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書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十六
曝書亭集 卷第六十六 清 朱彜尊 撰 清 子朱昆田 撰附錄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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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書亭集卷第六十六
秀水 朱彞尊 錫鬯
記〈二〉
尚書杜公疆理記
皇帝受寶命一十九年海波不揚金門厦門以次列戍於時
緫督福建軍務都御史臣啓聖上言今投誠之衆率前遷徙
界外之民勒歸農則無田可給勢將復去爲盜莫若以界外
田地按籍給還并弛海禁收魚鹽之利給軍食疏下廷臣議
僉持不可二十二年夏靖海將軍臣琅克彭湖島秋台灣平
捷書至
皇帝嘉恱解衣賜琅并製詩褎美焉誕諏吉日告祀
孝陵冬十月戊寅
皇帝若曰海壖之弗靖權畫地以民遷民之蕩析朕䀌傷于
心久矣兹海澨永淸界外田畞宜給還耕垡咨汝工部侍郎
丗鑑副都御史呀思哈偕往江浙吏部侍郎臻内閣學士石
柱偕往閩粤欽哉其善體朕意定軍之制圖民之艱於是杜
公拜 命出是月己丑發京師明年正月踰大庾嶺
皇帝申命進公工部尚書公乃諏日展界自欽州之防城始遵
海以東歷府七州三縣二十九衞六所一十七巡檢司一十六
臺城堡砦二十一給還民地二萬八千一百九十二頃復業
丁口三萬一千三百定懸軍之營二十八而廣東之疆理復
矣自福寧州西分水𨵿始遵海以東歷府四州一縣二十四
衞四所五巡檢司三𨵿城鎭砦五十五給還民地二萬一千
一十八頃復業丁口四萬八百定懸軍之營三十三而福建
之疆理復矣是役也公往還嶺海舟車之跋涉不啻三萬里
蠻煙瘴雨毒霧之交侵蛇蛟之屢舞公與傔僕六七臥起油
幕虎觸其藩不懾嘯于林不驚僉謂公之大勇賁𧢞莫及
行則射麋以爲粻縫蕉以被體安于惡衣食而不求温飽忘
一身之辛劬勞來安集俾氓反其宅商趂其墟苗秀于田水
歸于壑牛宮豕圈雞栖鴨䦨各得其所甫終歲告成于
闕下公雖不自言功而功巳蓋于南國矣當周盛時召康公
以重臣克親民事詩人懷之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國
百里其後穆公繼之詩人又詠之曰式辟四方徹我疆土于
疆于理至于南海夫以二公奏績于先後者公以一人兼之
宜爲
至尊注意而六卿掌其四也公旣歸田考終特未邀易名之
典彞尊公之里人也慮公巡視本末未上諸國史因追憶聞
于公者麁舉大綱作記焉
包山蔡氏宗祠記
包山蔡氏其始祖源宋祕書郎從髙宗南渡居杭州子維孟
奉母徙吳與弟繼孟分宅居洞庭号東西蔡而西房子姓尤
蕃衍自維孟十二傳爲烏程儒學訓導旭中永樂庚子郷試
土人爲建遺慶坊陳檢討繼作記稱其好義樂善有丗德旭
弟昇昭皆善詩吳人徐庸采入湖海耆英集昇孫羽仕爲翰
林孔目詩家稱之曰林屋先生羽從弟𫈣号曲巖王尚書丗
貞贈詩云家在五湖人丗外身安六帝太平中者是已敘其
族則五支計其傳則二十一丗善不必施四海而積于一郷仕
不必登九列而受一命再命學不必博通七略四部授諸弟
子而各守一經家有私集者二十有三人吳中自范氏外論
氏族之蕃丗德之久莫蔡氏若也於是有𢰅宗譜以奠丗系
者有置田以供祭祀者而祕書十八丗孫某于縹緲峰之陽
建立宗祠中爲堂五楹連以屋二十間旁有樓可逺眺望三
歲而後落成走書幣請予作記予惟古祀先之禮自禰而祖
自祖而推之及始祖此王者報夲追逺之義也而諸侯之支
子爲卿大夫或自他國來者俱謂之别子起自民庶致位卿
大夫者亦從别子之義得立爲宗宗得立祠以飲食之禮親
兄弟宗族窮者收養之不知學者收而敎之則自王者通于
庶人王政之存于今敎民親睦宗祠其本務矣包山在太湖
中不與城府接無郵傳轅馬之擾春秋享祀牲酒靡闕里逺
而能仁俗儉而可久予老矣惜未克謁祠下紀之以文匪獨
美蔡氏之能合其族庶幾三吳之士族聞者興起焉
履素先生祠堂記
先王之敎民匪直郷遂大夫閭師黨正之職也凡仕而已者
歸敎其里沒則祀之瞽宗漢晉經師設黌堂繕精舍至于宋
府州縣學外分建書院擇耆儒爲山長或與博士弟子爭多
焉明初山長廢而書院尚存講學者得以專席其後朋黨盛
而學術殊時文工而經義晦科名重進取亟而力田孝弟無
人必藉郷有善士導以親親敬長之節離經辨志之方故夫
師逸而功倍化民成俗而有司莫知斯則儒者之效矣𭧽予
泊舟匠門聞岸有讀書聲詢之則順治甲午郷貢進士張先
生曽餘之學舍後四十年獲交先生之叔子大受大受識達
而才敏洽聞周見自舉于郷名日盛弟子著録者數百人席
硯不能容則廣其宅齋曰拙齋亭曰讀書之亭軒曰活碧之
軒又于衡宇之陽築堂曰孝㢘之船不忘厥考所自也逾年
負笈者益衆爰拓地于水南立軒于橋下軒東曰潮生閣用
紀落成之候閣東建祠奉栗主以祀先生焉於時巡撫都御
史商丘宋公過而題其扁曰履素里之父老僉曰先生居家
以孝友遇人以誠持已以介士之百行備焉宜有私諡易名
久矣宋公所題則公也非私也今而後吾黨合以是稱先生
於是攜榼酒陳百果爇瓣香長幼胥拜祠下大受請于予曰
是不可無記因書其本末于壁先生諱慶孫先丗嘉定人徙
郡治縣學生諱愼德之子歲貢生諱應文之孫福建按察司
副使諱情之曽孫遺書有尚書集要侣蛩齋集
眞賞樓記
平山之堂旣成越明年中書舍人汪君季甪拓堂後地爲樓
五楹設栗主以祀歐陽永叔劉仲原父蘇子瞻諸君子名曰
眞賞之樓蓋取諸永叔寄仲原父詩中語也君旣爲文勒堂
隅識落成之歲月請予作斯樓記於是樓成又逾年矣方山
陰金公將知揚州府事實期予適館旣而予不果往及聞堂
成之日四方知名士會者百人多予舊好咸賦詩紀其事顧
予獨客二千里外不獲與私心竊悔且憾回憶曩時客州
登堂之故址草深數尺求頽垣斷砌所在不能辨識愾然長
謡謂兹堂之勝殆不可復覩曽幾何時而晴䦨畫檻忽涌三
城之表且有飛樓峙其後旣感廢興之相尋復歎賢者之必
有其助也當永叔築堂時特出一時興㑹所寄然春風楊柳
蓋别久而不忘子瞻三過其下悵仙翁之不見至題詞快哉
亭尚吟思此堂未已即永叔亦感仲原父能留其游賞之地
賦詩逺寄是當時諸君子未嘗一日忘兹堂可知已肇祀焉
庶其馮依而不去者與堂之廢自丗人視爲游觀之所可以
有無守是邦者或不爲葺治至于日圮理固然也試登是樓
見永叔以下凡官此土有澤于民者皆得置主以祀後之君
子必能師金公之遺意克修前賢之蹟則是斯樓成而平山
之堂始可歷久不廢足以見汪君之用意深且逺也予雖不
獲觀堂落成與諸名士賦詩之末猶幸勒名樓下附汪君之
文並傳于後亦可以勿憾矣夫
萬柳堂記
度𨻶地廣三十𠭇爲園京城東南隅聚土以爲山不必帖以
石也捎溝以爲池不必甃以甎也短垣以繚之騎者可望即
其中境轉而益深園無雜樹迤邐下上皆柳故其堂曰萬柳
之堂今文華殿大學士益都馮公取元野雲㢘公讌游舊地
以名之也古大臣秉國政往往治園囿于都下蓋身任天下
之重則慮無不周慮周則勞勞則宜有以佚之緩其心葆其
力以應事機之無窮非僅資游覽燕嬉之適而已方元之初
廉公定隴蜀還進拜中書平章政事賜宅一區暇同盧趙諸
君子出郊置酒所謂萬柳堂者故老相傳在今豐臺左右當
其飲酣賦詩命歌者進驟雨新荷之曲風流儒雅百丗之下
猶想見之今公弼諧盛際謀謨内賛坐致太平其勲業與㢘
公等然廉公宣撫隴蜀荆南威望著于方隅而公澤洽天下
廉公在廷日少公自翰苑登政府立朝且三十年廉公畏譏
憂讒而公一德孚于上下所遇之隆有過于昔賢者要之勤
學好士孜孜恒若不及則異代同揆宜其曠丗有契于心也
彞尊客山東時道經臨朐觀乎熏冶之源淸泉白沙淪漣側
坎之下叢竹百萬詢之則公之别業循階以登徑之翳者當
辟石之戴土者當剔亭之圮者當葺公輟不治顧專力于是
則以冶源公所獨樂而京師與天下人同其樂也入其門門
者勿禁升其堂堂焉者勿問庶幾物我俱忘者與堂成後適
四方人士應召至京師公傾心下交貧者爲致館病饋以藥
喪者賻以金一時抒情述德咸歌詩頌公難老又慮公舍斯
堂而請歸里也爭賦咏公前期公樂之而不去彞尊椎鄙無
文獨未獲游公之門其爲斯堂記者譬猶山禽楚雀啁啾翠
陰之交公之聽之未必不欣然恱于耳焉
池北書庫記
池北書庫者今少詹事新城王先生聚書之室也新城王氏
門望甲齊東先丗遺書不少矣然兵火後散佚者半先生自
始仕迄今目耕肘書借觀輒録其副每以月之朔望翫慈仁
寺日中集奉錢所入悉以購書蓋三十年而書庫尚未充也
自唐以前書多藏之于官劉歆之七略鄭黙荀勗之中經新
簿其後四部七録代有消長民間所藏賜書之外無多焉爾
自雕夲盛行而書籍易得民間鏤版未貢天府者且十之九
由是官書反不若民間之多古之擁萬卷者自詡比南面百
城今則操一囊金入江浙之市萬卷可立致然自博覽者觀
之若無所覩也夫宋元雕本日就泯滅幸而僅存于水火劫
奪之餘藉鈔本流傳顧士之勤于鈔冩百人之中一二人而
已習舉子業者誦四子書治一經不過四五十卷可立取科
第而賈人牟利亦惟近乎舉子業者是求非是則不顧至以
覆醬裹麫糊箔古之人竭心力爲之者今人全不之惜任
其湮沒此士君子衋傷于心而先生書庫之設藏之惟恐不
亟也彞尊經亂先丗之遺書莫有存者及壯餬口四方經過
都市殘編斷帙至典衣予直積之二十年矣以驗藏書家目
録則僅有其十之二三焉然未嘗無出于藏書家目録之外
者譬之于海九川四瀆無不趨焉而滮池瀱汋之水聚而勿
涸鳥見之飲啄魚得之泳游亦可自樂其樂而忘其身丗之
窮焉明年歸矣將尋先生之書庫借鈔所未有者奉先生之
命遂爲先生記之
傳經堂記
經之學温其故則新義愈出解之而其藴不窮古之士惟經
術是務士能通經始可友天下士而冨貴利達非所論也經
學莫盛于漢一經至百餘萬言大師衆至千餘人然班孟
堅譏之謂禄利之路然至韋賢父子以經術相時人語曰遺
子黄金滿籝不如一經蓋亦慕其名位通顯云爾揚子雲有
言大人之學爲道也小人之學爲利也傳經者須以𤼵策決
科是何異孔子讀而儀秦行者與仁和卓火傳氏立宗祠于
舍東榜其堂曰傳經奉祖考之遺書敎授子弟又樂與朋友
講習東南之士以爲倫魁焉卓氏居塘西門才特盛以經學
聞者五丗然試多不利或薦于郷矣而試于禮部輒下第或
于省中試矣僅列副榜是豈卓氏于經術反未工與由其所
學者非專事𤼵策決科而務合乎古之學者故也堂之成且
二十年吉凶歡戚歌哭于斯者匪一火傳心力交瘁克守其
先人之緒誦讀勿輟誠有人所未易及者而火傳老矣今年
夏率其子次厚入京師則曩之交游大半零落京師貴人視
經爲不急之務襒席以見逢掖者蓋寡嗚呼經術之不講
久矣舉一丗趨于禄利之路乃有人焉單衣紃履操經術以
繩天下則卓氏之傳經合乎古者多見其不合于今也於其
歸爲作傳經堂記
願學堂記
戸部郞新安程君視公築堂于宅之右其地爽以塏開簾而
山翠入過雨而澗泉分觀者咸曰君當補官堂將成席未㬉
而仕于 朝焉君乃名之曰願學屬其兄子道原請記于予
予思儒者言學率本乎孔子孔子五十以學易韋編三截鐵
摘三折漆書三滅若是其勤也君年適五十矣姑與言易可
乎八卦相錯其别六十有四象言君子之德五十有三皆以
爲學者勸也合之禮記以言離經辨志則以同而異也以言
敬業樂羣則果行育德自彊不息也以言博習親師則多識
前言往行虚以受人也以言論學取友則朋友講習見善則
遷有過則改也以言知類通達彊立而不反則類族辨物自
昭明德立不易方也夫然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
道時行則行敎思無窮容保民無彊也時止則止思不出其
位不可榮以禄也孟子之願學孔子者此也君早仕爲郎所
謂官先事者業試之而效矣乃所願豈非志爲先與古之親
師取友莫若鄭康成游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兖豫之域然
後反乎北海程伯子十五六時問學周元公慨然有求道之
志未知其要泛濫于諸家出入于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
經而後得之噫其難也已今君居新安新安之俗人守程朱
之學不出家而前言往行多識之而不窮以今知古以近知
逺以所見知所不見古病其勞者君處其逸居是堂也寒暑
相催而歲成焉足以決進退之機悟損益之義安有願乎其
外者哉予老矣蓋嘗終始于學然勤苦而難成内自反而益
見其不足竊喜君之同所願也在履之初曰素履往无咎象
有之素履之往獨行願也顧人有願而不獲遂者君獨行之
又何咎之有
樂儉堂記
太原劉炳請名其所居之堂予名之曰樂儉而爲文記之曰
儉之爲德匪直以撙節日用飲食而已君子將收其放心必
自此始夫象犀琛貝綃紈錦綺臺池僕御之盛人咸慕而趨
焉及危機旣觸紛華盡去悔尤隨之往往退而喪其所處未
有百年不易者然後知儉之能久惟其可久而樂存焉蓋我
旣閑其侈心天下無不足之境食之穅𥝖而充然置之膏脂
而不潤宜其無戚戚之容而樂于中者有不能自已者已太
原唐叔之遺𭏟也儉唐風也請爲子歌唐蟋蟀之詩曰蟋蟀
在堂歲聿其暮今我不樂日月其除憂時之易去思行樂之
方也旣而曰無已太康又曰好樂無荒因爲樂之一言申誡
至再則仍未嘗樂也其二章曰職思其外其思可謂深矣猶
未免蹶蹶也其三章曰職思其憂夫至于思其憂則其可憂
者已去而祗見其可樂焉夫然後曰良士休休也此樂儉之
也今太原之俗所不足者非儉也儉而能樂者鮮矣知其
樂者子試以予言吿之
道珍堂記
康熙三十有六年冬太守廣寧黄公來知嘉興府事入郛則
瓦礫塞乎渠及堂塗則榛艿接于徑爰與邦人士謀思營葺
而疏瀹之念民力未遑也明年夏案無留牘黠者畏懦者懷
公乃庀材鳩工先治其𪠘斲榩堊鏝子來恐後於是彝尊方
居長水之南池中芙蕖一花並蔕紅衣綻緑房垂緗螺實以
公嘉績之所召也以奉公公適諏是日立柱礎架杗廇遂貽
書請名其堂兼紀之石且歸德于
天子肅淸邊徼禎祥是致彝尊欲以不文辭非禮也敢竊自
幸生于堯舜之丗獲覩
聖德神功靡逺勿届又有賢太守拊循閭䣊於焉咏歌太平
燭于玉燭飲于醴泉暢于永風芙蕖雖小草曹植賦之則曰
覽百𠦄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傅亮賦之則曰考庶𠦄之珍
麗實緫美于芙蕖而江淹之辭則又進焉而曰一爲道珍二
爲丗瑞至于並蔕則尤代所罕覩故魏收志靈徵令禽奇獸
嘉穀靡不登載而斯獨無之益見致之匪易也稽之至元嘉
禾志郡治㕔事後有淸香堂宋知秀州俞淛更扁曰敬信節
愛蓋理㕔據子城之内而軒其後爲穿堂爲後堂其來久矣
堂之廢且百年鮮克有治之者迨公至而始考舊址復新之
吁今之守土者屏賔客省諮度則見以爲能矣公府之不飾
則見以爲㢘矣雖然儒者之爲政則有道焉居之必廣也莅
之必莊也蕪者治之塞者通之廢者舉之道存焉矣堂之建
詎足爲公重而政事之暇豫多士庶民之胥附僚屬吏之交
孚於此覘公治術之先務焉宜其始建而珍果適應其瑞也
天子之德亦我公之德也公旣命我請以道珍名堂可乎公
曰可哉遂爲文以紀落成之歲月納之于壁用示後之君子
公名某字某康熙癸卯舉人
十二硯齋記
中書舍人江都汪君季甪僦宅宣武門之右窮巷蕭然饎㸑
不繼君久病臥夢入廣庭得石硯一十二枚寤而作歌其友
和之君因名其齋俾秀水朱彞尊作記記曰聚五方之人于
京師各有所營晝之云爲夜形諸夢寐寤而詢之其可吿人
者寡矣古昔盛時以牛羊之牧其夢可獻于天子其降也得
位夢棺得錢夢穢僅自喻于心已焉舉平生無不可以吿人
而夢寐則有難言者吾未見其可也君子之學貴夫内得于
心而不外玩夫物羅十二石于前不見其多無之不見其不
足君豈惑于是與顧一身之盈虚消息通于天地感于事物
蓋所好者存雖夢有難遽忘者恱之故言之而長言之歌且
和之至以名其室焉列禦寇曰西極有人不食不衣以夢中
所爲者爲實十二硯之有齋齋之有記君子以爲無不可也
匏齋記
匏之爲物其葉苦其蔓弱其形呺然非若瓠可以燔𤓰可以
菹丗遂以無用目之然制爲器可以象天地虗其中可以受
物截之則蠡窪之則樽𠜺以爲笙大者巢小者和挈竽而吹
則爲衆音之長匏非無用也審矣當其秋霜旣降呺然者堅
水出其前略彴之不施䑰䑠之不設揭者涉者厲者泝洄上
者泝游下者潜行而泳者正絶流而亂者咸濡首滅頂是懼
試腰以浮諸水則雖江湖可以無沒其有濟于人爲功甚鉅
今刑部主事德州謝君方山取以名其齋焉君質直好學所
爲歌詩無懦響金淸玉振若笙竽之恱耳悉中法度飲酒百
觚不醉君之所以自託非以是與雖然殆有濟物之思焉夫
二尺四寸之律取象于坎民之陷于法也如溺于淵覆育者
虗其中以服念則深者可以綆出漏者可以袽塞譬置匏于
河隨所溺而拯之車有時而溓舟有時而覆充匏之用無過
涉之患而有共濟之功則凡經義之紛綸賔坐之論得之
一室而施之萬事者何莫非君之匏也于是其友秀水朱彞
尊釋匏之義廣之作記書諸壁
秀埜堂記
長洲顧俠君築堂于宅之北閭丘坊之南導以迴廊穿以徑
壘石爲山望之平逺也捎溝爲池即之藴淪也登者免攀陟
之勞居者無塵𡏖之患曉則竹雞鳴焉晝則佛桑放焉於是
插架以儲書叉竿以立畫置酒以娛賔客極朋友晜弟之樂
暇取元一代之詩甄綜之得百家焉業布之通都矣俠君乃
夢有客愉愉有客瞿瞿一一十十容色則殊或俛而拜或立
而盱覺而曰是其爲元人之徒與將林有遺材而淵有遺珠
與乃借鈔于藏書者復得百家焉未已也博觀乎書畫旁捜
乎碑碣眞文梵夾靡勿考稽又不下百家而元人之詩乃大
備矣予留吳下數過君之堂俠君請于予作記思夫園林丘
壑之美恒爲有力者所占通賔客者蓋寡所狎或匪其人明
童妙妓充于前平頭長鬛之奴奔走左右舞歌旣闋荆棘生焉
惟學人才士著作之地往往長留天壤間若文𨕖之樓爾雅
之臺是已吳多名園然蕪沒者何限而滄浪之亭樂圃之居
玉山之堂耕漁之軒至今名存不廢則以當日有敬業樂群
之助留題尚存也俠君築斯堂媕羣雅將自元而宋而唐而
南北朝而漢悉取以論定焉吾姑記于壁用示海内之誦元
詩者
六浮閣記
六浮閣在查山之陽具區浸其右六浮者一曰長浮二曰白
浮三曰篛浮四曰苧浮五曰茅浮六曰箭浮其崇卑小大形
殊或斷或續迤邐隈隩之外方閣之未成也嘉定李流芳長
蘅過而樂之思以十千錢構草閣踞梅林之上寫圗以吿其
友兼題長句覬其經營而終不果也後八十年長洲張翁買
此山始爲建閣且治生壙背阜面湖周樹石楠栝柏以爲籓
閣峙其南當春梅放拓西牎俯視繁花百萬若密雪之被原
隰游人詫勝絶焉未幾翁沒翁子士俊從而補葺之有徑有
堂有庖有湢於是四方名士牽拂相招來會歲在辛巳二月
己未朔予登是閣覩漁帆出沒浦樹淸疎山鳥𠴨𠴨拂簾鳴
旦暮愛之不忍去遂留信宿士俊以記爲請將刻之坐隅予
惟三命之術者恒以動人然儒生不以爲非蓋夭夀通塞
莫不有命焉至于山水之縁尤未易得處乎闤闠有終身不
知丘壑之趣者翁生居吳北郭即元時師子林而井椁于山
得無後艱之幽宅且建閣以表其勝則李君所願而不獲遂
者翁克有之士俊善繼其志冀揚翁名于百丗是翁之享于
天者孔厚不可謂時命之不達也翁諱某字某自号松園老
人其行義詳今禮部尚書同里韓公菼所爲志銘及處士睢
州田君蘭芳墓表
西陂記
宋之故城其門名見于載記者陽也盧也蒙也桐也横也桑
林也垤澤也垤澤云者垤以言閼伯之丘澤睢水也其地有
蒲魚萑葦之利漁有村蟹有舍商丘宋公懷童時釣游之所
思築圃於是以其在郭之西名曰西陂顧未遑經始先定池館
之目曰渌波村曰釣家曰緯蕭草堂曰和松菴曰芰梁曰放
鴨亭各系以詩都人士屬而和焉圖之横幅者王山人翬也
久而公之懷故土益甚則命禹鴻臚之鼎寫照作西陂魚麥
圖取元結詩句冀歸老于江湖記之以文者邵上舍長蘅也
公巡撫江南久簡以馭吏儉以示民
天子嘉其淸德 藻舟所及每見益親歲在昭陽協洽 駐
蹕江天寺公入見請曰昔宋臣范成大居吳之石湖臣嘗履
其地見淳熙十五年賜書刊石尚存臣家有西陂别墅敢乞
御書二字賜臣不令石湖勝蹟獨存千古
天子𥬇而書之今歲旃蒙作噩
天子復書魚麥堂以賜至是公拜
宸翰先後難悉數矣公乃命子弟立石西陂之上屬其友秀
水朱彞尊紀之思夫爵位之崇髙林泉之逸豫人生恒不能
兼致惟石湖一老入而參知政事退而偃息范村女挈菜籃
兒修雞柵種斜橋之楊柳播樂府于村田此姜䕫譜越調以
介壽号曰石湖仙也今
天子稱公治蹟不去口顧十四年所而遲遲未膺
内召豈非以江南重地代公者實難其人與抑聞之公嘗引
年以請矣
天子給以禁苑葡萄一本曰是果結實然後請老今賜果之
園馬乳且垂垂于架公念
主恩愈渥不敢上陳近復申以
天語雙雕于堂柱曰兒孫歌舞詩書内郷黨優游禮讓中則
仍未嘗許公之歸也公雖欲舍政事之賢勞享西陂魚麥之
樂利願豈得遽遂乎虎丘之山可以對月滄浪之亭可以賦
詩吾且隨中吳父老期公游衍于斯焉若夫西陂之勝姑聽
公之郷黨優游禮讓中可矣
五舫記
利濟莫若舟小者爲艖爲艓爲䑠爲艒䑿爲舴艋大者爲舸
爲艅艎爲艂艭爲舶爲艑爲艞爲𦨢艡爲�艛艇也者小而
長也艜也者長而薄也狹而長者謂之艨短者謂之艟短而
廣者謂之𦨣亦謂之舠深者謂之䑰亦謂之䒀小而深者舼
亦謂之𦨰也其制則有椳有柁有舳有艫有艢有𦩋板曰覆
牎曰𦫃牀以薦物曰笭突上下重牀曰艦重室曰飛廬其具
則櫓也槳也橈也篙也笮也戨也櫓柔倍之以梢篙折輔之
以戙笮弱引之以百丈崩沙怪石惡浪之喧豗盤渦之撇㳬
蓋有一夫之力不能挽一船者求其濟夫豈易哉思古之人
取諸渙以制舟楫顧易之卦言利涉大川者六而無片言取
象于舟則終以乗船爲危非安栖之具也雖然大江以南百
谷所㑹内隩而外隈葭菼竹樹之交敷蘋藻之溶漾隄梁之
逶迤非舟無以領其勝而又無風波之虞有燕嬉之樂則惟
舫爲宜溧陽狄億立人以庶常吉士請假還里造五舫于洮
湖或以載花或以燕客可以合可以分有琴有書有歌有酒
短簫長篴往來容與于郊園望之者不啻水仙也今夫至靜
者地然曩嘗留燕齊雲朔之間六遇地震思之至今猶悸是
則安危亦何定之有推之以理其人安其心安則其境亦安
矣茍心不得其正而入于邪陷于險未有不蹈危機者安危
視人所擇爾藏身萬人之海放情百斛之舟孰危孰安立人
之自處也審矣於是秀水朱彞尊爲之作記時康熙三十有
八年陽月之望也
倦圃圖記
倦圃距嘉興府治西南一里在范蠡湖之濵宋管内勸農使
岳珂倦翁嘗留此著書所謂金陀坊是已地故有廢園戸部
侍郎曹先生潔躬治之以爲别業聚文史其中暇則與賔客
浮觴樂飲其以倦圃名者蓋取倦翁之字以自寄予嘗數游
焉樂之而不能去于懷也歲癸卯先生左遷山西按察副使
治大同踰明年予謁先生于塞上時方九月層氷在川積雪
照耀巖谷彌望千里勾萌盡枯無方寸之木相與語及倦圃
山泉之深沉魚鳥之游泳蔬果花藥之蓊鬱情景歷歷如目
前事先生抱膝低徊者久之嗟夫故鄉之樂人之夢寐在焉
以予暫游者猶不能釋于懷況先生之寢處𥬇語其中者哉
先生之門人周君月如工繪事爲先生圗之爲景二十於是
三人各系以詩先生復命予記其事予嘗覽前代園亭山水
之勝往往藉人以傳又必圖繪之工而後傳之可久若王維
之輞川顧瑛之玉山百丗而下觀其畫圖不獨想見兩人之
髙而其所與游如丘爲裴迪崔興宗下至𡊮華于立盧熊郯
韶之徒覽者亦希慕之不已然則圖繪之作顧可少哉今先
生方欲任天下之重援斯民于飢溺雖欲遺章組之榮息影
江湖之上以遂其所好蓋難幾矣是倦圃之所有山泉魚鳥
蔬果花藥之樂先生且不得而私而予與周君翻得藉圃之
圖以傳爲可樂也周君名之恒山東臨淸人嘗爲江西參政
罷官後遂移家江浦云
看竹圖記
寧都魏叔子與予定交江都時歲在辛亥明年予將返秀水
錢塘戴蒼爲畫煙雨歸耕圖叔子適至題其卷於是叔子亦
返金精之山蒼爲傳寫作看竹圖俾予作記予性癖好竹甲
申後避兵田舍凡十餘徙必擇有竹之地以居其後客游大
同邊障苦寒乃藝葦以代竹旣而留山東見冶源修竹數百
萬狂喜不忍去歸買宅長水上曰竹垞叔子過予言金精之
峰十有二其一曰翠微易堂在其上梧桐桃李橘柚皆植獨
竹不生種之自叔子始近乃連岡下上無非竹者蓋予兩人
嗜好適同也珍木之産由兩葉至尋尺歲久而林始成又或
萎于霜或厄于閏若夫竹苟護其夲則末乃直上匪特有君
子之守而已其勃然興起突怒無畏𩔖夫豪傑之士拔泥塗
而立加萬夫之上叔子居易堂讀書且二十年天下無知叔
子者一旦乗扁舟下吳越海内論文者交推其能若竹之解
于籜而驟干夫煙霄也文章之爲道亦猶種竹然務去其陳
根疏而壅之其生也柯葉必異然則叔子毋徒恃其已學者
而可矣
芷閭記
宗人琪從予學𠩄居道南舂同杵臼飲同井兼珍以養母集
衆以通經斷金伐木以求友而又樂善不倦爲鬻于路誅
茅編竹以棲餓人自我得琪庶幾同其臭味焉芷閭者琪讀
書之舎也予旣書扁且爲文記諸壁記曰芷小草也名義不
著于詩爾雅内則以茝佩恱僅見之小戴記而已文解字
無芷文蓋與茝同義申之曰楚謂之蘺晉謂之虈齊謂之茝
而玉篇詮葯字云芷葉即虈也當知音雖有四其義則一矣
屈平楚辭篇二十五言虈曁葯者各一言芷曁茝者各五言
江蘺者三由其志潔行芳斯取喻必及焉爾乎荀況有云蘭
槐之根是爲芷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質非不美也所
漸者然也琪年方壯不自恃其質之美樂與友朋相切劘虚
已以下之是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得敬業樂羣之助而無
芳臭雜糅之患宜其有取夫芷以自託也閭居堂五之一縱
橫十餘步坐客可六七人插架數百卷分列左右置酒肴以
娱賔客爲詩歌以道性情與夫羣雅之論百氏之覽觀胥
于是焉則凡謝其朝華而啓其夕秀何獨非芷之義與詩不
云乎維其有之是以似之未有有之而不似者也琪亦庶乎
可以自信已
曝書亭集卷第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