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册制度補考

書册制度補考
作者：余嘉錫
中華民國24年（1935年）

序

沈兼士先生以故宮博物院文獻館將出特刋，徵文於余，余於掌故之學未嘗究心，愧未有以應也。雖然，文獻館所藏者以檔案爲多，考其制度，如題奏咨移牒關札呈禀狀說帖履歷之類，以及各種試卷，皆用摺疊本，故奏曰奏摺，亦曰摺子，說帖曰手摺，朝考試卷曰白摺子。此乃沿用書冊之制，宋人所謂葉子也。但書冊已由葉子改爲蝴蝶裝，又改爲線裝，而官文書仍用葉子者，爲其可粘連爲一疊，成公案，以防遺失抽換也。朱子謂修書之式，只似公案摺疊成沓，〈詳見後。〉知宋時公案固如此矣。今官文書已改爲散葉裝釘本，舊制旣亡，後世必有致嘆於觚之不觚者。夫必書冊之制明，而後檔案之制明。考書冊制度者，《詁經精舍文集》中有汪繼培、徐養原《周代書冊制度考》，金鶚《漢唐以來書籍制度考》，〈亦錄入《學海堂經解》、《經義叢鈔》。〉其文皆略而不詳。其後有葉德輝《書林清話》中〈書之稱冊〉、〈書之稱卷〉、〈書之稱本〉、〈書之稱葉〉數篇，及日本人島田翰《書冊裝潢考》，〈在《古文舊書考》中。〉法人沙畹《紙未發明前之中國書》〈馮承鈞譯本。〉諸篇，皆不免時有舛誤。至近世王靜安先生作《簡牘檢署考》，〈在《雲窗叢刻》及《王忠愨遺書》中。〉而後簡策之制大明。今人馬叔平先生作《中國書籍制度變遷之研究》，〈見《圖書館學季刋》第一卷第二期。〉取證實物，附以圖象，又前人所未及也。余以暇日瀏覽羣書，頗有所得，嘗欲 綜合爲一書，因循未果。今取平時所劄記者條列之，著於篇，題曰《書冊制度補考》，以補諸家所未備。其爲諸家所已引用者，則不復詳。隨手拾掇，漫無義例，不足以言著述，姑以塞沈先生之請云爾。至於雕版源流，此篇概未之及，當別爲文論之。

殺靑繕寫

《御覽》卷六百六引《風俗通》曰：「劉向《別錄》云『殺靑』者，直治竹作簡書之耳。新竹有汗，善朽蠹，凡作簡者，皆於火上炙乾之。陳、楚間謂之汗，汗者去其汗也。吳、越曰殺，亦治也。劉向爲孝成皇帝典校書籍二十餘年，皆先書竹，改易刋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由是言之，殺靑者竹，斯爲明矣。」案：此應劭釋劉向《別錄》已殺靑可繕寫之語也。向凡作書錄皆有此二語，劭因說明其義。以「直治竹作簡書之」至「改易刋定」釋「殺靑」，以「以上素也」釋「可繕寫」，又以「由是言之」三句自證其釋殺靑爲治竹作簡之不誤，文義甚明。可見除「殺靑」「可繕寫」五字之外，皆應劭之語。唐章懷太子賢注《後漢書·吳祐傳》乃云：「殺靑者，以火炙簡令汗，取靑易書，復不蠹，謂之殺靑。亦謂之汗簡。義見劉向《別錄》。」此蓋誤讀《風俗通》，以應劭語爲《別錄》語也。而洪頤煊、嚴可均等皆從之，輯《風俗通》語入《別錄》佚文。〈自「殺靑」起至「去其汗也」止。馬國翰則至「炙乾之」止，無下二句。〉葉氏《書林清話》亦沿其誤，今爲辨之如此。觀應劭之言，則古人用竹簡寫書之法，足可了然矣。「可繕寫」者，釋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七引三蒼云：「繕，治也。」蓋言已書於竹簡，可就加繕治傳寫也。黃生《字詁》云：「《說文》，寫，傳置也。《禮記》，器之溉者不寫，其餘皆寫，注謂傳之器中是也。」蓋傳此器之物於他器謂之寫，因借傳此本書書於他本亦謂之寫。古云「殺靑繕寫」，又云「一字三寫，烏焉成馬」，又「在官寫書，亦是罪過｣，皆此義也。

書本

《文選·魏都賦》注引《風俗通》曰：｢案：劉向《別錄》，讐校，一人讀書，校其上下，得謬誤，爲校。一人持本，一人讀書，若怨家相對，故曰讎也。」〈末四字,《文選注》無，從《御覽》六百一十八補。〉此與《御覽》所引殺靑繕寫之文當是一章，亦只是應劭釋讎校二字之義，而諸家又輯入《別錄》佚文，誤也。《顏氏家訓·書證篇》數言江南書本。島田氏《雕版淵源考》謂書本之爲言，乃對墨版而言之。葉氏書之稱本篇以島田氏說爲大誤，謂本者因根而計數之詞，書本由卷子摺疊而成，其制當興於秦漢間云云。此其說皆絕可笑。劉向時固絕無墨版，卽摺疊本亦起於唐末，唐人寫書皆用卷子，其事班班可考。今敦煌所得六朝唐人書，何嘗有一摺疊本，而其制興於秦漢之間，不知何據。尋《風俗通》之意，一人持本者，持竹簡所書改易刋定之本，一人讀書者，讀傳寫上素之書也。以油素之書寫自竹簡，則竹簡爲書之原本，故呼曰本。其後簡策之制旣廢，寫書者借人之書傳錄，則呼所借者爲木。《後漢書·延篤傳》注引《先賢行狀》曰:「延篤欲寫《左氏傳》，無紙，乃借本諷之。」是其事也。凡書無不可傳寫者，因有書本之名矣。

箋

程大昌《演繁露》卷五云：「鄭康成之釋《詩》也，自名其語曰箋。崔豹《古今注》曰：『毛公嘗爲康成鄉州太守，故康成不敢與之齒躐，而以箋爲言。箋，猶牋也，與牋記之牋同也。』此說迂也。古無紙，專用簡牘，簡則以竹爲之，牘則以木爲也。康成每條自出己說，以片竹書之，而列毛公之旁，故特名鄭氏箋。」案：程說是也。今本《古今注》無此條，惟《博物志》卷四〈 士禮居本。〉云:「鄭玄注毛詩曰箋，不解此義。或云毛公嘗爲北海郡守，玄是此郡人，故以爲敬。」崔豹蓋又就張華之說引申之，然其說實迂曲不可通。《說文》云:「箋，表識書也，從竹，戔聲。」《夢溪筆談》卷十四云：「戔，小也。水之小者曰淺，金之小者錢，歹而小者日殘，貝之小者曰賤，皆以戔爲義也。推此言之，則竹之小者曰箋矣。程氏以爲竹片，深合字義。」劉向《晏子書錄》曰：「中書以夭爲芳，又爲備，先爲牛，章爲長，如此類者多，謹頗略椾，〈《玉篇》云:「古文牋字。」〉皆已定。」又《列子書錄》：「或字誤以盡爲進，以賢爲形，如此者衆。及在新書有棧校讐從中書已定。」椾棧皆卽箋也。蓋簡策之制，字與上下齊，無復餘地，故讀者欲有所表識，則削竹爲小箋，繫之於簡。劉向校書，康成注詩，皆先書之於箋也。後世以紙寫書，則有裁小幅紙爲箋者矣。卷軸之懸牙籤，蓋亦箋之變。王氏所言簡策版牘之制詳矣，未嘗及箋，故爲補之。

卷子

島田氏引《尙書故實》謂率以一丈二尺爲軸，馬氏謂長短無定制。案：馬說是也。《東觀漢記·桓譚傳》曰：「譚著書，號曰《新論》，光武讀之，敕言卷大，令皆別爲上下｣，則其長可知。《晉書·禮志》，摯虞表曰：「《喪服》一卷，卷不盈握」，則其短可知。然則卷之長短，亦視其文之多寡也。但太長，則不便卷舒，故有分一卷爲上下者；太短，則不能成軸，故有合數篇爲一卷者。一丈二尺，舉其中制言之耳。《釋名》卷六釋〈書契〉云：｢卷，綣也，相約束繾綣以爲限也。」卷子旣長至丈餘，或且過之，不可引之至盡，故讀者必展此卷，且讀且舒之。《南齊書·王僧虔傳》，誡子書云：「汝開老子〈 當作老易。〉卷頭五尺許，未知輔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說，馬鄭何所異。」《世說·文學篇》云：「庾子嵩讀《莊子》，開卷一尺許，便放去。」《宋史·賈黃中傳》云：「黃中方五歲，父玭每旦令正立展書卷比之，〈此可見宋初尙有用卷子者。〉謂之等身書，課令誦讀。」皆其事也。黃中以五歲之童子，展卷比之，計所讀不過二三尺。後人誤以讀等身書稱人之博學，由不知卷子之制也。

素貴紙賤

馬氏已據《書鈔》一百四引《崔瑗與葛元甫書》：「今送許子十卷，貧不及素，但以紙耳。」知當時猶以紙爲不敬。今案：《書鈔》同卷引《三輔決錄》云：「韋誕奏蔡邕自矜，能兼斯高之法，非純素不妄下筆。」又考《魏志·文帝紀》注引胡冲吳歷曰：「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此並可見雖紙已盛行，而習俗寫書作字，仍貴素而賤紙也。

糊縫

馬氏云：「紙之篇幅不如帛長，則以數紙連爲一幅，其接縫之處，以膠粘連之。」敦煌所出卷軸，雖至斷爛，未有脫落者。今案：《眞誥》卷十九自注云：「此中有三君所書眞受，〈謂眞人口授之語也。〉後人糊連裝㩉，分爲二十四篇。」又云：「三君書，有全卷者，並有首尾完具。其餘或五紙，三紙，一紙，一片，悉後人糊連相隨，非本家次比。」然則古人黏縫仍用糊，非膠也。又考竇𣳻《述書賦》自注云：「皇象寫《春秋》哀公上第二十九卷，其紙每一大幅有一縫線聯合之。」蓋皇象所用必幡紙，故可用線縫聯，此昔人所未知也。

唐人寫書紙

古人所用紙種類頗多，具見諸類書及文房四譜中，然不必是寫書之紙。《職官分紀》卷十五引韋述《集賢記》注云：「陳代有大建至德年所寫書卷，皆用短幅黄牒紙，齊、周書紙墨亦劣，隋代舊書最爲麗好，率用廣陵麻紙繕寫」云云。此可見六朝時寫書之紙代有不同。唐人寫書承隋代之舊，大率用蔴紙、籐紙。《唐書·藝文志》云：「集賢書院學士太府月給蜀郡蔴紙五千番。」《唐會要》卷三十五云：「大中四年二月集賢院奏，大中三年正月一日以後至年終寫完貯庫及塡闕書籍三百六十五卷，計用小蔴紙一萬一千七百七張。」又卷六十五云：「貞元三年八月祕書監劉太眞奏准貞元二年八月二日勅，當司權宜，停減諸色糧外，紙數内停減四萬六千張，伏請於停減四萬六千張内卻供蔴紙及書狀籐紙一萬張，添寫經籍。」《唐六典》卷九云：「集賢所寫，皆御本也。書有四部，分爲四庫。四庫之書，兩京各二本，共二萬五千九百六十一卷，皆以益州麻紙寫。」唐李濬《松窗雜錄》云：「内起居注，率以五十幅黃蔴紙爲一編。」就此諸書觀之，知用麻紙多於用籐紙者矣。又《六典》卷十祕書省有熟紙匠十人，卷二十六崇文館有熟紙匠三人。邵博《聞見後錄》卷二十八云：:「唐人有熟紙，有生紙。熟紙，所謂妍妙輝光者，其法不一。生紙，非有喪故不用。」是也。宋董逌《廣川書跋》卷六有硬黃一條云：「硬黃，唐人本用以摹書。唐又有書經紙，此雖相近，實則不同。惟硬厚者知非經紙也。」又卷十《書寶章集》云：「古人治紙，要自有法，故以縑帛依舊書長短，隨事截之，則爲帳紙，以生布作紙絲□綎始此〈 此有誤字。〉故名麻紙，以樹木皮作紙名穀紙。至檗汁湼染，點治槌裝，則爲經紙。自漢、魏遺字多用幡紙，晉、宋多用麻紙，而隋、唐多經紙。」逌分麻紙與經紙爲二者，麻紙蓋未經槌治之生紙，必經潢治，而後用以寫經，其紙較薄於硬黃，蓋卽所謂熟紙也。然宋趙希鵠《洞天清祿集》則云：「硬黃紙，唐人用以書經，染以黃蘗，取其辟蠧，以其紙加漿，瑩澤而滑，故善書者多取以作字。」是書經之紙卽是硬黃，與董逌說不同，未詳孰是。

黃紙寫書

古人書有先寫後染黃者，有用黃紙寫之者。《陸士龍集》卷八〈與兄平原書〉〈第三十五首。〉云：「前集兄文爲二十卷，適訖一十，當黃之，書不工，紙又惡，恨不謹。」《齊民要術》卷三有染潢及治書法，云:「凡打紙欲生則堅厚，特宜入潢。凡潢紙，滅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則年久色闇也。入浸蘗熟即去滓，直用純〈 學津本誤作統，據《羣書校補》改。〉汁，費而無益，蘗熟漉汁，擣而煮之，布囊壓訖，復擣煮之，三擣二煮，添和純汁者，費省功倍。又彌明淨寫書經：「夏熱後人潢，〈原誤黄。〉縫不綻解。其新寫者,須以熨斗縫縫,熨而潢之，不爾，入則零落矣。〈原脫矣字，據《校補》增。〉豆黃特〈 原誤作大。〉不宜寰〈 原作囊，未詳孰是。〉寰〈 原脫。〉則全不入黃〈 原誤潢。〉矣。」觀《要術》所言,可以知先寫後潢之法矣。姚寬《西溪叢語》卷下云：「唐祕書省有熟紙匠十人，裝潢匠六人。〈案：《六典》卷二十六崇文館亦有熟紙匠三人，裝潢匠五人。〉潢，《集韻》音胡曠切。《釋名》：染紙也。《齊民要術》有裝潢紙法，〈所引《要術》太略，今删去，别引如前。〉蓋染黃也。後有雌黄治書法云：潢訖治者佳，先治入潢，則動。《要術》，後魏賈思勰撰，則古用黃紙寫書久矣。寫訖入潢，辟蠹也。今惟釋藏經如此，先寫後潢。」據此，是宋人寫佛經猶用此法。然荀勗《上穆天子傳敍》云：「謹以二尺黃紙寫上。」〈此事島田氏已引。〉《晉書·劉卞傳》云：「卞至洛，得入太學，試經，爲臺四品，吏訪問，令寫黃紙一鹿車。卞曰：劉卞非爲人寫黃紙者也。」高似孫《緯略》卷八云：「晉中經有黃紙楷書。」 《太平廣記》卷二百五十三引《談藪》云：「司馬消難見朝士皆重學術，積經史，消難切慕之，乃卷黄紙，加之朱軸，詐爲典籍，以矜僚友。尙書令濟陽江總戲之曰：黃紙五經，赤軸三史。」此皆卽用黃紙寫書，未嘗先寫後潢。且茍勗、劉卞均在賈思勰之前，姚寬知其一，未知其二矣。《宋景文筆記》卷上云:「古人寫書盡用黃紙，故謂之黄卷。顏之推曰：『觀天下書未徧，不得妄下雌黄。』〈見《勉學篇》。〉雌黃與紙色類，故用之以滅誤。今人用白紙，而好事者多用雌黄滅誤，殊不相類。道佛二家寫書，猶用黃紙。《齊民要術》有治雌黄法。或曰古人何須用黃紙？曰蘗染之，可用辟蟫。今臺家詔勅用黃，故私家避不敢用。」依此而言，似白紙書始於宋時。自書不用黃紙，而敗於蠹魚者多矣。然時館閣中自有黃紙書。《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百八十九云：「嘉祐四年二月置館閣編定書籍官，別用黃紙印寫正本，以防蠹敗。」《麟臺故事》卷二〈書籍篇〉云：「嘉祐四年置館閣編定書籍官，其後又置編校官四人，以《崇文總目》收聚遺逸，刋正訛謬，而補寫之。又以黃紙寫本，以防蠹敗。至嘉祐六年，三館祕閣上所寫黃本書六千四百九十六卷，補白本書二千九百五十四卷。」《夢溪筆談》卷一云：「今三館祕閣四處藏書，然同在崇文院。其間官書，多爲人盜竊，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編校官八員，雜讐四方書，給吏百人寫之，悉以黃紙爲大冊寫之，自是私家不敢輒藏。」是宋時館閣書自有黃本白本兩種，惟私家不敢藏黃本耳。《麟臺故事》卷一〈官聯篇〉又云：「元祐中，祕書省職事官與館職之外，又置校黃本書籍，蓋校書之比也。」夫特爲黃本置官，則黃本重於白本矣。然今宋版書世間不乏，而黃紙宋寫本絕不一見，豈非藏於官者易遭兵燹之厄歟？《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百五十一云：「紹興十四年詔諸軍應有刻版書籍，並用黃紙印一帙送祕書省。」自此以後，黃本書不復見於紀載矣。

烏絲欄　界行

島田氏嘗引大唐書儀之鉛欄，《國史補》、《書史》、《廣川書跋》、《寶眞齋法書贊》諸書之烏絲欄，又引《後漢書·襄楷傳》及《吳志·孫策傳》注之于吉神書白素朱界，意謂界卽是欄也。余按《國史補》云：「宋亳間有織成界道絹素，謂之烏絲欄、朱絲欄。」界道者，謂行格也。而《書史》則云:「黄素《黃庭經》上下是烏絲織成欄，其間以朱墨界行。」是欄與界又不同。蓋渾言之，皆可謂之欄；析言之，則上下匡爲欄，直行爲界耳。明方以智《通雅》卷三十二〈器用篇〉曰：「烏絲，箋之畫欄者也。自六朝卽用墨欄，後或以花爲欄。《霍小玉傳》：〈案：見《太平廣記》卷四百八十七。〉越州姬烏絲欄〈 案：《廣記》原作「出越姬烏絲欄」,此誤。〉素段〈 案：原作縑〉三尺授李生〈 案：原作以授生〉，生授〈 案：原作援,此誤。〉筆成章。〈 此下引李肇語，已見前，不錄。〉許渾有《烏絲欄手書詩》，見《海岳書史》。〈案：渾所寫今體詩上下卷，曾藏宋御府，見《宣和書譜》卷五，南渡後歸岳珂，見《寶眞齋法書贊》。宋末爲馬子卿所藏，見周密《雲煙過眼錄》卷下，云許渾烏絲欄絹上書所作詩，大軸，佳。〉《廣川跋》云：翟湛嘗以烏絲欄求黃魯直〈 案：《通雅》原脫魯字，今補。〉書蘇子瞻和〈 案：原脫此字。〉淵明詩。｣案：島田氏不引《霍小玉傳》，蓋未見《通雅》也。余泛覽羣書，又得數條，爲補於此。《眞酷》卷六自注云：「從前卷至此，凡八紙，並更手界紙書。｣〈案：謂晉楊羲所書。〉宋陳槱《負暄野錄》卷下云：「《蘭亭序》，用鼠鬚筆，烏絲欄，璽紙。」所謂璽紙，蓋實絹帛也。烏絲欄，卽是以墨閒白織其界行耳。袁文《甕牖閒評》卷六云：「黃素細密，上下烏絲織成欄，其閒以朱墨界行。」此正所謂烏絲欄也。趙彥衛《雲麓漫鈔》卷四云：「宋景文修《唐書》用表紙朱界，貼界以墨筆書舊文，傍以朱筆改之。」《珊瑚網法書題跋》卷一載明王偁《跋褚登善兒寬贊眞蹟》云：「烏絲闌唐界墨而細，宋人淡墨而理麤，此唐界宋界之別。惟作方眼格子，爲對待書，則自唐始，六朝以前無是也。」如偁言，則畫紙作方格亦名烏絲闌矣。以上諸條，可見絹與紙皆有界行，或織，或畫，或朱，或墨，其式不一。至宋程大昌《演繁露》卷七引《李義山集·新書序》言以墨爲邊準，程氏謂今俗呼解行，可見唐宋時又有邊準解行之名。葉氏書之稱本篇已引之，茲不復詳。

裝背

古人於鍾王法書輒連數紙以至數十紙裝爲一卷，梁虞龢《論書表》〈見《法書要錄》卷二。〉言之甚詳，蓋所以免散失也。然張彥遠論裝背標軸謂凡圖書本是首尾完具之物，不在輒議割截改移之限，是則大篇長幅亦復裝背矣。今敦煌所得六朝唐人手寫書卷皆單層紙無裝標者，論者遂謂古紙厚於今紙，故不須裝背，其實不然。唐祕書省崇文館皆有裝潢匠。所謂裝者，必兼裝背言之，不僅接縫標軸也。且唐人摹書之紙較寫經紙尤爲硬厚,〈見前引董逌語。〉書畫尙須裝背，豈書籍獨不可裝背乎？蓋書畫多是前賢名蹟，爲後人所寶愛，故裝大幅生紙於背，以防斷爛。然法書之中本有經史，名畫之内亦多圖籍。如竇𣳻《述書賦》所載皇象手寫《春秋》，徐浩《古跡記》所載王羲之手書《論語》，及《名畫記》所載《韓詩》《論語》等圖是也。如此等類，或其他奇書祕笈亦必裝背矣。 特今敦煌所得書皆民間通行之本，初非珍異，故僅用單紙耳。張彥遠引李吉甫家云：「背書要黃硬」〈詳見下。〉《孫可之集》卷十〈讀開元雜報〉云：「因取其書,帛其漫。」〈《唐文粹》卷四十九作縵。〉宋任廣《書叙指南》卷五因云：「背書曰帛其縵。」是皆唐人裝書之證也。明胡應麟《經籍會通》卷四云：「自漢至唐猶用卷軸，卷必重裝一紙，表裏常兼數番。」是亦謂卷子必須裝背矣。至於背之法，則竇𣳻、張彥遠言之最詳。𣳻《述書賦》卷下云：「必也易背以時，〈原注：「時在正夏。」〉受彩無欺。敏洽和之妙道，得潤軟之成規。〈原注：「用麵〉〈調適，厚陰以成。」〉疎密苦樂，殊形異宜。〈原注：「厚薄完蠧。」〉上約下豐，始增末裨。〈原注：「接上下前後例。」〉沽將實名，位充合離。〈原注：「改拆署榜餘地。」〉或附卷均端，足使其夷。〈原注：「薄而蠧者。」〉或鳴砧妥帖，然後呈姿。〈原注：「厚而完者。」〉探尋源流，志逸肥遁。輯合剪截，躬勞不悶。明齊短長，闇決分寸。誠忽忽於或躁，祛悢悢之遺恨。」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三〈論裝背褾軸〉云：「自晉代已前，裝背不佳，宋時范曄，始能裝背。宋武帝時徐爰，明帝時虞龢、巢尚之、徐希秀、孫奉伯編次圖書，裝背爲玅。梁武帝命朱异、徐僧權、唐懐充、姚懐珍、沈熾文等又加裝護。國朝太宗皇帝使典儀王行眞等裝褫，起居郎褚遂良、校書郎王知敬等監領。凡煮糊，必去筋，稀緩得所，攪之不停，自然調熟。余往往入少細研薰陸香末，出自拙意，永去蠧而牢固，古人未之思也。汧國公家背書畫，入少蠟，要在密潤，此法得宜〈 原注：「趙國公李吉甫家云：背書要黃硬，余家有數帖，黃硬者，都不堪。」〉候陰陽之氣以調適，秋爲上時，春爲中時，夏爲下時。暑溼之時，不可用。勿以熟紙，背必皺起。宜用白滑漫薄大幅生紙。紙縫先避人面及要節處,若縫縫相當，則强急，卷舒有損，要令參差縫，則氣力均平。太硬則强急，太薄則失力。」云云。𣳻及彥遠所論，雖皆爲書畫言之，要之古人裝背書卷之法，亦不外此矣。

補書

《顏氏家訓·治家篇》云：「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爲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是則補書之法，由來舊矣。唐人寫經中間有挖補處，粘貼極平，非細察之不能見。古人爲此自有法。《齊民要術》卷三染潢及治書法云：「書有殘裂，酈方紙而補者，率皆攣拳，〈學津本原脫此字，據《羣書校補》增，下同。〉瘢瘡硬厚，瘢痕於書有損。〈原脫。〉裂薄〈 原誤萍。〉紙如䪥葉〈 原誤粟。〉以補織，微相入，殆無際會，目非向明舉而看之，略不覺。〈原誤卷。〉補裂若屈曲者，還須於正紙上逐屈曲形勢裂取而補之，若不先正元理，隨宜裂斜〈 原誤科。〉紙者，則令書拳〈 原誤卷。〉縮。」然則古人於修補殘缺及粘貼誤字，蓋皆用此法也。至於久而不落，則由所用之糊調和得宜，或有薰陸香黃蠟諸藥物耳。元程端禮《讀書分年日程》乃云：「凡鈔書之法，亦須改正底本分明，然後剪紙貼之寫淨，切不可鏤去誤處爲孔補貼，久之脫去，文義不可曉矣，切戒」，云云。不知補貼之紙可裂，不可剪，剪則四面斬齊，與原紙不相親，且又調糊不得法，安得不脫去乎？

書袠

《說文》以袠爲書衣，其制則島田氏、馬氏叙之已詳。葉氏〈書之稱函〉篇引謝靈運《書袠銘》、昭明太子《詠書袠詩》爲證。案：《文苑英華》卷五百五十一有是儀鬻書衣於市，〈是儀《吳志》有傳。此假設之詞，或亦儀有是事也。〉或入告其不仁，判辭云：「書衣創制，編冊攸資，廁綠篋以相耀，雜紫荷而交映，是儀所鬻，非法貽譏。旣多謝於緹油，徒獲愆於倍市。」緹油見《漢書》。《黃霸傳》云：「別駕主薄車緹油屏泥於軾前。」《後漢書·劉盆子傳》注云：「赤屏泥謂以油屏泥於軾前。」然則緹油者，乃是用緹帛染之以油，所以免沾濡。讀此，判知書袠之表有用緹油者矣。袠用縑布娟綈等爲之。〈馬氏說。〉緹者，帛丹黃色也。〈《文選·西京賦》引《字林》。〉《書鈔》卷一百四引《華佗別傳》云：「佗以綠雛爲書袠」，又引《晉中興書》云:「傅玄盛書有素謙袠。」《眞誥》卷十八云：「夢得一帙，有小四卷書，皆細靑布爲帙，兩頭紅色，書皆是素。」史鑄《會稽三賦》注云：「淺黃色書衣曰緗帙。」是五色縑布皆可爲袠。其制織竹成簾，而以袠縑爲之表裏，亦有用綾錦者。《職官分紀》卷十五引《集賢記注》云：「籤帙，經庫用黄牙錦花織竹書帙籤。史庫紅暈錦花織竹帙綠碧牙籤。子庫集庫緋暈錦花織竹帙子白牙籤。又有紅色綠牙軸裝。集庫缺本書，白牙黄花軸綠裝。經庫副本，其書帙悉以紫軸綾綠草綠方丈綾爲裏。」《集賢記注》，唐韋述所撰，所乃開元天寶閒集賢書院之制。時當唐代盛世，故一書帙之微，華麗如此。元《河南志》卷一云：「歸義坊福勝禪院，唐清泰中曹太后爲明宗追福建院。殿東有經藏，經帙〈 原作秩。〉純緣，皆用太后宮中衣服裁製，今尙鮮明。」是又有以舊衣裁作書袠者。陳繼儒《羣碎錄》云：「書曰帙者，古人書卷外必有帙藏之，如今裹袱之類。白樂天嘗以文集留廬山草堂，屢亡之，宋眞宗令崇文院寫校，包以班竹帙，送寺。余嘗于項子京家見王維畫一卷，外以班竹裹之，云是宋物。帙如細簾，其內襲以薄繒，觀帙字巾旁可想也。」繼儒曾親見宋帙，故說其制甚明，葉氏乃謂竹織者當稱函，又謂梁以前袠以裹書，梁以後袠以函書,皆杜撰無故事。如《集賢記注》所載之書帙，非織竹成之者耶？何以謂之帙，不謂之函耶。袠之盛書，大抵以十卷爲率，多者亦不過十一二卷。而武平一《徐氏法書記》言，宮人出六十餘函，每二十餘卷，別有一小函，可有十餘卷。〈見《法書要錄》卷三。〉則函之所盛較袠爲多,當是書櫝之類，非袠也。馬氏又引張懷瓘二王等書錄，〈在《法書要錄》卷四內。〉記唐太宗裝二王書卷用織成帙，幷載日本正倉院所藏天平十四年〈當唐天寶元載。〉最勝王經帙圖，上有織成花紋二團，周迴以文字繞之，凡三十有四，以爲之證。今考《職官分紀》引《集賢記注》云：「隋代舊書，青赤二色，琉璃軸，五色綺帶，織竹帙，紫玄黃表，上織成有御正御副等字。」則書軼上織成文字，古已有之，張懷瓘所言梁武帝唐太宗之織成帙，蓋亦如此，懷瓘言之不詳耳。宋范成大《驂鸞錄》云：「衡嶽寺，孟氏有蜀時特來施此寺藏經，其簾袠則蜀人戶部侍郎歐陽彬所施，織文妙絕。」范氏又作《吳船錄》，記峩眉白水普賢寺所藏太宗眞宗仁宗三朝賜物云：「經書則造於成都，用碧硾紙銷銀書之。卷首悉有銷金圖畫，各圖一卷之事，經簾織輪相鈴竹器物及天下太平皇帝萬歲等字於繁花縟葉之中，今不復見此等織文矣。」經簾蓋卽經帙，所言形制，與正倉院所藏者正相類，而華縵似猶過之。然范云不復見此等織文，則南宋之時已無能織此類花樣者矣。

葉子　旋風葉　冊葉

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說葉子格，因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後有葉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如吳彩鸞《唐韵》李郃《彩選》之類是也。而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三謂世間所傳彩登《唐韻》猶有旋風葉。錢曾《讀書敏求記》卷三又言曾從延令季氏覩彩鸞眞蹟，逐葉翻看，展轉至末，仍合爲一卷。〈見《跋雲烟過眼錄》。〉以此三書參看，則葉子之制可知矣。《說郛》卷四十八引宋侯延慶《退齋筆錄》記徽宗語，謂蘇軾在哲宗朝所上章，哲宗以一旋風冊子手自錄次。程大昌《演繁露》卷十五云：「古書皆爲卷軸，至唐始爲葉子，今書冊是也。然古竹牒已用疊簡爲名，顧唐始以縑帛卷軸改爲冊葉耳。」大昌所謂冊葉，卽歐陽所謂策子，徽宗所謂旋風冊子。然則葉子也，旋風葉也，冊葉也，同實而異名者也。島田氏謂旋風葉者，疊摺成冊，兩折一張褾紙，槩粘其首尾於褾紙，其飜風之狀，宛轉如漩風。」此說得之。島田所謂褾紙，卽護葉也。旋風葉之護葉，必以整張紙包其前後而粘聯之，今之冊葉，則上下護葉各只半張，露出書背，惟此爲異耳。葉氏〈書之稱本〉篇，說之殊不了了。按《廣川書跋》卷十〈寶章集〉云：「余嘗見墨蹟，盡作硬黃紙，次第㞚〈 原注：「側入切。」〉㞏〈 原注：「直立切。《集韻》曰：從後躡之也。《說文》：㞚㞏，謂少也。」案：今《說文》無「謂少也」三字。段玉裁曰：「《吳都賦》作𡍪壎，善曰枝柯相重疊皃。」〉如梵經，此乃唐人臨搨而得者。」元王惲《玉堂嘉話》卷二：「吳彩鸞龍鱗楷韻，後柳誠懸題云：吳彩鸞，世傳謫仙也，一夕書《廣韻》一部，時大中九年九月十五日題，共册共五十四葉，鳞次相積，皆留紙縫。」所謂「次第㞚㞏如梵經」及「鱗次相積」，皆可悟葉子卽是冊葉。故歐陽公曰其制如今策子也。唐時人人作詩賦，韻書家置一編，如今人之用字典，以其翻閲之頻，感於卷舒之不便，故卷軸之改葉子自韻書始。據《愛日齋叢鈔》卷一引《柳秕家訓序》，則唐末雕版亦自字書小學始，皆因其行用之廣也。元王楨《農書》〈 明刻本。〉目錄集之一下附說云：「古之文字，皆用竹帛，逮後漢始紙爲之，乃成卷軸，〈卷軸實起於縑帛，此言非是。〉以其可以卷舒也。至五代後唐明宗長興二年詔九經版行於世，俱作集冊，今宜改卷爲集。」集冊蓋謂摺疊成葉子，集而爲冊也。然則五經自有刻板已作葉矣。宋王鞏《聞見近錄》云：「國書嚴重，未有如玉牒者。祖宗以來，用金花白羅紙金花紅羅褾黃金軸，神宗時詔爲黃金梵筴，以軸大難披閲也。」梵筴者，摺疊本也，故今人猶呼冊葉爲經摺。然則宋時官書雖嚴重如玉牒，亦改爲冊葉矣。朱子《晦菴文集》卷六十三〈答余正甫書〉云：「修書之式，只可作小卷，疏行大字，〈原注：「欲可添注。」〉每段空紙一行，〈原注：「以備剪貼。」〉只似公案，摺疊成沓，〈字典引篇海云輕禮切。〉逐卷各以紙索穿其腰背。」〈原注：「史館修書例如此，取其便於改易也。」〉然則宋時史館之修書，官府之公案，皆用冊葉矣。自書籍改爲蝴蝶裝，而葉子不復行，然佛家之經，考試之卷子，吏胥之案卷，書畫碑帖之裝裱，猶有作冊葉者，則葉子之制，未盡亡也。

蝴蝶裝

元吾邱衍《閒居錄》云：「古書皆卷軸，以卷舒之難，因而爲摺，久而摺斷，復爲簿軼。原其初，則本於竹簡絹素云。」 此其說書冊制度之變遷，可謂要言不繁。葉子之變爲蝴蝶裝，其故可知矣。蝶裝之制，島田氏、葉氏、馬氏叙之已詳。然考之前人書中，殊不多見。惟《明史·藝文志序》云：「祕閣書籍，皆宋元所遺，無不精美，裝用倒摺，四周外向，蟲鼠不能傷。」蝴蝶裝之優於線裝，數話盡之。然則凡宋元本皆作蝴蝶裝，史有明文。葉氏謂此等裝式，元初猶存，以所藏王應麟《王會解·踐䟭解注》爲證，陋矣。阮福《摹刻繪圖烈女傳序》云：「此冊舊爲蝴蝶裝，如今之冊頁，作兩翼相合對之形。今摹刻之本，乃反折之，如兩翼相背，蓋以線裝爲今書之式，不得不與宋人蝴蝶裝相反。」此說蝴蝶裝與線裝形式之不同，亦殊明了。而島田氏襲用其語，乃謂蝴蝶裝爲反折之，如兩翼相背，是直不通文義矣。臧庸堂《拜經堂文集》卷二書〈左氏音義校本後〉云：「汲古閣宋板卷末有戳記云『國子監崇文閣官書』八字兩行爲上排，又云『借讀者，必須愛護，損壞闕失，典掌者不許收受』十八小字爲下排，印於紙背。蓋宋時裝訂用蝴蝶式，故反正皆可披讀，不若今之穿眼線釘也。」案：臧氏謂反正皆可披讀者，特指此書言之，謂其印之在紙背者可見耳，其實他書紙背皆不印字，無可讀者。若宋元本之以公牘廢紙印者，〈〉則其反面尤不可讀也。其後書冊雖改線裝，然地圖猶是蝴蝶裝，今之洋裝書，蓋亦其類，但兩面有字耳。

粘葉

旋風葉之制，翻閲固便，但其書背與護葉不相聯屬，書口一旦破裂，則片片分離，不可收拾，故蝴蝶裝之制，裁爲散葉，而粘其紙背之中心於護葉，不用線釘，馬氏說之詳矣。然宋人亦有用線釘者，以其不如糊粘之耐久，故多不用耳。《墨莊漫錄》卷四云：「王洙原叔内翰嘗云：作書冊，粘葉爲上，歲久脫爛，尋其次第，足可鈔錄，屢得逸書,以此獲全。若縫繢歲久斷絕，卽難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數冊，錯亂顚倒，伏讀歲餘，尋繹綴次，方稍完復，乃縫繢之弊也。嘗與宋宣獻談之，宋悉令家所錄者作粘法。予嘗見三館黃本書及白本書，皆作粘葉，上下欄界出於紙葉。〈此句不可解，俟再考。〉後在高郵，借孫莘老家書，亦如此法。又見錢穆父所蓄，亦如此，多只用白紙作標，硬黄紙作狹簽子，蓋前輩多此法。予性喜傳書，他日得奇書，不復作縫繢也。」夫粘葉脫爛與縫繢斷絕，其顚倒錯亂一也，而王洙謂粘葉雖脫，尚可尋其次第者，蝴蝶裝之法，以十數葉爲一疊，葉葉相粘，而後總粘於護葉，積數疊而成冊，縱歲久脫爛，而其各葉之相粘者必不全脫，故易次第，不似縫繢者線斷之後，則葉葉分散也。〈今之線裝因先用紙捻釘之，故線斷而書如故，蝴蝶裝無紙捻，故易散亂。〉然糊粘而能歷久不脫，後人不喻其故，不知古人於選紙調糊自有法耳。陸游《老學菴筆記》卷二云：「前輩傳書，多用鄂州蒲圻縣紙，云厚薄緊慢皆得中，又性與麫黏相宜，能久不脫。」明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九引《王古心先生筆錄》内一則云：「方外交靑龍鎭隆平寺主藏僧永光，字絕照，訪余觀物齋，時年八十有四。話次問光前代藏經接縫如一線，歲久不脫，何也？光云：古法用楮樹汁、飛麵、白芨末三物調和，以之黏接紙縫，永不解脫，如膠漆之堅。」張萱《疑耀》卷五云：「今祕閣所藏宋版諸書，皆如今鄉會試錄，謂之蝴蝶裝。其糊經數百年不脫落，亦引王古心《筆錄》爲證。按糊中入楮汁、白芨自佳,然不能辟蠹。考元《祕書監志》卷六至元十四年二月裱褙匠焦慶安計料到裱褙書籍物色内,有打麵糊物料，爲黃蠟、明膠、白礬、白芨、藜蔞、皂角、茅香各一錢，藿香半錢，白麵五錢，硬柴半斤，木炭二兩。〈此後有畫軸打麵糊物料，藥品與〉〈此相同，惟分兩有異。〉此方配合尤精，蓋本之張彥遠用薰陸香、黃蠟之意而推衍之，必是宋祕閣相傳之舊。永光之說，疑出自傳聞，故所載藥料未能完備也。今宋、元本之作蝴蝶裝者，大抵祕閣之遺，猶有當時裝背臣姓名，宜其粘葉雖經數百年，永不脫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