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考 (四庫全書本)/卷03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二 春秋考 卷三 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春秋考卷三
  宋 棄夢得 撰
  統論
  歸順辭也亦易辭也入逆辭也亦難辭也夫順則易逆則難其理固相因然亦有順而難者内有敵也亦有逆而易者内有主也順逆理也難易事也春秋雖各據其實書又有非其實而特書以見義者楚公子比入而靈王縊于乾谿以弑其君䖍書之此冝以逆而書入者也然比非實弑者以比入而靈王縊因加之弑謂之逆則不可也故書楚公子比自晋歸于楚而不言入公羊曰此弑君者其言歸何歸無惡于弑立也歸無惡于弑立者何靈王為無道公子棄疾脅比而立之也此特書歸以見義者也齊公子陽生長而宜立陳乞迎而立之此宜以順而書歸者也然荼父命之而已以詐奪之謂之順則不可也故書齊陽生入于齊而不言歸穀梁曰陽生正荼不正不正則其曰君何也荼雖不正已受命矣入者内弗受也荼不正何用弗受以其受命可以言弗受也此特書入而見義者也言春秋者能知此然後不以辭害意矣歸復歸入復入三家為例各不同最為牴牾左氏曰凡去其國國逆而立之曰入復其位曰復歸諸侯納之曰歸以惡曰復入公羊曰復歸者出惡歸無惡復入者出無惡入有惡入者出入惡歸者出入無惡榖梁曰歸易辭也又曰入者内弗受也又曰復者復中國也歸者歸其所也又曰歸為善自某歸次之又曰大夫出奔反以好曰歸惡曰入今于經蔡季蔡人召之于陳此國逆也而不書入衛侯朔入于衛此復其位也而不書復歸趙鞅歸于晋未嘗為諸侯所納也而書歸則左氏例不可行矣衛侯歸而殺叔武不可謂歸無惡而書復歸欒盈不能防閑其母出奔不可謂出無惡而書復入許叔乘鄭亂而復入出入俱不見有惡而書入衛侯衎見逐于國人歸而與弑剽出入皆有惡而書歸則公羊之例不可行矣惟穀梁不為定辭然謂復者復中國也歸者歸其所也夫豈有歸而不復其中國者乎謂歸為善自某歸次之突之歸鄭安得為善而蔡季自陳何以見不如突則穀梁之例亦不可行矣大抵歸入不可以一辭定而復不復又君臣不可同辭而三家一之此所以不免終自相戻近世諸儒雖知其非而不能了惟劉原甫參取三家各别歸入為二義以逆順難易為辨而析君臣之位有可復不可復最為近經吾故取之其不合者三則從變例也左氏歸入例最為牴牾不可用吾前言之矣而學者又不能盡了或疑之不可不究其説凡善為左氏附㑹者莫若杜氏也然二例杜氏委曲牽合尚不能一更為二三况後學乎且曰凡去其國國逆而立之曰入杜氏成其説謂之國逆不知左氏之意通君臣言之乎止為君乎若曰逆而立之此止為君之辭則許叔入許齊小白入齊國人皆未嘗逆之也若曰通君臣則衛晋之入左氏自以為衛人逆公子晋于邢蔡季之入左氏自以為蔡人召蔡季于陳然皆不書入也逆者不書入不逆者書入則何以為例乎杜氏注惟莒去疾入于莒曰國逆而立之齊陽生入于齊曰為陳乞所逆故書入與左氏合者二而已至于許叔入許則曰本不去國雖稱入非國逆例于鄭突入櫟則曰未得國直書入無義例于衛朔入衛則曰朔諸侯所納以國逆為文朔以國逆告于小白入齊則曰二公子各有黨小白稱入從國逆之文衛侯入夷儀則曰自外入非國逆之例夫辭一而或曰非國逆例或曰從國逆例或曰無義例或曰以國逆告則又何以為例乎三家之謬未有甚于此者其曰諸侯納之曰歸此亦但見自外有奉者皆書歸故云爾不知春秋書歸納不同諸侯納自正書納不書歸也以惡曰復入此亦但以魚石欒盈為説不知舍此二人如入于某以叛謂之惡而已乎惟復其位曰復歸一語差近然亦未嘗别其為君之辭此皆畧聞其意而不盡使誠知復其位為復歸則豈不知歸之為無位亦迷之甚矣晋欒盈復入于晋入于曲沃鄭良霄自許入于鄭宋華亥向寧華定自陳入于宋南里以叛五人皆得罪子國而出奔者也及其入也華亥向寧華定書以叛而二人不書叛至其死也不曰殺其大夫而曰晋人殺欒盈鄭人殺良霄與殺君賊之辭一施之何也叛之為言自絶于其國而附于人者也至反而為辭則非止外附于人而已叛不足言也故此五人者其初皆繫國而曰入于晋入于鄭入于宋夫為吾臣而以國見别所以外之也然華亥向寧華定之入從曰任鄭翩之謀卻華貙以召之將以外求于人而已華亥始奔向寧欲殺太子亥曰于君而出又殺其子其誰納我寧亦不强則二人之志亦可見矣使極其惡不過為邾庻其莒弁夷爾而欒盈之入也帥曲沃之甲因魏獻子以晝入絳而乗公門欒欒死欒魴傷而後始遁良霄之入聞子皮之甲不與攻己乃自墓門之瀆入因馬師頡介于襄庫以伐舊北門攘國兵而向君所使幸而皆勝則將何為乎其異于齊無知衛州吁者無幾矣人臣無將將而必誅春秋之法也此其所以不嫌與弑者同辭非特以其位絶不得以大夫見也
  日食之説古今莫能為定論厯家則主度數儒家則主災異二者不能並行為度數則非災異為災異則非度數厯家吾所不能知即其説而以理推之日月之行本異道月陰也其光常為陽所勝故自朔而進去日漸逺則其光每増至望而正相對則無所掩故月于是盈自望而進去日漸近則其光亦每減至晦而正相及則無不掩故月于是虧食者為其相掩日光不得見如月之旁死魄也周天之數三百六十五度有竒日日行一度一嵗一周天月日行十三度有竒二十九日有餘一周天日月二道互相交錯月月一周半在日道裏半在日道表毎月一㑹于辰次雖異道而體相值陽盛則月不能侵日故不食陰盛則月隨多寡而侵日故食惟春分之月朔日在角望月在婁婁角天道之中日月俱行中道則體正相掩故謂之同道與冬至之月朔日在斗望月在井夏至之月朔日在井望月在斗井斗南北晝夜長短之極冬至月之極長可以掩日夏至不預焉故謂之相過梓慎以分至食乃體所當然故不為災左氏載之然分至亦有食不食何常之有昭七年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左氏言春秋未嘗不主周正周之四月夏之二月則春分也而以為魯衛惡之何以亦為災乎先儒固有知其非者矣此則其説自不能通故杜預亦云春秋有頻月而食者有頻年不食者不得一一如算以守常數此但書其變而不言其故也
  三家言日食皆不能了而左氏尤疎故多無文至桓十七年見其有月朔而無日始發例言官失之葢謂見朔則日可推也夫既言日官底日豈有朔而不知其日知其日而不以告乎至有朔無日與有月無日日而俱不見朔則皆不為説葢不能辨也惟襄二十七年十二月有朔有日與桓同再發例言辰在申司厯過也再失閏矣杜預從而以長厯推之遂遷經十二月為十一月以為自文十一年至襄二十七年應有二十六閏止見二十四閏以實再閏之失厯吾所不知夫經書十二月為三失閏而預為遷十一月以應再失閏為經誤是預寧改經而不違傳其附㑹葢可見也古者官有世業周雖衰厯官未至如是之陋厯家之常三嵗一閏五嵗再閏此非有甚難而不可知者安有文襄相去七十一年之間更二十六閏失而不悟者乎日官縱失亦必有與之正者矣如杜預言斗指申為周之九月而經為十一月是以九月為十一月更差不已四閏之後四時寒暑遂更相易乎
  日食有月日而無朔與有月而無日與朔吾以為日月行之差有月朔而無日吾以為史官之失葢春秋所記惟異耳既不以日月為例則非義之所在闕焉可也有日月而無朔者或日行疾月行遲而過朔也公羊謂之或失之前而穀梁以為食既謂食二日也或日行遲月行疾而不及朔也公羊謂之或失之後穀梁以為夜食也二氏之言雖未必盡當要之比左氏為近經若月朔而無日則既當其朔不可謂之差殆史官失而不書以理推之未有終月不見甲子者若後有甲子則自可逆推其朔之日而春秋不書此正孔子闕所不知之意也吾以日食為天下記異而左氏昭二十一二十四年兩記梓慎之言皆區區欲以禍福求合天若是俄然可度哉二十一年七月食周之七月夏之五月也一陰始萌梓慎謂至相過當食不為災而叔輒死則罪其哭日也二十四年食梓慎謂將水左氏言八月旱推之叔孫昭子之言以為日過分而陽猶不克克必甚能無旱乎與梓慎正相反言不為災而反哭言水而反旱是二者皆無驗也然左氏言旱者亦非是接經雩而得雨則書雩是嵗書八月大雩葢未嘗旱也左氏欲附㑹昭子之言故益之言旱亦坐不通經云爾由是言之為天下記異而欲以一國之事緣類而求之者皆妄也
  或謂昭七年四月朔食在豕韋之末降婁之初為魯衛之間士文伯以為魯衛當受其災大咎在衛君而魯當上卿已而衛襄公季武子連卒則日食豈皆為天下記異乎亦各繫其國也是不然瞽史之言正使其皆驗聖人且不道况不驗乎莊十八年三月食為夏正月日當在娵訾則衛分也文十五年六月食為夏四月日當在實沈則晉分也成十七年十二月食為夏十月日當在析木則燕分也襄十四年二月食為夏十二月日當在𤣥枵則齊分也以傳考是嵗四國皆無災何魯衛獨然乎昭公以二國之驗而問士文伯對以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類官職不則同始異終不可為常則是説雖士文伯自不能必也
  吾言經不書月食以為常數而略之或者以為非是謂其夜事而不書也是不然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苟當記雖星不廢况于月乎
  日食雖記異然其行既有度其合既有辰以為非數則不可第聖人不以為法爾將以求其過不及必先定其晦朔吾嘗問之知厯者曰春秋日食三十六自古不皆以周厯求其求而不得或以魯厯推之先一日者十三後一日者三其餘皆不可考是豈可以為正哉僖五年正月辛亥朔十二月丙子朔二十四年三月己丑晦文公元年五月辛酉朔成十八年正月甲申晦襄十九年五月壬辰晦昭元年十二月甲辰朔二十年二月己丑朔二十三年正月壬寅朔七月戊辰晦此與周厯合者也故左氏多記周齊晉事則周之所頒也僖十五年九月己卯晦十六年正月戊申朔成十六年六月甲午晦襄十八年十月丙寅晦十一月丁卯朔二十六年三月甲寅朔二十七年六月丁未朔此與商厯魯厯合者也故左氏所記宋魯事與齊晉多不同則非周之所頒也僖二十二年十二月己巳朔宋楚戰于泓周商魯厯皆先一日此楚人所赴楚厯也昭二十年六月丁巳晦衛侯與北宫喜盟七月戊午朔遂盟國人周商魯厯皆先二日此衛人所赴衛厯也惟莊三十年九月庚午朔襄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定五年三月辛亥朔三厯適合此非出于一法葢偶然爾而昭十二年十月壬申朔左氏書原輿人逐原伯絞與周書厯皆差一日則非厯之過史官之誤也由是言之厯既不同晦朔且不得其正何暇論日食之嘗否哉故惟存而不論以為雖有數存乎其間而其盈縮遲速天道亦不得為無意則書以見其異者春秋之意也
  日月之行異道月體本無光待日照而光故月之初生有旁死魄與既望而闕者皆日光之所不及光早照謂之弦光全照謂之望望為日光所全照反奪其光者謂之闇虚此厯家之説也毎望必全照而有食不食者其行異道或不相接故惟交則食交在望前朔則日食望則月食交在望後望則月食朔則日食交正在朔則日食既前後望不食交正在望則月食既前後朔不食其食有上下者其行有高低其交而相掩宻者二體相近正映其形故日光溢出而中食相揜疎者二體相逺日近而月逺自人望之月之所映者廣故日光不復見而食既大率一百七十三日有餘而一交非交則不侵犯吾不通厯學而求諸厯家説極于此故載之以正學者之所疑
  日食既有常度可以數求然詩言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又曰日月告凶不用其行以為幽王之刺蓋雖有常度以其有食不食則食者為災也又謂食于正陽之月為災正陽夏之四月純陽用事之時也此皆因其有常度而著為災不為災之辨要之陽者君道陽㣲而陰得乘之為君道之病故君子醜之而謂之凶爾此春秋書日食之意詩云彼月而㣲此日而㣲又曰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言月食以陽勝陰乃所當㣲而常者則春秋書日食而不書月食亦以此而略之也日有食之此四言者其來久矣古者言必有法若曰日食雖常度而有食不食則不可一于數而廢天道是有食之者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加緩辭以終之將以見天道深逺非度數所能測故春秋取焉而先儒乃以之為語辭非義所在其未之思也已諸侯卒見經者九十五𦵏者七十皆不書㑹葬之人獨文𦵏晉襄公書公子遂如晉宣𦵏齊惠公書公孫歸父如齊昭𦵏滕成公書叔弓如滕葬晉平公書叔孫婼如晋葬宋平公書叔弓如宋𦵏者五凡葬皆以我往㑹為文也夫豈有㑹𦵏而不遣人者何獨記此五人乎據昭三十年晋頃公卒鄭游吉弔且送葬晋人詰之曰悼公之喪子西弔子蟜送葬今吾子無貳何故對曰先王之制諸侯喪士弔大夫送𦵏惟嘉好聘享三軍之事于是乎使卿則古者諸侯㑹𦵏葢以大夫而此五人者皆卿故以為失禮而記之也始少姜卒游吉固往㑹矣梁丙張趯以為言游吉曰昔文襄之霸君薨大夫弔卿共𦵏事夫人士弔大夫共𦵏事由是言之諸侯以卿㑹𦵏葢自晋文襄為之矣而此五人者正自𦵏晋襄公始則禮之所由失也杜預引左氏記葬秦景公言大夫如秦𦵏景公禮也謂公子遂𦵏晋襄公不言禮秦景公言禮合先王士弔大夫𦵏之禮為左氏之微文得之矣然則凡𦵏而不書人者皆以大夫得禮而不書也左氏特于秦景公發之者葢秦自穆公以前未嘗與魯通至康公歸成風之禭其卒始來赴自是共公桓公皆赴于宣之世而魯皆未嘗往㑹𦵏至景公而後𦵏故因以著其禮而文襄之命以卿行者諸侯固亦未嘗行此所以魯見者惟五而鄭游吉亦以無貳而見詰也
  死而謚今也古者生無爵死無謚此為士言也故于士冠禮言之謂自周以前士猶不列于爵故無諡周雖以士為爵而亦未有諡檀弓記縣賁父之誄以為士之有誄自此始誄者諡之辭也則以死而諡為今者孔子為魯莊公言之爾然則夏商大夫而上皆有諡乎未之聞也商之君言太甲帝乙仲丙仲壬之類雖君猶以甲乙第之而不言諡矣君且無諡則大夫而上可知矣葢商之質禮文猶未備故檀弓言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諡周道也左氏亦言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則諱之士冠禮之言雖本于士亦槩記古今質文之變是以先言天下無生而貴者繼世以立諸侯象質也以官爵人徳之殺也謂古惟立諸侯而不以官爵人則非止士而已後世以官爵人又從而加之諡則自周而然歟周官太史言小喪賜諡而小史言卿大夫之喪賜諡讀誄則鄭氏解太史小喪賜諡指卿大夫而不及諸侯此誤以小史之言為證也小史斥言卿大夫者謂讀誄不謂賜諡也葢諸侯國自有史則小史但賜諡而不讀誄太史先言大喪遣之日讀誄大喪天子之喪也則小喪通諸侯以下言矣天子以太史讀誄卿大夫以小史讀誄諸侯自以其國之史讀誄以是為辨爾非謂賜諡不及諸侯也曾子問賤不誄貴幼不誄長惟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非禮也相誄猶言自為誄而不出于天子由是言之天子之諡請于天諸侯之諡請于天子大夫之諡請于諸侯此其節也左氏記楚共王將死命其臣使諡為靈若厲子囊請諡之共遂諡曰共王鄭子家卒鄭人討幽公之亂斲子家之棺而逐其族改𦵏幽公諡之曰靈之類則春秋之世諸侯諡未必皆請于天子然孔子槩書而不辨者葢𦵏從主人雖欲辨而不可得也惟吳楚以僭王則寧併廢其𦵏而不書爾
  周人以諱事神𦵏而卒哭卒哭而後諱故卒哭宰夫執木鐸以命于宮中曰舍故而諱新此諡所以必加于將𦵏也若未賜諡則不諱矣始死而復升屋而號曰臯某復以未諱則不嫌也子蒲卒哭者呼滅滅子蒲之名也子臯曰若是野哉哭者改之此非謂其不能諱惡其亂復也然則諸侯始死而赴以名是在未諱之前猶以人道事之爾
  春秋諸侯卒未有不書名者此乃先王之舊典其不書名者皆滕薛杞宿秦左氏不知此于滕侯卒發例曰凡諸侯同盟于是稱名薨則赴以名告終稱嗣也于杞子卒發例曰諸侯同盟死則赴以名則亦書之不然則否此皆見有書名不書名自以其意為之辭滕薛宿秦皆逺國小國也杞則用夷禮者也赴而不名小國不知禮欲尊其君而不知僭天子也而記禮者遂以君赴于他國之君曰寡君不禄敢告于執事而不名葢未嘗以春秋考之也喪服小記曰復與書銘自天子達于士其辭一也男子稱名婦人書姓與伯仲非禮之言也古者始死升屋而號曰臯某復為其魂魄㪚而無不之也則名而招之于天然後飯腥而苴熟此謂夫凡死者之言非天子之言也天子者一人也一人者雖鬼神不疑其貳也故天子之復不名曰天子復矣告喪曰天王登假此春秋書天王崩諸侯書某侯某卒之辨也
  王臣卒見于春秋者三尹氏也王子虎也劉卷也王子虎傳以為叔服王臣何以得外赴天子為赴之也天子則何為為大夫赴尹氏天王崩天子嘗使主我者也叔服僖公𦵏天子嘗使來㑹𦵏者也劉巷召陵盟天子嘗使主會者也葢古者君臣之恩厚諸侯大夫死他國之君嘗與為好者其君必為之赴曰君之外臣寡大夫某死所以重大夫也雖天子亦然曰吾與同體者也故有疾君問之無算及其死也三公六卿為之錫衰大夫士疑衰其首服皆弁絰又使喪祝掌事而歛飾棺至其𦵏也則命太史賜諡而易名小史讀其誄比𦵏不食肉比卒哭不舉樂以為其施之以禮者隆則其報之以忠者盡故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凡卒而赴者必弔且𦵏禮之稱其情者也是故諸侯承赴亦必遣使弔而㑹𦵏又况吾天子之所重者乎此周之盛時以禮詔天下而周公之為也春秋書變事不書常事凡禮行而不失其常者春秋不書也不幸廢其常而不行苟有行之春秋必書以見焉久矣天子不行禮于諸侯而適見于是三人此春秋所以記之也然何以有𦵏不𦵏𦵏之是也不𦵏棄禮經而慢天子也君子以是著隱與文之罪焉尹氏書卒自不礙其為春秋之義所謂道並行而不相悖也也天子大夫以名氏見而不稱爵邑禮也故三人皆稱名氏劉卷獨得𦵏則定公之為也隱與文不能𦵏而定能𦵏意者定得國而不正其猶有畏于王歟天子寰内諸侯以爵者三曰公曰伯曰子召陵之盟卷嘗以子見大夫三世家臣得稱君通曰公與外諸侯等大夫而後得諡曰劉文公者主人之辭也
  尹氏卒崔氏出奔皆舉氏以譏世卿此春秋之辭歟當時之辭歟以吾考之尹氏吉甫最顯于宣王之時然詩曰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又曰吉甫作頌穆如清風未嘗不舉其名也而節南山稱尹氏太師維周之氐此幽王之詩在吉甫前常武言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與吉甫同時皆不名則尹氏之族固廣矣不止一人詩人有舉其名者有舉其氏者豈當時賢者則正名非賢者則但記其族以見强歟以類而推人情不相逺則諸侯大夫以氏見者冝亦如此古之為禮篤于情而厚于義王臣與列國之大夫雖不許外交然嘗以君命為好則死與奔王與其君必為之告公羊以尹氏卒為平王之喪嘗主我崔氏奔左氏謂有玉帛之使則告不然則否理宜有之也故大夫死赴于他國之君曰君之外臣寡大夫某死大夫遣告于諸侯曰某氏之守臣某失守宗廟至其罪而殺亦告所以重殺大夫故衛告殺孔達于諸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搆我敝邑于大國既伏罪矣敢告然則尹氏崔氏當時固以其名氏告而春秋特去名見氏以示貶歟禮有國君不名卿老大夫死君不稱其名者非此之謂葢赴告而不名則無以知其何人君子之言施之各有當也
  左氏魯之史官而世其職或其子孫也古者以左史書言右史書動故因官以命氏傳初但記其為左氏而已不言為丘明也自司馬遷論春秋言魯君子左丘明惟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而失其真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班固從而述之謂孔子思存前世之業以魯史官有法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以作春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也其説本于司馬遷固以丘明為名則左為氏矣然遷復言左丘失明厥有國語按姓譜有左氏有左氏氏遷以左丘為氏則𫝊安得名左氏耶至劉歆附㑹論語以為親見孔子好惡與聖人同此則專門之家欲以辨求勝而非其實也據遷固自不知為史凡目之體謂左氏創為此傳且言為魯史官非孔子弟子與孔子相與共成其書今春秋終哀十四年而孔子卒傳終二十七年後孔子卒十三年辭及韓魏知伯趙襄子之事而名魯悼公楚惠王夫以春秋為經而續之知孔子者固不敢為是矣以年考之楚惠王卒去孔子四十七年魯悼公卒去孔子四十八年趙襄子卒去孔子五十三年察其辭僅以哀公孫于越盡其一世之事為經終泛及後事趙襄子為最逺而非止于襄子不知左氏後襄子復幾何時豈有與孔子同時非弟子而如是其久者乎以左氏為丘明自司馬遷失之也唐趙氏雖疑之而不能必其説今考其書雜見秦孝公以後事甚多以予觀之殆戰國周秦之間人無疑也
  吾既言左氏非丘明不可不畢其説以破學者之惑葢有必不可誣而見之事者官之有庻長不更秦孝公之所名也祭之有臘以易蜡秦惠公之所名也飲之有酎禮之所無有而吕不韋月令之所名也今左氏記秦敗麻隧言獲不更女父乃見于成之十三年晉敗子櫟言秦庻長帥師乃見于襄之十一年虞公假道伐虢宫之竒言虞不臘乃見于僖之五年則安得遽先有是名乃見于襄之二十二年則安得遽先有是名乎哉曰古今制名沿習各有自未必創起于一時是或然矣然臘祭也飲酎君臣之盛禮也不應兆于數百年之前而不一見此三國之史所追書爾何以知之麻隧之敗春秋本不書但言伐秦而已此後之為晋史者増書以自誇之辭左氏狃其聞見皆信之而弗悟則左氏固出于秦孝公惠公吕不韋之後矣非特此也陳敬仲入齊至田和篡齊去春秋九十餘年而記周史筮敬仲之辭曰子孫代陳有國必在姜姓見于莊之二十二年晉分列為諸侯去春秋終百餘年而記畢萬始筮仕之辭曰公侯子孫必復其始見于閔之元年周亡實三十一世七百餘年而記成王定鼎郟鄏言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占者精于術數類非後世所能及然天人茫昧之際亦不應逆得其所代之姓氏所後之子孫與其存亡之年紀世次若合符契如是者余意此乃周秦之間卜筮家者流欲自神其藝假前代之言著書以欺後世亦左氏好竒兼取而載之則左氏或出于周亡之後未可知周公卜洛不過言惟洛食而已使術數而果精則周公且知之矣若敬仲畢萬之事非卜筮家所記則亦田和以後魏史所追書者不然陳晉之史何為而記之乎
  班固記左氏本出于魯共王所壊孔子宅壁中然漢初張蒼賈誼皆已傳左氏則其前自見于世矣太史公為十二諸侯表序論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文辭去其繁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該七十子之徒口授耳傳指為有所譏刺襃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采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發㣲趙孝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世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覧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及荀卿孟子公孫固韓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至陸徳明為經典釋文序遂授劉向别録以為左丘明授曽申申授吳起起授其子期期授鐸椒椒授虞卿卿授荀卿卿授張蒼劉向别録世不復見不知其有無以太史公考之但言數子各著書爾不言其相授也今觀吳起雖學于曽子其行事絶不相類其書專以論兵尚不及司馬法何知春秋乎虞卿書傳言節義稱號揣摩政謀八篇者是也本以譏刺國家得失未有傳春秋而志揣摩者也荀卿書論春秋善胥命于蒲一事本出于公羊穀梁非左氏意亦固不出于左氏其説自與太史公相戾故趙氏以為出于近代欲尊孔子者之妄接左氏初無師張蒼賈誼但傳其書亦未必盡見其全至魯共王所得始備太史公從孔安國得諸侯世家多探其事以世本相參凡左氏所無者太史公亦多闕故吾疑左氏為魯史官世守其職者春秋名史列國通用鐸椒葢楚史虞卿葢趙史太史公自不曉也漢初諸儒大抵皆云左氏不傳春秋雖力為之主者亦無所附㑹故不得已而託之丘明以為重至范升直以為丘明師徒于傳又無其人可以見雖東漢盛行之時猶不能為之辭賈逵至欲以讖緯合之而徳明乃敢强論其所授固不待攻而自破也
  學者多罪左氏以經從赴告而杜預解經有不通者復多因其説委曲遷就甚有疑經以為誤者夫以經從赴告固非矣若謂皆不從赴告則經何由得其事乎經者約魯史而為者也史者承赴告而書者也諸國不赴告則魯史不得書魯史所不書則春秋不得載然赴告未必皆以實篡殺而立與大夫弑君而更立君者天下之大惡也必有加之辭而不自言者如左氏記楚麇齊陽生等實弑而以瘧疾赴者是也當時史官知其妄必亦考其實而後載之䇿古今人情不能相逺則事之是非固已定于承告之初也設史官有傳聞之謬或懐私意為之損益孔子知之亦必有為之是正者若但據其文而不革則何用為經乎一國之史各以記其一國之事而已他國非來告與過我者皆不書理所冝然也其餘容有不暇告與有故不通而不來告者是亦告則書不告則不言也而左氏皆雜取他書參之雖魯史改𦵏惠公公子豫盟于翼京師來告饑之類皆以為實或以公弗臨或以非公命不書為義杜預釋京師饑亦以非王命附上例三者是非固不可知然即其間言翬與公子豫左氏同以為請師公不從而專行者也而經見翬伐鄭不見豫盟翼書翬而不書豫則何理乎春秋者别嫌明微定天下邪正將使亂臣賊子聞之而懼者也今十室之邑同罪異罸尚不足服其衆謂春秋為萬世法而為之其亦不足信矣由是言之三者皆非魯史左氏妄益之也推之他國可以類見吾故以為春秋從史史從赴告赴告之是非已定于初其有不實孔子必有以覈之可正則正不可正則闕之而已故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
  凡左氏載事與經背者不可槩舉吾初以為理可妄推事不可妄為審無是事左氏安敢鑿為之説及反復考之然後知左氏之好誣真無所忌憚猶之六國辯士苟欲借古事以成其説雖率其意為之不顧也經書鄭伯髠頑如㑹未見諸侯丙戌卒于鄵據左氏言則鄭僖公為太子與子罕適晉不禮焉又與子豐適楚亦不禮焉及朝晉子豐欲愬于晉廢之子罕不可乃止至㑹于鄬子駟相又不禮焉侍者諌不入又諌殺之及鄵子駟使賊夜弑僖公而以瘧疾赴于諸侯是以臣弑君而經不顯其實也經書莒人弑其君買朱鉏據左氏言莒犁比公生去疾及既立展輿又廢之犁比公虐國人患之展與率國人以攻莒子弑之是以子弑父而經不正其名也惡孰大于弑父與君經書云爾而左氏敢特異若據經言則子駟之事葢全無有犁比之死亦不當以國人首惡是可信乎或曰春秋初但據魯史赴告之辭爾二事各見于國史經成而後出左氏追附之者也此亦不然髠頑之弑諱而以瘧疾赴謂之非實可也犁比之弑初不言諱以莒人告既曰展輿率之則實矣罪狀昭然如是其明春秋豈以犁比之虐而後展輿之誅乎左氏載仲尼曰君子曰兩者不同君子即孔子似是其弟子所記或當時尊之者之傳然未必皆實或有所附㑹不可盡信如趙盾事仲尼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此語公羊穀梁不載今謂董狐書法不隐為良史可也謂趙盾為法受惡方加以弑君便進以良大夫固已不倫然猶云可也至于越竟乃免則于理為大害夫春秋論實殺不實弑爾實弑者以法而正書弑非實殺者以義而加之弑今以盾非實弑責其不討賊而加之弑則自不當論免不免縱越竟而反不討賊亦當加弑矣若實弑者在國亦誅越竟亦誅無所逃于天地之間尚何以越竟為限乎此乃晉史盾之黨為盾辭而假之孔子左氏不能辨也故其載董狐語略而不全公羊曰人弑爾君復國不討賊此非弑君如何榖梁曰反不討賊則志同志同則書重非子而誰今非子而誰語三家略同而左氏獨略去人弑爾君及志同志重之言直曰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若此即盾乃與聞乎弑者矣安得更有為法受惡之事乎以是推之凡左氏稱仲尼君子之言學者要當折之以經參之以理而後可信也公羊穀梁二書漢初以來皆不見其正所從出自東漢讖緯之書行妖妄附㑹之徒始皆假託其言鄙俚不經之極而後世學者不能盡知其故猶以為惑故言孔子始作春秋以哀十四年獲麟之後因得血書端門之命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寳書九月而成始于春終于秋因謂之春秋其説出于所傳感精符考異郵説題辭者大抵如此故又為春秋屬商孝經屬參之論以子夏為春秋受學之宗公羊穀梁皆親受于子夏以公羊為名高傳其子平平傳其子地地傳其子敢敢傳其子壽漢景帝時壽始傳其門人胡母子都與董仲舒方著于竹帛者戴宏序云也以穀梁為名俶或曰赤𫝊孫卿卿傳申公申公傳江翁其後有榮廣漢宣帝時又傳蔡千秋者孝經説云也今見于西漢書者有胡母生董仲舒榮廣其餘皆無聞又謂仲舒弟子眭孟嚴彭祖顔安樂陰豐劉向以次相授今西漢書惟見眭孟顔嚴劉向范𡩋記魏晉以後言穀梁者有尹更始糜信江熙徐仲氏徐乾等十家今皆略見于其注所謂集解者信乎栁子厚言出汗牛馬入充棟宇者也然公羊書成于何休穀梁書聚于范𡩋其為説雖多而大略可見讖緯之説未必起于董仲舒然再傳而為眭孟則已全入于陰陽家者流仲舒固有以啓之矣不幸何休書行而後世卒不能奪范𡩋雖主穀梁知三家之皆不得正以為傳以通經為主傳有殊説不得不棄所滯擇善而從葢得之矣然亦謂春秋初成先王之道既宏麟感化而來應因事備而終篇則亦范𡩋之言也是以楊士勛證鄭衆賈逵之徒謂春秋約以周禮修母致子故獨得麟從隐至哀文武之道協喜瑞來臻嗚呼其言亦妖矣立經之始尚不能正其本况其末乎故吾獨取左氏傳序孔子自衛反魯作春秋至獲麟而終者以記禮者之言考之奠楹之夢孔子自謂明王不作而天下孰能宗予王者之事孔子葢自任之矣此其為作春秋之意庻幾乎其實而杜預適得之矣公羊穀梁先儒皆以為子夏門人此固不可考漢初謂公羊為齊學葢其傳出于江公江公齊人謂穀梁為魯學葢其傳出于申公申公魯人今二書解經之體大抵皆相類而義亦多同其所從來者葢不逺皆深于左氏而穀梁所得為尤多故主穀梁者以魯學為正左氏自以其意為説而不能皆通意之所不及則不能言也故解經者無幾而最疎公羊穀梁孔門弟子而以次授經者也而未嘗見史不得其事之詳間有因經而得事者則著之其不得者不能知也故解經之義有不與事合者不免相反左氏于隐公之始初亦若欲解經者鄭伯克段事為最詳曰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不言出奔難之也不書城郎非公命之類不書之例一年間七發又公子益師卒不與小斂故不書日亦欲以日月為例然其後不復皆爾間一見之而已以其不盡通故也則左氏不傳經于此可見矣公羊穀梁言作三軍或曰天子六師諸侯一軍或曰古者上卿下卿上士下士皆漫為之辭無所堅决葢不知三軍本末若此類甚多則二氏不見史亦可見矣漢興公羊最先傳景帝時已立博士穀梁至宣帝好之始列于學官而左氏雖傳于張蒼賈誼久而不顯及王莽受禪而後盛則三家之盛衰皆出于時君所尚本不以是非為斷也
  漢興春秋始見于世者魯申公傳穀梁學于江公而董仲舒為公羊公孫𢎞亦本出公羊相與論輯武帝遂尊公羊以授戾太子而太子復私聞穀梁學而善之故宣帝立復尊穀梁劉向蕭望之韋賢夏侯勝等相與左右穀梁學始盛行以今考之二學本不甚相逺同者十八九異者亦或更相竊取而附益之不知二傳當時何以各為専門如是其嚴乎漢書藝文志載公羊穀梁傳各十一卷而公羊别出外傳五十篇章句三十八篇雜説八十三篇顔氏記十一篇董仲舒治獄十六篇議奏三十九篇穀梁别出外傳二十篇章句三十三篇今所見者惟傳爾左氏但有發微二篇班固強謂魯史官以周公禮文備物有法孔子與丘明觀史記據行事仍人道作春秋丘明乃論本事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大抵因緣太史云此東漢諸儒主左氏者之言也至何休始為公羊作訓詀是時前諸書宜猶在休必擇其尤者著之而其言多本讖緯為張三世新周故宋之論其盡出于公羊本書不可知而其譎怪不經之端則吾嘗謂董仲舒有以啓之矣甘忠可所作天官厯包元太平經等葢讖緯之始未必不自仲舒眭孟李尋等為之左氏自劉歆後鄭興賈逵之徒相傳至西晉杜預遂盡集諸家以為注然預知為左氏而已委曲遷就不擇是非惟傳之從其有不合寧謂經誤不指傳過尚知有經乎惟范𡩋晚出致意于穀梁參取一時名士之言折衷其所未當不專溺其私亦時以斥穀梁之失指其學不廣識不明不能造其極也今不幸學者既亂于三家而何杜范又從而撓之况近世紛紛不知而作者乎何休作左氏膏肓穀梁廢疾公羊墨守而鄭氏又為箴膏肓起廢疾發墨守箴膏肓世猶有全書起廢疾亦略于穀梁注見之惟發墨守無傳苟粗知經者觀其書可以自知其得失矣
  漢宣帝既主穀梁學甘露中召五經名儒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公羊家多不見從乃復召許廣王亥議三十餘事蕭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學始興左氏本出孔子宅謂之古文而未及行但藏于祕府而已太史公書所以時載左氏事葢從孔安國受書併得之當時為左氏學者既以其多古字古言傳訓詁而已故劉歆詆諸儒亦以其謂左氏不傳經至劉歆乃始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以為章句由是言之西漢諸儒本不以左氏言經也東漢韓歆欲立左氏博士而范升言出于丘明師徒不祖孔子者豈得言親見夫子好惡與聖人同哉升奏左氏之失及太史公書違戾五經不可録者共四十五事陳元等謂升等所言皆斷截小文媟黷微辭以年數小差掇為巨謬遺脱纖㣲指為大尤左氏因復得立則二書興廢但在其黨强弱爾賈逵從其父傳左氏條例二十一篇葢出于劉歆如蔡仲紀季伍子胥叔術之屬三十事以為君臣正義父子綱紀其餘同公羊者十七八或文簡小異不害大體為左氏深于君父公羊多任權變然區區所以求勝者乃以劉氏為堯後左氏獨有明文少昊代黄帝堯為火徳亦左氏之言為合圖讖嗟夫孰謂春秋而鄙夫妖妄乃至是乎後世學者溺其文不究其理至于今惑之無足怪也自范𡩋為穀梁合三家以論其失始有尊經之意至唐啖趙出而後三家始通為一惜乎其為集傳者不可得而見陸淳纂例出于趙氏趙氏發㣲出于啖氏自兩漢以來獨此三人道不終廢安知經廢千餘載之後乃有能見其端者乎三家解經蔽于所聞不知其誤而因以失之猶云可也葢有初無是事與是義妄臆取之者焉左始入經未知經書用兵不言使之例忽見隠四年書翬帥師公辭之羽父請以師㑹之公弗許固請而行書曰翬帥師以為不出公命而翬為之十年再見書翬帥師㑹齊人鄭人伐宋猶未悟也復為之説以中丘之㑹為師期羽父先㑹葢前見公㑹齊鄭後見翬㑹齊鄭而不見公以為不待公期而自往㑹也至莊書公子慶父帥師伐于餘丘遂不為義葢自是卿將而師衆者皆書帥師不可人人皆專而非君命即置不論則前為翬之二事豈皆事實哉此不知其義而妄臆之事者也蔡平公廬卒世子有之子朱立費無極取貨于隐太子之子東國而逐朱復立東國左氏云然經故書蔡侯朱出奔楚蔡君葢有朱又有東國也穀梁傳之誤以朱為東不知其為二人也意東國而貶其名則曰東者東國也何為謂之東也王父誘而殺焉父執而用焉奔而又奔之曰東惡之而貶之也春秋豈有二名去其一字以為貶者哉此不知其事而妄為之義者也由是觀之以左氏為傳事而可據乎則無其實而附益之有如翬者以穀梁為傳義而可信乎則非其説而臆取之有如東者學者亦可以少警矣或曰三家既多牴牾則所載之事所釋之經類不可據乎曰不然去孔子久不幸不得親見若不求之先儒以考其從來是妄人也近世言經之𡚁類多屏傳注而私己見使己之學誠可與三家等其去之千餘載尚不若其近孔子傳之者多然三家猶且牴牾今固可無所傳而自謂得之乎孫氏盡屏三家及禮學一以經為主其為尊經則嚴矣然經所不見者何自而明而禮所不可廢者將遂亂也歐陽氏排信傳之過以趙盾許止皆為實弑而不用傳其為信經則篤矣然弑即為弑殺即為殺春秋乃記事之書而義例安所寄也吾謂學者但當虚已以求其是而已耳深不流于鑿淺不流于俗博不溺于迂私不蔽于黨異不狃于竒高不縱于誕去此六者而真理自出其于三家先以可從之心求于義參之以事而不合焉然後棄而從事先以可信之心資于事考之以義而不通焉然後棄而從事乃為善學三家孟子言盡信書不如無書其論固當然以血流漂杵之事為證則孟子讀武成自亦不審且武成言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則漂杵之酷乃紂之黨自相屠戮豈武王所為乎乃知讀書之難孟子猶不免誤學者何可忽也古者以子稱人皆事師之辭非特孔子然也論語載孔子諸弟子或以名或以字惟曽參有若則曰曽子有子學者謂二子皆嘗繼孔子為師以孟子考之有若之事固有證也公羊穀梁吾不知其所從受然其書穀梁間有稱尸子沈子公羊稱子沈子子北宫子子司馬子子女子魯子高子等必皆其所受學者也是其淵源皆出于孔子者耶抑各以其所聞而自相傳受者耶然而穀梁載尸子言初獻六羽曰始厲樂矣則非經意也而公羊載魯子言晉文公㑹温為温近而踐土逺故不言狩高子言逆婦女于齊為聚乎大夫故略之北宮子言晉執戎蠻子為辟伯晉而京師楚司馬子言齊人伐山戎為操之急子女子言齊仲孫為吾仲孫其去經意皆逺甚則二氏其亦多門而莫知所從歟使數子皆出乎孔子或孔子門人必不如是駁矣由是觀之二氏不得見魯史不知事之實徒以義傳之以求合乎事其乖迕既如此左氏雖得見魯史而又以他國之書亂之妄自信其臆决而無所自則事義于三家皆不可盡據吾是以知非通經者不可以自擇乎其間也









  春秋考卷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