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菴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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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菴集

作者:李天輔
1762年
卷一

始余少時。從伯氏太華。治文詞。所與游多知名士。若故丞相晉菴李公宜叔,太學士月谷吳公伯玉。皆所謂傑然者。而李公尤通儻好奇節善談咲。其言天下古今事。一座皆傾。吾數子者竝游。無李公。不樂也。太華旣卒。而數子者。亦落落不得志。益自放於山水文酒。而李公跡尤奇。一日載妻子。入嘉陵山中。踰年而歸。其文章益富。其言論磊落鴻偉。如寶劒埋泉。光氣奕奕在牛斗間也。未幾登上第。受知明主十餘年。而取公相。於是。月谷已亡。而文集出矣。吾二人者。亦皆衰且倦矣。每相與言少壯時。上下角逐。歌呼意氣之盛。而噓唏感慨於存亡之際。至於流涕也。今公又作九原。而從氏判書公。以其遺文。屬余爲序。嗚呼悲夫。余何忍於斯文。亦何言以辭。余與公生同年居同里。其始交也。以小名而不以字也。公少豪縱不覊。稍長折節。爲古文詞。其於詩。蓋天得也。心靈獨造。神韻自暢。其抒情寫事。不假雕繪。而化陳境爲新語。淸曠矣。不淪於枯寂。雋逸矣。不流於靡蕩。篇成筆落。颯颯有風竹聲。人得其一句。口相誦以傳。近世以詩名家者衆矣。獨擅盛唐風調。流聲一代。未有如公之蔚然者也。於書未嘗刻意究索。而各得其趣。及發而爲文。踈宕簡潔。時或自出機杼。恣其游戱。而不失古作家尺度。嘗著論是非前古事。凡累千言。其言人情時變。辨核深至。置之蘇氏諸論中。識者殆不能辨也。公之於斯術。可謂盡其能事矣。雖然。若公者。惡可以一文人蔽之而已哉。公以高才偉器。早負盛名。非蘄以一藝自名者。盖嘗有志於當世。自在釋褐之初。常持淸裁以古人自期。顧阸於時。其見於施措者。卒不能如其志。及位益崇而主知益隆。雖欲斂身而退。又不獲矣。家居服食起居。不改布衣時。往往望遠而思深。不平之鳴。屢形於篇什。此余所以爲公悲之者也。嗟乎。功與言之傡立於不朽。自古以爲難。豈非命也哉。公之著述。中經火佚。見存箱篋者。摠若干篇。今刪定爲八篇。詩凡五百四首。文凡一百六十三首。夫集之所爲作。有可以觀其人焉。有可以論其世焉。如是而已矣。又奚用多爲哉。崇禎三壬午季冬。宜春南有容。序。

文簡李公所著文集凡八卷。詩五百四篇。文一百六十三篇。其從父兄大學士鼎輔,從父弟刑曹判書益輔。屬景源及公內弟右參贊金公陽澤。刪定類次而刻之。公以詞章擅一世。學士大夫皆傳誦之。而燕居不肯數數爲文字。及位宰相。又被疢疾。其述作不能多也。然景源與公游者三十年。觀公之志。無一日不憂當世。自始仕。以至爲相。不殷殷而深慮者。景源未之見也。其免相退處江湖。猶不忍遽忘于世。或終夜恤然不寐。往往以事之未然者。預爲之憂。憂之甚。則形於文。文雖不多。亦可以見公之志也。初。景源從公浮江至龍山。吳公伯玉,南公德哉。同在舟中。遂握手登挹淸樓。公慨然顧謂景源曰。伯玉齒長於子。宜先衰。吾與德哉。齒又長於伯玉。愈宜先衰。安能見國家太平乎。德哉噓嚱。伯玉泣下數行。景源竊悲公之志眷眷於世而不能忘也。然世人徒稱其文。而不知其有憂世之志也。公嘗慕范文正公之爲人。胷中豁然無所蔽。自未第時。能自任當世之事。風裁凜然。人聞其一言之奬。無不讙忻若有得。其在朝廷臨大事。毅然自守。人莫之奪也。故其爲文辨天下是非善惡。必盡其所欲言者。議論朙快。無屈曲之氣。其爲詩。思之深者。悲以鬱。慮之遠者。爽以永。聲律鏗鏘。有俯仰感慨之音。後之君子見其議論。考其聲律。藹然有憂世之心。其不掩卷而太息者幾希矣。公諱天輔。字宜叔。初拜國相。其年五十有五矣。葢是時。朝廷淸朙。卿大夫從政委蛇。贊聖上垂拱之治。而公眉間。常蹙然有幽憂之色。賓客問之。亦不言也。夫國家旣治平矣。而君子猶且皇皇爲國家無窮之憂。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是也。至於衆人則不然。見危然後乃始憂。若公之志。其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者邪。公旣老。治亭江上以居之。景源亦病歸江上。去公之亭不十里。一夕。檣影過中流。卽公舟也。公呼景源升其舟。因指龍山而歎曰。吾四人浮此江者十二閏矣。伯玉已卒。吾與德哉年益老。朝夕且死。子他日必知吾憂矣。朙年公卒。景源以罪斥海外。賴上慈仁。得不死。復至江上。雖欲見中流檣影。不可得也。公平生所爲文章。旣不多而又散亡。其傳者纔若干卷。然文章愈少愈精。豈不貴哉。自公卒後旣一年。文集始成。風流邈然。而江湖有餘憂矣。悲夫。

歲在壬午十二月。長水黃景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