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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雜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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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雜述
作者:解縉 

論作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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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質厚於文,六朝華浮於實,具文質之中,得華實之宜,惟唐人為然。故後之論詩,以唐為尚。宋人以議論為詩,元人粗豪,不脫氊裘潼酪之氣。雖欲追唐邁宋,去詩益遠矣。

詩有別長,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不落言論,不涉理路,如水中月,鏡中象,相中色。學詩者如參曹溪之禪,須使直悟上乘,勿墮空有。嚴生之論,可謂得其三昧。

又曰:學詩先除五俗,後極三來。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此幼學入門事。三來者,神來、氣來、情來是也。葢神不來則濁,氣不來則弱,情不來則泛,而不關於神,不屬於氣,不在於情去,此外道也,似是而非也,非真所謂不濁不弱、不泛也,非得心得髓之妙也,而後世之說,愚謂異於古者,此也。

《詩》三百篇之作,當時閭巷小子能之;後世之作,雖白首鉅儒莫臻其至。豈以古人千百於今世遽如是哉。必有說矣。

前人之詩未暇論,爰以國朝枚舉之。劉基起於國初,極力師古,鄒練其詞旨,能洗前代氊酪之氣,且其位置俱在前列。僕向集選,故首推重。樂府古調,較之新聲尤勝。江右則劉崧擅塲,彭鏞、劉永之相望,而稱作者。

學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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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須臨古人墨跡,佈置間架,捏破管,書破紙,方有功夫。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墨。鐘丞相入抱犢山十年,木石盡黑。趙子昂國公十年不下樓。巙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罷,寫一千字才進膳。唐太宗皇帝簡板馬上字,夜半起把燭學《蘭亭記》。大字須藏間架,古人以箒濡水,學書於砌,或書於幾,幾石皆陷。

草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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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書以沉著頓挫為體,以變化牽掣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專事一偏,便非至論。如魯公之沉著,何嘗不嘉?懷素之飛動,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謂魯公不如懷素,是東坡所謂「嘗夢見王右軍腳汗氣」耶!

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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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門。故自羲、獻而下,世無善書者。惟智永能寤寐家法,書學中興,至唐而盛。宋家三百年,惟蘇、米庶幾。元惟趙子昂一人。皆師資,所以絕出流輩。吾中間亦稍聞筆法於詹希原,惜乎工夫未及,草草度時,誠切自愧赧耳。永樂丙戌六月十八日書。

書學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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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肇於庖犧,筆墨紙研,皆世古用,後世異其制爾。《書》稱作會,紀於太常,非可以力削為。而《詩》稱彤管,知非始於蒙恬也。三者仿此。今書之美自鐘、王,其功在執筆用筆。

執之法,虛圓正緊,又曰淺而堅,謂撥鐙,令其和暢,勿使拘攣。真書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著紙,勢則有鐵,掣一分,而三分著紙,勢則不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鉤揭、抵拒、導送,指法亦備。其曰擫者,大指當微側,以甲肉際當管傍則善。而又曰力以中駐,中筆之法,中指主鉤,用力全在於是。又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至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瑞,草書便;提筆法,提挈其筆,署書宜,此執筆之功也。

若夫用筆,毫釐鋒穎之間,頓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揚之,藏而出之,垂而縮之,往而復之,逆而順之,下而上之,襲而掩之,盤旋之,踴躍之,瀝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之如掃,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揮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墜之,架虛搶之,窮深掣之,收而縱之,蟄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瑩,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見佳麗,如遠行客過故鄉,發其怡;怒而奪激之,如撫劍戟,操戈矛,介萬騎而馳之也,發其壯。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弔古,慨然嘆息之聲;樂而融之,而夢華胥之遊,聽鈞天之樂,與其簞瓢陋巷之樂之意也。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無絜矩之道乎?上字之於下字,左行之於右行,橫斜疏密,各有攸當。上下連延,左右顧矚,八面四方,有如佈陣;紛紛紜紜,斗亂而不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破。昔右軍之敘《蘭亭》,字既盡美,尤善佈置,所謂增一分太長,虧一分太短。魚鬣鳥翅,花須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縱橫曲折,無不如意,毫髮之間,直無遺憾。近時惟趙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於署書亦然。今欲增減其一分,易置其一筆、一點、一畫,一毫發高下之間,闊隘偶殊,妍丑迥異。學者當視其精微得之。是以統而論之:一字之中,雖欲皆善,而必有一點、畫、鉤、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韞良玉,使人玩繹,不可名言;一篇之中,雖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極,如魚、鳥之有麟、鳳以為之主,使人玩繹,不可名言:此鐘、王之法所以為盡善盡美也。

且其遺蹟偶然之作,枯燥重濕,濃淡相間,益不經意肆筆為之,適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強為,亦不可以強學,惟日日臨名書,無恡紙筆,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雖近易,實為要旨。先儀骨體,後盡精神。有膚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膚,側鋒內外之際;其力其筋,毫髮生成之妙。絲來線去,脈絡分明。描搨為先,傍摹次之。雙鉤映擬,功不可闕。對之仿之,如燈取影;填之補之,如鑑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於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像之,詳視而默記之,如七十子之學孔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貫通焉,忘情筆墨之間,和調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間,體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後為能學書之至爾。此余所以為書之詳說也。

書學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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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自蔡中郞邕字伯喈,於嵩山石室中得八角垂芒之秘,遂為書家授受之祖。後傳崔瑗子玉、韋誕仲將,及其女琰文姬。姬傳鍾繇元常,魏相國。元常初與關枇杷學書抱犢山,師曹喜、劉得昇,後得韋誕塚所藏書,遂過於師,無以為比。繇傳庾征西翼,衛夫人李氏,及其猶子會。衛夫人傳晉右將軍王羲之逸少。逸少世有書學,先於其父枕中窺見秘奧,與征西相師友,晚入中州,師新衆碑,隸兼崔、蔡,草並杜、張,真集韋、鍾,章齊皇、索。潤色古今,典午之興;登峯造極,書家之盛。若張丞相華,嵇侍中康,山吏部濤,阮步兵籍,向侍中秀輩,翰墨奇秀,皆非其匹。故庾徵西始疑而終服,謝太傅得片紙而寶藏。冠絕古今,不可尚已。右軍傳子若孫,及郄超、謝朏等,而大令獻之獨擅厥美。大令傳甥羊欣。羊欣傳王僧虔。僧虔傳蕭於雲、阮研、孔琳之。子云傳隋永欣師智永。智永傳唐虞永興世南伯施。伯施傳歐陽率更詢,本褚河南遂良登善。登善傳薛少保稷嗣通。是為貞觀四家。而孫虔禮過庭獨以草法為世所賞。少保傳李北海邕,與賀監知章同鳴開元之間。率更傳陸長史柬之。柬之傳猶子彥遠。彥遠傳張長史旭。旭傳顏平原真卿、李翰林白、徐會稽浩。真卿傳柳公權京兆、零陵僧懷素藏真、鄔彤、韋玩、崔邈、張從申,以至楊凝式。凝式傳於南唐韓熙載、徐鉉兄弟。宋興,李西臺建中,周膳部越皆知名家,蘇舜欽、薛紹彭繼之,以逮南渡。小米傳其家法,盛行於世。王庭筠以南宮之甥,擅名於金,傳子澹遊,至張天錫。元初鮮于樞伯機得之。獨吳興趙文敏公孟頫始事張即之,得南宮之傳。而天資英邁,積學功深,盡掩前人,超入魏、晉,當時翕然師之。康裏平章子山得其奇偉,浦城楊翰林仲弘得其雅健,清江范文白公得其灑落,仲穆造其純和。及門之徒惟桐江俞和子中以書鳴洪武初,後進猶及見之。子山在南臺時,臨川危太樸、饒介之得其傳授,而太樸以教宋璲仲珩、杜環叔循、詹希元孟舉。孟舉少親受業子山之門,介之以教宋克仲溫。而在至正初,揭文安公亦以楷法得名,傳其子汯,其孫樞。在洪武中仕為中書舍人,與仲珩、叔循聲名相埒云。

饒介,字介之,號醉翁、華蓋山樵、浮丘公童子,亦曰介叟,臨川人,遊建康,丁仲容婿畜之。後卒於姑蘇,時歲丁未。

宋範字仲溫,一字克溫,吳郡人。卒官鳳翔府同知,時洪武丁卯。

宋璲字仲珩,金華人,太史潛溪公仲子,仕止中書舍人,卒於洪武辛酉。

俞和字子中,號紫芝山憔。桐江人,寓居錢塘。洪武以布衣卒,年八十餘。

杜環字叔循,廬陵人,官水部員外郎。卒時洪武戊辰。詹希元后吏名希原,字孟舉。新安人。號逸庵、丙寅訥叟。幼從父官勝國,至洪武初為鑄印副使,後卒官中書舍人。

胡布字子中,旴江人,得書法於宋克。一雲,或謂與克同受學紹興老僧雲。揭樞字平仲,豐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