女當不過十歲耳何可以言淫使單伯果送叔姬豈可淫乎竊疑信如三傳之說則叔姬當非文公女不必泥時君女必加子字之例也信如呉氏之說則魯因舍弑而使單伯請叔姬或叔姬從單伯歸魯而齊人不從故執之耳未知孰是
季孫行父如齊〈文公十八年〉
左氏無傳張氏以爲告宣公之立似矣然未備也竊觀上書子赤立而夫人姜氏歸于齊此書季孫行父如齊蓋行父實與聞乎弑子赤而黨宣公者恐夫人歸愬故與之偕行且告宣公之立而因以請婚以結齊好觀明年春但書逆女而不書納幣亦可見矣
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宣公元年〉
胡氏曰夫人與有罪焉則待貶而後見故不稱氏又曰以婦姜至自齊責敬嬴也如此則責夫人與敬嬴而遂於宣公獨無責乎竊謂書遂以夫人見夫人非遂之所得以也書婦姜至自齊亦有姑之詞而無六禮之漸也文公之薨喪僅踰年而遽然以夫人至見遂不能以禮輔其君夫人之父母不能以禮歸其女夫人不能以禮待其身敬嬴以姑自尊而喪婚其子宣公亟以夫自居而居喪娶其婦罪皆見矣
宋師圍曹〈宣公三年〉
左氏云宋文公即位三年殺母弟湏及昭公子武氏之謀也使戴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逐武穆之族以曹師伐宋秋宋師圍曹報武氏之亂也此傳殊難曉又按文公十八年冬左氏傳云宋武氏之族道昭公子將奉司城湏以作亂十二月宋公殺母弟湏及昭公子使戴桓莊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遂出武穆之族則道昭公子欲以湏作亂者實武氏之謀也殺母弟湏及昭公子者宋公也乃云武氏之謀不可曉也豈討武氏謀而殺之歟既云使戴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逐武穆之族則使戴桓之族攻武穆之族者亦文公也下文乃欲以曹師伐宋則以曹師伐宋者戴桓之族歟武穆之族歟不可曉也此云宋師圍曹報武氏之亂也既云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殺武穆之族矣則武氏未嘗以曹師伐宋乃云宋師伐曹報武氏之亂不可曉也胡氏云文公即位盡逐武穆之族二族以曹師伐宋則穆氏未嘗亂宋何爲無故而逐之且宋文即位三年棐林之會宋公曹伯俱在豈有曹師伐宋之事耶竊疑春秋此年書春書楚子伐陸渾之戎左氏且言其觀兵於周疆問𪔂之大小輕重則强楚之𫝑將吞併周室矣夏書楚人伐鄭秋書赤狄侵齊則楚狄𫝑將陵蔑列國矣而宋乃興師動衆以圍曹而不恤王室鄭國之難則其於尊周攘楚狄之義何在耶故書以著其罪也况經書宋人伐曹圍曹者不一始於僖公之十五年及十九年哀公之三年六年七年至八年則滅曹矣無非宋之恃强凌弱也傳之情偽恐未可必疑當依經斷之
齊高固來逆子叔姬〈宣公五年〉
子叔姬諸傳皆以爲宣公女按經宣公元年書夫人婦姜至自齊至是方五年豈有可嫁之女且文公十二年書子叔姬卒十三年冬書齊人執子叔姬至是又書齊高固來逆子叔姬前後僅十二年而有子叔姬者三不應其名之無别如此也豈高固之所逆者即向齊人之所執者歟故始而齊人執子叔姬則不欲其歸魯也明矣既而高固使齊侯止公請叔姬則欲以爲婦也明矣春秋孔子之刑書故詳書子叔姬之事見齊强魯弱之𫝑而子叔姬之得失亦可見矣
叔孫得臣卒〈宣公五年〉
胡氏曰大夫卒無有不日者其或不日者則見恩數之略爾仲遂如齊謀殺子赤叔孫得臣與之偕行在宣公固有援立之私其恩數豈略然不書日是聖人削之也按隱公元年書公子益師卒九年書挾卒皆不日益師與挾未聞其罪也豈亦聖人削其日與莊公三十二年公子牙卒書日然牙將弑子般者何爲聖人又不削其日與此恐未通程子曰或日或不日因舊史也恐爲得之
陳殺其大夫洩冶〈宣公九年〉
春秋於大夫之見殺者例稱名而不稱字所以紀其實也間有不稱名而著其官者胡氏以爲義不係於名是已洩冶以諫陳靈公而死不書其名何以著其實乎胡氏曰洩冶無罪而書名何也云云夫洩冶以諫見殺可謂忠矣胡氏泥於不稱字之例且謂其宋子哀魯叔肸之下譏其仕昏亂之朝而不去諸儒皆略其死節而咎其不去何以勸忠藎乎夫昏亂之朝固當去矣今既不去而能正諫其君以殺身亦可罪哉使靈公能用其言夫豈有夏徴舒之禍
陳夏徴舒弑其君平國〈宣公十年〉
弑君之賊例書名氏所以誅亂臣賊子於既死示天下後世之大經大法也其有不書名氏者惟齊商人晉州蒲呉僚及莒薛之小國耳他則未有不書名氏者胡氏曰陳靈公之無道也而稱大夫之名氏以弑何也云云且謂特書徴舒之名氏以見洩冶忠言之騐靈公見弑之由使有國者必逺色修身包容狂直開納諫聽爲心也文定公因經以諷諫於君意則善矣然聖經之心法恐不必拘拘以稱大夫之名氏爲說也
楚子伐鄭〈宣公十年〉
左氏曰楚子伐鄭晉士會救鄭逐楚師於潁北諸侯之師戍鄭諸儒遂皆以爲經削晉之救責其雖得鄭而不能有之也竊疑楚莊初霸横行中國伐鄭伐陳而中國莫能救故二國從楚使晉信能救鄭而逐楚師於潁北則中國兵足而力贍矣信以諸侯之師而戍鄭則諸侯心同而力恊矣聖人將喜中國之振而大書特書矣何爲反削之乎以中國之兵足力贍諸侯之心同力恊則楚雖强何畏焉何爲明年陳鄭服楚而有辰陵之盟乎據經而言見楚子伐鄭而晉不能救故鄭從楚耳若晉能救鄭逐楚師又以諸侯之師而戍鄭而鄭反舍晉而從楚則當責鄭而不當責晉也
衛殺其大夫孔達〈宣公十四年〉
左氏云清丘之會晉以衛之救陳也討焉使人弗去曰罪無所歸將而師孔達曰苟利社稷請以我說罪我之由我則爲政而大國之討將以誰任我則死之春孔達縊而死衛人以說於晉而免按如此則孔達之死非衛國殺之乃匹夫匹婦之爲諒自經於溝瀆者耳而經書衞殺其大夫孔達不亦失實之甚乎凡此之𩔖恐只當從經不若無傳之爲愈
楚子圍宋〈宣公十四年〉
按經宣公九年楚子鄭人侵陳遂侵宋宋是以秋有棐林之會冬有伐鄭之師二年春有大棘之戰夏有侵鄭之師自是鄭棄楚而從中國者宋之力也三年楚子伐鄭四年五年連伐鄭而中國當救而不救固已失矣八年楚人伐陳九年楚人伐鄭晉雖救之而鄭又從楚宋是以有十年會四國之伐而鄭又從中國者亦宋之力也冬楚子復伐鄭而中國不救故鄭又從楚明年楚子及陳鄭二國盟於辰陵既而楚子入陳故鄭又從中國十二年楚又圍鄭晉是以有邲之戰冬楚子滅蕭蓋宋之附庸宋是以有清丘之盟有伐陳之師蓋爲陳之從楚也陳既從楚則中國之陳乃中國之楚矣衛之救陳爲中國乎爲荆楚乎十三年楚子伐宋而中國不救至今年楚又圍宋固其素志也傳言楚遣使過宋而不假道於宋宋乃殺其使雖未知其必然亦可見楚之弱宋也自宣公以來十四年間楚子憑陵中國如此使當時無晉宋二國以抗之則中國皆陳鄭而入於楚矣愚猶憾宋之不能自强糾合諸侯内安外攘顧乃受其圍伐爲可責耳然困於圍者九月不得已而與之平亦可恕矣其救蕭伐陳要結盟誓以禦楚恐不必深責也胡傳屢責宋而不責楚豈君子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之意歟
春秋經傳辨疑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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