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溫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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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溫陵集  (明)李贄 撰

  ●目錄

  自序   卷之一  書答一   卷之二  書答二   卷之三  書答三   卷之四  書答四   卷之五  書答五   卷之六  書答六   卷之七  雜述一   卷之八  雜述二   卷之九  雜述三   卷之十  雜述四   卷之十一  雜述五   卷之十二  雜述六   卷之十三  雜述七   卷之十四  讀史一   卷之十五  讀史二   卷之十六  讀史三   卷之十七  讀史四   卷之十八  道古錄上   卷之十九  道古錄下   卷之二十  詩

  ●李溫陵自序

  自有書四種一曰藏書上下數千年□非東易肉眼視此□□藏之言當藏於山中以待後世子雲□一曰焚書則荅知已書問所□□切□世學者膏肓阮中其痼疾則必□殺我矣□□□焚當□而棄之不可與此焚口之後又省別緣名為光苦□□□焚書而另為卷目則□焚者焚此多□說之四十四□真為可喜叢聖□之精□□日用之平常可使讀者一□目便去入聖之無難出世之非假此信如傅誰則□□入而閑之門非以誘人實以絕人多烏乎可其為說原於看朋友作時文□說書之佑時文然不佑者存多此今既刻說書存并焚書之刻并藏書中一二論著之刻焚者不收焚藏者不復藏□或曰誠如□不宣收名焚書此不幾於名之不可□□之不願行乎噫嚧予安能知子又安能知夫□焚者謂其逆人之耳此□刻者謂其入人之心也逆耳著死殺□可愳如然予年六十四無倘一入人之心則知我者或庶幾乎予幸其庶幾如存刻之   卓吾夫子題湖上之聚佛樓

  ●李溫陵集卷之一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一

  ◆書答一

  答周西巖   答李如真   答周若莊   與焦弱侯   荅鄧石陽   又荅石陽太守   荅李見羅廵撫   答焦從吾   荅何克齋尚書   復丘若泰   復鄧石陽   復周三魯   荅鄧明府

  ○答周西巖

  天下無一人不生知無一物不生知亦無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嘗不可使之知也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無情難告語也賢知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難告語也除是二種則雖牛馬驢駝等當其深愁痛苦之時無不可告以生知語以佛乘也據渠見處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識渠半生以前所作所為皆是誰主張乎不幾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謂目前不敢冐認作佛既目前無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時佛方真有則今日不作佛時佛又何處去也或有或無自是識心分別妄為有無非汝佛有有有無也明矣且既自謂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謂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間也既無以自立則無以自安無以自安則在家無以安家在鄉無以安鄉在朝廷無以安朝廷又不知何以度日河以面于人也吾恐縱謙讓决不肯自謂我不成人也審矣即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寧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事畢然後學佛則成佛必待無事是事有礙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無益于事也佛無益于事成佛何為乎事有礙于佛佛亦不中用矣豈不深可笑哉纔等待便千萬億刼可畏也夫

  ○答李如真

  弟學佛人也異端者流聖門之所深闢弟是以於孔氏之徒不敢輕易請教者非一日矣非恐其闢巳也謂其志不在于性命恐其術業不同未必能開我之眼愈我之疾我年衰老又未敢汎汎然為無益之請以虛度此有限時光非敢忘舊日親故之恩如兄所云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之云也念弟非薄人也自已學問未曾明白雖承朋友接引之恩切欲報之而其道無繇非能報之而不為之報也承兄遠教感切難言第弟禪學也路徑不同可如之何且如親民之旨無惡之旨種種不猒不倦之旨非不親切可聽的的可行但念弟至今德尚未明安能作親民事乎學尚未知所止安敢自謂我不厭乎既未能不厭又安能為不倦事乎切恐知學則自能不厭如饑者之食必不厭飽寒者之衣必不厭多今于生死性命尚未如饑寒之甚雖欲不厭又可能耶若不知學而但取不厭者以為題目工夫則恐學未幾而厭自隨之矣欲能如顏子之好學得與欲如夫子之忘食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又可得與况望其能不倦也乎哉此蓋或侗老足以當之若弟則不敢以此此足而必欲人人同宗此學脉也何也未能知學之故也未能自明已德故也未能成已立已盡已之性故也惟德有未明故凡能明我者則親之其不如已者不敢親也便佞者善柔者皆我之損不敢親也既不敢親則惡我者從生焉我惡之者亦從生焉亦自然之理耳譬如父之於子然子之賢不肖雖各不同然為父者未嘗不親之也未嘗有惡之之心也何也父既有子則田宅財帛欲將有托功名事業欲將有寄種種自大父來者今皆於子乎授之安能不以子為念也今者自身朝餐未知何給暮宿未知何處寒衣未審誰授日夕竊竊焉唯恐失所尚無心于得子又安知有子而欲付托此等事乎正弟之謂也此弟於侗老之言不敢遽聆者以此也弟非薄於故舊之人也雖欲厚之而其道固無從也吁安得大事遂明輪廻永斷從此一聽長者之教一意親民而宗不厭不倦學脉乎且兄祗欲為仁不務識仁又似于孔門明德致知之教遠矣今又專向文學之塲精研音釋等事似又以為仁為第二義矣襍學如此故弟猶不知所請教也非薄之謂也念兄未必能開弟之眼愈弟之疾也大抵兄高明過于前人德行欲列于顏閔文學欲高于遊夏政事不數于求由此亦惟兄之多能能自兼之弟惟此一事猶惶惶然恐終身不得到手也人之賢不肖懸絕且千萬餘里真不可槩論有如是哉弟今惟自愧爾矣

  ○答周若莊

  明德本也親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苟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亂而求末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則所厚者薄無所不薄而謂所薄者厚無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談者乃舍明德而直言親民何哉不幾于舍本而圖末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親民即明德事邪吾之德既明然後推其所有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已成物之道所當如是非謂親民然後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謂也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強人之所本無故又示之曰在止於至善而已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於此而知所止則明明德之能事畢矣由是而推其餘者以及于人於以親民不亦易易乎故終篇更不言民如何親而但言明德故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蓋格物則自無物無物則自無知故既知所止則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觀大學如此詳悉開示無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贊之曰人能知止則常寂而常定也至靜而無欲也安安而不遷也百慮而一致也今之談者切已自反果能常寂而常定乎至靜而無欲乎安固而不搖乎百慮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許明德自任而欲上同於大人親民之學也然則顏子終身以好學稱曾子終身以守約名而竟不敢言及親民事者果皆非邪果皆偏而不全之學邪世固有終其身覓師友親近善知識而卒不得收寧止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嘗一日親近善知識而遂以善知識自任可乎

  ○與焦弱侯

  人猶水也豪傑猶巨魚也欲求巨魚必須異水欲求豪傑必須異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潔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飲食非不切切於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釣者則未嘗井焉之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魚也欲求三寸之魚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嘗清潔也未嘗甘旨也然非萬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長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蓋能活人亦能殺人能富人亦能貧人其不可恃之以為安倚之以為常也明矣然而鯤鵬化焉蛟龍藏焉萬寶之都而吞舟之魚所樂而遊遨也彼但一開口而百丈風帆並流以入曾無所於礙則其腹中固已江漢若矣此其為物豈豫且之所能制網罟之所能牽邪自生自死自去自來水族千億惟有驚怪長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見乎予家泉海海邊人謂予言有大魚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數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魚背恣意砍割連數十百石是魚猶恬然如故也俄而潮生復乘之而去矣此猶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則茲魚亦苦不大也予有友莫姓者住電海之濱同官滇中親為我言有大魚如山初視猶以為雲若霧也中午霧盡收果見一山在海中連亘若大行自東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則是魚也其長又奚啻三千餘里者哉嗟乎豪傑之士亦若此焉爾矣今若索豪士于鄉人皆好之中是猶釣魚於井也胡可得也則其人可謂智者與何也豪傑之士决非鄉人之所好而鄉人之中亦决不生豪傑古今賢聖皆豪傑為之非豪傑而能為聖賢者自古無之矣今日夜汲汲欲與天下之豪傑共為賢聖而乃索豪傑于鄉人則非但失卻豪傑亦且失卻賢聖之路矣所謂北轅而南其轍亦又安可得也吾見其人决非豪傑亦决非有為聖賢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傑决無有不識豪傑之人若是真志要為聖賢决無有不知賢聖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釣魚之理也

  ○荅鄧石陽

  穿衣喫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非衣飯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不相同者也學者只宜于倫物上識真空不當于倫物上辨倫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倫於倫物上加明察則可以達本而識真源否則只在倫物上計較忖度終無自得之日矣支離易簡之辨正在于此明察得真空則為由仁義行不明察則為行仁義入于支離而不自覺矣可不慎乎昨者復書真空十六字已說得無滲漏矣今復有註解以請正何如所謂空不用空者謂是太虛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人能空之則不得謂之太虛空矣有何奇妙而欲學者專以見性為極則也邪所謂終不能空者謂若空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真空塞了一分真空便是染了一點塵垢此一點塵垢便是千刼繫驢之撅之不能出離矣可不畏乎世間蕩平大路千人共由萬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生分別則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裁之弟老矣作筆艸艸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簡之理不願虗生此一番則弟雖吐肝胆之血以相究證亦所甚願如依舊橫此見解不復以生死為念千萬勿勞賜教也

  ○又荅石陽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學非虞廷精一之學也精則一一則不二不二則平一則精精則不疏不疏則寔如渠老所見甚的確非虛也正真寔地位也所造甚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蓋親得趙老之傳者雖其東西南北終身馳逐于外不免遺棄之病亦其迹耳獨不有所以迹者乎迹則人人殊有如面然面則千萬其人亦千萬其面矣人果有千萬者乎渠惟知夫人之無千萬也是以謂之知本也是以謂之一也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萬而一聽其自千自萬也是以謂之至一也是以謂之大同也如其迹則渠老之不同于大老亦猶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于陽明老也若其人則安有數老之別哉知數老之不容分別此數老之學所以能繼千聖之絕而同歸于一以貫之之旨也若槩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異因疑其人之有異而遂疑其學之不同則過矣渠正充然滿腹也而我以畫餅不充疑之渠正安穩在彼岸也而我以虛浮無歸宿病之是急人之急而不自急其急者故弟亦願兄之加三思也使兄之學真以朱子者為是而以精一之傳為非是則弟更何說乎若猶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于精一之宗則兄于此當有不容以已者在今據我二人論之兄精切于人倫物理之間一步不肯放過我則從容于禮法之外務以老而自佚其不同者如此兄誠靜聽而細觀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若以不同看我以不一看我誤矣但得一萬事畢更無有許多物事及虛寔高下等見解也到此則誠意為真誠意致知為真致知格物為真格物說誠意亦可說致知亦可說格物亦可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彼此同心務共證盟千萬古事業勿徒為汎汎會聚也

  ○荅李見羅廵撫

  昔在京師時多承諸公接引而承公接引尤勤發蒙啟蔽時或未省而退寔沈思既久稍通解耳師友深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來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質單獨力難就恐遂為門下鄙棄故往往極意參尋多方選勝冀或有以贊我者而詎意學者之病又盡與某相類邪但知為人不知為已惟務好名不肯務寔夫某既如此矣又復與此人處是相隨而入於陷穽也無名天地之始誰其能念之乎以故閉戶卻掃怡然獨坐或時飽後散步涼天箕踞行遊出從二亖年少聽彼俚歌聆此咲語謔弄片時亦足供醒脾之用可以省卻枳术丸子矣及其飽悶已過清景適可則仍舊如前鎖門獨坐而讀我書也其踪跡如此豈誠避人哉若樂于避人則山林而已矣不城郭而居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鄉遊也公其以我為誠然否然則此道也非果有夕死之大惧朝聞之真志聰明蓋世剛徤篤生卓然不為千聖所搖奪者未可遽以與我共學此也盖必其人至聰至明至剛至徤而又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聞乃能退就實地不驚不震安穩而踞坐之耳區區世名且視為凂已也肯耽之乎向時尚有賤累今皆發回原籍獨身在耳太和之遊未便卜期年老力艱非大得所不敢出門戶且山水以人為重未有人而千里尋山水者也閑適之餘著述頗有嘗自謂當藏名山以俟後世子雲今者有公則不啻玄晏先生也計即呈覽未便以覆酒甕其如無力繕寫何飄然一身獨往何難從此東西南北信無不可但不肯入公府耳此一點名心難終脫卻然亦不須脫卻也世間人以此謂為學者不少矣由此觀之求一真好名者舉世亦無則某之閉戶又宜矣近作二首附便請正于左

  ○答焦從吾

  承諭李氏藏書謹抄錄一通耑人呈覽年來有書三種惟此一種繫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簡帙亦繁計不止二千葉矣更有一種專與朋輩往來談佛乘者名曰李氏焚書大抵多因緣語忿激語不比尋常套語恐覽者或生怪憾故名曰焚書言其當焚而弃之也見在者百有餘紙陸續則不可知今姑未暇錄上又一種則因學士等不明題中大旨乘便寫數句貽之積久成帙名曰李氏說書中間亦甚可觀如得數年未死將語孟逐節發明亦快人也惟藏書宜閑秘之而喜其論著稍可亦欲與知音者一談是以呈去也其中人數既多不盡妥當則晉書唐書宋史之罪非予責也竊以魏晉諸人標致殊甚一經穢筆反不標致真英雄子畫作罷軟漢矣真風流名世者畫作俗士真啖名不濟事客畫作褒衣大冠以堂堂巍巍自負豈不真可笑恥也哉因知范瞱尚為人傑後漢尚有可觀今不敢謂此書諸傳皆已妥當但以其是非堪為前人出氣而已斷斷然不宜與俗士觀之望兄細細批閱一過如兄的然以為無害則題數句于前發出弟編次本意可矣不願他人作半句文字于其間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兄斟酌行之弟既處遠勢難遙度但不至取怒于人又不至污辱此書即為愛我中間差訛甚多須細細一番乃可若論著則不可改易此吾精神心術所繫法家傳爰之書未易言也本欲與上人偕往面承指教聞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麥熟或可買舟來矣生平慕西湖佳勝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邇又今世俗子與一切假道學共以異端目我我謂不如遂為異端免彼等以虛名加我何如夫我既已出家矣特餘此種種耳又何惜此種種而不以成此名耶或一會兄而往或不及會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往白下報曰西湖上有一白鬚老而無髮者必我也夫必我也夫從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閱藏為事不復以儒書為意也前書所云鄧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機即是第二機月泉和尚以婢為夫人也第一機不是第二機豁渠和尚以為真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者宿果致虛極而守靜篤者乎何也蓋惟其知寔之為虛是以虛不極惟其知動之即靜是以靜不篤此是何等境界而可以推測擬議之哉故曰億則屢中非不屢中也而億焉則其害深矣夫惟聖人不億不億故不中不中則幾焉何時聚首合并以與兄共證斯事乎潘雪松聞已行取三經解已刻在金華雪松當必有刻相遺遺者多則分我一二部我於南華已無稿矣當時特為要刪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塗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蓋為蘇註未愜故就原本添改數行心經提綱則為友人寫心經畢尚餘一幅遂續墨而填之以還其人皆草草了事欲以自娛不意遂成木灾也若藏書則真實可喜潘新安何如人乎既已行取便當居言路作諍臣為顯官矣不肖何以受知於此老也其信我如是豈真心以我為可信乎抑亦從兄口頭來便相隨順信我也若不待取給他人口頭便能自著眼睛索我于牝牡驪黃之外知卓吾子之為世外人也則當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氏藻鑑之外可以稱具眼矣

  ○荅何克齋尚書

  某生于閩長于海丏食于衛就學于燕訪友于白下質正于四方自是兩都人物之淵東南才富之產陽明先生之徒若孫及臨濟的派丹陽正脉但有一言之幾乎道者皆某所參禮也不扣盡底蘊固不止矣五十而至滇非謀道矣直糊口萬里之外耳三年而出滇復寓楚今又移寓于楚之麻城矣人今以某為麻城人雖某亦自以為麻城人也公百福具備俗之人皆能頌公某若加一辭贅矣故惟道其平生取友者如此

  ○復丘若泰

  丘書云僕謂丹陽寔病椏塘云何有干病且要反身默識識默耶識病耶此時若纖念不起方寸皆空當是丹陽但不得及此境界耳柳塘東附覽幸教之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既有此身即有此海既有此病即有此苦丹陽安得而與人異邪人知病之苦不知樂之苦樂者苦之因樂極則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知病之樂苦者樂之因苦極則樂至矣苦樂相乘是輪廻種因苦得樂是因緣法丹陽雖上僊安能棄輪廻舍因緣自脫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嘗不與人同之中而自然不與人同者以行糧素具路頭素明也此時正在病只一心護病豈容更有別念乎豈容一毫默識工夫參于其間乎是乃真第一念也是乃真無二念也是乃真空也是乃真纖念不起方寸皆空之寔境也非謂必如何空之而後可至丹陽境界也若要如何便非寔際便不空矣

  ○復鄧石陽

  昨承教言對使裁謝尚有未盡謹復錄而上之蓋老丈專為上上人說恐其過高或有遺弁之病弟則直為下下人說恐其沈溺而不能出如今之所謂出家兒者祗知有持鉢糊口事耳然世間惟下下人最多所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上人則舉世絕少非直少也蓋絕無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絕無者舉世既無之矣又可說焉年來每深嘆憾光陰去矣而一官三十餘年未嘗分毫為國出力徒竊其俸餘厶自潤既幸雙親歸土弟妹七人婚嫁各畢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兒孫獨予連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而年逼耳順體素贏弱以為弟姪已滿目可以無歉矣遂自安慰焉蓋所謂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下時時煩懣故遂弁官入楚事善知識以求少得蓋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覺絕未曾自棄于人倫之外者平生師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盡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輩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為狥人彼等亦不以我為絕世各務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遠而形迹頓遺願作聖者師聖願為佛者宗佛不問在家出家人知與否隨其資性一任進道故得相與共為學耳然則所取于渠者豈取其棄人倫哉取其志道也中間大畧不過曰其為人倔強難化如此始焉不肯低頭而終也遂爾稟服師事因其難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復喜其不負倔強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強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則雖倔強何益雖出家何用雖至于斷臂燃身亦祗為喪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補也故苟有志千道則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乎出家可也釋迦佛不出家乎今之學佛者非學其棄淨飰王之位而苦行於雪山之中也學其能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學孔子者非學其能在家也學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為是則今之在家學聖者多矣而成聖者其誰邪若以出家為非則今之非釋氏者亦不少矣而終不敢謂其非佛又何也然則學佛者要于成佛爾矣渠既學佛矣又何說乎承示云趙老與胡氏書極詆渠之非曰雪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壟之態覽教至此不覺泫然斯言毒害寔刺我心我與彼得無盡墮其中而不自知者乎當時胡氏必以致仕為高品輕功名富貴為善學者故此老痛責渠之非以曉之所謂言不怒則聽者不入是也今夫人人盡知求富貴利達者之為乞墦矣而孰知雲水瓢笠之眾皆乞墦邪使胡氏思之得無知斯道之大而不專在于輕功名富貴之間乎然使趙老而別與溺于富貴功名之人言之則又不如此矣所謂因病發藥因時治病不得一槩此道之所以為大也吾謂趙老真聖人也渠當終身依歸而奈何其遽舍之而遠去邪然要之各從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獨念乞墦之辱心寔恥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意者或借聞見以為聰明或籍耳目以為心腹與或憑冊籍以為斷案或依孔佛以為泰山與有一于此我乃齊人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承諭欲弟便毁此文此寔無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覽者覽欲毁者毁各不相妨礙此學之所以為妙也若以喜者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兄又以毁者為是而復責弟之不毁則是各見其是各私其學學斯僻矣抑豈以此言為有累于趙老乎夫趙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學貫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則亦無貴于趙老矣夫惟陳相倍師而後限良之學始顯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後夫子之道益尊然則趙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謂渠惜其以倍師之故頓為後世咦耳則渠已絕棄人世迯儒歸佛陷于大戮而不自愛惜矣吾又何愛惜之有焉吾以為渠之學若果非則當以此暴其惡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後世共改之若果是則當以此顯其教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後世共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為大同也且觀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讀異端之書者乎堂堂天朝行貧四書五經于天下欲其幼而學壯而行以博高爵重祿顯榮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罰如此其祥明也然猶有朿書而不肯讀者况佛教乎佛教且然况鄧和尚之語乎况居士數句文字乎吾恐雖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與弃也弟謂兄聖人之資也且又聖人之徒也弟異端者流也本無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佛為異端相襲而排擯之者不知其幾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眾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國家以六經取士而有三藏之收以六藝教人而又有戒壇之設則亦未嘗以出家為禁矣則如渠者固國家之所不棄而兄乃以為棄邪屢承接引之勸苟非木石能不動念然謂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弁功名妻子而後從事于學果若是是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謂兄亦太早計矣非但未卵而求時夜者也夫渠生長于內江矣今觀內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為者乎吾謂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鑊而後白刃驅而之出家彼寧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願也而謂一鄧和尚能變易天下之人乎一無緊要居士能以幾句閒言語能使天下人盡棄妻子功名以從事於學佛乎蓋千古絕無之事千萬勿煩杞慮也吾謂真正能接趙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異日必有端的同門能共推尊老丈以為師門顏閔區區異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並驅爭先也則此鄙陋之語勿毁之亦可然我又嘗推念之矣夫黃面老瞿曇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厭薄衰周亦遂西遊不返老而後出家者也獨孔子老在家耳然終身周流不暇暖席則在家時亦無幾矣妻既出矣獨一子耳更不聞其再娶誰女也又更不聞其復有幾房妾媵也則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當時列國之主盡知禮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不曰接浙而行則曰明日遂行則于功名之念亦太輕矣居常不知叔梁紇葬處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衢然後得合葬于防焉則于掃墓之禮亦太簡矣豈三聖人於此顧為輕于功名妻子哉恐亦未免遺弁之病哉然則渠上人之罪過亦未能遽定也然以予斷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後日之不歸家而在于其初之輕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棄父母矣所貴于有子者謂其臨老得力耳蓋人既老便自有許多疾病苟有子則老來得力病困時得力臥牀難移動時得力奉侍湯藥時得力五內分割痛苦難忍時得力臨終嗚咽分付訣別聲氣垂絕時得力若此時不得力則與無子等矣又何在于奔喪守禮以為他人之觀乎往往見今世學道聖人先覺士大夫或父母八十有餘猶聞拜疾趨全不念風中之燭滅在俄頃無他急功名而忘其親也此之不責而反責彼出家兒是為大惑足稱顛倒見矣吁吁二十餘年傾蓋之友六十七歲皓皤之夫萬里相逢聚首他縣誓吐肝胆盡脫皮膚苟一毫衷赤不盡尚有纖芥為名作誑之語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當永墮無間萬刼為驢與兄騎乘此今日所以報荅百泉上知已之感也縱兄有憾我終不敢有恐

  ○復周三魯

  三魯壯年雄才抱璞未試者也如僕本無才可用故自不宜于用豈誠與雲與鶴相類如三魯所許與者哉感媿甚矣夫世間惟才不易得故曰才難非虛言也唯無其才而虛有其名如殷中軍以竹馬之好欲與大司馬抗衡以自附于王謝是為不自忖度耳此則僕無是矣僕惟早自揣量故毅然告退又性剛不能逶蛇性疏稍好靜僻以此日就鹿豕群無賴蓋適所宜然如三魯大才盛年際明世正宜藏蓄待時為時出力也古有之矣有大才而不見用于世者世既不能用而亦不求用退而與無才者等不使無才者疑有才者忌所謂容貌若愚深藏若虛老聃是也今觀渭濱之叟年八十矣猶把釣持竿不顧也使八十而死或不死而不遇西伯獵于渭縱遇西伯而西伯不尊以為師敬養之以為老有子若發不武不能善承父志太公雖百萬韜畧不用也此皆所謂善藏其用者也若夫嚴子陵陳希夷汲汲欲用之矣而有必用之心無必用之形故被裘隨驢終名隱士雖不遁心而能遁迹雖不見用才亦見隱才矣黃老而下可多見邪又若有大用之才而能委曲以求其必用時不必明良道不論泰否與世浮沈因時升降而用常在我卒亦舍我不用而不可得則管夷吾輩是也此其最高矣乎乃若切切焉以求用操一已之繩墨持前王之規矩以方枘欲入圓鑿此豈用世才哉徒負卻切切欲用本心矣吾儒是也幸而見幾明决不俟終日得勇退之道焉然削跡伐木餓陳畏匡其得免者亦幸耳非勝筭也今三魯親遭明時抱和璧如前數子皆所熟厭當必有契詣者僕特崖畧之以俟擇耳不然欲用而不能委曲以濟其用此儒之所以卒為天下後世非笑也

  ○荅鄧明府

  何公死不關江陵事江陵為司業何公只與朋輩同往一會言耳言雖不中而殺之之心無有也及何公出而獨向朋輩道此人有欲飛不得之云蓋直不滿之耳何公聞之遂有此人必當國當國必殺我等語則以何公平生自許太過不意精神反為江陵所攝於是撫然便有惧色蓋皆英雄莫肯相下之寔所謂兩雄不並立于世者此等心腸是也自後江陵亦不記何公而何公終日有江陵在念偶攻江陵者首吉安人江陵遂怨吉安日與吉安縉紳為讎然亦未嘗讎何公者以何公不足讐也特何公自為讐耳何也何公必為首相必殺我之語已傳播于吉安及四方久矣至是欲承奉江陵者憾無有緣聞是誰不甘心何公者乎殺一布衣本無難事而可以取快江陵之胸腹則又何憚而不敢為也故廵撫緝訪之于前而繼者踵其步方其緝解至湖廣也湖廣密進揭帖子江陵江陵曰此事何須來問輕則决罰重則發遣已矣及差人出閣門應城李義河遂授以意曰此江陵本意也特不欲自發之耳吁吁江陵何人也膽如天大而肯姑息此哉應城之情狀可知矣應城于何公素有論學之忤其殺之之心自有又其時勢熖薰灼人之事應城者如事江陵則何公雖欲不死又安可得耶江陵此事甚錯其原起於憾吉安人而必欲殺吉安人為尤錯今日俱為談往事矣然何公布衣之傑也故有殺身之禍江陵宰相之傑也故有身後之辱不論其敗而論其成不追其跡而追其心不責其過而責其功則二老者皆吾師也非與世之局瑣取容埋頭顧影竊取聖人之名以自盖其貪位固寵之私者比也是以復並論之以裁正于大方焉所論甚見中蘊可為何公出氣恐猶未察江陵初心故爾贅及

  李溫陵集卷之一

  ●李溫陵集卷之二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二

  ◆書答二

  答耿中丞   又答耿中丞   與楊定見   與焦從吾   又與從吾   又與從吾孝廉   復耿中丞   復京中友朋   又答京友   復宋太守   答耿中丞論淡   答劉憲長   答周友山   答周柳塘   與耿司寇告別

  ○答耿中丞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夫以卒性之真推而廣之與天下為公乃謂之道既欲與斯世斯民共由之則其範圍曲成之功大矣學其可無術歟此公至言也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為家法者也僕又何言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後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故為願學孔子之說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僕方痛憾其非夫而公謂我願之歟且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學孔子何以顏淵問仁而曰為仁由已而不由人也歟哉何以曰古之學者為已又曰君子求諸已也歟哉惟其由已故諸子自不必問仁于孔子惟其為已故孔子自無學術以授門人是無人無已之學也無已故學莫先于克已無人故教惟在于因人試舉一二言之如仲弓居敬行簡人也而問仁焉夫子直指之曰敬恕而已雍也聰明故悟焉而請事司馬牛遭兄弟之難嘗懷憂惧是謹言慎行人也而問仁焉夫子亦直指之曰其言也言??而已牛也不聰故疑焉而反以為未足由此觀之孔子亦何嘗教人之學孔子也哉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子而學孔子者務舍已而必以孔子為學雖公亦必以為真可笑矣夫惟孔子未嘗以孔子教人學故其得志也必不以身為教于天下是故聖人在上萬物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所者貪暴者擾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以天下之失所也而憂之而汲汲焉欲貽之以得所之域於是有德禮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縶其四體而人始大失所矣夫天下之民物眾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條理則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能折膠而不能折朝市之人熱能伏金而不能伏兢奔之子何也富貴利達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勢然也是故聖人順之順之則安之矣是故貪財者與之以祿趨勢者與之以爵彊有力者與之以權能者稱事而官愞者夾持而使有德者隆之虛位但取具瞻高才者處以重任不問出入各從所好各騁所長無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易也雖欲飾詐以投其好我自無好之可投雖欲揜醜以著其美我自無醜之可揜何其說之難也是非真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太平者歟是非真能不見一絲作為之迹而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歟然則孔氏之學術亦妙矣則雖謂孔子有學有術以教人亦可也然則無學無術則其茲孔子之學術歟公既深信而篤行之則雖謂公自已之學術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故凡公之所為自善所用自廣所學自當僕自敬公不必僕之似公也公自當愛僕不必公之賢于僕也則公此行人人有彈冠之慶矣否則同者少而異者多賢者少而愚不肖者多天下果何時而太平乎哉

  ○又答耿中丞

  心之所欲為者耳更不必聞于人之言非不欲聞自不聞也若欲不聞孰若不為此兩者從公决之而已且世間好事甚多又安能一一盡為之邪且夫吾身之所繫于天下者大也古之君子平居暇日非但不能過人亦且無以及人一旦有大故平居暇日表表焉欲以自見者舉千億莫敢當前獨此君子焉稍出其緒餘者以整頓之功成而眾不知則其過人也遠矣譬之龍泉太阿非斬鮫斷犀不輕試也蓋小試則無味小用則無餘他日所就皆可知矣何世之語市井之談耳何足復道之哉然渠之所以知公者其責望亦自頗厚渠以人之相知貴於知心苟四海之內有知我者則一鍾子足矣不在多也以今觀公寔未足為渠之知已夫渠欲與公相從于形骸之外而公乃索之于形骸之內嘵嘵焉欲以口舌辨說渠之是非以為足以厚相知而荅責望于我者之深意則大謬矣夫世人之是非其不足為渠之輕重也審矣且渠初未嘗以世人之是非為一已之是非也若以是非為是非渠之行事斷必不如此矣此尤其至易明焉者也蓋渠之學主于出世故每每直行而無諱今公之學既主于用世則尤宜韜藏固閉而深居迹相反而意相成以此厚之不亦可乎因公言之故爾及之然是亦嘵嘵者知其無益也

  ○與楊定見

  此事大不可世間是非紛然人在是非塲中安能免也于是非上加起買好遠怨等事此亦細人常態不足怪也古人以真情與人卒至自陷者不知多少祗有一笑為無事耳今彼講是非而我又與之講是非講之不已至于爭辨人之聽者反不以其初之講是非者為可厭而反厭彼爭辨是非者矣此事昭然但迷在其中而不覺耳既惡人講是非矣吾又自講是非講之不已至于爭爭不已至于失聲失聲不已至于為讐失聲則損氣多講則損身為讐則失親其不便宜甚矣人生世間一點便宜亦自不知求豈得為智乎且我以信義與人交已是不智矣而又責人之背信背義是不智上更加不智愚上加愚雖稍知愛身者不為而我可為之乎雖稍知便宜者必笑而可坐令人笑我乎此等去處我素犯之但能時時自反而克之不肯讓便宜以與人也千萬一笑則當下安妥精神復完胸次復舊開爽且不論讀書作舉業事只一場安穩睡覺便屬自已受用矣此大可嘆事大可恥事彼所爭與誣者反不見可嘆可恥也

  ○與焦從吾

  此間自楚倥去後寥寥太甚因思向日親近善知識時全不覺知身在何方相看度日真不知老之將至蓋真切友朋死生在念萬分精進亦自不知故耳自今寔難度日矣去年十月曾一到亭州以無處舘宿不數日即回今春三月復至此中擬邀無念曾承菴汎舟白下與兄相從夫兄以蓋世聰明而一生全力盡向詩文草聖塲中又不幸而得力故於死生念頭不過一分兩分微而又微也如此且當處窮之日未必能為地主是以未敢决來然念兄寔不容不與弟會者兄雖強壯然亦幾于知命矣此時不在今他年功名到手事勢益忙精力漸衰求文字者造門日益眾恐益不暇為此矣功名富貴等平生盡能道是身外物到此反為主而性命反為賓奈之何我與兄相處惟此一事故不覺如此

  ○又與從吾

  無念來歸得尊教今三閱月矣絕無音使豈科塲事忙不暇作字乎抑湖中無鴻鴈江中少鯉魚也都院信使不斷亦可附之難曰不便也此中如坐井舍無念無可談者雖時時對古人終有眼昏氣倦時想白下一字如萬金兄何故靳不與邪念弟寔當會兄古人言語多有來歷或可通千古未必可通于今者時時對書則時時想兄願得侍兄之側也此弟之不可少兄者山也學問一事至今未了此弟之不可少兄者二也老雖無用而時時疑著三聖人經綸大用判若黑白不啻千里萬里但均為至聖未可輕議之此又弟之不可少兄者三也若夫目擊圶道晤言消憂則半刻離兄不得此弟之所以日望兄往來佳信也聞霍丘有高中門生便一往賀順道至此慰我渴懷然後赴京不亦可歟萬勿以多事自托也福建錄孝弟策冠絕當與陽明山東試錄並傳朱紫陽斷案至引伯玉四十九孔子七十從心真大手段大見識弟向云善作者純貶而褒意自寓純褒而貶意自存是也兄于大文章殊佳如碑記待作絕可蘇長公片言隻字與金玉同聲雖千古未見其比則以其胸中絕無俗氣下筆不作尋常語不步人腳故耳如大文章終未免有依倣在後輩有志向者何人暇中一一示我我亦愛知之世間無根器人莫引之談學彼不為名便是為利無益也

  ○又與從吾孝廉

  經云塵勞之儔為如來種彼真正具五力者向三界中作如意事入魔王侶為魔王伴全不覺知是魔與佛也願兄早了業緣速登上第完世間人了出世法乃見全力云近居龍湖漸遠城市比舊更覺寂寞更是弟之晚年便宜處耳嘗謂百姓生而六十便免差役蓋朝廷亦知其精力既衰放之閒食全不以世間事責問之矣而自不知暇逸可乎夕明集無可觀者只有一件最得意事昔时讀謝康樂自負慧業文人頗疑其誇日于集中見其辨學諸篇乃甚精細彼其自志學之年即事遠公得會道生諸名侶其自負固宜然則陶公雖同時亦寔未知康樂矧遺民諸賢哉謝公寔重遠公遠公寔雅愛謝公彼謂嫌其心襍不許入社者俗士之妄語耳遠公甚愛賢所見亦高觀其與人書委曲過細唯恐或傷况謝公聰悟如是又以師道書遠公遠公安忍拒之千載高賢埋沒至今得我方爾出見于世此一喜也王摩詰以詩名論者雖謂其通于禪理猶未遽以真禪歸之况知其文之妙乎蓋禪為詩所掩而文章又為禪所掩不欲觀之矣今觀六祖塔銘等文章清妙豈减詩才哉此又一喜也意欲別集儒禪一書凡說禪者依世次彙入而苦無書有者又多分散如楊億張子韶王荊公文文山集皆分散無存若僧禪則專集僧語又另為一集與儒禪並行大約以精切簡要為貴使讀者開卷了然醍醐一味入道更易耳華嚴合論精妙不可當一字不可改易蓋又一華嚴也如向郭註莊子不可便以莊子為經向郭為註如左丘明傳春秋不可便以春秋為經左氏為傳何者使無春秋左氏自然流行以左氏又一經也使無莊子向郭自然流行以向郭又一經也然則執向郭以解莊子據左氏以論春秋者其人為不智矣

  ○復耿中丞

  四海雖大而朋友寔難豪士無多而好學者益鮮若夫一往參詣務于自得直至不見是而無悶不見知而不悔者則令弟子庸一人寔當之而今不幸死矣僕尚友四方願欲生死于友朋之手而不可得故一見子庸遂自謂可以死矣而詎意子庸乃先我以死也邪興言及此我懷何如也公素篤于天倫五內之割不言可知且不待遠求而自得同志之朋于家庭之內祝予之嘆豈虛也哉屢欲附一書奉慰第神緒忽忽自心且不能平而敢遽以世俗遊詞奉勸于公也邪今已矣惟念此問學一事非小小根器者所能造詣耳夫古人明以此學為大學此人為大人矣夫大人者豈尋常人之所能識邪當老子時識老子者惟孔子一人當孔子時識孔子者又止顏子一人蓋知已之難如此使令弟子庸在時若再有一人能知之則亦不足以為子庸矣嗟嗟勿言之矣今所憾者僕數千里之來直為公兄弟二人耳今公又在朝矣曠然離索其誰陶鑄我也夫為學而不求友與求友而不務勝已者不能屈恥忍痛甘受天下之大鑪錘雖曰好學吾不信也欲成大器為大人穪大學可得邪

  ○復京中友朋

  來教云無求飽無求安此心無所繫著即便是學註云心有在而不暇及若別有學在非也就有道則精神相感此心自正若謂別出所知見相正淺矣又云苟志于仁矣無惡也惡當作去聲即候明撻記第欲並生讒說殄行猶不憤疾于頑可見自古聖賢原無惡也曰舉直錯諸枉錯非舍弁之蓋錯置之錯也即諸枉者亦要錯置之使之得所未忍終弁也又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只此一親字便是孔門學脉能親便是生機些子意思人人俱有但知體取就是保任之擴充之耳來示如此敢以寔對夫曰安飽不求非其性與人殊也人生世間惟有學問一事故時敏以求之自不知安飽耳非有心于不求也若無時敏之學而徒用心于安飽之間則偽矣既時敏于學則自不得不慎于言何也吾之學未曾到手則何敢言亦非有意慎密其間而故謹言以要譽于人也今之敢為大言便偃然高坐其上必欲為人之師者皆不敏事之故耳夫惟真寔敏事之人豈但言不敢出食不知飽居不知安而已自然奔走四方求有道以就正有道者好學而自有得大事到手之人也此事雖大而路徑萬千有頓入有漸入漸者雖迂遠費力猶可望以深造若北行而南其轍入海而上太行則何益矣此事猶可但無益耳未有害也苟一入邪途豈非求益反損所謂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乎是以不敢不就正也如此就正方謂好學方能得道方是大事到手方謂不負時敏之勸矣如此則我能明明德既能明德則自然親民如向日四方有道為我所就正者我既真切向道彼决無有厭惡之理决無不相親愛之事决無不吐肝露胆與我共證明之意何者明明德者自然之用固如是也非認此為題目為學脉而作意以為之也今無明明德之功而遽曰親民是未立而欲行未走而欲飛且使聖人明明德喫緊一言全為虛說矣故苟志于仁則自無厭惡何者天下之人本與仁者一般聖人不曾高眾人不曾低自不容有惡耳所以有惡者惡鄉愿之亂德惡久假之不歸名為好學而寔不好學者耳若世間之人聖人與仁人胡為而惡之哉蓋已至于仁則自然無厭惡已能明德則自能親民皆自然而然不容思勉此聖學之所以為妙也故曰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何等自然何等不容已今人把不厭不倦做題目在手裏做安能做得成安能真不厭不倦也聖人只教人為學耳寔能好學則自然到此若不肯學而但言不厭不倦則孔門諸子當盡能學之矣何以獨稱顏子為好學也既稱顏子為好學不厭而不曾說顏子為教不倦者可知明德親民教立而道行獨有孔子能任之雖顏子不敢當乎此矣今人未明德而便親民未能不厭而先學不倦未能慎言以敏于事而自謂得道肆口妄言之不恥未能一日就有道以求正而便以有道自居欲以引正于人人吾誠不知其何說也故未明德者便不可說親民未能至仁者便不可說無厭惡故曰母友不如已者以此慎交猶恐有便辟之友善柔之友故曰賜也日損以其悅與不若已者友耳如之何其可以妄親而自處于不聞過之地也乎故欲敏事而自明已德須如顏子終身以孔子為依歸庶幾無失身之悔而得好學之寔若其他弟子則不免學夫子之不厭而已學夫子之不倦而已畢竟不知夫子之所學為何物自已之所當有事者為何事雖同師聖人而卒無得焉者豈非以此之故與吁當夫子時而其及門之徒已如此矣何怪于今何怪于今吁是亦予之過望也深可惡也

  ○又答京友

  善與惡對猶陰與陽對柔與剛對男與女對蓋有兩則有對既有兩矣其勢不得不立虗假之名以分別之如張三李四之類是也若謂張三是人而李四非人可與不但是也均此一人也初生則有乳名稍長則有正名既冠而字又有別號是一人而三四名稱之矣然稱其名則以為犯諱故長者咸諱其名而稱字同輩則以字為嫌而稱號是以號為非名也若以為非名則不特號為非名字亦非名諱亦非名自此人初生之時則已未嘗有一名字夾帶將來矣胡為乎而有許多名又胡為乎而有可名與不可名之別也乎若直曰名而已則諱固名也字亦名也號亦名也與此人原不相干也又胡為而諱胡為而不諱也乎甚矣世人之迷也然猶可委曰號之稱美而名或不美焉耳然朱晦翁之號不美矣朱熹之名美矣熹者光明之稱而晦者晦昧不明之象朱子自謙之號也今丈稱晦菴則學者皆喜若穪之曰朱熹則必甚奴而按劍矣是稱其至美者則以為諱而舉其不美者則反以為喜是不欲朱子美而欲朱子不美也豈不亦顛倒之甚與近世又且以號為諱而直穪曰翁曰老矣夫使翁而可以尊人則曰爺曰爹亦可以尊人也若以為爺者奴隷之稱則今之子稱爹孫稱爺者非奴隷也爺之極為翁爹之極為老稱翁穪老者非奴隷事獨非兒孫事乎又胡為而舉世皆與我為兒孫也邪近世稍知反古者至或同儕相與呼字以為不俗吁若真不俗穪字固不俗稱號亦未嘗俗也蓋直曰名之而已又何為乎獨不可同干俗也吾以謂穪爹與稱爺亦無不可也由是觀之則所謂善與惡之名率若此矣蓋惟志于仁者然後無惡之可名此蓋自善惡未分之前言之耳此時善且無有何有于惡也邪噫非苟志于仁者其孰能知之苟者誠也仁者生之理也學者欲知無惡乎其如志仁之學吾未之見也與哉

  ○復宋太守

  千聖同心至言無二紙上陳語皆千聖苦心苦口為後賢後人但隨機說法有大小二乘以待上下二根耳苟是上士則當究明聖人上語若甘為下士只作世間完人則不但孔聖以及上古經籍為當服膺不失雖近世有識名士一言一句皆有切于身心者皆不可以陳語目之也且無徵不信久矣苟不取陳語以相證恐聽者益以駭愕故凡論說必據經引傳亦不得已焉耳今據經則以為陳語漫出胸臆則以為無當則言者亦難矣凡言者言乎其不得不言者也為自已本分上事未見親切故取陳語以為考驗庶幾若合符抍耳非有閑心事閑工夫欲替古人擔憂也古人往矣自無憂可擔所以有憂者謂于古人上乘之談未見有契合處是以日夜焦心見朋友則共討論况兄為真切友朋安得汎汎焉而不相探討乎若只作一世完人則千古格言盡足受用半字無得說矣所以但相見便相訂證者以心志頗大不甘為一世人士耳兄若恕其罪而取其心則弟猶得免于罪責如以弟為大言不慚貢高矜已則弟之終將緘默亦容易耳

  ○答耿中丞論淡

  世人白晝寐語公獨於寐中作白晝語可謂常惺惺矣周子禮于此淨業亦見得分數明但不知湔磨刷滌之云果何所指也夫古之聖人蓋嘗用湔刷之功矣但所謂湔磨者乃湔磨其意識所謂刷滌者乃刷滌其聞見耳若當下意識不行聞見不立則此皆為寐語矣但有纖毫便不是淡非常惺惺法也蓋必不厭然後可以語談故曰君子之道淡而不厭若苟有所忻羡則必有所厭舍非淡也又惟淡則自然不厭故曰我學不厭若以不厭為學的而務學之以至于不厭焉則終不免有厭時矣非淡也非虞廷精一之旨也蓋精則一一則純不精則不一不一則襍襍則不淡矣由此觀之淡豈可以易言乎是以古之聖人終其身于問學之塲焉講習討論心解力行以至于寢食俱廢者為淡故也淡又非可以智力求淡又非可以有心得而其所以不得者有故矣蓋世之君子厭常者必喜新而惡異者則又不樂語怪不知人能放開眼目固無尋常而不奇怪亦無奇怪而不尋常也經世之外寧別有出世之方乎出世之旨豈復有外于經世之事乎念彼達士宏識一見虞廷揖讓便與三盃酒齊觀巍巍堯舜事業便與太虛空浮雲並壽無他故焉其見大也見大故心泰心泰故無不足既無不足矣而又何羡邪若祗以平日之所飫聞習見者為平常而以其罕聞驟見者為怪異則怪異平常便是兩事經世出世便是兩心勳華之盛揖遜之隆比之三家村裏甕牖酒人真不啻其幾千萬里矣雖欲淡得與雖欲無然歆羡又將能與此無他其見小也願公更不必論湔磨刷滌之功而惟直言問學開大之益更不必慮虗見積習之深而惟切究師友淵源之自則康節所謂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者當自得之不期淡而自淡矣不亦庶乎契公作人之微旨而不謬為常惺惺語也邪

  ○答劉憲長

  自孔子後學孔子者便以師道自任未曾一日為人弟子便去終身為人之師以為此乃孔子家法不如是不成孔子也不知一為人師便只有我教人無人肯來教我矣且孔子而前豈無聖人要皆遭際明時得位行志其不遇者如太公八十以前傳說販築之先使不遇文王高宗終身渭濱老叟豈穴胥靡之徒而已夫誰知之彼蓋亦不求人知也直至孔子而始有師生之名非孔子樂為人師也亦以逼迫不過如關令尹之遇老子攔住當關不肯放出不得已而後授以五千言文字耳但老子畢竟西遊不知去向惟孔子隨順世間周遊既廣及門漸多又得天生聰明顏子與之辨論東西遨遊既無好興有賢弟子亦足暢懷遂成師弟名目亦偶然也然顏子沒而好學遂亡則雖有弟子之名亦無有弟子之寔矣弟每笑此等輩是以情愿終身為人弟子不肯一日為人師父茲承遠使童子前來出家弟謂剃髮未易且令觀政數時果發願心然後落髮未晚縱不落髮亦自不妨在彼在此可以任意乃為方便不必立定跟腳也蓋生死事大非辦鐵石心腸未易輕造如果真怕生死在家出家無有異目今巍冠博帶多少肉身菩薩在于世上何有弃家去髮然後成佛事乎如弟不才資質魯鈍又性僻嬾倦于應酬故托此以迯非謂真寔究竟當如是也如丈朴寔英發非再來菩薩而何若果必待功成名遂乃去整頓手腳晚矣今不必論他人即今友山見在西川他何曾以做官做佛為兩事哉得則頓同諸佛不理會則當面錯過但不宜以空談為事耳

  ○答周友山

  劉玉屏回頗有夔府麪得以甘口但無多耳所諭豈不是第各人各自有過活物件以酒為樂者以酒為生如某是也以色為樂者以色為命如某是也至如種種或以博奕或以妻子或以功業或以文章或以富貴隨其一件皆可度日獨予不知何說專以良友為生故有之則樂舍之則憂甚者馳神于數千里之外明知不可必得而神思奔逸不可得而制也此豈非天之所獨苦邪無念已往南京庵中甚清氣楚侗回雖不曾相會然覺有動移處所憾不得細細商確一番彼此俱老矣縣中一月間報赴閻王之召者遂至四五人年皆未滿五十令我驚憂又不免重為楚侗老子憂也蓋今之道學亦未有勝楚侗老者叔臺想必過家過家必到舊縣則得相聚也

  ○答周柳塘

  伏中微油秋候自當清泰弟苦不小洩是以火盛無之奈何耳樓下僅容喘息念上天降虐祗為大地人作惡故重譴之若不勉受酷責是愈重上帝之怒也有飯吃而受熱比空腹受熱者何如以此思之故雖熱不覺熱也且天灾時行人亦難迯人人亦自有過活良法所謂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彊者有搬運之能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許多計智出來至最下者無力無策又自有身任父母之憂者大為設法區處非我輩並生並育之民所能與謀也蓋自有受命治水之禹承命教稼之稷自然當任已饑已溺之事捄焚拯溺之憂我輩安能代大匠斲哉我輩惟是各親其親各友其友各自有親友各自相告訴各各盡心量力各相捄助以過此時艱難耳若非吾親友非吾所能謀亦非吾所宜謀也何也願外之思出位之誚也

  ○與耿司寇告別

  新邑明睿唯公家二三子姪可以語上者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此則不肖之罪也其餘諸年少或聰明未??戈或志向未專所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則為失言此則僕無是矣雖然寧可失言不可失人失言猶可失人豈可乎哉蓋人才自古為難也夫以才人難得如此苟幸一得焉而又失之豈不憾哉嗟夫顏子沒而未聞好學在夫子時固已苦于人之難得矣况今日乎是以求之七十子之中而不得乃求之于三千之眾求之三千而不得乃不得已焉周流四方以求之既而求之上下四方而卒無得也于是動歸予之嘆曰歸與歸與吾黨小子亦有可裁者其切切焉唯恐失人如此以是知中行真不可以必得也狂者不蹈故襲不踐往迹見識高矣所謂如鳳皇翔于千???之上誰能當之而不信凡鳥之平常與已均同於物類是以見雖高而不寔不寔則不中行矣狷者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夷齊之倫其守定矣所謂虎豹在山百獸震恐誰敢犯之而不信凡走之皆獸是以守雖定而不虗不虗則不中行矣是故曾點終于狂而不寔而曾參信道之後遂能以中虛而不易終身之定守者則夫子來歸而後得斯人也不然豈不以失此人為憾乎哉若夫賊德之鄉愿則雖過門而不欲其入室蓋拒絕之深矣而肯遽以人類視之哉而今事不得已亦且與鄉愿為侶方且盡忠告之誠欲以納之于道其為所讐疾無足怪也失言故耳雖然失言亦何害乎所患惟恐失人耳苟萬分一有失人之悔則終身抱痛死且不瞑目矣蓋論好人極好相處則鄉愿為第一論載道而承千聖絕學則舍狂狷將何之乎公今宦遊大半天下矣兩京又人物之淵左顧右盻招提接引亦曾得斯人乎抑求之而未得也抑亦未嘗求之者與抑求而得者皆非狂狷之士縱有狂者終以不寔見弁而清如伯夷反以行之似廉潔者當之也審如此則公終不免有失人之悔矣夫夷齊就養于西伯而不忍幸生于武王父為西伯則千里就食而甘為門下之客以其能服事殷也子為周王則寧餓死而不肯一食其土之薇為其以暴易暴也曾元之告曾子曰夫子之病亟矣幸而至于旦更易之曾子曰君子之愛人以德世人之愛人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元起易簀反席未安而沒此與伯夷餓死何異而可遂以鄉愿之廉潔當之也故學道而非此輩人終不可以得道傳道而非此輩人終不可以語道有狂狷而不聞道者有之矣未有非狂狷而能聞道者也僕今不久將告別矣數年蒙愛感恩難酬故復致意于狂狷與夫失人失言之輕重者亦謂惟此可以少荅萬一云爾賤眷思歸已甚不得已欲遣之僕則行遊四方効古人之求友蓋孔子求友之勝已者欲以傳道所謂智過于師方堪傳授是也吾輩求友之勝巳者欲以證道所謂三上洞山九到投子是也

  李溫陵集卷之二

  ●李溫陵集卷之三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三

  ◆書答三

  答耿司寇   答鄧明府   復周柳塘   寄答大中丞

  ○答耿司寇

  此來一番承教方可穪真講學方可稱真朋友公不知何故而必欲教我我亦不知何故而必欲求教于公方可稱是不容已真機自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矣嗟夫朋友道絕久矣予嘗謬謂千古有君臣無朋友豈過論與夫君猶龍也下有逆鱗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諫者相踵也何也死而博死諫之名則志士亦願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邪避害之心不足以勝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顧况無其害而且有大利乎若夫朋友則不然幸而入則分毫無我益不幸而不相入則小者必爭大者為讐何心老至以此殺身身殺而名又不成此其昭昭可監也故予謂千古無朋友者謂無利也是以犯顏敢諫之士恒見于君臣之際而絕不聞之朋友之間今者何幸而見僕之于公邪是可貴也又何幸而得公之教僕邪真可羡也快哉怡哉居然復見愢愢切切景象矣然則豈惟公愛依倣孔子僕亦未嘗不願依倣之也惟公之所不容已者在于汎愛人而不欲其擇人我之所不容已者在于為吾道得人而不欲輕以與人微覺不同耳公之所不容已者乃人生十五歲以前弟子職諸篇入孝出弟等事我之所不容已者乃十五成人以後為大人明大學欲去明明德于天下等事公之所不容已者博而惟在于痛癢之末我之所不容已者專而惟直收吾開眼之功公之所不容已者多雨露之滋潤是故不請而自至如村學訓蒙師然以故取効寡而用力艱我之所不容已者多霜雪之澟洌是故必待價而後沽又如大將用兵直先擒王以故用力少而奏功大雖各各手段不同然其為不容已之本心一也心苟一矣則公不容已之論固可以相忘于無言矣若謂公之不容已者為是我之不容已者為非公之不容已者是聖學我之不容已者是異學則吾不能知之矣公之不容已者是知其不可以已而必欲其不已者為真不容已我之不容已者是不知其不容已而自然不容已者非孔聖人之不容已則吾又不能知之矣恐公于此尚有執已自是之病在恐未可遽以人皆悅之而遂自以為是而遽非人之不是也恐未可遽以在邦必聞而遂居之不疑而遂以人盡異學通非孔孟之正脉笑之也我謂公之不容已處若果是則世人之不容已處總皆是若世人之不容已處誠未是則公之不容已處亦未必是也此又我之真不容已處耳未知是否幸一教焉試觀公之行事殊無甚異于人者人盡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識以至于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買地而求種架屋而求安讀書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顯博求風水以求福蔭子孫種種日用皆為自已身家計慮無一釐為人謀者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已我為他人爾為自私我欲利他我憐東家之饑矣又思西家之寒難可忍也某等肯上門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會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雖不謹而肯與人為善某等行雖端謹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觀所講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講其與言顧行行顧言何異乎以是謂為孔聖之訓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說是事作生意者但說生意力田作者但說力田鑿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聽之忘厭倦矣夫孔子所云言顧行者何也彼自謂於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蓋真未之能非假謙也人生世閒惟是此四者終身用之安有盡期若謂我能則自止而不復有進矣聖人知此最難盡故自謂未能已寔未能則說我不能是言顧其行也說我未能實是不能是行顧其言也故為慥慥改為有恒故為主忠信故為母自欺故為真聖人耳不似今人全不知已之未能而務戉此四者責人教人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輕人其肯信之乎聖人不責人之必能是以人人皆可以為聖故陽明先生曰滿街皆聖人佛氏亦曰即心即佛人人是佛夫惟人人之皆聖人也是以聖人無別不容已道理可以示人也故曰予欲無言夫惟人人之皆佛也是以佛未嘗度眾生也無眾生相安有人相無道理相安有我相無我相故能舍已無人相故能從人非強之也以親見人人之皆佛而善與人同故也善既與人同何獨於我而有善乎人與我既同此善何有一人之善而不可取乎故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者後人推而誦之曰即此取人為善便自與人為善矣舜初未嘗有欲與人為善之心也使舜先存與善之心以取人則其取善也必不誠人心至神亦遂不之與舜亦必不能以與之矣舜惟終身知善之在人吾惟取之而已耕稼陶漁之人既無不可取則千聖萬賢之善獨不可取乎又何必專學孔子而後為正脉也夫人既無不可取之善則我自無善可與無道可言矣然則子禮不許講學之談亦大苦心矣安在其為挫抑柳老而必欲為柳老伸屈為柳老遮護至此乎又安見其為子禮之口過而又欲為子禮掩蓋之邪公之用心亦太瑣細矣既已長篇大篇書行世間又令別人勿傳是何背戾也反覆詳翫公之用心亦太不直矣且子禮未嘗自認以為已過縱有過渠亦不自蓋覆而公乃反為之覆此誠何心也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見而又皆仰今之君子豈徒順之而又為之辭公其以為何如乎柳老平生正坐冥然寂然不以介懷故不長進公獨以為柳老誇又何也豈公有憾于柳老而不欲其長進邪然則子禮之愛柳老者心髓公之愛柳老者皮膚又不言可知矣柳老於子禮為兄渠之兄弟尚多也而獨注意于椏老柳老又不在仕途又不與之鄰舍與田無可爭者其不為毁椏老以成其私又可知矣既無半點私意則所云者純是一片赤心公固聰明何獨昧此乎縱子禮之言不是則當為子禮惜而不當為柳老憂若子禮之言是則當為柳老惜固宜將此平日自負孔聖正脉不容已真機直為柳老委曲開導柳老惟知敬信公者也所言未必不入也今若此則何益于柳老柳老又何貴于與公相知哉然則子禮口過之稱亦謂無可奈何姑為是言以逭責耳設使柳老之所造已深未易窺見則公當大為柳老喜而又不必患其介意矣何也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此學的也眾人不知我之學則吾為賢人矣此可喜也賢人不知我之學則我為聖人矣又不愈可喜乎聖人不知我之學則吾為神人矣尤不愈可喜乎當時知孔子者唯顏子雖子貢之徒亦不之知此真所以為孔子耳又安在乎必于子禮之知之也又安見其為挫抑柳老使劉金吾諸公輩輕視我等也邪我謂不患人之輕視我等我等正自輕視耳區區護名何時遮蓋得完邪且吾聞金吾亦人傑也公切切焉欲其講學是何主意豈以公之行履有加于金吾邪若有加幸一一示我我亦看得見也若不能有加而欲彼就我講此無益之虗談是又何說也吾恐不足以誑三尺之童子而可以誑豪傑之士哉然則孔子之講學非與孔子直謂聖愚一律不容加損所謂麒麟與凡獸並走凡鳥與鳳凰齊飛皆同類也所謂萬物皆吾同體是也而獨有出類之學唯孔子知之故孟子言之有味耳然究其所以出類者則在于巧中焉巧處又不可容力今不于不可用力處參究而唯欲于致力處著腳則已失孔孟不傳之秘矣此為何等事而又可輕以與人談邪公聞此言必以為異端人只宜以訓蒙為事而但借明明德以為題目可矣何必說此虛無寂滅之教以眩惑人邪夫所謂仙佛與儒皆其名耳孔子知人之好名也故以名教誘之大雄氏知人之怕死也故以死惧之老氏知人之貪生也故以長生引之皆不得已懽立名色以化誘後人非真寔也唯顏子知之故曰夫子善誘今某之行事有一不與公同者乎亦好做官亦好富貴亦有妻孥亦有廬舍亦有朋友亦會賓客公豈能勝我乎何為乎公獨有學可講獨有許多不容已處也我既與公一同則一切弃人倫離妻室削髮披緇等語公亦可以相忘于無言矣何也僕未嘗有一件不與公同也但公為大官耳學問豈因大官長乎學問如因大官長則孔孟當不敢開口矣且東廓先生非公所得而擬也東廓先生專發揮陽明先生良知之旨以繼往開來為已任其玅處全在不避惡名以捄同類之急公其能此乎我知公詳矣公其再勿說謊也須如東廓先生方可說是真不容已近時唯龍溪先生足以繼之近溪先生稍能繼之公繼東廓先生終不得也何也名心太重也回護太多也寔多惡也而專談志仁無惡寔徧私所好也而專談汎愛博愛寔執定已見也而專談不可自是公看近溪有此乎龍溪有此乎况東廓哉此非強為爾也諸老皆寔寔見得善與人同不容分別故耳既無分別又何惡乎公今種種分別如此舉世道學無有當公心者雖以心齋先生亦在襍種不入公殼率矣况其他乎其同時所喜者僅僅胡廬山耳麻城周柳塘新邑吳少虞只此二公為特出則公之取善亦太狹矣何以能明明德于天下也我非不知敬順公之為美也以齊人莫如我敬王也亦非不知順公則公必愛我公既愛我則合縣士民俱禮敬我吳少虞亦必敬我官吏師生人等俱來敬我何等好過日子何等快活也哉但以眾人俱來敬我終不如公一人獨知敬我公一人敬我終不如公之自敬也吁公果能自敬則予何說乎自敬伊何戒謹不覩恐惧不聞母自欺求自慊慎其獨孔聖人之自敬者蓋如此若不能自敬而能敬人未之有也所謂本亂而求末之治無是理也故曰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此正脉也此至易至簡之學守約博施之道故曰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又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又曰上老老而民興孝更不言如何去平天下但只道修身二字而已孔門之教如此而已吾不知何處更有不容已之說也公勿以修身為易明明德為不難恐人便不肯用工夫也寔寔欲明明德者工夫正好艱難在埋頭二三十年尚未得到手如何可說無工夫也龍溪先生年至九十自二十歲為學又得明師所探討者盡天下書所求正者盡四方人末年方得寔詣可謂無工夫乎公但用自已工夫勿愁人無工夫用也有志者自然來共學無志者雖與之談何益近溪先生從幼聞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歲猶歷涉江湖各處訪人豈專為傳法計與蓋亦有不容已者彼其一生好名近來始知藏名之法歷江右兩浙姑蘇以至秣陵無一道學不去參訪雖弟子之求師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謂致了良知更無工夫乎然則公第用起工夫耳儒家書儘足參詳不必別觀釋典也解釋文字終難契入執定已見終難空空耘人之田終荒家穰願公無以蒭蕘陶漁之見而棄忽之也古人甚好察此言耳名乃錮身之鎖聞近老一路無一人相知信者柳塘初在家時讀其書便十分相信到南昌則七分至建昌又减二分則得五分耳及乎南京雖求一分相信亦無有矣柳塘之徒曾子雖有一二分相信大槩亦多驚訝焦弱侯自謂聰明特達方子及亦以豪傑自負皆棄置大法師不理會之矣乃知真具雙眼者舉世絕少而坐令近老受遯世不見知之妙用也至矣近老之善藏其用也曾子回對我言曰近老無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吁我若不知近老則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即不中用猶是近名之累曷足貴與故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吾不甘近老之太尊貴也近老于生豈同調乎正爾似公舉動耳乃生深信之何也五臺與生稍相似公又謂五臺公心熱僕心太冷吁何其相馬于牝牡驪黃之間也展轉千百言畧不識忌諱又家貧無代書者執筆草草絕不成句又不敢縱筆作大字恐重取怒于公書完遂封上極知當重病數十日矣蓋賤體尚未甚平此勞遂難當但得公一二相信即劇死填溝壑亦甚愿甘公思僕此等何心也僕佛學也豈欲與公爭名乎抑爭官乎皆無之矣公儻不信僕試以僕此意質之五臺以為何如以五臺公所信也若以五臺亦佛學試以問之近溪老何如公又云前者二鳥賦原為子禮而發不為公也夫二鳥賦若專為子禮而發是何待子禮之厚而視不肖之薄也生非護惜人也但能攻發吾之過惡便是吾之師吾求公施大罏缶?垂久矣物不經鍜練終難成器人不得切琢終不成人吾來求友非求名也吾來求道非求聲稱也公其勿重為我蓋覆可焉我不喜吾之無過而喜吾過之在人我不患吾之有過而患吾過之不顯此佛說也非魔說也此確論也非戲論也公試虗其心以觀之何如每思公之所以執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無他妙巧直以寡欲為養心之功誠有味也公今既宗孔子矣又欲兼通諸聖之長又欲清又欲任又欲和既于聖人之所以繼往開來者無日夜而不發揮又于世人之所以光前裕後者無時刻而不繫念又以世人之念為俗念又欲時時蓋覆只單顯出繼往開來不容已本心以示于人分明貪高位厚祿之足以尊顯也三品二品之足以褒寵父祖二親也此公之真不容已處也是正念也卻回護之曰我為堯舜君民而出也吾以先知先覺自任而出也是又欲蓋覆此欲也非公不容已之真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非孔子志也孔孟之志公豈不聞之乎孔孟之志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是以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道也又如此公法仲尼者何獨于此而不法而必以法伊尹為也豈以此非孔聖人之真不容已處乎吾謂孔孟當此時若徒隨行逐隊旅進旅退以戀崇階則寧終身空室陋巷窮餓而不悔矣此顏子之善學孔子處也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生孫卻回護之曰吾家子姪好超脫不以嗣續為念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嗣續為重故兒效之耳吁吁生子生孫何事也乃亦效人乎且超脫又不當生子乎即兒好超脫故未有孫而公不超脫者也何故不見多男子乎我連生四子俱不育老來無力故以命自安寔未嘗超脫也公何誣我之甚乎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舉子業卻回護之曰吾家子姪好超脫不肯著寔盡平常分內事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功名為重故害我家兒子吁吁卓吾自二十九歲做官以至五十三歲乃休何曾有半點超脫也克明年年去北京進塲功名何曾經乎時運未至渠亦未嘗不堅忍以俟而翁性急乃歸咎于舉業之不工是而翁欲心太急也世間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選一一早中則李杜文章不當見遺而我與公亦不可以僥倖目之矣夫所謂超脫者如淵明之徒官既懶做家事又懶治乃可耳今公自謂不超脫者固能理家而充明之超脫者亦未嘗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脫憾之也即能超脫足追陶公我能為公致賀不必憾也此皆多欲之故故致背戾故致錯亂故致昏蔽如此耳且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鐵而肯效顰學步從人腳跟走乎即依人便是優人亦不得謂之克明矣故使克明即不中舉即不中進士即不作大官亦當為天地間有數奇品超類絕倫而可以公眼前蹊逕限之與吳少虞曾對我言曰楚倥放肆無忌憚皆爾教之我曰安得此無天理之談乎吳曰雖然非爾亦由爾故放肆方穩妥也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師吾惟知師之而已渠眼空四海而又肯隨人腳跟走乎苟如此亦不得謂之林?足倥矣大抵吳之一言一動皆自公來若出自公意公亦太乖張矣縱不具隻眼獨可無眼乎吾謂公且虗心以聽賤子一言勿蹉跎誤了一生也如欲專為光前裕後事吾知公必不甘吾知公决兼為繼往開來之事者也一身而二任雖孔聖必不能故鯉死則死矣顏死則慟焉妻出更不復再娶鯉死更不聞再買妾以求復生子無他為重道也為道既重則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以超脫病之乎然吾觀公寔未嘗有傳道之意實未嘗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來誰是接公道柄者乎他處我不知新邑是誰繼公之真脉者乎面從而背違身教自相與遵守言教則半句不曾奉行之矣以故我絕不欲與此間人相接他亦自不與我接何者我無可趨之勢故耳吁吁為師者忘其奔走承奉而來也乃直任之而不辭曰吾道德之所感召也為弟子者亦忘其為趨勢附熱而至也乃久假而不歸曰吾師道也吾友德也吁以此為學道即稍稍有志向者亦不願與之交况如僕哉其杜門不出非簡亢也非絕人迯世也若欲迯世則入山之深矣麻城去公稍遠人又頗多公之言教亦頗未及故其中亦自有真人稍可相與處耳雖上智之資未可即得然箇箇與語自然不俗黃陂祝先生舊曾屢會之于白下生初謂此人質寔可與共學特氣骨太弱耳近會方知其能不昧自心雖非肝胆盡露者亦可謂能吐肝胆者矣使其稍加徤猛亦足承載此事願公加意培植之也聞麻城新選邑侯初到柳塘因之欲議立會請父母為會主余謂父母愛民自有本分事日夜不得閑空何必另標門戶使合縣分黨也與會者為賢則不與會者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是我輩起之也且父母在誰不願入會乎既願入會則入會者必多不肖既多不肖則賢者必不肯來是此會專為會不肖也豈為會之初意則然哉其勢不得不至此耳况為會何益于父母徒使小人乘此紛擾縣公縣公賢則處置自妙然猶未免分費精神使之不得專理民事設使聰明未必過人則此會即為斷性命之刀斧矣有仁心者肯為此乎蓋縣公若果以性命為重則能自求師尋友不必我代之勞苦矣何也我思我學道時正是高閣老楊吏部高禮部諸公禁忌之時此時絕無有會亦絕無有開口說此件者我時欲此件切自然尋得朋友自能會了許多不言之師安在必立會而後為學乎此事易曉乃柳塘亦不知何也若謂柳塘之道舉縣門生無有一個接得者今欲趁此傳與縣公則宜自將此道指點縣公亦不宜將此不得悟入者盡數招集以亂聰聽也若謂縣公得道柳塘欲聞則柳塘自與之商證可矣且縣公有道縣公自不容已自能取人會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幟也反覆思惟總是名心牽引不得不顛倒耳

  ○答鄧明府

  某偶爾遊方之外畧示形骸虛幻于人世如此且因以迯名避譴於一時所謂賢聖大人者茲承過辱勤懇慰諭雖真骨肉不啻矣何能謝第日者奉教尚有未盡請益者謹畧陳之夫舜之好察邇言者予以謂非至聖則不能察非不自聖則亦不能察也已至于聖則自能知眾言之非邇無一邇言而非真聖人之言者無一邇言而非真聖人之言則天下無一人而不是真聖人之人明矣非強為也彼蓋曾寔用知人之功而真見本來面目無人故也寔從事為我之學而親見本來面目無我故也本來無我故本來無聖本來無聖又安得見已之為聖人而天下之人之非聖人邪本來無人則本來無邇本來無邇又安見邇言之不可察而更有聖人之言之可以察也邪故曰自耕稼陶漁無非取諸人者取深山之中木石居而鹿豕遊而所聞皆善言所見皆善行也此豈強為法如是故今試就生一人論之生狷隘人也所相與處至無幾也間或見一一同參從入無門不免生菩提心就此百姓日用處提撕一番如好貨如好色如勤學如進取如多積金玉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水為兒孫福蔭凡世間一切治生產業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于是果能反而求之頓得此心頓見一切賢聖佛祖太機大用識得本來面目則無始曠刧未明大事當下了畢此予之寔證寔得處也而皆自于好察邇言得之故不識諱忌時時提唱此語而令師反以我為害人誑誘他後生小子深痛惡我不知他之所謂後生小子即我之後生小子也我又安忍害之但我之所為好察者百姓日用之邇言也則我亦與百姓同其邇言者而奈何令師之不好察也生言及此非自當于大舜也亦以不自見聖而能見人人之皆聖人者與舜同也不知其言之為邇而能好察此邇言者與舜同也今試就正于門下門下果以與舜同其好察者是乎不與舜同其好察者是乎自然好察者是乎強以為邇言之中必有至理然後從而加意以察之者為是乎愚以為強而好察者或可強于一時必不免敗缺于終身可強勉于眾人之前必不免敗露千一人之後也此豈予好求勝而務欲令師之必予察也哉蓋此正舜蹠之分利與善之間至甚可畏而至甚不可以不察也既繫朋友性命真切甚于肉骨容能自已而一任其不知察乎俗人不知謬謂生于令師有所言說非公聰明孰能遽信予之衷赤也哉然此好察邇言原是要緊之事亦原是最難之事何者能好察則得本心然非寔得本心者决必不能好察故愚每每大言曰如今海內無人正為此也所以無人者以世之學者但知欲做無我無人工夫而不知原來無我無人自不容做也若有做作即有安排便不能久不免流入欺已欺人不能誠意之病欲其自得終無日矣然愚雖以此好察日望于令師亦豈敢遂以此好察邇言取必于令師也哉但念令師于此未可遽以為害人使人反笑令師耳何也若以為害人則孔子仁者人也之說孟氏仁人心也之說達磨西來單傳直指諸說皆為欺世誣人作誑語以惑亂天下後世矣尚安得有周程尚安得有陽明心齋大洲諸先生及六祖馬祖臨濟諸佛祖事邪是以不得不為法辯耳千語萬語只是一語千辯萬辯不出一辯恐令師或未能察故因此附發于大智之前冀有方便或為我轉致之耳且愚之所好察者邇言也而吾身之所履者則不貪財也不好色也不居權勢也不患失得也不遺居積于後人也不求風水以圖福蔭也言雖邇而所為復不邇者何居愚以為此特世之人不知學問者以為不邇耳自大道觀之則皆邇也未曾問學者以為邇耳自大道視之則皆不邇也然則人人各自有一種方便法門既不俟取法于予矣况萬物並育原不相害者而謂予能害之可歟吾且以邇言證之凡今之人自生至老自一家以至萬家自一國以至天下凡邇言中事孰待教而後行乎趨利避害人人同心是謂天成是謂眾巧邇言之所以為妙也大舜之所以好察而為古今之大智也今令師之所以自為者未嘗有一釐自背于邇言而所以詔學者則必曰專志道德無求功名不可貪位慕祿也不可患得患失也不可貪貨貪色多買寵妾田宅為子孫業也視一切邇言皆如毒藥利刃非但不好察之矣審如是其誰聽之若曰我亦知世之人惟邇言是躭必不我聽也但為人宗師不得不如此立論以教人耳果如此自不妨古昔皆然皆以此教導愚人免使法堂草加深三尺耳矣但不應昧卻此心便說我害人也世間未有以大舜望人而乃以為害人者也以大舜事令師而乃以為慢令師者也此皆至邇至淺至易曉之言想令師必然聽察第此時作惡已深未便飜然若江河决耳故敢直望門下惟門下大力自能握此旋轉機權也若曰居士向日儒服而強談佛今居佛國矣又強談儒則于令師當絕望矣

  ○復周柳塘

  弟早知兄不敢以此忠告進耿老也弟向自通劄此直試兄耳乃知生平聚友講學之舉遷善去惡之訓亦太欺人矣欺人即自欺更又何說乎夫彼專談無善無惡之學我則以無善無惡待之若于彼前而又談遷善去惡事則我為無眼人矣彼專談遷善去惡之學者吾則以遷善去惡望之若於彼前而不責以遷善去惡事則我亦為無眼人矣世間學者原有此二種弟安得不以此二種應之也邪惟是一等無緊要人縱有一言之失不過彼自失耳一行之差不過彼自差耳於世初無與可勿論也若特地出來要扶綱常立人極繼往古開羣蒙有如許擔荷則一言之失乃四海之所觀聽一行之謬乃後生小子輩之所效尤豈易放過乎如弟豈特于世上為無要緊人息焉遊焉直與草木同腐遂亦自視為朽敗不堪復用之器是以任狂恣意偷取一時之快誠不足責也若此二老自負何如關繫何如而可輕耶弟是以效孔門之忠告竊前賢之善道卑善柔之賤態附直諒之後列直欲以完名全節付二老而遂不自知其犯于不可則止之科耳雖然二老何如人邪夫以我一無要緊之人我二老猶時時以遷善改過望之况如耿老而猶不可以遷善去惡之說進乎而安敢以不可則止之戒事二老也偶有匡廬之興且小樓不堪熱毒亦可因以避暑秋涼歸來與兄當大講務欲成就人世間要緊漢矣

  ○寄答大中丞

  觀二公論學一者說得好聽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者說得未見好聽而皆其所能行非但已能行亦眾人之所能行也已能行而後言是謂先行其言已未能行而先言則謂言不顧行吾從其能行者而已吾從眾人之所能行者而已夫知已之可能又知人之皆可能是已之善與人同也是無已而非人也而何已之不能舍既知人之可能又知已之皆可能是人之善與已同也是無人而非已也而何人之不可從此無人無已之學參贊位育之寔扶世立教之原蓋真有見于善與人同之極故也今不知善與人同之學而徒慕舍已從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已也有意舍已即是有巳有意從人即是有人况未能舍已而徒言舍已以教人乎若真能舍已則二公皆當舍矣今皆不能舍已以相從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已言也教人以舍已而自不能舍則所云舍已從人者妄也非大舜舍已從人之謂也言舍已者可以反而思矣真舍已者不見有已不見有已則無已可舍故曰舍已所以能然者學先知已故也真從人者不見有人不見有人則無人可從無人可從故曰從人所以然者學先知人故也今不知已而但言舍已不知人而但言從人母怪其執悋不舍堅拒不從而又日夜言舍已從人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母他扶世立教之念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覺之任為之先也先知先覺之任好臣所教之心為之驅也以故終日言扶世而未嘗扶得一時其與未嘗以扶世為已任者等耳終日言立教未嘗教得一人其與未嘗以立教為已任者均焉此可恥之大者所謂恥其言而過其行者非邪所謂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者又非邪吾謂欲得扶世須如海剛峯之憫世方可稱真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須如嚴寅所之宅身方可稱真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寔而絕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雖絕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人亦未嘗不以扶世立教之寔歸之今無其寔而自高其名可乎且所謂扶世立教參贊位育者雖聾瞽侏跛亦能之則仲子之言既已契于心矣縱能扶得世教成得參贊位育亦不過能侏跛聾瞽之所共能者有何奇巧而必欲以為天下之重而任之邪若不信侏跛聾瞽之能參贊位育而別求所謂參贊位育以勝之以為今之學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則亦不得謂之參贊位育矣是一已之位育參贊也聖人不如是也

  李溫陵集卷之三

  ●李溫陵集卷之四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四

  ◆書答四

  與莊純夫   答周二魯   復焦秣陵   又與焦秣陵   復鄧鼎石   寄答京友   答周柳塘   寄答留都   與曾中野   與曾繼泉   書常順手卷呈顧冲菴

  ○與莊純夫

  日在到知葬事畢可喜可喜人生一世如此而已相聚四十餘年情境甚熟亦猶作客并州既多時自同故鄉難遽離割也夫婦之際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私亦以辛勤拮据有內助之益若平日有如賓之敬齊眉之誠孝友忠信損已利人勝似今世稱學道者徒有名而無寔則臨別猶難割拾也何也情愛之中兼有婦行婦功婦言婦德更令人思念耳爾岳母黃宜人是矣獨有講學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餘則皆今人所未有也我雖鐵石作肝能不慨然况臨老各天不及永訣邪已矣已矣自聞訃後無一夜不入夢但俱不知是死豈真到此乎抑吾念之魂自相招也想他平扛謹慎必不輕履僧堂然僧堂一到亦有何妨要之皆未脫灑耳既單有魂靈何男何女何遠何近何拘何礙若猶如舊日拘礙不通則終無出頭之期矣即此魂靈猶在便知此真身不死自然無所拘礙而更自作拘礙可乎即此無拘無礙便是西方淨土極樂世界更無別有西方世界也純夫可以此書焚告爾岳母之靈俾知此意勿貪托生之樂一處胎中便有隔陰之昏勿貪人天之供一生天上便受供養頓忘卻前生自由自在夙念報盡業現還來六趣無有窮時矣爾岳母平日為人如此决生天上無疑須記我語莫忘卻雖在天上時時不忘記取等我壽終之時一來迎接則轉轉相依可以無錯矣或暫寄在念佛塲中尤妙或見我平生交遊我平日所敬愛者得與相歸依以待我至亦可幸勿貪受胎再托生也純夫千萬焚香化紙錢苦讀三五遍對靈叮囑明白誦說則宜人自能知之

  ○答周二魯

  士貴為已務自適如不自適而適人之適雖伯夷叔齊同為淫僻不知為已惟務為人雖堯舜同為塵垢秕糠此儒者之用所以竟為蒙莊所排青牛所訶而以為不如良賈也蓋其朝聞夕可雖無異路至于用世處身之術斷斷乎非儒者所能企及後世稍有知其畧者猶能致清淨寧一之化如漢文帝曹相國汲長孺等自利利他同歸于至順極治則親當黃帝老子時又何如邪僕寔喜之而習氣太重不能庶幾其萬一蓋口說自適而終是好適人之適口說為已而終是看得自已太輕故耳老子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處眾人之所惡則幾于道矣僕在黃安時終日杜門不能與眾同塵到麻城然後遊戲三昧出入于花街柳市之間始能與眾同塵矣而又未能和光也何也以與中丞猶有辯學諸書也自今思之辯有何益祗見紛紛不解彼此鋒銳益甚光鋩愈熾非但無益而反涉于吝驕自蹈於宋儒攻新法之故轍而不自知矣豈非以不知為已不知自適故不能和光而務欲以自炫其光之故與靜言思之寔為可恥故决意去髮欲以入山之深免與世人爭長較短蓋未能對面忘情其勢不得不復為閉戶獨處之計耳雖生死大事不必如此但自愧勞擾一生年已六十二風前之燭曾無幾時况自此以往皆未死之年待死之身便宜歲月日時也乎若又不知自適更待何時乃得自適也邪且遊戲翫耍者眾人之所同而儒者之所惡若落髮毁貌則非但儒生惡之雖眾人亦惡之矣和光之道莫甚于此僕又何惜此幾莖毛而不處于眾人之所惡邪非敢自謂庶幾于道特以居卑處辱居退處下居虗處獨水之為物本自至善人特不能似之耳僕是以勉強為此舉動蓋老而無用尤相宜也白下此時五臺先生在刑曹而近溪先生亦已到僕愧老矣不能匍匐趨侍兄既同官于此幸早發興一會之五臺先生骨剛膽烈更歷已久練熟世故明解朝典不假言矣至其出世之學心領神解又已多年而絕口不談逢人但說因說果令人鄙笑遇真正儒者如癡如夢翻令見疑則此老欺人太甚自謂海內無人故耳亦又以見此老之善藏其用非人可及也兄有丈夫志願或用世或出世俱不宜蹉過此老也近老今年七十四矣少而學道蓋真正英雄真正俠客而能回光歛熖專精般若之門者老而糟粕盡弃穢惡聚躬蓋和光同塵之極俗儒不知盡道是寔如此不肖老子云天下謂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蓋大之極則何所不有其以為不肖也固宜人盡以此老為不肖則知此老者自希知此老者既希則此老益以貴矣又何疑乎僕寔知此二老者今天下之第一流也後世之第一流也用世處世經世出世俱已至到兄但細心聽之决知兄有大受用處也然此言亦僕之不能自適處也不真為已處也何也兄未嘗問我此兩人又未嘗欲會此兩人者我何故說此兩人至此極也豈非心腸太熱之故與一笑一笑

  ○復焦秣陵

  無念回甚悉近况我之所以立計就兄者以我年老恐不能待也既兄官身日夜無閑空則雖欲早晚不離左右請教安能得官身不妨我能蓄髮屈已相從縱日間不閑獨無長夜乎但聞兄身心俱不得閑則我决不可往也無疑也至于冲菴方履南京任當用才之時值大用之人南北中外尚未知稅駕之處而約我于焦山尤為大謬舍穩便就跋涉株守空山為侍郎守院則亦安用李卓老為哉計且住此與無念鳳里近城數公朝夕龍湖之上雖主人以我為臭穢不潔不恤也所望兄長盡心供聀業弟嘗謂世間有三等作怪人致使世間不得太平皆由于兩頭照管第一等怕居官策縛而心中又舍不得官既苦其外又苦其內此其人頗高而其心最苦直至舍了官方得自在弟等是也又有一等本為富貴而外矯詞以為不願寔欲托此以為榮身之梯又兼採道德仁義之事以自蓋此其人身心俱勞無足言者獨有一等怕作官便舍官喜作官便作官喜講學便講學不喜講學便不肯講學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輕安既無兩頭照顧之患又無掩蓋表揚之醜故可稱也趙文肅先生云我這箇嘴張子這箇臉也做了閣老始信萬事有前定只得心閒一日便是便宜一日世間功名富貴與夫道德性命何曾朿縛人人自朿縛耳狂言如此有可采不無念得會顧冲庵甚奇而不得一會李漸庵亦甚可憾鄒公有教賜我楊公有俸及我皆當謝之然我老矣伏枕待死筆墨久廢且以衰朽田野之老通刺上國恐以我為不祥也罷罷自告免狀知不我怪向鄒公過古亭時弟偶外出不得摳趨侍從悔者數日夫金馬玉堂所至蓬蓽生光既過三日餘香猶在孰不爭先快覩邪鄙人獨不得與何緣之寡薄也有出門如見大賓篇說書附往請教尚有精一題聖賢所以盡其性題未寫出容後錄奉大抵聖言冣切寔冣有用不是空頭語若如說者註解則安用聖言為邪世間講學諸書明快透髓自古至今未有如龍溪先生者弟舊收得頗全今俱為人取去無一存者諸朋友中讀經既難讀大慧法語及中峯廣錄又難惟讀龍溪先生書無不喜者以此知先生之功在天下後世不淺矣聞有水滸傳無念欲之幸寄與之雖非原本亦可然非原本真不中用矣方訒庵至今在滇何邪安得與他一會面也無念甚得意此行以謂得遇諸老聞山東李先生向往甚切有紀類離羣之意審此則令我寤寐爾思展轉反側曷其已邪袁公果能枉駕過龍湖明年夏初當掃館烹茶以俟之幸勿爽約也楊復所憾與兄居住稍遠弟向與椏老處見其心如穀種論及惠廻從逆住是大作家論首三五翻透徹明甚可惜末後作道堙議論稍不稱耳然今世要未能作此者所謂學從信門入是也自此有路徑可行有大門可啟堂堂正正日以深造近溪先生之望不孤而兄等亦得良侶矣弟雖衰朽不堪雕琢敢自外于法席之厂邪聞此老求友不止决非肯以小成自安者喜何如也我已主意在湖上只久五十金脩理一小塔冬盡即搬其中祝無功過此一會雖過此亦不過使人道他好學孳孳求友如此耳大抵今之學道者官重子名名又重于學以學起名以名起官使學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官則視弃名如敝箒矣無怪乎有志者多不肯學多以我輩為真光棍也于此有恥則羞惡之心自在今于言不顧行處不知羞惡而惡人作耍遊戲所謂不能三年喪而小功是察也悲夫近有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說書一篇世間人誰不說我能知人然夫子獨以為患而帝堯獨以為難則世間目說能知人者皆妄也于問學上親切則能知人能知人則能自知是知人為自知之要務故曰我知言又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於用世上親切不虗則自能知人能知人由于能自知是自知為知人之要務故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堯舜之知而不偏物急先務也先務者親賢之謂也親賢者知賢之謂也自古明君賢相孰不欲得賢而親之而卒所親者皆不賢則以不知其人之為不賢而妄以為賢而親之也故又曰不知其人可乎知人則不失人不失人則天下安矣此堯之所難夫子大聖人之所深患者而世人乃易視之嗚呼亦何其猖狂不思之甚也况乎以一時之喜怒以一人之愛憎而欲視天下高蹈遠引之士混俗和光之徒皮毛臭穢之夫如周丘其人者哉故得位非難立位最難若但取一槩順已之侶尊已之輩則天下之士不來矣今誦詩讀書者有矣果知人論世否也平日視孟軻若不足心服及至臨時恐未如彼尚論切寔可用也極知世之學者以我此言為妄誕逆耳然逆耳不受將未免復蹈同心商證故轍矣則亦安用此大官以誑朝廷欺天下士為哉毒藥利病刮骨刺血非大勇如關雲長者不能受也不可以自負孔子孟軻者而顧不如一關義勇武安王者也祗此一書耳終身之交在此半路絕交亦在此莫以狀元恐嚇人也世間友朋如我者絕無矣蘇長公何如人故其文章自然驚天動地世人不知祗以文章稱之不知文章直彼餘事耳世未有其人不能卓立而能文章垂不朽者弟于全刻抄出作四冊俱世人所未嘗取者世人所取者世人所知耳亦長公俯就世人而作者也至其真洪鍾大呂大扣大鳴小扣小應俱繫彼精神髓骨所在弟今盡數錄出閒時一披閱平生心事宛然如見如對長公披襟面語朝夕共游也憾不得再寫一部呈去請教耳倘印出令學生子置在案頭初塲二塲三塲畢具矣龍溪先生全刻千萬記心遺我若近溪先生刻不足觀也蓋近溪語錄須領悟者乃能觀于言語之外不然未免反加繩朿非如王先生字字皆脫解門得者讀之足以印心未得者讀之足以證入也弟今年六十三矣病又多在世日少矣故所言者皆直致不委曲雖若倚恃年老無賴然於相知之前亦安用委曲為也若說相知而又須委曲則不得謂之相知矣然則弟終無一相知乎以今觀之當終吾身無一相知也

  ○又與焦秣陵

  李氏藏書再讀一遍多所更定矣完日當送覽再求訂正也原稿乞檢付的當人還我我此已無別副矣鄭子玄者丘長孺父子之文會友也文雖不如其父子而質寔有恥不肯講學故喜之蓋彼全不曾親見顏曾思孟又不曾親見周程張朱但見今之講周程張朱者以為周程張朱寔寔如是爾也故恥而肯不講不講雖是過然使學者恥而不講以為周程張朱卒如是而止則今之講周程張朱者可誅也彼以為周程張朱者皆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爾矣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講道德說仁義自若也又從而嘵嘵然語人曰我欲厲俗而風世彼謂敗俗傷世者莫甚于講周程張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講然則不講亦未為過矣黃生過此聞其自京師往長蘆抽豐復跟長蘆長官別赴新任至九江遇一顯者乃舍舊從新隨轉而北衝風冐寒不顧年老生死既到麻城則不容不見我見我言曰我欲遊嵩少彼顯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故至此幸得相會也然顯者俟我于城中勢不能一宿回日當復道此道此則多聚三五日而別茲卒卒誠難割捨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寔為林汝寧好一口食難割捨耳然林汝寧向者三任彼無一任不往往必滿載而歸茲尚未厭足如饑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為游嵩少夫以遊嵩少藏林汝寧之抽豐來嗛我又恐林汝寧之疑其為再尋已也復以舍不得李卓老當再來訪李卓老以嗛林汝寧名利兩得身行俱全我與林汝寧幾皆在其術中而不悟矣可不謂巧乎今之道學何以異此由此觀之今之所謂聖人者其與今之所謂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異耳幸而能詩則自稱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詩則辭卻山人而以聖人名幸而能講良知則自稱曰聖人不幸而不能講良知則謝卻聖人而以山人稱展轉反覆皆欺世盜名者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同商賈既可鄙也乃反掩抽豐而顯嵩少謂人可得而欺焉猶可鄙也今之講道德性命者皆遊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在高官重祿好田宅美風水以為子孫蔭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寧以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則鄭子玄之不肯講學信乎其不足怪矣且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貲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詬于市易辛勸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結于卿大夫之門然後可以收其利而遠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為商賈則其寔不持一文稱之為山人則非公卿之門不履故可賤耳雖然我寧無有是乎然安知我不以商賈之行之心而釋迦其衣以歉世而盜名也邪有則幸為我加誅我不護痛也雖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買田宅求風水等事决知免矣

  ○復鄧鼎石

  杜甫非來陽之賢則不免于大水之厄相如非臨卭則程鄭卓王孫輩當以糞壤視之矣勢到逼迫時一粒一金一青目便高增十倍價理勢然也弟此時此際大難為區處耳謹謝謹謝焦心勞思雖知情不容已然亦無可如何祗得盡吾力之所能為者毒熱如此玉體甚重不可過也聞長沙衡永間大熟襄陽亦好但得官為糴本付托得人不拘上流下流或麥或米令慣糴上戶各齎銀兩前去出產地面糴買流水不絕運到水次官復定為平價貧民來糴者不拘銀數多少少者雖至二錢三錢亦與方便但有銀到即流水收銀給票令其自赴水次搬取出糴者有利則樂于趨事而糴本自然不失貧民來轉糴者既有粮有米有穀有麥亦自然不慌矣至于給票發穀之間簡便周至使人不阻不滯則自有仁慈父母在且當此際便一分實受一分賜其感載父母又自不同也僕謂在今日其所當為與所得為所急急為者不過如此而已若曰捄荒無奇策此則俗儒之妄談何可聽哉世間何事不可處何時不可捄乎堯無九年水以有救水之奇策也湯無七年旱以有捄旱之奇策也彼謂蓄積多而備先具者特言其豫備之一事耳非臨時捄之之策也惟是世人無才無術或有才術矣又恐利害及身百般趨避故亦遂因循不理安坐而待斃焉耳然雖自謂不能而未敢遽謂人皆不能也獨有一待俗儒已所不能為者便謂人决不能為而又敢倡為大言曰捄荒無奇策嗚呼斯言出而阻天下之捄荒者必此人也然則俗儒之為天下虐其毒豈不甚哉

  ○寄答京友

  才難不其然乎今人盡知才難盡能言才難然道不知才之難才到面前竟不知愛幸而知愛竟不見有若已有者不見有稱喜讚揚不啻若自其口出者如孔北海之薦禰正平跣足捄揚彪也何也以其非真惜才也雖惜才亦以惜才之名好以名好故而惜之耳則又安望其能若已有不啻若口出如孔北海然也嗚呼吾無望之矣舉春秋之天下無有一人能惜聖人之才者故聖人特發此嘆而深羡于唐虞之隆也然則才固難矣猶時時有之而惜才者則千古未見其人焉孔子惜才矣又知人之才矣而不當其位入齊而知晏平仲居鄭而知公孫子產聞吳有季子直往觀其葬其惜才也如此使其得志肯使之湮滅而不見哉然則孔子之嘆才難非直嘆才難也直嘆惜才者之難也夫才有巨細巨才方可穪才也有巨才矣而肯任事者為尤難既有大才又能不避禍害身當其任勇以行之而不得一第則無憑雖惜才其如之何幸而登上第有憑據可籍手以薦之矣而年已過時則雖才如張襄陽亦安知聽者不以過時而遂弃其受薦者又安知不以既老而自懈乎夫凡有大才者其可以小知處必寡其瑕疵處必多非真具眼者與之言必不信當此數者則雖有大才又安所施乎故非自已德望過人才學冠世為當事者所倚信未易使人信而用之也然非委曲竭忠真若自已有真不啻若口出縱人信我亦未必能信我所信之人憾不得與之並時朝聞而夕用之也嗚呼可嘆也夫

  ○答周柳塘

  耿老與周書云往見說卓吾狎妓事其書尚存而頃書來乃謂弟不能參會卓吾禪機昔顏山農于講學會中忽起就地打滾曰試看我良知士友至今傳為笑柄卓吾種種作用無非打滾意也第惜其發之無當機鋒不妙耳又謂魯橋諸公之會讌鄧令君也卓吾將優旦調弄此亦禪機也打滾意也蓋彼謂魯橋之學隨身規矩太嚴欲解其枷鎖耳然魯橋之學原以恭敬求仁已成章矣今見其舉動如是第益重其狎主辱客之憾耳未信先橫安能悟之令解脫哉又謂卓吾曾強其弟狎妓此亦禪機也又謂卓吾曾率眾僧入一嫠婦之室乞齋卒令此婦冐帷簿之羞士紳多憾之此亦禪機也夫子見南子是也南子聞車聲而知伯玉之賢必其人可與言者卓吾蔑視吾黨無能解會其意故求之婦人之中吾黨不已之憾而卓吾之憾過矣弟恐此婦聰明未及南子則此機鋒又發不當矣   予觀侗老此書無非為我掩醜故作此極好名色以代我醜耳不知我生平喫虧正在掩醜著好掩不善以著善墮在小人閒居無所不至之中自謂人可得欺而卒陷于自欺者幸賴真切友朋針砭膏肓不少假借始乃覺悟知非痛憾追省漸漸發露本真不敢以醜名介意耳在今日正恐猶在詐善掩惡途中未得全真還元而侗老乃直以我為醜曲為我掩甚非我之所以學于友朋者也甚非我之所以千里相求意也跡其用意非不忠厚欵至而吾病不可瘳矣夫所謂醜者亦據世俗眼目言之耳俗人以為醜則人共醜之俗人以為美則人共美之世俗非真能知醜美也習見如是習聞如是聞見為主于內而醜美遂定于外堅于膠脂密不可解故雖有賢智者亦莫能出指非指而况頑愚固執如不肖者哉然世俗之人雖以是為定見賢人君子雖以是為定論而察其本心有真不可欺者既不可欺故不能不發露于暗室屋漏之中惟見以為醜故不得不昭昭申明于大廷廣眾之下亦其勢然耳夫子所謂獨之不可不慎者正此之謂也故大學屢言慎獨則母自欺母自欺則能自慊能自慊則能誠意能誠意則出鬼門關矣人鬼之分實在于此故我終不敢掩世俗之所謂醜者而自沈于鬼窟之下也使侗老而知此恴决不忍為我粉飾遮護至此矣中間所云禪機亦大非是夫祖師于四方學者初入門時未辯深淺顧以片言單詞或棒或喝試之所謂探水竿也學者不知粘著竿頭不肯捨放即以一棒趁出如微有生意然後畧示鞭影而虗寔分矣後學不知指為機鋒已自可笑况我則皆真正行事非禪也自取快樂非機也我于丙戌之春脾病載餘幾成老廢百計調理藥轉無效及家屬既歸獨身在楚時時出遊恣意所適然後飽悶自消不須山查導化之劑鬱火自降不用參蓍扶元之藥未及半載而故吾復矣乃知真藥非假金石疾病多因牽強則到處從眾擕手聽歌自是吾自取適極樂真機無一毫虗假掩覆之病故假病自瘳耳吾已吾病何與禪機事乎既在外不得不用舍弟輩相隨弟以我故隨我我得所托矣弟輩何故棄妻孥從我于數千里之外乎心寔憐之故自體念之耳又何禪機之有邪至于嫠婦則兄所素知也自我入邑中來遣家屬後彼氏時時送茶饋果供奉肉身菩薩極其虔恪矣我初不問惟有等視十方諸供佛者但有接而無答也後因事聞縣中言語頗襍我亦怪之叱去不受彼供此又邑中諸友所知也然我心終有一點疑以為其人既誓不嫁二宗雖強亦誓不許專心供佛希圖來報如此誠篤何緣更有如此傳聞事故與大眾共一訪之耳彼氏有嗣子三十餘歲請主陪客自有主人既一訪問乃知孤寡無聊真寔受人欺嚇也其氏年已不稱天之外矣老年嫠身係秣陵人氏親屬無堪倚者子女俱無其情何如流言止于智者故予更不信而反憐之耳此又與學道何與乎念我入麻城以來三年所矣除相愛數人外誰肯以升合見遺者氏既初終如一敬禮不廢我自報德而重念之有冤必代雪有屈必代伸亦其情然者亦何禪機之有而以見南子事相證也大抵我一世俗庸眾人心腸耳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也人皆見南子吾亦可以見南子何禪而何機乎子路不知無怪其弗悅夫子之見也而况千載之下邪人皆可見而夫子不可見是夫子有不可也夫子無不可者而何不可見之有若曰禮若曰禪機皆子路等倫可無辯也所云山農打滾事則淺學未曾聞之若果有之則山農自得良知真趣自打而自滾之何與諸人事而又以為禪機也夫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大廷廣眾之中謟事權貴人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為奴顏婢膝事以倖一時之寵無人不然無時不然無一刻不打滾而獨山農一打滾便為笑柄也侗老恐人效之便日日滾將去予謂山農亦一時打滾向後絕不聞有道山農滾者則雖山農亦不能終身滾而况他人乎即他人亦未有聞學山農滾者而何必愁人之學山農滾也此皆平日杞憂太重之故吾獨憾山農不能終身滾滾也當滾時內不見已外不見人無美于中無醜于外不背而身不獲行庭而人不見內外兩忘身心如一難矣難矣不知山農果有此乎不知山農果能終身滾滾乎吾恐亦未能到此耳若果能到此便是吾師吾豈敢以他人笑故而遂疑此老耶若不以自考而以他人笑惑矣非自得之學寔求之志也然此亦自山農自得處耳與禪機摠不相干也山農為已之極故能如是儻有一毫為人之心便做不成矣為已便是為人自得便能得人非為已之外別有為人之學也非山農欲于大眾之中試此機鋒欲人人信已也不信亦何害然果有上根大器默會深契山農亦未始不樂也吾又安知其中無聰明善悟者如羅公其人故作此醜態以相參乎此皆不可知然倘有如羅公其人者在則一打滾而西來大意默默接授去矣安得恐他人傳笑而遂已也笑者自笑領者自領幸有領者即千笑萬笑百年笑千年笑山農不理也何也佛法原不為庸眾人說也原不為不可語上者說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說而止也今切切于他人笑之恐而不急急于一人領之喜吾又不知其何說矣其亦太狥外而為人矣至于以劉魯橋為恭敬又太悖謬侗老之麄浮有可憐憫者不妨饒舌重為註破何如夫恭敬豈易易邪古人一篤恭而天下平一恭已而南面正是果魯橋之恭乎吾特憾魯橋之未恭耳何曾以恭為魯橋病也古人一脩敬而百姓安一居敬而南面可是果魯橋之敬乎吾特憾魯橋之未敬耳何曾以敬為魯橋病也甚矣吾之痛苦也若信如魯橋便以為恭敬則臨朝端默如神者决不召禍敗衛士傳餐衡石程書如此其敬且勸也奈何一再世而遂亡也邪故知恭敬未易言也非恭敬之未易言也以恭敬之未易知也知而言之則為聖人不知而言之而學之則為趙括讀父書優孟學孫叔豈其真乎豈得不謂之假乎誠可笑也弟極知兄之痛我侗老之念我然終不敢以庸眾人之心事兄與侗老者亦其稟性如是亦又以侗老既肯出此言以教我矣我又安敢默默置可否于度外而假為世間承奉之語以相奉承取快于二公一時之忻悅已邪

  ○寄答留都

  觀兄所示彼書凡百生事皆是仰資于人者此言誰欺乎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非但我時時供狀招稱雖與我相處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症候如此也所以然者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之學直取自已快當不顧他人非刺故雖屢承諸公之愛誨諭之勤而卒不能改者惧其有礙于晚年快樂故也自私自利則與一體萬物者別矣縱往自恣則與謹言慎行者殊矣萬千醜態其原皆從此出彼之責我是也然已無足責矣何也我以供招到官問罪歸結容之為化外之民矣若又責之無已便為已甚非萬物一體之度也非無有作惡也非心肝五臟皆仁心之蘊蓄也非愛人無已之聖賢也非言為世法行為世則百世之師也故予每從而反之曰吾之所少者萬物一體之仁也作惡也今彼於我一人尚不能體安能體萬物乎於我一人尚惡之如是安在其無作惡也屢反責之而不知痛安在其有惻隱之仁心也彼責我者我件件皆有我反而責彼者亦件件皆有而彼便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雖然縱我所言未必有當于彼心然中間豈無一二之幾乎道者而皆目之為狂與妄則以作惡在心固結而難遽解是以雖有中聽之言亦並弃置不理則其病與我均也其為不虛與我若也其為有物與我類也其為捷捷辯言惟務已勝欲以成全師道則又我之所不屑矣而乃以責我故我不服之仗建昌先生以此責我我敢不受責乎何也彼真無作惡也彼真萬物一體也今我未嘗不言孝弟忠信也而謂我以孝弟為剩語何說乎夫責人者必已無之而後可以責人之無已有之而後可以責人之有也今已無矣而反責人令有已有矣而反責人令無又何也然此亦好意也我但承彼好意更不問彼之有無何如我但虗已勿管彼之不虗我但受教勿管彼之好臣所教我但不敢害人勿管彼之說我害人則處已處彼兩得其當紛紛之言自然氷釋何如何如然弟終有不容默者兄固純是仁體矣合邑士大夫亦皆有仁體者也今但以仁體稱兄恐合邑士夫皆以我為麻痺不仁之人矣此甚非長者之言一體之意也分別太重自視太高於親民無作惡之旨亦太有欠缺在矣前與楊太史書亦有批評倘一一寄去乃足見兄與彼相處之厚也不然便是敬大官非真彼之益友矣且彼來書時時怨憾鄧和尚豈以彼所惡者必令人人皆惡之有一人不惡便時時讐憾此人乎不然何以千書萬書罵鄧和尚無時已也即此一事其作惡何如其忌刻不仁何如人有謂鄧和尚未嘗害得縣中一箇人害縣中人者彼也今彼回矣試虗心一看一時前呼後擁填門塞路趨走奉承稱說老師不離口者果皆鄧和尚所教壞之人乎若有一箇肯依鄧豁渠之教則門前可張雀羅誰肯趨炎附熱假托師弟名色以爭奔競邪彼惡鄧豁渠豁渠决以此惡彼此報施常理也但不作惡便無回禮至囑至囑

  ○與曾中野

  昨見公令我兩個月心事頓然氷消凍解也乃知向也勸我者祗為我添油熾薪耳而公絕無一語勤渠之意愈覺有加故我不覺心醉矣已矣已矣自今以往不復與柳老為怨矣夫世間是與不是亦何常之有乃羣公勸我者不曾于是非之外有所發明而欲我藏其宿怨以外為好合是以險側小人事我也苟得面交即口密腹劍皆不顧之矣以故所是愈堅而愈不可解耳善乎朱仲晦之言曰隱者多是帶性負氣之人僕隱者也負氣人也路見不平尚欲拔刀相助况親當其事哉然其寔乃痴人也皆為鬼所迷者也苟不遇良朋勝友其迷何時返乎以此思勝已之友一日不可離也嗟乎楚倥既逝而切骨之談罔聞友山日疏而苦口之言不至僕之迷久矣何特今日也邪自今已矣不復與柳老為怨矣且兩人皆六十四歲矣縱多壽考决不復有六十四年在人世上明矣如僕者非但有化亦且日衰其能久乎死期已逼而豪氣尚在可笑也已

  ○與曾繼泉

  聞公欲薙髮此甚不可公有妻妾田宅且未有子未有子則妻妾田宅何所寄托有妻妾田宅無故割弃非但不仁亦甚不義也果生死道念真切在家方便尤勝出家萬倍今試問公果能持鉢沿門丐食乎果能窮餓數日不求一餐于人乎若皆不能而猶靠田作過活則在家脩行不更方便乎我當初學道非但有妻妾亦且為宰官奔走四方往來數萬里但覺學問日日得力耳後因寓楚欲親就良師友而賤眷苦不肯留切欲歸去故令小壻小女送之歸耳然有親女外甥等朝夕伏侍居官俸餘又以盡數交與只留我一人隻身在外則我黃宜人雖然回歸我寔不用牽挂以故我得安心寓此與朋友嬉遊也其所以落髮者則因家中閒襍人等時時望我歸去又時時不遠千里來迫我以俗事彊我故我剃髮以示不歸俗事亦决然不肯與理也又此間無見識人多以異端目我故我遂為異端以成彼豎子之名兼此數者陡然去髮非真心也寔則以年紀老大不多時居人世故耳如公壯年正好生子正好做人正好向上且田地不多家業不大又正好過日子不似大富貴人家計滿目無半點閒空也何必落髮出家然後學道乎我非落髮出家始學道也千萬記取

  ○書常順手卷呈顧冲菴

  無念歸自京師持顧冲菴書予不見顧十年餘矣聞欲攀我干焦山之上余不喜焦山喜顧君為焦山主也雖然儻得從顧君遊即四方南北可耳何必焦山必焦山則焦山重若從顧君則不復知有山况焦山特江邊一髻者哉可不必也余有友在四方無幾人也老而無朋終日讀書非老人事今惟有等死耳既不肯死于妻妾之手又不肯死于假道學之手則將死何手乎顧君當知我矣何必焦山之之也邪南北中邊隨其所到我能從焉或執鞭或隨後乘或持拜帖匣或拿交牀俱可非□論也昔季子葬子于贏博之間子尚欲其死得所也况其身乎梁鴻欲埋于要離塜傍死骨猶忻慕之况人傑蓋世正當用世之人乎吾志决矣因無念高徒常順執卷索書余正欲其往見顧君以訂此盟約也即此是書不必再寫書也

  李溫陵集卷之四

  ●李溫陵集卷之五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五

  ◆書答五

  答劉方伯書   答莊純夫書   與周友山書   又與周友山書   與焦漪園   與劉晉川書   與友朋書   答劉晉川書   別劉肖川書   答友人書   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復耿侗老書   與李惟清   與明因   與焦弱侯   與弱侯   與方伯雨柬   與楊定見   與楊鳳里   又與楊鳳里   與梅衡湘(答書二首附)   復麻城人書   與河南吳中丞書   答陸思山   與周友山   與友山   寄京友書   與焦弱侯書

  ○答劉方伯書

  此事如饑渴然饑定思食渴定思飲夫天下曷嘗有不思食飲之人哉其所以不思食飲者有故矣病在襍食也今觀大地眾生誰不犯是襍食病者襍食謂何見小而欲速也所見在形骸之內而形骸之外則不見也所欲在數十世之久而萬億世數則不欲也夫功名富貴大地眾生所以奉此七尺之身者也是形骸以內物也其急宜也是故終其身役役焉勞此心以奉此身直至百歲而後止是百歲之食飲也凡在百歲之內者所共饑渴而求也而不知止者猶笑之曰是奚足哉男兒須為子孫立不拔之基安可以身死而遂止乎於是卜宅而求諸陽卜地而求諸陰務圖吉地以覆蔭後人是又數十世之食飲也凡貪此數十世之食飲者所共饑渴而求也故或積德於冥冥或施報於昭昭其用心至繁至密其為類至頤至眾然皆貪此一口無窮茶飯以貽後人耳而賢者又笑之曰此安能久此又安足云且夫形骸外矣勞其心以事形骸智者不為也况復勞其形骸以為兒孫作牛馬乎男兒生世要當立不朽之名是啖名者也名既其所食啖之物則饑渴以求之亦自無所不至矣不知名雖長久要與天壤相敝者也天地有盡則此名亦盡安得久乎而達者又笑之曰名與身孰親夫役此心以奉此身已謂之愚矣况役此心以求身外之名乎然則名不親于身審矣而乃謂疾沒世而名不稱者又何說也蓋眾人之病病在好利賢者之病病在好名苟不以名誘之則其言不入夫惟漸次導之使令歸實歸實之後名亦無有故曰夫子善誘然顏氏沒而能知夫子之善誘者亡矣故顏子沒而夫子善誘之術遂窮吁大地眾生惟其見小而欲速故其所食飲者盡若此止矣而達者其誰乎而欲其思孔顏之食飲者不亦難乎故愚謂千載而下雖而孔子出而善誘之亦必不能易其所饑渴以就吾之食飲也計惟有自飽自歌自飲自舞而已况如生者方外托身離群逃世而敢呶呶嘵嘵不知自止以犯非徒無益而且有禍之戒乎然則今之自以為孔子而欲誘人使從我者可笑也何也孔子已不能得之於顏子之外也其誰興饑渴之懷以與我共食飲乎此也邪縱滿盤堆積極山海之羞盡龍鳳之髓跪而獻納必遭怒遣而訶斥矣縱或假相承奉聊一舉筯即吐噦隨之矣何者原非其所食飲之物自不宜招呼而求以與之共也然則生孔子之後者講學終無益矣雖欲不落髮出家求方外之友以為伴侶又可得邪然則生乎今之世果終莫與共食飲也歟誠終莫與共食飲也已

  ○答莊純夫書

  學問須時時拈掇乃時時受用縱無人講亦須去尋人講葢日講則日新非為人也乃專專為已也龍溪近溪二大老可以觀矣渠豈不知此事無巧法邪佛祖真仙大率沒身於此不衰也今人不知皆以好度人目之即差卻題目矣

  ○與周友山書

  不肖株守黃麻一十二年矣近日方得一覽黃鶴之勝尚未眺晴川遊九峯也即蒙憂世者有左道惑眾之逐弟反覆思之平生寔未曾會得一人不知所惑何人也然左道之稱弟實不能逃焉何也孤居日久善言罔聞兼以衰朽怖死念深或恐犯此耳不意憂世者乃肯垂大慈悲教我如此也即日加冠畜髮復完本來面目二三侍者人與員帽一頂全不見有僧相矣如此服善從教不知可逭左道之誅否想仲尼不為已甚諸公遵守孔門家法決知從寬發落許其改過自新無疑然事勢難料情理不常若守其禁約不肯輕恕務欲窮之於其所往則大地皆其禁域又安所逃死乎弟於此進退維谷將欲明日遂行則故舊難拾將遂微服過宋則司城貞子未生兄高明為我商之如何然弟之改過實出本心葢一向以貪佛之故不自知其陷於左道非明知故犯者比也既係誤犯則情理可恕既肯速改則更宜加獎供其饋食又不但直赦其過誤已也倘肯如此弟當托兄先容納拜大宗師門下從頭指示孔門親民學術庶幾行年六十有五猶知六十四歲之非乎

  ○又與周友山書

  承教塔事甚是但念我既無眷屬之樂又無朋友之樂煢然孤獨無與晤語只有一塔墓室可以厝骸可以娛老幸隨我意勿見阻也至于轉身之後或遂為登臨之會或遂為讀書之所或遂為瓦礫之塲則非智者所能逆為之圖矣古人所見至高只是合下見得甚近不能為子子孫孫萬年圖謀也汾陽之宅為寺馬燧之第為園可遂謂二老無見識乎以禹之神智如此八年勤勞如此功德在民如此而不能料其孫太康遂為羿所簒而失天下則雖智之大且神者亦只如此已矣元世祖初平江南問劉乘忠曰自古無不敗之家無不亡之國朕之天下後當何人得之乘忠對曰西方之人得之及後定都燕京築城掘地得一石匣開視乃一匣紅頭蟲復詔問秉忠秉忠對曰異日得陛下天下者即此物也由此觀之世祖方得天下而即問失天下之日秉忠亦不以失天下為不祥侃然致對視亡若存真英雄豪傑誠不同於時哉秉忠自幼為僧世祖至大都見之乃以釋服相從軍旅間未年始就冠服為元朝開國元老非偶然也我塔事無經營之苦又無抄化之勞聽其自至任其同力只依我規制耳想兄聞此必無疑矣

  ○與焦漪園

  弟今又居武昌矣江漢之上獨自遨遊道之難行已可知也歸與之歎豈得已邪然老人無歸以朋友為歸不知今者當歸何所與漢陽城中尚有論說到此者若武昌則往來絕跡而况譚學寫至此一字一淚不知當向何人道當與何人讀想當照舊薙髮歸山去矣

  ○與劉晉川書

  昨約其人來接其人竟不來是以不敢獨自闖入衙門恐人疑我無因自至必有所干與也今日暇否暇則當堂遣人迎我使衙門中人盡知彼我相求只有性命一事可矣緣我平生素履未能取信於人不得不謹防其謗我者非尊貴相也

  ○與友朋書

  顧虎頭雖不通問學而具隻眼是以可嘉周公瑾既通學問又具隻眼是以尤可嘉也二公皆盛有識見有才料有膽氣智仁勇三事皆備周善藏非萬全不發故人但見其功於善刀而不見其能於遊刃顧善發然發而人不見故人但見其能於游刃而不見其巧于善刀周收歛之意多平生惟知為已以故相知少而其情似寡然一相知而膠漆難並矣顧發揚意多平生惟不私已以故相愛甚博而其情似不專然情之所專愛固不能分也何也以皆具隻眼也吾謂二公者皆能知人而不為知所眩能愛人而不為愛所蔽能用人而不為人所用者也周粧聾作啞得老子之體是故與之語清淨寧一之化無為自然之用如以石投水不相逆也所謂不動聲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此等是也最上一乘之人也何可得也顧託孤寄命有君子之風是故半夜叩門必不肯以親為解而况肩鉅任大扶危持顛肯相辜負哉是國家大可倚仗人也抑又何可得也顧通州人周麻城人

  ○答劉晉川書

  弟年近古稀矣單身行遊只為死期日逼閻君鐵棒難支且生世之苦目繫又已如此使我學道之念轉轉急迫也既學道不得不資先覺資先覺不得不遊四方遊四方不得不獨自而受孤苦何者眷屬徒有家鄉之念童僕俱有妻兒之思與我不同志也志不同則難留是以盡遣之歸非我不願有親隨樂于獨自孤苦也為道日急雖孤苦亦自甘之蓋孤苦日短而極樂世界日長矣久已欲往南北二都為有道之就二都朋友亦日望我近聞二都朋友又勝矣承示吳中丞札知其愛我甚然顧歺州雖愛我人品亦我所師但通州實未嘗以生死為念也此間又有友山又有公家父子則舍此何之乎今須友山北上公別轉乃往南都一遊七十之年有友我者便當安心度 以與之友似又不必奔馳而自投苦海矣吳中丞雖好意弟謂不如分我俸資使我蓋得一所禪室于武昌城下草草奉笑可即以此轉致之

  ○別劉肖川書

  大字公要藥也不大則自身不能庇而能庇人乎且未有丈夫漢不能庇人而終身受庇於人者也大人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於人者也凡大人見識力量與眾不同者皆從庇人而生日充日長日長日昌若徒蔭於人則終其身無有見識力量之日矣今之人皆受庇於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居家則庇蔭於父母居官則庇蔭於官長立朝則求庇蔭於宰臣為邊帥則求庇蔭於中官為聖賢則求庇蔭於孔孟為文章則求庇蔭於班馬種種自視莫不皆自以為男兒而其實則皆孩子而不知也豪傑凡民之分只從庇人與庇於人處識取

  ○答友人書

  或曰李卓吾謂暴怒是學不亦異乎有友答曰卓老斷不說暴怒是學當說暴怒是性也或曰發而皆中節方是性豈有暴怒是性之理曰怒亦是未發中有的吁吁夫謂暴怒是性是誣性也謂暴怒是學是誣學也既不是學又不是性吾真不知從何處而來也或待因緣而來乎每見世人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刃直取其首豈特暴哉縱遭反噬亦所甘心雖死不悔暴何足云然使其復見光明正大之夫言行相顧之士怒又不知向何處去喜又不知從何處來矣則雖謂吾暴怒可也謂吾不遷怒亦可也

  ○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昨聞大教謂婦人見短不堪學道誠然哉誠然哉夫婦人不出閫域而男子則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見有長短不待言也但所謂短見者謂所見不出閨閤之間而遠見者則深察乎昭曠之原也短見者只見得百年之內或近而子孫又近而一身而已遠見則超于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極於百千萬億刼不可筭數譬喻之域也短見者秪聽得街談巷議市井小兒之語而遠見則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於聖言更不惑於流俗憎愛之口也余竊謂欲論見之長短者當如此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欲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自今觀之邑姜以一婦人而足九人之數不妨其與周召太公之流並列為十亂文母以一聖女而正二南之風不嫌其與散宜生太顛之輩並稱為四友彼區區者特世間法一時太平之業耳猶然不敢以男女分別短長異視而况學出世道欲為釋迦老佛孔聖人朝聞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閭巷小人聞之盡當責以闚觀之見索以利女之貞而以文母邑姜為罪人矣豈不冤甚也哉故凡自負遠見之士須不為大人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可也若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則亦市井小兒而已矣其為遠見乎短見乎當自辨也予謂此等遠見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數百年積德未易生也夫薛濤蜀產也元微之聞之故求出使西川與之相見濤因走筆作四友贊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貞元傑匠也豈易服人者哉吁一文才如濤者猶能使人傾千里慕之况持黃面老子之道以行遊斯世苟得出世之人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聞龐公之事乎龐公爾楚之衡陽人也與其婦龐婆女露昭同師馬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後化去作出世人為今古快事願公師其遠見可也若曰待吾與市井小兒輩商之則吾不能知也

  ○復耿侗老書

  世人厭平常而喜新奇不知言天下之至新奇莫過於平常也日月常而千古常新布帛菽粟常而寒能煖饑能飽又何其奇也是新奇正在於平常世人不察反於平常之外覓新奇是豈得謂之新奇乎蜀之仙姑是已眾人咸謂其能知未來過去事爭神恠之夫過去則余已知之矣何待他說未來則不必知又何用他說邪故曰智者不惑不惑於新奇以其不憂干未來之禍害也故又曰仁者不憂不憂禍於未來則自不求先知於幻說而為新奇所惑矣此非真能見利不趨見害不避如夫子所云志士不忘枉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孰能當之故又曰勇者不懼夫合智仁勇三德而後能不厭於平常不惑于新奇則世人之欲知未來而以蜀仙為奇且新又何足恠也何也不智故也不智故不仁故無勇而智實為之先矣

  ○與李惟清

  昨領教湥覺有益因知公之所造已到聲聞佛矣青州夫子之鄉居常未曾聞有佛號陡然劇談至此真令人歡悅無量蒙勸諭同皈西方甚善但僕以西方是阿彌陀佛道塲是他一佛世界若願生彼世界者即是他家兒孫既是他家兒孫即得暫免輪廻不為一切天堂地獄諸趣所攝是的彼上上品化生者便是他家至親兒孫得近佛灮得聞佛語至美矣若上品之中離佛稍遠上品之下見面亦難况中品與下品乎是以雖生彼亦有退墮者以佛又難見世間俗念又易起一起世間念即墮矣是以不患不生彼正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西方者之所當知也若僕則到處為客不願為主隨處生發無定生處既為客即無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遊西方而以西方佛為暫時主人足矣非若公等發願生彼甘為彼家兒孫之比也且佛之世界亦甚多但有世界即便有佛但有佛即便是我行遊之處為客之塲佛常為主而我常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僕千萬億刧之果者觀僕今日之因即可知也是故或時與西方佛坐談或時與十方佛共語或客維摩淨土或客祗桓精舍或遊方丈蓬萊或到龍宮海藏天堂有佛即赴天堂地獄有佛即赴地獄何必拘拘如白樂天之專往兠率內院天台智者永明壽禪師之專一求生西方乎此不肖之志也非薄西方而不生也以西方特可以當吾今日之大同耳若公自當生彼何必相拘所諭禁殺生事即當如命戒殺又謂僕性氣重者此則僕膏盲之疾從今聞教即有瘳矣第亦未可全戒未可全瘳若全戒全瘳即不得入阿脩羅之域與毒龍魔王等為侶矣

  ○與明因

  世上人總無甚差別惟學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今我等既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既不知我不信我又與之辯其為惑益甚若我則直為無可奈何只為汝等欲學出世法者或為魔所撓亂不得自在故不得不出頭作魔王以驅逐之若汝等何足與辯邪况此待皆非同住同食飲之輩我為出世人灮彩不到他頭上我不為出世人羞辱不到他頭上如何敢來與我理論對面唾出亦自不妨願始終堅心此件大事釋迦佛出家時淨飯王是其親爺亦自不理况他人哉成佛是何事作佛是何等人而可以世間情量為之

  ○與焦弱侯

  兄所見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今日之卓吾固天淵之懸也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為可喜則必以今日之卓吾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之人時時憎我而不知實時時成我古人比之美疢藥石弟今實親領之矣聞有欲殺我者得兄分剖乃止此自感德然弟則以為生在中國而不得中國半箇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為胡地之白骨也兄胡必勸我復反龍湖乎龍湖未是我死所有勝我之友又真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鄧豁渠八十之老尚能忍死於保定傭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趙大洲之禾况卓吾子哉與其不得朋友而死則牢獄之死戰塲之死固甘如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猶聞俠骨之香死猶有烈士之名豈龍湖之死所可比邪大抵不肯死於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於朋友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見者也惟世無朋友是以雖易見而卒不見耳我豈貪風水之人邪我豈坐枯禪圖寂滅專一為守屍鬼之人邪何必龍湖而後可死認定龍湖以為塚舍也便可笑者一生學孔子不知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蔭後人乃謂孔林風水之好足以庇蔭孔子則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不知孔子教澤之遠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萬萬世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學其講道學聚徒眾收門下以博名高圖富貴不知孔子何嘗為求富貴而聚徒黨乎貧賤如此患難如此至不得已又欲浮海又欲居九夷而弟子懽然從之不但餓陳蔡被匡圍乃見相隨不拾也若如今人一日無官則弟子離矣一日無財則弟子散矣心說誠服其誰乎非無心悅誠服之人也無可以使人心悅誠服之師也若果有之我願為之死莫勸我回龍湖也

  ○與弱侯

  客生曾對我言我與公大略相同但我事過便過公則認真耳予時甚愧其言以謂世間戲塲耳戲文演得好和反一時總散何必太認真乎然性氣帶得來是箇不知討便宜的人可奈何時時得近左右時時得聞此言庶可漸消此不自愛重之積習也余時之答客生者如此令兄之認真未免與僕同病故敢遂以此說進蘇長公云世俗俚語亦有可取之處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閒散難忍痛易忍痒難余又見乩筆□有甚說得好者樂中有憂憂中有樂夫當樂時眾人方以為樂而至人獨以為憂正當憂時眾人皆以為憂而至人乃以為樂此非反人情之常也葢禍福常相倚伏惟至人真見倚伏之機故寧處憂而不肯處樂人見以為愚而不知至人得此微權是以終身常樂而不憂耳所謂落便宜處得便宜是也又乩筆云樂時方樂憂時方憂此世間一切庸俗人態耳非大賢事也僕以謂樂時方樂憂時方憂此八箇字說透世人心髓矣世人所以敢相侮者以我正樂此樂也若知我正憂此樂則彼亦悔矣此自古至人所以獨操上人之柄不使權柄落在他人手者兄倘以為然否僕何如人敢吐舌於兄之傍乎聊有一管之窺是以不覺潦倒如許

  ○與方伯雨柬

  去年詹孝廉過湖接公手教乃知公大孝人也以先公之故猶能記憶老朽千龍湖之上感感念念汪本鈳道公講學又道公好學然好學可也好講學則不可也好講之於口尤不可也知公非口講者是以敢張言之本鈳與公同經欲得公為之講習此講即有益後學不妨講矣呵凍草草

  ○與楊定見

  世人之我愛者非愛我為官也非愛我為和尚也愛我也世人之欲我殺者非敢殺官也非敢殺和尚也殺我也我無可愛則我直為無可愛之人耳彼愛我者何妨乎我不可殺則我自當受天不殺之祐殺我者不亦勞乎然則我之加冠非慮人之殺和尚而冠之也侗老原是長者但未免偏聽故一切飲食耿氏之門者不欲侗老與我如初猶朝夕在武昌倡為無根言語本欲甚我之過而不知反以彰我之名恐此老不知終始為北輩敗壞須速達此意於古愚兄弟不然或生他變而令侗老坐受主使之名為耿氏累甚不少也小人之流不可密邇自古若是特恨此老不覺恐至覺時噬臍又無及此書覽訖即封寄友山仍書一紙專寄古愚兄弟

  ○與楊鳳里

  醫生不必來爾亦不必來我已分付取行李先歸矣我痢尚未止其勢必至十月初間方敢出門到此時可令道來取箇的信塔屋既當時胡亂做如今獨不可胡亂居乎世間人有家小田宅祿位名壽子孫牛馬猪羊雞犬待性命非一自宜十分穩當我僧家清高出塵之士不見山寺盡在絕頂白雲層乎我只有一副老骨不怕朽也可依我規制速為之

  ○又與楊鳳里

  行李已至湖上一途無雨可謂順利矣我湖上屋低處就低處做高處就高處做可省十分氣力亦又方便低處作佛殿等屋以塑佛聚僧我塔屋獨獨一座高出雲表又像西方妙喜世界矣我回只主張眾人念佛專脩西方不許一個閒說嘴曾繼泉可移住大樓下懷捷令上大樓歇宿

  ○與梅衡湘 【 答書二首附】

  承示繫單于之頸僕謂今日之頸不在夷狄而在中國中國有作梗者朝廷之上自有公等諸賢聖在即日可繫也若外夷則外之耳外之為言非繫之也惟漢時冐頓最盛強與漢結怨最深白登之辱嫚書之辱中行說之辱嫁以公主納之歲幣與宋之獻納何殊也故賈誼慨然任之然市帝猶以為生事擾民不聽賈生之策况今日四夷效順如此哉若我邊彼邊各相戕伐則邊境常態萬古如一何足挂齒牙邪

  附衡湘答書

  ·附衡湘答書

  佛高一尺魔高一丈昔人此言只要人知有佛即有魔如形之有影聲之有響必然不相離者知其必然便不因而生恐怖心生退悔心矣世但有魔而不佛者未有佛而不魔者人患不佛耳母患魔也不佛而魔宜佛以消之佛而魔愈見其佛矣佛左右有四天王八金剛各執刀劍寶杵擁護無非為魔終不若山鬼伎倆有限老僧不答無窮也自古英雄豪傑欲建一功立一節尚且屈恥忍辱以就其事况欲成此一段大事邪

  又

  丘長孺書來云翁有老態令人茫然楨之於翁雖心向之而未交一言何可老也及問家人殊不爾又讀翁扇頭細書乃知轉復精健耳目病一月未大愈急索焚書讀之笑語人曰如此老者若與之有隙只宜捧之蓮花座上朝夕率大眾禮拜以消折其福不宜妄意挫抑反增其聲價也

  ○復麻城人書

  謂身在是之外則可謂身在非之外即不可葢皆是見得恐有非於我而後不敢為耳謂身在害之外則可謂身在利之外即不可葢皆是見得無所利於我而後不肯為耳如此說話方為正當非漫語矣今之好飲者動以高陽酒徒自擬公知高陽之所以為高陽乎若是真正高陽能使西夏叛卒不敢逞能使叛卒一起即撲滅不至勞民動眾不必損兵費糧無地無兵無處無糧亦不必以兵寡糧少為憂必待募兵於他方借糧於外境也此為真正高陽酒徒矣方亞夫之擊吳楚也將兵至洛陽得劇孟大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得劇孟吾知其無能為矣一箇博徒有何烜赫能使真將軍得之如得數千萬雄兵猛將然然得三十萬猛將強兵終不如得一劇孟而吳楚失之其亡便可計日是謂真正高陽酒徒矣是以周候情願為之執盃而控馬首也漢淮陰費千金覓生左車得即東嚮坐西嚮待師事之以此見真正高陽酒徒之能知人下士識才尊賢又如此故吾以謂真正高陽酒徒可敬也彼葢真知此輩之為天下寶又知此輩之為天下無價寶也是以深寶惜之縱然涓滴不入口亦當以高陽酒徒目之矣曾聞李邢州之飲許趙州云白眼風塵一酒卮吾徒猶足傲當時城中年少空相慕說著高陽總不知此詩俗子輩視之便有褒貶吾以謂皆實語也情可哀也漫書到此似太無謂然亦因公言發起耳非為公也   時有麻城人舊最相愛後兩年不寄一書偶寄書便自謂高陽酒徒貪盃無暇是以久曠又自謂置身于利害是非之外故不欲問我於利害是非之內其尊已卑人甚矣吁果若所云豈不為余之良朋勝友哉然其怕利害是非之實如此則其沈溺利害是非為何如者乃敢大言欺余時聞靈夏兵變因發憤感歎於高陽遂有二十分識與因記往事之說設早聞有梅監軍之命亦慰喜而不發憤矣

  ○與河南吳中丞書

  僕自祿仕以來未嘗一日獲罪於法禁自為下僚以來未嘗一日獲罪於上官雖到處時與上官迕然上官終不以我為迕已者念我職雖卑而能自立也自知參禪以來不敢日日觸犯于師長自四十歲以至今日不敢日日觸犯于友朋雖時時與師友有諍有講然師友總不以我為嫌者知我無諍心也彼此各求以自得也邇居武昌甚得劉晉老之力昨冬獲讀與晉老書欲僕速離武昌甚感遠地惓惓□□茲因晉老經過之便□□焚書四冊葢新刻也稱能發人道心故附請教

  ○答陸思山

  承教方知西事然倭奴水寇不足為慮蓋此輩舍舟無能為也特中原有奸者多引結之以肆其狼貪之欲實非真奸雄也特為高麗垂涎耳諸老素食厚祿抱負不少卓異屢薦自必能博此蜂蠆似不必代為之慮矣晉老此時想當抵任此老胸中甚有奇抱然亦不見有半箇奇偉卓絕之士在其肺腑之間則亦比今之食祿者聰明忠信可敬而已舍公練熟素養置之家食吾不知天下事誠付何人料理之也些小變態便倉惶失措大抵今古一局耳今日真令人益思張江陵也熱甚寸絲不挂故不敢出門

  ○與周友山

  晉老初別尚未覺別別後真不堪矣來示云云然弟生平未嘗見有與我綢繆者但不見我觸犯之過免其積怒即為幸事安得綢繆也劉晉老似稍綢繆矣然皆以觸犯致之以觸犯致綢繆此亦可也然不可有二也

  ○與友山

  疏中且負知巳四字甚妙惟不負知已故生殺不計况毁譽榮辱得喪之小者哉江陵兄知已也何忍負之以自取名邪不聞康德涵之救李獻吉乎但得脫獻吉於獄即終身廢弃受劉瑾黨誣而不悔則以獻吉知已也士為知已死死且甘焉又何有于廢弃歟但此語只可對死江陵與活溫陵道耳持以語朝士未有不笑我說謊者今惟無江陵其人故西夏叛卒至今負固壯哉梅公之疏請也莫謂秦遂無人也令師想必因其弟高遷抵家又因克念自省回去大有醒悟不復與我計較矣我初初八夜夢見與侗老聚顏甚懽悅我亦全然忘記近事只覺如初時一般談說終日此夢又不是思憶若出思憶即當略記近事安得全無影響也我想日月定有復圓之日圓日即不見有蝕時迹矣果如此即老漢有福大是幸事自當復回龍湖約兄同至天臺無疑也若此老終始執拗未能脫然我亦不管我只有盡我道理而已諺曰冤讐可解不可結渠縱不解我當自有以解之劉伯倫有言雞肋不足以當尊拳其人遂笑而止吾知此老終當為我一笑而止也世事如此若似可慮然在今日實為極盛之時向中之日而二三叛卒為梗廟堂專閫竟無石畫是則深可愧者兄可安坐圍碁收租築室自為長計邪

  ○寄京友書

  弟今秋苦痢一疾幾廢矣乃知有身是苦佛祖上仙所以孜孜學道雖百般富貴至於上登轉輪聖王之位終不足以易其一盻者以為此分段之身禍患甚大雖轉輪聖王不能自解免也故窮苦極勞以求之不然佛乃是世間一箇極拙極痴人矣舍此富貴好日子不會受用而乃十二年雪山一麻一麥坐令鳥鵲巢其頂乎想必有至富至貴世間無一物可比尚者故竭盡此生性命以圖之在世間顧目前者視之似極痴拙佛不痴拙也今之學者不必言矣中有最號真切者猶終日皇皇計利避害離實絕根以寶重此大患之身是尚得為學道人乎坡仙集我有披削旁註在內海開看便自懽喜是我一件快心卻疾之書今已無底本矣千萬交付深有來還我大凡我書皆謂求以快樂自已非為人也

  ○與焦弱侯書

  昨閒步清涼瞻拜一拂鄭先生之祠知一拂兄之鄉先哲前賢也一拂自少至老讀書此山寺後之人思慕遺風祠而祀之今兄亦讀書寺中祠既廢而復立不亦宜乎歸來讀江寧初志又知一拂於余其先同為灮州固始人氏唐末隨王審知入閩遂為閩人則余於先生為兩地同鄉是亦余之鄉先哲前賢也且不獨為兄有而亦不必為兄羨矣一拜祠下便有清風雖曰閒步以往反使余載璧而還誰謂昨日之步竟是閒步乎余實於此有榮耀焉夫先生王半山門下高士也受知最深其平日敬信半山亦實切至葢其心俱以民瘼為急國儲為念但半山過於自信反以憂民愛國之實心翻成毒民悞國之大害先生切於目擊乃不顧死亡誅滅之大禍必欲成吾胡越同舟之本心卒以流離竄逐年至八十然後老此山寺故余以謂一拂先生可敬也若但以其一拂而已此不過鄉黨自好者之所歆羡誰其肯以是而羨先生乎今天下之平久矣中下之士肥甘是急全不知一拂為何物無可言者其中上士砥礪名行一毫不敢自離於繩墨而遂忘卻鹽梅相濟之大義則其視先生為何如哉余以為一拂先生真可敬也余之景行先哲其以是哉今先生之祠既廢而復立吾知兄之敬先生者亦必以是矣斷然不專專為一拂故也吾鄉有九我先生者其于先哲尤切景仰其於愛民憂國一念尤獨惓惓使其知有一拂先生詞堂在此清涼間慨然感懷亦必以是惜其未有以告之耳聞之鄰近故老猶能道一拂先生事而舊祠故址廢莫能考則以當時無有記之者記之者非兄與九我先生與先賢者後賢之所資以模範後賢者先賢之所賴以表章立碑于左大書姓字吾知兄與九老不能讓矣吁名垂萬世可讓也哉

  李溫陵集卷之五

  ●李溫陵集卷之六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六

  ◆書答六

  復士龍悲二母吟   復晉川翁書   書晉川翁壽卷後   會期小啟   與友人書   復顧冲庵翁書   又書   又書使通州詩後   附顧冲老送行序   復澹然大士   復李漸老書   與管登之書   觀音問

  ○復士龍悲二母吟

  楊氏族孫乃近從兄議繼嗣楊虛遊先生之子之後非繼嗣李翰峰先生之後也非翰峯之後安得住翰峯之宅繼楊姓而住李宅非其義矣楊氏族孫又是近議立為虛遊先生之子之後亦非是立為李翰峯先生守節之妹之後也非翰峯之妹之後又安得朝夕李氏之宅而以服事翰峯先生守節之妹為辭也繼楊虛遊先生之子之後而使服事翰峯先生守節之妹于李氏之門尤非義矣雖欲不窺窬強取節妹衣食之餘不可得矣交搆是非誣加翰峯先生嗣孫以不孝罪逆惡名又其勢之所必至矣是使之爭也我輩之罪也亦非楊氏族孫之罪也幸公虛心以聽務以翰峯先生為念翰峯在日與公第一相愛如僕旁人耳僕知公必念之極矣念翰峯則必念及其守節之妻顧氏念及其守節之妹李氏又念及其嗣孫無疑矣夫翰峯合族無一人可承繼者僅有安人顧氏生一女爾翰峯先生沒而後招壻姓張者入贅其家生兩兒長養成全皆安人顧氏與其妹李氏鞠育提抱之力也見今娶妻生子改姓李以奉翰峯先生香火矣而壻與女又皆不幸蚤世故兩節婦咸以此孫朝夕奉養為安而此孫亦藉以成立弱侯與公等所處如此葢不過為翰峯先生念故弱侯又以其女所生女妻之也近聞此孫不愛讀書稍失色養于二大母此則雙節平日姑息太過以致公之不說而二太母實未嘗不說之也僕以公果念翰峯舊雅只宜擇師教之時時勤加考省乃為正當若遽為此兒孫病而別有區處皆不是真能念翰峯矣夫翰峯之妹一嫁即寡仍歸李家翰峯在日使與其嫂顧氏同居南北兩京相隨不離翰峯沒後顧氏亦寡以故仍與寡嫂同居計二老母前後同居已四十餘年李氏妹又 旌表著節翕然稱聲于白門之下矣近耿中丞又以雙節懸其廬三母相安為日已久當不以此孫失孝敬而遂欲從楊氏族孫以去也此言大為李節婦誣矣稍有知者决不肯信而况於公大抵楊氏族孫貧甚或同居或時來往未免垂涎李節婦衣簪之餘不知此皆李翰峯先生家物楊家安得有也且節婦尚在尚不可缺乎若皆為此族孫取去李節婦一日在世又復靠誰乎種種誣謗盡從此生惟楊歸楊李歸李絕不相干乃為妥當

  ○復晉川翁書

  往來經過者頌聲不輟焦弱侯葢屢談之矣天下無不可為之時以翁當其任自然大為士民倚重世道恃賴但貴如常處之勿作些見識也果有大力量自然默默幹旋人受其賜而不知若未可動未可言决須忍耐以須時易之蠱曰幹母之蠱不可貞言雖幹蠱而不可用正道用正道必致相忤雖欲幹辦母事而不可得也又曰幹父用譽而夫子傳之曰幹父用譽承以德也言父所為皆破家亡身之事而子欲幹之反穪譽其父反以父為有德如所云母氏聖善我無令人者如是則父親喜悅自然入其子孝敬之中變蠱成治無難矣倘其父終不肯變亦只得隨順其間相幾而動夫臣子之於君親一理也天下之財皆其財多用些亦不妨天下民皆其民多虐用些亦只得忍受但有大賢在其間必有調停之術不至已甚足矣只可調停於下斷不可拂逆於上叔臺相見一誦疏稿大快人大快人只此足矣再不可多事也陽明先生與楊邃菴書極可玩幸置座右

  ○書晉川翁壽卷後

  此予丙申中坪上筆也今又四載矣復見此于白下覽物思仁壽意與之為無窮公今暫出至淮上淮上何足煩公邪然非公亦竟不可夫世固未嘗無才也然亦不多才惟不多才故見才尤宜愛惜而可令公臥理淮上邪在公雖視中外如一但居中制外選賢擇才使布列有位以輔主安民則居中為便吾見公之入矣入郎持此卷以請教當道今天下多事如此將何以輔佐聖主擇才圖治當事者皆公信友吾知公決不難於一言也是又余之所以為公壽也余以昨戊戍初夏至今又一載矣時事如棋轉眼不同公當繫念

  ○會期小啟

  會期之不可改猶號令之不可反軍令之不可二也故重會期是重道也是重友也重友以故重會重會以故重會期僕所以屢推辭而不欲會者正謂其無重道重友之人耳若重道則何事更重于道會也邪故有事則請假不往可也不可因一人而遂廢眾會也况可遽改會期乎若欲會照舊是十六莫曰眾人皆未必以會為重雖改以就我亦無妨噫此何事也眾人皆然我獨不敢亦望庶幾有以友朋為重以會為重者今我亦如此何以望眾人之重道乎我實不敢以為然故以請教

  ○與友人書

  古聖之言今人多錯會是以不能以人治人非恕也非絜矩也試舉一二言之夫堯明知朱之嚚訟也故不傳以位而心實痛之故又未嘗不封之以國夫子明知鯉之痴頑也故不傳以道而心實痛之故又未嘗不教以禮與詩又明知詩禮之言終不可入然終不以不入而遽已亦終不以不入而遽強以此知聖人之真能愛子矣乃孟氏謂舜之喜象非偽喜則僕實未敢以為然夫舜明知象之欲已殺也然非真心喜象則不可解象之毒縱象之毒終不可解然舍喜象無別解法矣故其喜象是偽也其主意必欲喜象以得象之喜是真也非偽也若如軻言則是舜不知象之殺已是不智也知其欲殺已而喜之是喜殺也是不誠也是堯不知朱之嚚訟孔不知鯉之痴頑也不明甚矣故僕謂舜為偽喜非過也以其情其勢雖欲不偽喜而不可得也以中者養不中才者養不才其道當如是也養者養其體膚飲食衣服宮室之而已也如堯之于朱舜之于象孔之于伯魚但使之得所養而已也此聖人所以為真能愛子與悌弟也此其一也又觀古之狂者孟氏以為是其為人志大言大而已解者以為志大故動以古人自期言大故行與言或不相掩如此則狂者當無比數於天下矣有何足貴而故思念之甚乎葢狂者下視古人高視一身以為古人雖高其跡往矣何必踐彼跡為也是謂志大以故放言高論凡其身之所不能為與其所不敢為者亦率意妄言之是謂大言固宜其行之不掩耳何也其情其勢自不能以相掩故也夫人生在天地間既與人同生又安能與人獨異是以往往徒能言之以自快耳大言之以貢高耳亂言之以憤世耳渠見世之桎梏已甚卑鄙可厭益以肆其狂言觀者見其狂遂指以為猛虎毒蛇相率而遠去之渠見其狂言之得行也則益以自幸而惟恐其言之不狂矣惟聖人視之若無有也故彼以其狂言嚇人而吾聽之若不聞則其狂將自歇故惟聖人能醫狂病觀其可子桑友原壤雖臨喪而歌非但言之且行之而自不掩聖人絕不以為異也是千古能醫狂病者莫聖人若也故不見其狂則狂病自息又愛其狂思其狂稱之為善人望之以中行則其狂可以成章可以入室僕之所謂夫子之愛狂者此也葢惟世間一等狂漢乃能不揜於行不揜者不遮揜以自葢也非行不揜其言之謂也若夫不中不才子弟只可養不可棄只可順不可逆逆則相反順則相成是為千古要言今人皆未知聖人之心者是以不可齊家治國平天下以成栽培傾覆之常理

  ○復顧冲庵翁書

  某非負心人也况公葢世人豪四海之內凡有目能視有足能行有手能供奉無不願奔走追陪藉一顧以為重歸依以終老也况於不肖某哉公於此可以信其心矣自隱天中山以來再卜龍湖絕類逃虗近二十載豈所願哉求師訪友未嘗置懷而第一念實在通海但老人出門大難詎謂公猶惓惓念之邪適病暑侵侵宴寂一接頓起矣

  ○又書

  昔趙景真年十四不遠數千里佯狂出走訪叔夜於山陽而其家竟不知去向天下至今傳以為奇某自幼讀之絕不以為奇也以為四海求友男兒常事何奇之有乃今視之雖欲不謂之奇不得矣向在龍湖尚有長江一帶為我限隔今居白下只隔江耳往來十餘月矣而竟不能至或一日而三四度發心或一月而六七度欲發可知發心容易親到實難山陽之事未易當也豈凡百盡然不特此邪抑少時或可勉強乃至壯或不如少老又决不如壯邪抑景真若至今在亦竟不能也計不出春三月矣先此報言决不敢食

  ○又書使通州詩後

  某奉別公近二十年矣別後不復一致書問而公念某猶昔也推食解衣至今猶然然則某為小人公為君子已可知矣方某之居哀牢也盡棄交遊獨身萬里戚戚無歡誰是諒我者其並時諸上官又誰是不惡我者非公則某為滇中人終不復出矣夫公提我於萬里之外而自忘其身之為上故某亦因以獲事公於青雲之上而自忘其身之為下也則豈偶然之故哉嗟嗟公天人也而世莫知公大人也而世亦莫知夫公為天人而世莫知猶未害也公為一世大人而世人不知世人又將何賴邪目今倭奴屯結釡山自謂十年生聚十年訓練可以安坐而制朝鮮矣今者援之中邊皆空海陸並運八年未已公獨鼇釣通海視等鄉隣不一引手投足又何其忍邪非公能忍世人固已忍舍公也非仇公亦非仇國未知公之為大人耳誠知公之為大人也即欲舍公其又奚肯既已為詩四章遂并述其語於此亦以見某與公原非偶者

  ○附顧冲老送行序

  顧冲老贈姚安府溫陵李先生致仕去滇序云溫陵李先生為姚安府且三年大治懇乞致其仕去初先生以南京刑部尚書郎來守姚安難萬里不欲攜其家其室人強從之葢先生居常遊每適意輒留不肯歸故其室人患之而強與偕行至姚安無何即欲去不得遂乃強留然先生為姚安一切持簡易任自然務以德化人不賈世俗能聲其為人汪洋停蓄深博無涯涘人莫得其端倪而其見先生也不言而意自消自僚屬士民胥隷夷酋無不化先生者而先生無有也此所謂無事而事事無為而無不為者邪謙之備員洱海也先生守姚安已年餘每與先生談輒夜分不忍別去而自是先生不復言去矣萬曆八年庚辰之春謙以入賀當行是時先生歷官且三年滿矣少需之得上其績且加恩或上遷而侍御劉公方按楚雄先生一日謝簿書封府庫攜其家去姚安而來楚雄乞侍御公一言以去侍御公曰姚安守賢者也賢者而去之吾不忍非所以為國不可以為風吾不敢以為言即欲去不兩月所為上其績而以榮名終也不其無恨於李君乎先生曰非其任而居之是曠官也贄不敢也需滿以倖恩是貪榮也贄不為也名聲聞于朝矣而去之是釣名也贄不能也去即去耳何能顧其他而兩臺皆勿許於是先生還其家姚安而走大理之雞足雞足者滇西名山也兩臺知其意已决不可留乃為請於朝得致其仕命下之日謙方出都門還趨滇恐不及一晤先生而別也乃至楚之常武而程程物色之至貴竹而知先生尚留滇中遨遊山水間未言歸歸當以明年春則甚喜或謂謙曰李姚安始求去時惟恐不一日去今又何遲遲也何謂哉謙曰李先生之去去其官耳去其官矣何地而非家又何迫迫於溫陵者為且溫陵又無先生之家及至滇而先生果欲便家滇中則以其室人晝夜涕泣請將歸楚之黃安葢先生女若壻皆在黃安依耿先生以居故其室人第願得歸黃安云先生別號曰卓吾居士卓吾居士別有傳不具述述其所以去滇者如此先生之行取道西蜀將穿三峽覽瞿塘灩澦之勝而時時過訪其相知故人則願先生無復留攜其家人一意達黃安使其母子得相共終初念而後東西南北惟吾所適不亦可乎先生曰諾遂行

  ○復澹然大士

  易經未三絕今史方伊始非三冬二夏未易就緒計必至明夏四五月乃可過暑毒即回龍湖矣回湖惟有主張淨土督課西方公案更不作小學生鑽故紙事也參禪事大量非根器淺弱者所能擔今時人最高者惟有好名無真實為生死苦惱怕欲求出脫也日過一日壯者老少者壯而老皆又欲死矣出來不覺就是四年祗是怕死在方上侍者不敢棄我屍必欲裝棺材赴土中埋爾今幸未死然病苦亦漸多當知去死亦不遠但得回湖上葬於塔屋即是幸事不須勸我我自然來也來湖上化則湖上即我歸成之地子子孫孫道塲是依未可謂龍湖蕞爾之地非西之極樂淨土矣

  ○復李漸老書

  數千里外山澤無告之老翁皆得而時時衣食之則翁之祿豈但仁九族惠親友已哉感德多矣報施未也可如何承諭煩惱心山野雖孤獨亦時時有之即此衣食之賜既深以為喜則缺衣少食之煩惱不言可知已身猶其易者等而上之有國則煩惱一國有家則煩惱一家無家則煩惱一身所任愈輕則煩惱愈减然則煩惱之增减惟隨所任之重輕耳世固未聞有少煩惱之人也惟無身乃可免矣老子云若吾無身更有何患無身則自無患無患則自無惱吁安得聞出世之旨以免此後有之身哉翁幸有以教之此又山澤癯老晚年之第一煩惱處也

  ○與管登之書

  承遠教甚感細讀佳刻字字句句皆從神識中模寫雄徤博達真足以超今絕古其人品之高心術之正才力之傑信足以自樂信足以過人矣雖數十年相別宛然面對令人慶快無量也如弟者何足置齒牙間煩千里枉問哉愧感愧感第有所欲言者幸兄勿談及問學之事說學問反埋卻種種可喜可樂之趣人生亦自有雄世之具何必添此一種也如空同先生與陽明先生同世同生一為道德一為文章千萬世後兩先生精光具在何必更兼談道德耶人之敬服空同先生者豈减於陽明先生哉願兄已之待十萬劫之後復與兄相見再看何如始與兄談笑笑

  ○觀音問

  答澹然師   與澄然(一首)   答自信(五首)   答明因(六首)

  ·答澹然師

  昨來書謂觀世音大士發大弘願我亦欲如是發願願得如大士圓通無障礙聞庵僧欲塑大士像我願為之以致皈依秪望卓公為我作記也余時作筆走答云觀音大士發大弘願似矣但大士之願慈悲為主以救苦救難為悲以接引念佛眾生皈依西方佛為慈彼一切圓通無障礙則佛佛皆然不獨觀音大士也彼塑像直布施功德耳何必問余或可或否我不敢與予時作答之語如此然尚未明成佛發願事故復言之蓋言成佛者佛本自成若言成佛已是不中理之談矣況欲發願以成之哉成佛者成無佛可成之佛此千佛萬佛之所同也發願者發佛佛各所欲為之願此千佛萬佛之所不能同也故有佛而後有願佛同而願各異是謂同中有異也發願盡出于佛故願異而佛本同是謂異中有同也然則謂願由於佛可也而謂欲發願以成佛可乎是豈中理之談哉雖然此亦未易言也大乘聖人尚欲留惑潤生發願度人況新發意菩薩哉然大乘菩薩實不及新發意菩薩大願眾生實不及大心眾生觀之龍女善財可見矣故單言菩薩則雖上乘猶不免借願力以為重何者見諦未圓而信心未化也唯有佛菩薩如觀音大勢至文殊普賢等始為諸佛發願矣故有釋迦佛則必有文殊普賢釋迦為佛而文殊普賢為願也有阿彌陀佛則必有觀音勢至彌陀是佛而觀音勢至是願也此為佛願我願澹師似之

  又

  佛之心法盡載之經經中一字透不得即是自家生死透不得唯不識字者無可奈何耳若謂經不必讀則是經亦不必留佛亦不用有經矣昔人謂讀經有三益有起發之益有開悟之益又有印證之益其益如此曷可不讀也世人忙忙不暇讀愚人懵懵不能讀今幸生此間身得為世間讀經之人而不肯讀比前二輩反在其後矣快刻期定志立限讀之務俾此身真實可以死乃得

  又

  世人貪生怕死營營狗狗無所不至若見此僧端坐烈焰之中無一毫恐怖或遂頓生念佛念法之想未可知也其有益於塵世之人甚大若欲湖僧為之津送則不可蓋凡津送亡僧者皆緣亡者神試飛揚莫知去向故藉平時持戒僧眾誦念經兄以助之今此火化之僧必是了然自知去向者又何用湖僧為之津送邪且湖上僧雖能守戒行然其貪生怕死遠出亡僧之下有何力量可以資送此僧若我則又貪生怕死之尤者雖死後猶怕焚化故特地為塔屋於龍湖之上敢以未死之身自入於紅爐乎其不如此僧又已甚遠自信明因向往俱切皆因爾澹師倡導火力甚大故眾菩薩不覺不知自努力向前也此其火力比今火化之僧又大矣何也火化之僧只能化得自已若澹師則無所不化火化僧縱能化人亦只化得眾人念佛而已若澹師則可以化人立地成佛故其火力自然不同

  又

  學道人大抵要跟腳真耳若始初以怕死為跟腳則必以得脫生死離苦海免恐怕為究竟雖遲速不同决無有不證湼槃到彼岸者若始初只以好名為跟腳則終其身只成就得一箇虛名而已虛名於我何與也此事在各人自查考別人無能為也今人縱十分學道亦多不是怕死夫佛以生死為苦海而今學者反以生死為極樂是北轅而南其轍去彼岸愈遠矣世間功名富貴之人以生為樂也不待言也欲學出世之法而唯在於好名名只在于一生而已是亦以生為樂也非以生為苦海也苦海有八生其一也即今上亦不得下又不得學亦不得不學亦不得便可以見有生之苦矣佛為此故大生恐怖試看我輩今日何曾以此生身為苦為患而决求以出離之也尋常亦會說得此身是苦其實亦只是一句說話耳非真真見得此身在陷阱坑坎之中不能一朝居者也試驗之自見

  又

  聞師又得了道道豈時時可得邪然真正學者亦自然如此楊慈湖先生謂大悟一十八遍小悟不記其數故慈湖於宋儒中獨為第一了手好漢以屢疑而屢悟也學人不疑是謂大病唯其疑而屢破故破疑即是悟自信菩薩於此事信得及否彼以談詩談佛為二事不知談詩即是談佛若悟談詩即是談佛人則雖終日談詩何妨我所引白雪陽春之語不過自謙之辭欲以激厲彼俾知非佛不能談詩也而談詩之外亦別無佛可談自信失予之意反以談詩為不美豈不悞哉歷觀傳燈諸祖其作詩說偈超逸絕塵不可當亦可以談詩病之乎唯本不能詩而強作則不必若真實能詩則因談佛而其詩益工者又何多也何必以談詩為病也

  ·與澄然(一首)

  認不得字勝似認得字何必認得字也只要成佛莫問認得字與否認得字亦是一尊佛認不得字亦是一尊佛當初無認字佛亦無不認得字佛無認字佛何必認字無不認字佛何必不認字也大要只要自家生死切耳我昨與丘坦之壽詩有云劬勞雖謝父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今人但見得父母生我身不知日夜承世尊恩力葢千生萬劫以來作忘恩背義之人久矣今幸世尊開我愚頑頓能發起一念無上菩提之心欲求見初生爺孃本面是為萬幸當生大慚大愧乃可故古人親證親聞者對法師前高叫大哭非漫然也千萬劫相失爺孃一旦得之雖欲不慟哭不可得矣慎莫草草作語言戲論反成大罪過也世間戲論甚多惟此事是戲論不得者

  ·答自信(五首)

  既自信如何又說放不下既放不下如何又說自信也試問自信者是信箇甚麽放不下者又是放不下箇甚麽於此最好參取信者自也不信者亦自也放得下者自也放不得下者亦自也放不下是生放下是死信不及是死信得及是生信不信放下不放下緫屬生死緫屬生死則緫屬自也非人能使之不信放不下又信又放下也於此著實參取便自得之然自得亦是自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皆是自可信也矣來書原無生死四字雖是諸佛現成語然真實是第一等要緊語也既說原無生死則亦原無自信亦原無不自信也原無放下亦原無不放下也原無二字甚不可不理會既說原無則非人能使之無可知矣亦非今日方始無又可知矣若待今日方始無則亦不得謂之原無矣若人能使之無則亦不得謂之原無矣原無二字緫說不通也故知原無生者則雖千生緫不妨也何者雖千生終不能生此原無生也使原無生而可生則亦不得謂之原無生矣故知原無死者則雖萬死緫無礙也何者雖萬死終不能死此原無死也使原無死而可死則亦不得謂之原無死矣故原無生死四字不可只恁麽草草讀過急著精彩便見四字下落

  又

  一動一靜原不是我莫錯認好父母已生後即父母未生前無別有未生前消息也見得未生前則佛道外道邪道魔道緫無有何必怕落外道乎緫無死何必怕死乎然此不怕死緫自十分怕死中來世人惟不怕死故貪此血肉之身卒至流浪生死而不歇聖人惟萬分怕死故窮究生死之因直證無生而後已無生則無死無死則不怕非有死而強說不怕也自古惟佛聖人怕死為甚故曰子之所慎齋戰疾又曰臨事而懼若死而無悔者吾不與其怕死何如也但記者不知聖人怕死之大耳怕死之大者必朝聞而後可免於夕死之怕也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曰可者言可以死而不怕也再不復死亦再不復怕也我老矣涷手涷筆作字甚難慎勿草草須時時與明因確實理會我於詩學無分秪緣孤苦無朋用之以發呌號少洩胸中之氣無白雪陽春事也舉世無真學道者今幸有爾列位真心向道我喜何如若悠悠然惟借之以過日子又何必乎

  又

  若無山河大地不成清淨本原矣故謂山河大地即清淨本原可也若無山河大地則清淨本原為頑空無用之物為斷滅空不能生化之物非萬物之母矣可值半文錢乎然則無時無處無不是山河大地之生者豈可以山河大地為作障礙而欲去之也清淨本原即所謂本地風光也視不見聽不聞欲聞無聲欲嗅無臭此所謂龜毛兔角原無有也原無有是以謂之清淨也清淨者本原清淨是以謂之清淨本原也豈待人清淨之而後清淨耶是以謂之鹽味在水惟食者自知不食則終身不得知也又謂之色裏膠青葢謂之曰膠青則又是色謂之曰色則又是膠青膠青與色合而為一不可取也是猶欲取清淨本原於山河大地之中而清淨本原已合于山河大地不可得而取矣欲捨山河大地於清淨本原之外而山河大地已合成清淨本原又不可得而舍矣故曰取不得舍不得雖欲不放下不可得也龜毛兔用我所說與佛不同佛所說以證斷滅空耳

  又

  念佛是便宜一條路昨火化僧只是念佛得力人人能念佛人人得往西方不但此僧為然亦不必似此火化乃見念佛功効也古今念佛而承佛接引者俱以無疾而化為妙故或坐脫或立亡或吉祥而逝故佛上稱十號只曰善逝而已善逝者如今人所言好死是也此僧火化雖非正法但其所言得念佛力實是正言不可因其不是正法而遂不信其為正言也但人不必學之耳念佛須以見佛為願火化非所願也

  又

  無相無形無國土與有相有形有國土成佛之人當自知之已證湼槃之人亦自知之豈勞問人也今但有念佛一路最端的念佛者念阿彌陀佛也當時釋迦金口稱讚有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國土專一接引念佛眾生以此觀之是為有國土乎無國土乎若無國土則阿彌陀佛為假名蓮華為假相接引為假說互相欺誑佛當受彌天大罪如今之衙門口光棍當即時敗露即受誅夷矣安能引萬億劫聰明豪傑同登金蓮勝會乎何以問我有無形相國土為也且夫佛有三身一者清淨法身即今問佛問法與問有無形相國土者也是無形而不可見無相而不可知者也是一身也二者千百億化身即今問佛問法問有無形相國土又欲參禪又欲念佛又不敢自信如此者一日十二時有千百億化現故謂之化身是又一身也即法身之動念起意變化施為可得而見可得而知可得而狀者也三者圓滿報身即今念佛之人滿即報以極樂參禪之人滿即報以淨土修善之人滿即報以天堂作孽之人滿即報以地獄慳貪者報以餽鬼毒害者報以虎狼分釐不差毫髮不爽是報身也報身即應身報其所應得之身也是又一身也今但念佛莫愁不到西方如人但讀書莫愁不取富貴一理耳但有因即有果但得本莫愁末不相當但成佛莫愁佛不解語不有相不有形不有國土也又須知我所說三身與佛不同佛說三身一時具足如大慧引儒書云天命之謂性清淨法身也率性之謂道圓滿報身也修道之謂教千百億化身也最答得三身之義明白然果能知三身即一身則知三世即一時我與佛說緫無二矣

  ·答明因(六首)

  昨有客在未及裁答記得爾言若是自已又何須要認我謂此是套語未可便說不要認也急寫要認數字去夫自已親生爺孃認不得如何是好如何過得日子如何便放得下自不容不認得去也天下豈有親生爺孃認不得而肯我手不去認乎決無此理亦決無此等人故我作壽丘坦之詩有云劬勞雖謝父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尊莫尊于爺孃而人卻認不得者無始以來認他人作父母而不自知其非我親生父母也一旦從佛世尊指示認得我本生至親父母豈不暢快又豈不痛恨昔者之不見而自哀鳴與流涕也邪故臨濟以之築大愚非築大愚也喜之極也夫既認得自已爺孃則天來大事當時成辦當時結絕矣葢此爺孃是真爺孃非一向假爺孃可比也假爺孃怕事真爺孃不怕事入火便入火燒之不得入水便入水溺之不得故惟親爺孃為至尊無與對惟親爺孃能入於生死而不可以生死惟親爺孃能生生而實無生能死死而實無死有此好爺孃可不早親識認之乎然認得時爺孃自在也認不得時爺孃亦自在也惟此爺孃情性大好不肯強人耳因復走筆潦倒如此甚不當

  又

  無明實性即佛性二句亦未易會夫既說實性便不可說空身既說空身便不宜說實性矣參參但得本莫愁末我道但有本可得即便有末可愁難說莫愁末也自利利他亦然若有他可利便是未能自利的矣既說父母未生前則我身尚無有我身既無有則我心亦無有我心尚無有如何又說有佛苟有佛即便有魔即便有生有死矣又安得謂之父母未生前乎然則所謂真爺孃者亦是假立名字耳莫太認真也真爺孃不會說話乃謂能度阿難有是理乎佛未嘗度阿難而阿難自迷謂必待佛以度之故愈迷愈遠直至迦葉時方得度為第二祖當迦葉時迦葉力擯阿難不與話語故大眾每見阿難便即星散視之如讐人然故阿難慌忙無措及至無可奈何之極然後舍卻從前悟解不留半點見聞於藏識之中一如父母未生阿難之前然迦葉方乃印可傳法為第二祖也設使阿難猶有一毫聰明可倚尚貪著不肯放下至極乾淨迦葉亦必不傳之矣葢因阿難是極聰明者故難舍也然則凡看經看教者只要舍我所不能舍方是善看經教之人方是真聰明大善知識之人莫說看經看教為不可只要看得瞥脫乃可

  明因曰諸相原非相只因種種差別自落諸相中不見一相能轉諸相   諸相原非相是也然怎見得原非相乎世間凡可得而見者皆相也今若見得非相則見在而相不在去相存見是又生一相也何也見即是相耳今且勿論經云若見諸相非相即是如來既見了如來諸相又向何處去乎抑諸相宛爾在前而我心自不見之耶抑我眼不見之也眼可見而強以為不見心可見而謬以為不見是又平地生波無風起浪去了見後存不見豈不大錯

  明因曰豁達空是落斷滅見著空弃有是著無見都是有造作見得真爺孃自無此等見識然即此見識便是真空妙智   弃有著空則成頑空矣即所謂斷滅空也即今人所共見太虗空是也此太虗空不能生萬有既不能生萬有安得不謂之斷滅空安得不謂之頑空頑者言其頑然如一物然也然則今人所共見之空亦物也與萬物同矣安足貴乎六祖當時特借之以喻不礙耳其實我之真空豈若是耶惟豁達空須細加理會學道到此已大段好了願更加火候疾證此大湼槃之樂

  明因曰名為豁達空者是誰怕落豁達空者是誰能參取豁達空者是誰我之真空能生萬法自無莾蕩曾有偈云三界與萬法匪歸何有鄉若只便恁麽此事大乖張此是空病今人有執著諸祖一語修行者不知諸祖教人多是因病下藥如達磨見二祖種種說心說性故教他外息諸緣心如牆壁若執此一語即成斷滅空   真空既能生萬法則真空亦自能生罪福矣罪福非萬法中之一法乎須是真曉得自無罪福乃可不可只恁麽說去也二祖當時說心說性亦只為不曾認得本心本性耳認得本心本性者又肯說心說性乎故凡說心說性者皆是不知心性者也何以故心性本來空也本來空又安得有心更有性乎又安得有心更有性可說乎故二祖直至會得本來空乃得心如牆壁去耳既如牆壁則種種說心說性諸緣不求息而自息矣諸緣既自息則外緣自不入內心自不喘此真空實際之境界也大湼槃之極樂也大寂滅之藏海也諸佛諸祖之所以相續慧命於不斷者也可以輕易而錯下注腳乎參參

  明因曰那火化僧說話亦通只疑他臨化時呌人誦彌陀經又說凡見過他的都是他的徒弟   臨化念彌陀經此僧家常儀也見過即是徒弟何疑乎能做人徒弟方是真佛我一生做人徒弟到老

  李溫陵集卷之六

  ●李溫陵集卷之七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一

  ◆雜述一

  豫約小引   寒燈小話

  ○豫約小引

  余年已七十矣旦暮死皆不可知然余四方之人也無家屬僮僕於此所賴以供朝夕者皆本院之僧是故豫為之約約曰我在則事體在我人之敬慢亦在我我若有德人則敬我汝等縱不德人亦看不見也我若無德人則我慢縱汝等真實有德人亦看不見也所係皆在我故我只管得我立身無愧耳雖不能如古之高賢但我青天白日心事人亦難及故此間大賢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禮我若我死後人皆惟爾輩之觀矣可復如今日乎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終年修理佛殿塑像請經鑄鐘鞔皷并早晚服事老人一動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無有暇刻矣今幸諸事粗具塔屋已成若封塔之後汝等早晚必然守塔人不見我只看見汝則汝等一言一動可苟乎哉汝等若能加謹僧律則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不然則豈但不汝敬將我此龍湖上院即同興福等寺應付僧一樣看了也其為辱門敗種寧空此院置此塔無人守護可矣吾為此故豫設戒約付常融常中常守懷捷懷林懷善懷珠懷玉等若餘幾眾我死後無人管理自宜遣之復還原處不必強也葢年幼人須有本師管轄方可成器又我死後勢益淡薄少年人或難當抵也若能聽約忍饑和眾則雖十方賢者亦宜留與共聚況此數眾與下院之眾乎第恐其不肯或不能是以趁早言之

  一早晚功課   一早晚山門   一早晚禮儀   一早晚佛燈   一早晚鐘鼓   一早晚守塔   一感慨平生

  ·一早晚功課

  具上院約束冊中不復再列

  ·一早晚山門

  山門照舊關鎖非水火緊急不得擅開非熟客與檀越為燒香禮拜來者不得擅開若為看境而來境在湖上之山潭下之水盡在上院山門之外任意請看不勞敲門與開門也遠者欲做飯吃則過橋即是柳塘先生祠看祠有僧來客可辦柴米令跟隨人役燒茶煮飯彼中自有鍋竈亦不勞扣門矣何也山僧不知敬客禮數恐致得罪耳

  ·一早晚禮儀

  除挑水春米作務照常外其餘非禮佛即靜坐也非看經即經行念佛也俱是整頓僧衣與接客等矣豈可效鄉間老以為無事便縱意自在乎與其嬉笑無寧恥耳?合此實言也其坐如山其行如蟻其立如柱其止如釘則坐止行立如法矣我既不自慢人誰敢慢我有飯吃飯無飯吃粥有銀則糴無銀則化化不出米則化出飯化不出飯則化出粥化不出粥則化出菜化不出菜則端坐而餓死此釋迦律儀也不法釋迦而法積攢俗僧可乎此特不肯餓死後日又不飽死不病死乎緫有一日死不必怕餓死也既不怕餓死又故為終日馳逐乎是故不許輕易出門除人家拜望禮節與僧家無干不必出門往看外若稱要到某庵某處會我師父或師兄師弟者皆不許只許師父暫時到院相看遠者留一宿近者一飯即請回若俗家父母兄弟非辦齋不許輕易入門相見若無故而時常請假欲往黃栢山欲往東山欲往維摩庵等處者即時逐遣之去寧可無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戒約之僧寧可終身只四五眾不可妄添不受約一人夫既不許到師父住處矣況俗家乎如此則終日鎖門出門亦自希矣不但身心安閒志意專一久則自覺便宜亦不耐煩見世上人矣有何西方不可到大事不可明乎試反而視世間僧日日遨遊街市當自汗流羞恥之化他日之錢米養不惜羞之和尚出入公私之門粧飾狗臉之行與衙門口積年奚殊也彼為僧如是我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體面亦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閉門靜坐乎既終日閉門亦自然無客萬一有仕人或鄉先生來不得不開門者彼見我如此亦自然生渴仰矣雖相見何妨耶接鄉士夫則稱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學則稱先生此其待之者重矣若稱之以老爹相公反輕之耳且既為佛子又豈可與奴隷輩同口稱聲耶我自重人自重我我自輕人亦輕我理之所必至也閉門靜坐寂然無聲終年如此神猶欽仰何況於人大上出世為真佛其次亦不為世人輕賤我願足矣區區藏屍塔屋有守亦可無守亦可何足重乎若本縣經過有公務者自有下院眾人迎接非守塔僧所當聞若其真實有高興欲至塔前禮拜者此佛子也大聖人也急宜開門延入以聖人待之烹茶而燒好香與事佛等始為相稱迎送務盡禮談佛者呼之為佛爺講道學者呼之為老先生不講學不談佛但其人有氣槩欲見我塔者則呼之為老大人五眾齊出與施禮三眾即退而辦茶惟留常融懷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陪客坐也有問乃答不問即嘿安閒自在從容應對不敢慢之不可敬之敬之則必以我為有所求甚不可也

  ·一早晚佛燈

  夫燈者所以繼明於晝夜而並明於日月者也故日能明於晝而不能照重陰之下月能明於夜而不能照殿屋之中所以繼日月之不照者非燈乎故謂之曰日月燈明佛葢以佛譬日月燈稱佛之如燈如日月也日月有所不照惟燈繼之然後無所不照非謂日月可無而燈獨不可無也今事佛者相沿而不知其義以謂常明燈者但是燈光而不復論有日月乃晝夜然燈不息則日月俱廢矣非但月為無用之灮而日亦為無益之明矣故今只令然燈於夜晝則不敢然以佛常如日也只令然燈於晦望之前後十餘夜即不敢然以佛之常如月也惟隣晦朔前後半餘月然燈徹旦以佛之常如燈也則允矣足稱日月燈明佛矣

  ·一早晚鐘鼓

  夫山中之鐘鼓即軍中之號令天中之雷霆也電雷一奮則百穀草木皆甲折號令一宣則百萬齊聲山川震沸山中鐘鼓亦猶是也未鳴之前寂寥無聲萬慮俱息一鳴則蝶夢還周耳目煥然改觀易聽矣縱有襍念一擊遂忘縱有愁思一搥便廢縱有狂志悅色一聞音聲皆不知何處去矣不但爾山寺僧眾然也遠者近者孰不聞之聞則自然悲仰亦且回心易向知身世之無幾悟勞攘之無由矣然則山中鐘鼓所係匪鮮淺也可聽小沙彌輩任意亂敲乎輕重疾徐自有尺度輕能令人喜重能令人懼疾能令人趨徐能令人息直與軍中號令天中雷霆等耳可輕乎哉雖曰遠近之所望而敬者僧之律行然聲音之道原與心通未有平素律行僧寶而鐘鼓之音不清越而和平也既以律行起人畏敬於先又聽鐘鼓和鳴於清晨良霄之下時時聞此則時時熏心朝朝暮暮聞此則朝朝暮暮感悅故有不待入門禮佛見僧而潛脩頓改者此鐘鼓之音為之也所係誠非細也不然我之撞鐘擊鼓如同兒戲彼反怒其驚我眠而聒我耳反令其生躁心矣

  ·一早晚守塔

  封塔後即祀木主以百日為度早晚俱燒香惟中午供飯一盞清茶一甌豆豉少許上懸瑠璃我平生不愛人哭哀哀不愛人閉眼愁眉作婦人女子賤態丈夫漢喜則清風朗月跳躍歌舞怒則迅雷呼風鼓浪崩沙如三軍萬馬聲沸數里安得有此俗氣况出家人哉且人生以在世為客以死為歸歸家則喜而相慶亦自謂得所而自慶也又况至七八十而後歸其為慶幸益以無涯若復有傷感者是不欲我得所也豈出家人之所宜乎古有死而念佛相送即今人出郭作歌送客之禮生死一例苟送客而哀興豈不重難為客耶客既不樂主人亦何好也是以再四叮嚀非怕汝等哭也恐傷我歸客之心也惟當思我所嗜者我愛書四時祭祀必陳我所親校正批點與繤集抄錄之書于供卓之右而置常穿衣裳于供卓之左早陳設至晚便收每年共十三次祭祀雖名為祭祀亦只是一飯一茶一少許豆鼓耳但我愛香須燒好香我愛錢須燒好紙錢我愛書須牢收我書一卷莫輕借人時時搬出日頭晒晒乾便收訖雖莊純甫近來以教子故亦肯看書要書但決不可與之且彼亦不知我死縱或於別處聞知我死而來亦不可與以我書李四官若來呌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決不可遣人報我死我死不在今日也自我遣家眷回鄉獨自在此落髮為僧時即是死人了也已欲他輩皆以死人待我了也是以我至今再不曾遣一力到家者以謂已死無所用顧家也故我嘗自謂我能為忠臣者以此能忘家忘身之念卜之也非欺誕說大話也不然晉江雖遠不過三千餘里遣一僧持一金即到矣予豈惜此小費哉不過以死自待又欲他輩以死待我則彼此兩無牽挂出家者安意出家在家者安意做人家免道途之勞費省江湖之風波不徒可以成就彼是亦彼之所以成就我也何也彼勞苦則我心亦自愁苦彼驚懼則我心亦自疑懼彼不得安意做人家我亦必以為使彼不得做人家者我陷之也是以不願遣人往問之其不肯遣人往問之者正以絕之而使之不來也莊純甫不曉我意猶以世俗情禮待我今已到此三次矣其家既窮來時必假借路費借倩家人非四十餘日不得到此非一月日不好遽回又非四五十日未易抵家審如此則我只宜在家出家矣何必如此以害莊純甫乎故每每到此則我不樂甚也亦以使之不敢復來故也既不肯使之來此又豈肯遣人往彼乎一向既不肯遣人往彼今日又豈可遣人往彼報死乎何者摠之我死不在今日也我死既不在今日何謂封塔而乃以死待我也則汝等之當如平日又可知也待我如平日事我如生前言語不苟行事不苟比舊更加謹慎使人人咸曰龍湖僧之守禁戒也如此龍湖僧之不謬為卓吾侍者也又如此其為喜悅我也甚矣又何必以不復見我為苦而生悲愴也我之形雖不可復見而我心則開卷即在矣讀其書見其人精神且千萬倍若彼形骸外矣又何如我書乎况讀其豫約守其戒禁則卓吾老子終日對面十目視之無有如其顯十手指之無有如其親者又何必悲戀此一具瘦骨柴頭以為能不忘老子也耶勉之戒之我初至麻城曾承庵創買縣城下今添葢樓屋所謂維摩庵者皆是周友山物余已別有維摩庵創建始末一書寄北京與周友山矣中間開載布施事頗詳悉其未悉者又開具緣薄中先寄周友山于川中二項兼查則維摩庵布施功德主亦昭昭可案覆而審不得沒其實也創建始末尚有兩冊一冊留龍湖上院為照一冊以待篤實僧能堅守樓屋靜室者然後當友山面前給與之世間風俗日以偷薄不守本分雖百姓亦難何况出家者謹守清規莫亂收徒眾以為能縱不能學我一分半分亦當學我一厘兩厘何苦勞勞碌碌日夜不止也在家之人尚為有妻兒親眷等衣食人情逼迫無措我出家人一身亦不曾出一丁銀米之差若不知休非但人禍天必刑之難逃免也周友山既捨此庵不是小事此庵見交銀七十二兩與曾劉二家矣可輕視之歟夫友山之所以敬我者以我稍成一箇人也我之所以不回家不他往者以友山之知我也我自幼寡交少知遊稍長從薄宦於外雖時時有敬我者然亦皮膚麄淺視我耳深知我者無如周友山故我不還家不復別往尋朋友也想行遍天下亦只如此已矣且友山非但知我亦甚重我夫士為知已死何也知已之難遇也今士子得一科第便以所取座主為親爺娘終身不能忘提學官取之為案首即以提學官為恩師事之如事父兄以其知已也以文相知猶然如此况心相知哉故天下未有人而不喜人知已者則我之不歸家又可知矣今世不察既以不歸家病我家中鄉里之人又以不歸家為我病我心中只好自問自答曰爾若知我取我為案首我自歸矣何必苦勸我歸也然友山實是我師匪但知我已也彼其退藏之密實老子之後一人我自望之若跂尤不欲歸也爾等謹守我塔長守清挸友山在世定必護爾爾等保無恐也劉近城是信愛我者與楊鳳里實等梅澹然是出世丈夫雖是女身然男子未易及之今既學道有端的知見我無憂矣雖不曾拜我為師彼知我不肯為人師也然已時時遣人走三十里問法余雖欲不答得乎彼以師禮默默事我我縱不受半箇徒弟於世間亦難以不答其請故凡答彼請教之書彼以師稱我我亦以澹然師答其稱終不欲犯此不為人師之戒也嗚呼不相見而相師不獨師而彼此皆以師稱亦異矣於澹然稱師者澹然已落髮為佛子也於眾位稱菩薩者眾位皆在家故稱菩薩也然亦真正是菩薩家殷而門戶重即親戚往來常禮亦自無閑曠之期安得時時聚首共談此事乎不聚而談則退而看經教時時問話皆有的據此豈可以好名稱之夫即使好名而後為已是天下奇男子所希有之事况實在為生死起念早晚惟向佛門中勤渠拜請者乎敬之敬之亦以眾菩薩女身也又是有親戚愛妬不等生出閒言長語不可耳聞也猶然不一理會只知埋頭學佛道作出世人况爾等出家兒並無一事安可不究心安可不念佛耶我有西方訣最說得親切念佛求生西方者須知此趣向則有端的志氣矣不然雖曰脩西方亦是一句見成語居故念佛者定須攪通了西方訣方為真脩西方之人夫念佛者欲見西方彌陀佛也見阿彌陀佛了即是生西方了無別有西方可生也見性者見自性阿彌陀佛也見自性阿彌陀佛了即是成佛了亦無別有佛可成也故脩西方者總為欲見佛耳雖只得面見彼佛阿彌陀然即常在佛之旁又豈有不得見自已佛之理耶時時目擊時時耳聞時時心領而意會無襍學無襍事一日聽之百日亦聽之一刼伴之百萬刼亦與之伴心志純一再無別有往生之想矣不成佛更何待耶故凡成佛之路甚多更無有念佛一件直截不蹉者是以大地眾生咸知脩習此一念也然問之最聰明靈利肯念佛者竟無一人曉了此意則雖念佛何益既不以成佛為念而妄謂佛是決不可成之物則雖生西方欲以奚為縱得至彼亦自不肯信佛言語自然復生別想欲往別處去矣即見佛猶不見也故世之念佛脩西方者可笑也決萬萬無生西方之理也縱一日百萬聲佛百事不理專一如此然我知其非往生之路也須是發願欲求生西方見佛而時時聽其教旨半言不敢不信不敢不理會乃是求往生之本願正經主意耳以上雖說守塔事而終之以脩淨土要訣葢皆前賢之所未發故詳列之以為早晚念佛之因

  ·一感慨平生

  善因等眾菩薩見我湼槃必定差人來看夫諸菩薩甚難得若善因者以一身而綜數產纖悉無遺以家婦而養諸姑昏嫁盡禮不但各無間言亦且咸得歡心非其本性和平真心孝友安能如此我聞其才力其識見大不尋常而善因固自視若無有也時時至繡佛精舍與其妹澹師窮究真乘必得見佛而後已故我猶真心敬重之此皆爾等所熟聞非千里以外人百年以遠事或出傳說未可信也爾等但說出家便是佛了便過在家人了今我亦出家寧有過人者葢大有不得已焉耳非以出家為好而後出家也亦非以必出家乃可脩道然後出家也在家不好脩道乎緣我平生不愛屬人管夫人生出世此身便屬人管了幼時不必言從訓蒙師時又不必言既長而入學即屬師父與提學宗師管矣入官即為官管矣棄官回家即屬本府本縣公祖父母管矣來而迎去而送出分金擺酒席出軸金賀壽旦一毫不謹失其歡心則禍患立至其為管束至入木埋下土未已也管朿得更苦矣我是以寧飄流四外不歸家也其訪友朋求知已之心雖切然已亮天下無有知我者只以不願屬人管一節既棄官又不肯回家乃其本心實意特以世人難信故一向不肯言之然出家遨遊其所遊之地亦自有父母公祖可以管攝得我故我於鄧鼎石初履縣時雖身不敢到縣庭然彼以禮帖來我可無名帖答之乎是以書名帖不敢曰侍生侍生則太尊已不敢曰治生治生則自受縛尋思四字回答之曰流寓客子夫流寓則古今時時有之目今郡邑誌書稱名宦則必繼之以流寓也名宦者賢公祖父母也流寓者賢隱逸名流也有賢公祖父母則必有賢隱逸名流書流寓則與公祖父母等稱賢矣宦必有名乃紀非名宦則不紀故曰名宦若流寓則不問可知其賢故但曰流寓蓋世未有不是大賢高品而能流寓者晦庵婺源人而終身延平蘇子瞻兄弟但眉州人而一葬郟縣一葬穎州不特是也邵康節范陽人也司馬君實陝西夏縣人也而皆終身流寓洛陽與白樂天本太原人而流寓居洛一矣孰謂非大賢上聖而能隨寓皆安者乎是以不問而知其賢也然既書流寓矣又書客子不已贅耶蓋流而寓矣非築室而居其地則種地而食其毛欲不受其管朿又不可得也故兼稱客子則知其為旅寓而非真寓如司馬公邵康節之流也去住時日久近皆未可知縣公雖欲以父母臨我亦未可得既未得以父母臨我則父母雖尊其能管朿得我乎故兼書四字而後作客之意與不屬管朿之情暢然明牛然終不如落髮出家之為愈蓋落髮則雖麻城本地之人亦自不受父母管朿况別省之人哉或曰既如此在本鄉可以落髮又何必麻城噫我在此落髮猶必設盡計校而後刀得臨頭鄧鼎石見我落髮泣涕甚哀又述其母之言曰爾若說我乍聞之柾一日不喫飯飯來亦不下咽李老伯決定留髮也且汝若能勸得李老伯蓄髮我便說爾是箇真孝子是箇第一好官嗚呼余之落髮豈容易哉余惟以不肯受人管朿之故然後落髮又豈容易哉寫至此我自酸鼻爾等切勿以落髮為好事而輕易受人布施也雖然余之多事亦已極矣余惟以不受管朿之故受盡磨難一生坎坷將大地為墨難盡寫也為縣博士即與縣令提學觸為太學博士即與祭酒司業觸如秦如陳如潘如呂不一而足矣司禮曹務即與高尚書殷尚書王侍郎萬侍郎盡觸也高殷皆入閣潘陳呂皆入閣高之掃除少年英俊名進士無數矣獨我以觸迕得全高亦人傑哉最苦者為員外郎不得尚書謝大理卿董并汪意謝無足言矣汪與董皆正人不宜與余抵然彼二人者皆急功名清白未能過人而自賢則十倍矣予安得免觸耶又最苦而遇尚書趙趙于道學有名孰知道學益有名而我之觸益又甚也最後為郡守即與廵撫王觸與守道駱觸王本下流不必道矣駱最相知其人最號有能有守有文學有實行而終不免與之觸何耶渠過於刻厲故遂不免成觸也渠初以我為清苦敬我終反以我為無用而作意害我則知有已不知有人今古之號為大賢君子往往然也記予嘗苦勸駱曰邊方襍夷法難盡執日過一日與軍與夷共享太平足矣仕於此者無家則難住擕家則萬里崎嶇而入狼狽而去尤不可不體念之但有一能即為賢者豈容備責但無人告發即裝聾啞何須細問葢清謹勇往只可責已不可責人若盡責人則我之清能亦不足為美矣况天下事亦只宜如此耶嗟嗟孰知予竟以此相觸也哉雖相觸然使余得以薦人必以駱為薦首也此余平生之大略也上之不能如東方生之避世金馬門以萬乘為僚友含垢忍恥遊戲仕路最上又不能如胡廣之中庸梁江總之頭黑馮道之五代貪祿而不能忍詬其得免於虎口亦天之幸耳既老而思勝筭就此一著已非上策爾等安得知耶故予嘗謂世間有三種人決宜出家非三種而出家非避難即無計治生利其閒散可以成就吾之懶也無足言也三種者何盖世有一種如梅福之徒以生為我酷形為我辱智為我毒身為我桎梏的然見身世之為贅疣不得不棄官而隱夫洪崖玉笥之間者一也又有一種如嚴光阮籍陳搏邵雍輩苟不得比于呂尚之遇文王管仲之遇齊桓孔明之遇先生傳說之遇高宗則寧隱無出故夫子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女則何以哉又曰沽之哉我待價者也是以孔子終身不仕而隱也其曰有道則仕無道則懷不過以贊伯玉等云耳若夫子苟不遇知已善價則雖有道之世不肯沽也此又一種也夫天下曷嘗有知已之人哉况真為天下知已之主歟其不得不隱居于巖穴釣臺蘇門之山固其所矣又有一種則陶淵明輩是也亦貪富貴亦苦貧窮苦貧窮故以乞食為恥而曰扣門拙言詞愛富貴故求為彭澤令因遣一力與兒而曰助汝薪水之勞然無耐其不肯折腰何是以八十日便賦歸去也此又一種也適懷林在傍研墨問曰不審和尚于此三種何居余曰卓哉梅福莊周之見我無是也必遇知已之主而後出必有葢世真才我無是才也故亦無是見也其惟陶公乎夫陶公清風千古余又何人敢稱庶幾然其一念真實受不得世間管朿則偶與同耳敢附驥耶

  以上六條末條復潦倒哀鳴可知余言之不顧矣勸爾等勿哭勿哀而我復言之哀哀真情實意固自不可強也我願爾等勿哀又願爾等心哀心哀是真哀也真哀自難止人安能止

  ○寒燈小話

  第一段   第二段   第三段   第四段

  ·第一段

  九月十三夜大人患氣急獨坐更深向某輩言曰丘坦之此去不來矣言未竟淚如雨下某謂大人莫太感傷因為鄙俚之語以勸大人語曰這世界真可哀乾坤如許大好人難容載我勸大人莫太傷懷古來盡如此今日安足怪我量彼走盡天下無知已必然有時還來亂曰此說不然此人聰明大有才到處逢人多相愛只恨一去太無情不念老人日夜難待十五夜復聞人道有一老先生特地往丘家拜訪荊州袁生且親下請書以邀之袁生拜既不答召又不應丘生又係一老先生通家子亦竟不與袁生商之傍人相視莫不驚駭以為此皆人世所未有者大人謂袁生只為不省人間禮數取怒於人是以遨遊至此今又責之備袁生安所逃死耶嗟嗟袁生之難也烏得無罪乎懷林小沙彌從傍哂曰袁家丘家決定是天上人初來下降人世者是以不省人世事也若是世間人安有不省世間禮數之理某謂林言甚辯大人曰林之言是也夫惟真天上人是以不知有人世事故世間人之所能知者天人不知世間人之所能行者天人不能是以謂之天人也夫世間人之所能知能行者天人既已不知不能則天人之所知者世間人亦決不知天人之所能者世間人亦決不能若慕天人以其所不知不能而復責天人以世之所共知共能是猶責人世以知能而復求其如天人之不知與不能也不亦難歟則不惟天人失其為天人將世間人亦失其為世間人矣是責備之過也吾謂不如取天人之所獨知獨能者而以與之好而略其所不知不能之不如世間人者而不為之求備焉則善矣因感而賦詩三章以袪責備者之惑不是天人初下世如何不省世人禮省得世人禮不難爾來我往知禮矣既不能知人世禮如何敢到人間世任爾胸藏萬斛珠不如百拜頭至地去年曾有一新郎兩處奔波苦苦忙糞掃堆邊都是也痴人卻說郎非常

  ·第二段

  是夜懷林侍次見有猫兒伏在禪椅之下林曰言猫兒日昌秪拾得幾塊帶肉的骨頭喫了便知痛他者是和尚每每伏在和尚座下而不去和尚嘆曰人言最無義者是猫兒今看養他顧他時他即戀著不去以此觀之猫兒義矣林曰今之罵人者動以禽獸奴狗罵人強盜罵人罵人者以為至重故受罵者亦自謂至重吁誰知此豈罵人語也夫世間穪有義者莫過於人你看他威儀禮貌出言吐氣好不和美憐人愛人之狀好不切至只是還有一件不如禽獸奴狗強盜之處葢世上做強盜者有二或被官司逼迫怨氣無伸遂爾遁逃或是盛有才力不甘人下倘有一箇半箇憐才者使之得以效用彼必殺身圖報不宜忘恩矣然則以強盜罵人是不為罵人了是反為讚嘆稱美其人了也狗雖人奴義性尤重守護家主逐亦不去不與食喫彼亦無嗔自去喫屎將就度日所謂狗不厭家貧是也今以奴狗罵人又豈當乎吾恐不是以狗罵人反是以人罵狗了也至於奴之一字但為人使而不足以使人者咸謂之奴世間曷嘗有使人之人哉為君者漢惟有孝高孝文孝武孝宣耳餘盡奴也則以奴名人乃其本等名號而反怒人何也和尚謂禽獸畜生強盜奴狗既不足以罵人則當以何者罵人乃為恰當林遂引數千種如蛇如虎之類俱是罵人不得者直商量至夜分亦竟不得乃嘆曰嗚呼好看者人也好相處者人也秪是一付肚腸甚不可看不可處林曰果如此則人真難形容哉世謂人皮包倒狗骨頭我謂狗皮包倒人骨頭未審此罵何如和尚曰亦不足以罵人遂去睡

  ·第三段

  守庵僧每日齋皆取給于城內外人家供給盞飯推其餘乃以飯往來方僧道侶是日道侶中有一人再來索食守僧怒罵不已大人聞之謂某輩曰不與食亦罷何太辱罵也况有盞飯之餘乎因論及常志等謂常志每借得銀物隨手輒盡此其視守僧之罵道人較勝矣且常志等平日亦自謂能輕財好施當過守僧十倍也某謂此說未當要不過伯仲之間耳彼守僧之罵道人傷于太儉者也但知為施主惜餘飯而不知為施主廣積福但知化飯之難欲以飽其徒不知受罵之苦反以傷佛心是太儉之故也若常志輩但見假借名色以得人之銀若甚容易而不知屢借名色以要人之銀人實難堪况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于人為不情於已甚無謂乎是太奢之過也奢儉俱非何以稱常志之勝大人曰若如子言則輕財之名不美乎彼固慕輕財之名而後為之者也其曰嗟哉是何言歟夫古之言輕財者必曰重義未有無故而輕財者也故重義者必輕財而輕財者以重義故是以有輕財重義之說有散財結客之說是故范純祐麥舟之予以石曼卿故非石曼卿則一麥不肯妄費矣魯子敬有一囷三千米之予以周公瑾故非公瑾則一粒不肯妄費矣為公瑾是以結客故散財為石曼卿是以重義故輕財今得人錢財視同糞土豈為謀王圖伯用之以結客乎抑救災恤患而激於義之不能以已也要不過縱酒色之慾滋豪奴之貪亂而不理懦而不敢明耳何曾有一文施及於大賢之待朝餔者此為浪費縱慾而借口輕財是天下之浪子皆輕財之夫也反不如太儉者之為得故曰與其奢也寧儉

  ·第四段

  九月二十七日林隨長者遊至西城發足欲往萬壽寺寺有僧長者每遊必至方者是日忽逢暴雨勢似天以同來長者避雨于秀士門下不一盞茶雨過然平地皆水可以行舟矣林啟長者曰此驟雨水未退不如升堂一坐稍待水退乃往長者登堂坐于中堂之上時有老僕即欲入報長者遽止之曰勿報我躲雨至此權坐一時切勿報不報我尚多坐一時若報主人出我不過一茶即起矣偶宅中有老姆從內出見是長者不覺發聲曰是卓吾老爹何不速報便番身入內口中道卓吾老爹在堂快報知快報知于時主人出安座已坐未一茶長者果起至道中問林曰何此家婦人女子盡識李卓吾耶林曰偏是婦人女子識得具丈夫相者反不識也此間男子見長者箇箇攢眉長者曰如爾言反比不得婦人耶林曰不然男子慣見長者故作尋常看此老婦人乍見耳乍見是以生希有想歡喜想也長者但自念果尋常乎希有乎不必問林也若說男子不如婦人非矣長者曰爾言是爾言是疾行至萬壽等會其僧其僧索書書數紙已其徒又索聯句聯句曰僧即俗俗即僧好箇道塲爾為爾我為我大家遊戲是夜雨不止雨點大如車輪長者肩輿淋漓帶雨而歸大呌于輿上曰子看我與爾共作雨中遊何如林對曰真可為遊戲三昧大神通自在長者矣

  李溫陵集卷之七

  ●李溫陵集卷之八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二

  ◆雜述二

  卓吾論略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何心隱論   夫婦   鬼神論   戰國論   兵食   雜說   玉合   崑崙奴   拜月   紅拂

  ○卓吾論略 【 滇中作】

  孔若谷曰吾猶及見卓吾居士能論其大略云居士別號非一卓吾特其一號耳卓又不一居士自稱曰卓載在仕籍者曰篤雖其鄉之人亦或言篤或言卓不一也居士曰卓與篤吾土音一也故鄉人不辯而兩稱之予曰此易矣但得五千絲付鐵匠衚衕梓人改正矣居士笑曰有是乎子欲吾以有用易無用乎且夫卓固我也篤亦我也稱我以卓我未能也稱我以篤亦未能也予安在以未能易未能乎故至于今竝稱卓篤焉居士生大明嘉靖丁亥之歲時維陽月得全數焉生而母太宜人徐氏沒幼而孤莫知所長長七歲隨父白齋公讀書歌詩習禮文年十二試老農老圃論居士曰吾時已知樊遲之問在荷蕢丈人間然而上大人丘乙已不忍也故曰小人哉樊須也則可知矣論成遂為同學所稱眾謂白齋公有子矣居士曰吾時雖幼早已知如此臆說未足為吾大人有子賀且彼賀意亦太鄙淺不合於理彼謂吾利口能言至長大或能作文詞慱奪人間富若貴以救賤貧耳不知吾大人不為也吾大人何如人哉身長七尺目不苟視雖至貧輒時時脫吾董母太宜人簪珥以急朋友之婚吾董母不禁也此豈可以世俗胸腹窺測而預賀之哉稍長復憒憒讀傳註不省不能契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而閒甚無以消歲日乃嘆曰此直戲耳但剽竊得濫目足矣主司豈一一能通孔聖精蘊者邪因取時文尖新可愛玩者日誦數篇臨塲得五百題旨下但作繕寫謄錄生即高中矣居士曰吾此倖不可再僥也且吾父老弟妹婚嫁各及時遂就祿迎飬其父婚嫁弟妹各畢居士曰吾初意乞一官得江南便地不意走共城萬里反遺父憂雖然共城宋李之才宦遊地也有邵堯夫安樂窩在焉堯夫居洛不遠千里就之才問道吾父子儻亦聞道於此雖萬里可也且聞邵氏苦志參學晚而有得乃歸洛始婚娶亦既四十矣使其不聞道則終身不娶也予年二十九而喪長子且甚戚夫不戚戚於道之謀而惟情是念視康節不益愧乎安樂窩在蘇門山百泉之上居士生於泉泉為溫陵禪師福地居士謂吾溫陵人當號溫陵居士至是日遊遨百泉之上曰吾泉而生又泉而官泉於吾有夙緣哉故自謂百泉人又號百泉居士云在百泉五載落落竟不聞道卒遷南雍以去數月聞白齋公沒守制東歸時倭夷竊肆海上所在兵燹居士間關夜行晝伏餘六月方抵家抵家又不暇試孝子事墨衰率其弟若姪晝夜登陴擊柝為城守備城下矢石交米斗斛十千無糴處居士家口零三十幾無以自活三年服闋盡室入京蓋庶幾欲以免難云居京邸一閱月不得缺囊垂盡乃假館受徒館復十餘月乃得缺稱國子先生如舊官未幾竹軒大父訃又至是日也居士次男亦以病卒于京邸予聞之嘆曰嗟嗟人生豈不苦誰謂仕宦樂仕宦若居士不乃更苦邪弔之入門見居士無異也居士曰吾有一言與子商之吾先曾大父大母沒五十多年矣所以未歸土者為貧不能求葬地又重違俗恐取不孝譏夫為人子孫者以安親為孝未聞以卜吉自衛暴露為孝也天道神明吾恐決不肯留吉地以與不孝之人吾不孝罪莫贖矣此歸必令三垂依土權置家室于河內分賻金一半買田耕作自食予以半歸即可得也第恐室人不從耳我入不聽請子繼之居士入反覆與語黃宜人曰此非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猶朝夕泣憶我雙眼肓矣若見我不歸必死語未終淚下如雨居士正色不顧宜人亦知終不能迕也收淚改容謝曰好好第見吾母道尋常無恙莫太愁憶他日自見吾也勉行襄事我不歸亦不敢怨遂收拾行李托室買田種作如其願時有權墨吏嚇富人財不遂假借漕河名色盡徹泉源入漕不許留半滴溝洫間居士時相見雖竭情代請不許計自以數畒請必可許也居士曰嗟哉天乎吾安忍坐視全邑萬頃而令予數畒灌溉豊收哉縱與必不受肯求之遂歸歲果大荒居士所置田僅收數斛裨長女隨艱難日久食稗如食粟二女三女遂不能下咽因病相繼夭死老媼有告者曰人盡饑官欲發粟聞其來者為鄧石陽推官與居士舊可一請宜人曰婦人無外事不可且彼若有舊又何待請邪鄧君果撥已俸二星并馳書與僚長各二兩者二至宜人以半糴粟半買花紡為布三年衣食無缺鄧君之力也居士曰吾時過家畢葬幸了三世業緣無宦意矣回首天涯不勝萬里妻孥之想乃復抵共城入門見室家歡甚問二女又知歸未數月俱不育矣此時黃宜人泪相隨在目睫間見居士色變乃作禮問葬事及其母安樂居士曰是夕也吾與室人秉燭相對真如夢寐矣乃知婦人勢逼情真吾故矯情鎮之到此方覺屐齒之折也至京補禮部司務人或謂居士曰司務之窮窮于國子雖子能堪忍獨不聞焉往而不得貧賤語乎蓋譏其不知止也居士曰吾所謂窮非世窮也窮莫窮于不聞道樂莫樂於安汝止吾十年餘奔走南北秪為家事全忘卻溫陵百泉安樂之想矣吾聞京師人士所都葢將訪而學焉人曰子性大窄常自見過亦時時見他人過苟聞道當自宏闊居士曰然予實窄遂以宏父自命故又為宏父居士焉居士五載春官潛心道妙憾不得起白齋公於九原故其思白齋公也益甚又自號思齋居士一日告我曰子知我久我死請以誌囑雖然予若死五朋友之手一聽朋友所為若死于道路必以水火葬決不以我骨貽累他方也墓誌可不作作傳其可予應曰予何足以知居士哉他年有顧虎頭知居士矣遂著論論其大畧後予遊四方不見居士者久之故自金陵已後皆不撰述或曰居士死于白下或曰尚在滇南未死也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先是楊東淇為郡南充陳君實守是州與別駕張馬平博士陳名山皆卓然一時可謂盛矣今三十餘年而君來為州守予與周君張君各以次先後並至諸父老有從旁竊嘆者曰此豈有似於曩時也乎何其濟濟尤盛也未幾唐公下車復爾相問予乃驟張之曰此間官僚皆數十年而一再見者也願公加意培植于上勿生疑貳足矣惟予知府一人不類雖然有多賢足以上人為予夾輔雖不類庸何傷唐公聞序言而壯之是春兩臺復命君與諸君俱蒙禮待雖予不類亦竊濫及前年之言迨合矣予固因彙次其語以為君與諸君賀而獨言予之不類者以質于君焉盖予嘗聞于有道者而深有感于因性牅民之說焉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種已也有仕于土者乃以身之所經歷者而欲人之同往以已之所種藝者而欲人之同灌溉是以有方之治而馭無方之民也不亦昧于理歟且夫君子之治本諸身者也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本諸身者取必于已因乎人者恒順于民其治效固已異矣夫人之與已不相若也有諸已矣而望人之同有無諸已矣而望人之同無此其心非不恕也然此乃一身之有無也而非通於天下之有無也而欲為一切有無之法以整齊之惑也於是有條教之繁有刑法之施而民日以多事矣其智而賢者相率而歸吾之教而愚不肖則遠矣於是有旌別淑慝之令而君子小人從此分矣豈非別白太甚而導之使爭乎至人則不然因其政不易其俗順其性不拂其能聞見熟矣不欲求知新于耳目恐其未寤而驚也動止安矣不欲重之以桎梏恐其縶而顛且仆也今予之治郡也取善太恕而疾惡也過嚴夫取善太恕似矣而疾人之惡安知已之無惡乎其于反身之治且未之能也况望其能因性以牅民乎予是以益懼不類而切倚仗于君焉吾聞君生長劍門既壯而仕經太華而獨觀昭曠于衡岳之巔其中豈無至人可遇而不可求者與君談說及此乎不然何以兩宰疲邑一判衡州而民誦之至今也意者君其或有所遇焉則予言為贅如其不然則予之所聞于有道者詳矣君其果有當于心乎否也夫君而果有當于心也則予雖不類庸何傷乎

  ○何心隱論

  何心隱即梁汝元也予不識何心隱又何以知梁汝元哉姑以心隱論之世之論心隱者高之者有三其不滿之者亦有三高心隱者曰凡世之人靡不自厚其生公獨不肯治生公家世饒財者也公獨棄置不事而直欲與一世賢聖共生于天地之間是公之所以厚其生者與世異也人莫不畏死公獨不畏而直欲博一死以成名以為人盡死也百憂愴心萬事瘁形以至五內分裂求死不得者皆是也人殺鬼殺寧差別乎且斷頭則死斷腸則死孰快百藥成毒一毒而藥孰毒烈烈亦死冺冺亦死孰烈公固審之熟矣宜公之不畏死也其又高之者曰公誦法孔子者也世之法孔子者法孔子之易法者耳孔子之道其難在以天下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賢為命而不以田宅為命故能為出類拔萃之人為首出庶物之人為魯國之儒一人天下之儒一人萬世之儒一人也公既獨為其難者則其首出于人者以是其首見怒于人者亦以是矣公烏得免死哉削跡伐木絕陳畏匡孔聖之幾死者亦屢其不死者幸也幸而不死人必以為得正而斃矣不幸而死獨不曰仁人志士有殺身以成仁者乎死得其死公又何辭也然則公非畏死也非不畏死也任之而已矣且夫公既如是而生矣又安得不如是而死乎彼謂公欲求死以成名者非也死則死矣此有何名而公欲死之歟其又高之者曰公獨來獨往自我無前者也然則仲尼雖聖效之則為顰學之則為步醜婦之賤態公不爾為也公以為世人聞吾之為則反以為大怪無不欲起而殺我者而不知孔子已先為之矣吾故援孔子以為法則可免入室而操戈然而賢者疑之不賢者害之同志終鮮而公亦竟不幸為道以死也夫忠孝節義世之所以死也以有其名也所謂死有重于泰山者是也未聞有為道而死者道本無名何以死為公今已死矣吾恐一死而遂湮滅無聞也今觀其時武昌上下人幾數萬無一人識公者無不知公之為冤也方其揭榜通衢列公罪狀聚而觀者咸指其誣至有噓呼叱咤不欲觀焉者則當日之人心可知矣由祁門而江西又由江西而南安而湖廣沿途三千餘里其不識公之面而知公之心者三千餘里皆然也非惟得罪於張相者有所憾於張相而云然雖其深相信以為大有功於社稷者亦猶然以此舉為非是而咸謂殺公以媚張相者之為非人也則斯道之在人心真如日月星辰不可以盖覆矣雖公之死無名可名而人心如是則斯道之為也孰能遏之然公豈誠不畏死者時無張子房誰為活項伯時無魯朱家誰為脫季布吾人因是而益信談道者之假也由今而觀彼其含怒稱冤者皆其未甞識面之夫其坐視公之死反從而下石者則盡其聚徒講學之人然則匹夫無假故不能掩其本心談道無真故必欲剆其出類又可知矣夫惟世無真談道者故公死而斯文遂喪公之死顧不重耶而豈直泰山氏之比哉此三者皆世之賢人君子猶能與匹夫同其真者之所以高心隱也其病心隱者曰人倫有五公舍其四而獨置身于師友賢聖之間則偏枯不可以為訓與上誾誾與下侃侃委虵之道也公獨危言危行自貽厥咎則明哲不可以保身且夫道本人情學貴平易繩人以太難則畔者必眾責人于道路則居者不安聚人以貨財則貪者競起亡固其自取矣此三者又世之學者之所以為心隱病也吾以為此無足論矣此不過世之庸夫俗子衣食自耽身口是急全不知道為何物學為何事者而敢妄肆譏詆則又安足置之齒頰間耶獨所謂高心隱者似亦近之而尚不能無過焉然予未甞親覩其儀容面聽其緒論而窺所學之詳而遽以為過抑亦未可吾且以意論之以俟世之萬一有知公者可乎吾謂公以見龍自居者也終日見而不知潛則其勢必至于亢矣其及也宜也然亢亦龍也非他物比也龍而不亢則上九為虛位位不可虛則龍不容於不亢公宜獨當此一爻者則謂公為上九之大人可也是又余之所以論心隱也

  ○夫婦 【 因畜有感】

  夫婦人之始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兄弟有兄弟然後有上下夫婦正然後萬事無不出于正夫婦之為物始也如此極而言之天地一夫婦也是故有天地然後有萬物然則天下萬物皆生于兩不生于一明矣而又謂一能生二理能生氣太極能生兩儀何歟夫厥初生人惟是陰陽二氣男女二命初無所謂一與理也而何太極之有以今觀之所謂一者果何物所謂理者果何在所謂太極者果何所指也若謂二生于一一又安從生也一與二為二理與氣為二陰陽與太極為二太極與無極為二反覆窮詰無不是二又烏覩所謂一者而遽爾妄言之哉故吾究物始而見夫婦之為造端也是故但言夫婦二者而已更不言一亦不言理一尚不言而况言無無尚不言而况言無無何也恐天下惑也夫惟多言數窮而反以滋人之惑則不如相忘于無言而但與天地人物共造端于夫婦之間于焉食息于焉語語已矣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資始資生變化無窮保合太和各正性命夫性命之正正于太和太和之合合于乾坤乾為夫坤為婦故性命各正自無有不正者然則夫婦之所係為何如而可以如此也夫可以如此也夫

  ○鬼神論

  生民之什云厥初生民時惟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祓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誕彌厥月首生如達不圻不副無菑無害以赫厥靈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誕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寘之平林會伐平林誕寘之寒氷鳥覆翼之鳥乃去矣后稷呱矣實覃實訐厥聲載路朱子曰姜嫄出祀郊禖見大人迹而履其拇遂欣欣然如有人道之感於是有娠乃周人所由以生之始也周公制祀典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詩以推本其始生之祥由此觀之后稷鬼子也周公而上鬼孫也周公非但不諱且以為至祥極瑞歌詠於郊禘以享祀之而自謂文子文孫焉乃后世獨諱言鬼何哉非諱之也未嘗通於幽明之故而知鬼神之情狀也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吾不與祭如不祭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夫子之敬鬼神如此使其誣之以為無則將何所不至耶小人之無忌憚皆由于不敬鬼神是以不能務民義以致昭事之勸如臨女以祈陟降之饗故又戒之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夫有鬼神而後有人故鬼神不可以不敬事人即所以事鬼故人道不可以不務則凡數而瀆求而媚皆非敬之之道也夫神道遠人道邇遠者敬而疏之知其遠之近也是故惟務民義而不敢求之于遠近者親而務之知其邇之可遠也是故不事諂瀆而惟致吾小心之翼翼今之不敬鬼神者皆是也而未見有一人之能遠鬼神者何哉揲蓍布卦卜地選勝擇日請時務索之冥冥之中以徼未涯之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其諂瀆甚矣而猶故為大言以誑人曰佛者為異端鬼神乃淫祀慢侮不信若靡有悔一旦緩急手腳忙亂禱祀祈禳則此等實先奔走反甚于細民之敬鬼者是何怪也然則其不能遠鬼神者乃皆其不能敬鬼神者也若誠知鬼神之當敬則其不能務民之事者鮮矣朱子曰天即理也又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夫以天為理可也而謂祭天所以祭理可與以鬼神為良能可也而謂祭鬼神是祭良能乭與且夫理人人同具若必天子而後祭天地則是必天子而後可以祭理也凡為臣庶人者獨不得與于有理之祭又豈可與然則理之為理亦大傷民財勞民力不若無理之為愈矣圓丘方澤之設牲幣爵號之陳大祀之典亦太不經駿奔執豆者亦太無義矣國之大事在祀審如此又安在其為國之大事也我將我享維羊維牛不太可惜乎鐘鼓喤喤磬筦將將又安見其能降福穰穰懹柔百神及河喬岳也周頌曰念茲皇祖陟降庭止若衣服不神則皇祖陟降誰授之衣昭事小心儼然如在其上者當從祼袒之形文子文孫又安用對越為也商書曰茲予大享于先生爾祖其從予享之周公之告太王王季文王曰乃元孫不若旦多才多藝能事鬼神若非祖考之靈赫然臨女則爾祖我祖真同兒戲金縢策祝同符新室上誑武王下誑召畢近誑元孫遠誑太王王季文王多材多藝之云真矯誣也哉玄鳥之頌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又曰浣哲維商長發其祥而朱子又解曰春分玄鳥降有戎氏女簡狄高幸氏之妃也祈于郊禖■〈鳥乙〉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後遂為有商氏而有天下嗚呼周有天下歷年八百厚澤深仁鬼之嗣也商有天下享祀六百賢聖之王六七繼作鳥之遺也一則祖■〈鳥乙〉一則祖敏後之君子敬鬼可矣

  ○戰國論

  予讀戰國策而知劉子政之陋也夫春秋之後為戰國既為戰國之時則自有戰國之策盖與世推移其道必爾如此者非可以春秋之治治之也明矣況三王之世與五霸者春秋之事也夫五霸何以獨盛于春秋也盖是時周室既衰天子不能操禮樂征伐之權以號令諸侯故諸侯有不令者方伯連帥率諸侯以討之相與尊天子而協同盟然後一下之勢復合于一此如父母臥病不能事事群小搆爭莫可禁阻中有賢子自為家督遂起而身父母之任焉是以名為兄弟而其實則父母也雖若侵父母之權而實父母賴之以安兄弟賴之以和左右童僕諸人賴之以立則有勞于厥家大矣管仲相桓所謂首任其事者也從此五霸迭?更相雄長夾輔王室以藩屏周百足之蟲遲遲復至二百四十餘年者皆管仲之功五霸之力也諸侯又不能為五霸之事於是有志在吞周心圖混一如齊宣之所欲為者焉晉氏為三呂氏為田諸侯亦莫之正也則安得不遂為戰國而致謀臣策士于千里之外哉其勢不至混一故不止矣劉子政當西漢之末造感王室之將燬徒知羨三王之盛而不知戰國之宜其見固已左矣彼鮑吳者生于宋元之季聞見塞胸仁義盈耳區區褒貶何足齒及乃曾子固自負不少者也咸謂其文章本于六經矣乃譏向自信之不篤邪說之當正則亦不知六經為何物而但竊褒貶以繩世則其視鮑與吳亦魯衛之人矣

  ○兵食

  民之初生若禽獸然冗居而野處拾艸木之實以為食且又無爪牙以供搏噬無羽毛以資翰蔽其不為禽獸啖食者鮮矣夫天之生人以其貴于物也而反遺之食則不如勿生則其勢自不得不假物以為用而弓矢戈矛甲冑劍楯之設備矣葢有此生則必有以養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則必有以衛此身者兵也食之急故井田作衛之急故弓矢甲冑興是甲冑弓矢所以代爪牙毛羽之用以疾驅虎豹犀象而遠之也民之得安其居者不以是與夫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夫為人上而使民食足兵足則其信而戴之也何惑焉至于不得已猶寧死而不離者則以上之兵食素足也其曰去食去兵非欲去也不得已也勢既出于不得已則為下者自不忍以其不得已之故而遂不信于其上而儒者反謂信重于兵食則亦不達聖人立言之旨矣然則兵庂與食果有二乎曰苟為無兵食固不可得而有也然而兵者死地也其名惡而非是則無以自衛其實美也美者難見而惡則非其所欲聞惟下之人不欲聞以故上之人亦不肯以出之于口況三令而五申之耶是故無事而教之兵則謂時方無事而奈何其擾我也其誰曰以佚道使我雖勞不怨乎有事而調之兵則謂時方多事而奈何其殺我也其誰曰以生道殺我雖死不怨殺者乎凡此皆矯誣之語不過欲以粉飾王道耳不知王者以道化民其又能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乎要必有神而明之使民宜之不賞而自勸不謀而同趨嘿而成之莫知其然斯為聖人篤恭不顯之至德矣夫三王之治本于五帝帝軒轅氏尚矣軒轅氏之王也七十戰而有天下殺蚩尤于涿鹿之野戰炎帝于阪泉之原亦深苦衛生之難而既竭心思以惟之矣以為民至愚也而可以利誘至神也而不可以忠告於是為之井而八分之使民咸知上之養我也然蒐狩之禮不舉得無有傷吾之苗稼者乎且何以祭田祖而告成歲也是故四時有田則四時有祭四時有祭則四時痭獵是獵也所以田也故其名曰田獵焉是故國未甞有養兵之費而家家收獲禽之功上之人未嘗有治兵之名而人人皆三驅之選戈矛之利甲冑之堅不待上之與也射疏及遠手輕足便不待上之試也攻殺擊刺童而習之白首而不相代不待上之操也彼其視搏猛獸如搏田兔然又何有于即戎乎是故入相反而出相呼疾病相視患難相守不待上之教以人倫也折中矩而旋中規坐作進退無不如志不待上之教以禮也歡欣讌樂鼓舞不倦不待耀之以旌旗宣之以金鼓獻俘授馘而後樂心生也分而為八家布而為八陣其中為中軍八首八尾同力相應不待示之以六書經之以??美法而後分數明也此皆六藝之術上之所以衛民之生者然而聖人初未甞教之以六藝也文事武備一齊具舉又何待庠序之設孝弟之申如孟氏畫虵添足之云乎彼自十五歲以前俱已熟試而閑習之矣而實不知上之使也以謂上者養我者也至其家自為戰人自為兵禮樂以明人倫以興則至于今凡幾千年矣而不知而况當時之民與至矣聖人鼓舞萬民之術也盖可使之由者同井之田而不可使之知者則六藝之精孝弟忠信之行也儒者不察以謂聖人皆于農隙以講武事夫蒐苗獮狩四時皆田安知田隙且自田耳曷嘗以武名曷嘗以武事講耶范仲淹乃謂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則已不知兵之急矣張子厚復欲買田一方自謂井田則又不知井田為何事而徒慕古以為名秖益醜焉商君知之慨然請行專務攻戰而决之以信賞必罰非不頓令秦強而車裂之慘秦民莫哀則以不可使知者而欲使之知固不可也故曰聖人之道非以明民將以愚之魚不可以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哉深乎歷世寶之太公望行之管夷吾修之柱下史明之姬公而後流而為儒紛紜制作務以明民瑣屑煩碎信誓周章而軒轅氏之政遂衰矣

  ○雜說

  拜月西廂化工也琵琶畫工也夫所謂畫工者以其能奪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無工乎今夫天之所生地之所長百卉具在人見而愛之矣至覓其工了不可得豈其智固不能得之與要知造化無工雖有神聖亦不能識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誰能得之由此觀之畫工雖巧已落二義矣文章之事寸心千古可悲也夫且吾聞之追風逐電之足决不在于牝牡驪黃之間聲應氣求之夫决不在于尋行數墨之土風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若夫結搆之密偶對之切依于理道合乎法度首尾相應虛實相生種種禪病皆所以語文而皆不可以語于天下之至文也雜劇院本遊戲之上乘也西廂拜月何工之有盖工莫工于琵琶矣彼高生者固已殫其力之所能工而極吾才于既竭者也夫惟作者窮巧極工不遺餘力是故語盡而意亦盡詞竭而味索然亦隨以竭吾甞攬琵琶而彈之矣一彈而嘆再彈而怨三彈而向之怨嘆無復存者此其故何邪豈其似真非真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邪葢雖工巧之極其氣力限量只可達于皮膚骨血之間則其感人僅僅如是何足怪哉西廂拜月乃不如是意者宇宙之內本自有如此可喜之人如化工之于物其工巧自不可思議爾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於為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極積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生情觸目興歎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已之壘磈訴心中之不平感數奇于千載既已噴玉唾珠昭回雲漢為章于天矣遂亦自負發狂大叫流涕慟哭不能自止寧使見者聞者切齒咬牙欲殺欲割而終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予覽斯記想見其為人當其時必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間者故借夫婦離合因緣以發其端于是焉喜佳人之難得羨張生之奇遇比雲雨之翻覆嘆今人之如土其尤可咲者小小風流一事耳至比之張旭張顛羲之獻之而又過之堯夫云唐虞揖讓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夫征誅揖讓何等也而以一杯一局覷之至眇小矣嗚呼今古豪傑大抵皆然小中見大大中見小舉一毛端建寶王剎坐微塵裡轉大法輪此自至理非干戲論倘爾不信中庭月下木落秋空寂寞書齋獨自無賴試取琴心一彈再鼓其無盡藏不可思議工巧固可思也若彼作者吾安能見之與

  ○玉合

  此記亦有許多曲折但當要緊處卻緩慢卻泛散是以未盡其美然亦不可不謂之不知趣矣韓君平之遇柳姬其事甚奇設使不遇兩奇人雖曰奇亦徒然耳此昔人所以歎恨于無緣也方君平之未得柳姬也乃不費一毫力氣而遂得之則李王孫之奇千載無其匹也迨君平之既失柳姬也乃不費一時力氣而遂復得之則許中丞之奇唯有崑崙奴千載可相伯仲也嗚呼世之遭遇奇事如君平者亦豈少哉唯不遇奇人卒致兩地含冤抱恨以死悲夫然君平者唯得之太易故失之亦易非許俊奇傑安得復哉此許中丞所以更奇也

  ○崑崙奴

  許中丞片時計取柳姬使玉合重圓崑崙奴當時力取紅綃使重關不阻是皆天地間緩急有用人也是以謂之俠耳忠臣俠忠則扶顛持危九死不悔志士俠義則臨難自奮之死靡他古今天下苟不遇俠而妄委之終不可用也或不知其為俠而輕置之則亦不肯為我死為我用也俠士之所以貴者才智兼資不難於死事而在於成事也使死而可以成事則死真無難矣使死而不足以成事則亦豈肯以輕死哉貫高之必出張王審出張王而後絕吭以死者是也若崑崙奴既能成主之事又能完主之身則奴願畢矣縱死亦有何難但郭家自無柰崑崙奴何耳劍術縱精初何足恃設使無劍術郭家四五十人亦能柰之何乎觀其酬對之語可見矣况彼五十人者自謂囊中之物不料其能出此網矣一夫敢死千夫莫當况僅僅五十人而肯以活命換死命乎直潰圍出本自無阻而奈何以劍術目之謂之劍術且不可而乃謂之劍俠不益傷乎劍安得有俠也人能俠劍劍又安能俠人人而俠劍直匹夫之雄耳西楚伯王所謂學劍不成去學萬人敵者是也夫萬人之敵豈一劍之任邪彼以劍俠稱烈士者真可謂不識俠者矣嗚呼俠之一字豈易言哉自古忠臣孝子義夫節婦同一俠耳夫劍之有術亦非真英雄者之所願也何也天下無不破之術也我以術自聖彼亦必以術自神術而逢術則術窮矣曾謂荊卿而未甞聞此乎張良之擊秦王也時無術士故子房得以身免使遇術者立為韲粉矣故黃石老大嗔怪于圮橋之下也嗣後不用一術只以無窮神妙不可測識之術應之滅秦興漢滅項興劉韓彭之俎醢不及蕭何之械繫不及呂后之妬悍不及功成名遂而身退堂堂大道何神之有何術之有况劍術耶吾是以深悲魯句踐之陋也彼其區區又何足以知荊卿哉荊卿者盖真俠者也非以劍術俠也

  ○拜月

  此記關目極好說得好曲亦好真元人手筆也首似散漫終致奇絕以配西廂不妨相追逐也自當與天地相終始有此世界即離不得此傳奇肯以為然否縱不以為然吾當自然其然詳試讀之當使人有兄兄妹妹義夫節婦之思焉蘭比崔重名尤為閑雅事出無奈猶必對天盟誓願終始不相背負可謂貞正之極矣興福投□林莾知恩報恩自是常理而卒結以良緣許之歸妹興福為妹丈世隆為妻兄無德不酬無恩不荅天之報施善人又何其巧與

  ○紅拂

  此記關目好曲好白好事好樂昌破鏡重合紅拂智眼無雙虬髯棄家入海越公並遣雙妓皆可師可法可敬可羡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飲食宴樂之間起義動槩多矣今之樂猶古之樂幸無差別視之其可

  李溫陵集卷之八

  ●李溫陵集卷之九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三

  ◆雜述三

  童心說   心經提綱   提綱說   無為說   四勿說   虛實說   定林庵記   高潔說   為黃安二上人三首   三蠢記   三叛記

  ○童心說

  龍洞山農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聞見籨耳目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而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籨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聞見日以益多則所知所覺日以益廣於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務欲以揚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醜也而務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聞見皆自多讀書識義理而來也古之聖人曷嘗不讀書哉然縱不讀書童心固自在也縱多讀書亦以護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學者反以多讀書識義理而反障之也夫學者既以多讀書識義理障其童心矣聖人又何用多著書立言以障學人為耶童心既障於是發而為言語則言語不由衷見而為政事則政事無根抵著而為文辭則文辭不能達非內含以章美也非篤實生輝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從外入者聞見道理為之心也夫既以聞見道理為心矣則所言者皆聞見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雖工於我何與豈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則無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與假人言則假人喜以假事與假人道則假人喜以假文與假人談則假人喜無所不假則無所不喜滿場是假矮人何辯也然則雖有天下之至文其湮滅于假人而不盡見于後世者又豈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降而為六朝變而為近體又變而為傳奇變而為院本為雜劇為西廂曲為水滸傳為今之舉子業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時勢先後論也故吾因是而有感干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說甚麽六經更說甚麽語孟乎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贊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後遺前隨其所見筆之於書後學不察便謂出自聖人之口也决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聖人之言乎縱出自聖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捄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云耳藥醫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然則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斷斷乎其不可以語于童心之言明矣嗚呼吾又安得真正大聖人童心未曾失者而與之一言文哉

  ○心經提綱

  心經者佛說心之徑要也心本無有而世人妄以為有亦無無而學者執以為無有無分而能所立是自罣礙也自恐怖也自顛倒也安得自在獨不觀于自在菩薩乎彼其智慧行深既到自在彼岓矣斯時也自然昭見色受想行識五蘊皆空本無生死可得故能出離生死苦海而度脫一切苦厄焉此一經之總要也下文重重說破恉以明此故遂呼而告之曰舍利子勿謂吾說空便即著空也如我說色不異於空也如我說空不異於色也然但言不異猶是二物有對雖復合而為一猶存一也其實我所說色即是說空色之外無空矣我所說空即是說色空之外無色矣非但無色而亦無空此真空也故又呼而告之曰舍利子是諸法空相無空可名何況更有生滅垢淨增減名相是故色本不生空本不滅說色非垢說空非淨在色不增在空不減非億之也空中原無是耳是故五蘊皆空無色受想行識也六根皆空無眼耳鼻舌身意也六塵皆空無色聲香味觸法也十八界皆空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也以至生老病死明與無明四諦智證等皆無所得此自在菩薩智慧觀照到無所得之彼岓也如此所得既無自然無罣礙恐怖與夫顛倒夢想矣現視生死而究竟湼槃矣豈惟菩薩雖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佛亦以此智慧得到彼岓共成無上正等正覺焉耳則信乎盡大地眾生無有不是佛者乃知此真空妙智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出離生死苦海度脫一切苦厄真實不虛也然則空之難言也久矣執色者泥色說空者滯空及至兩無所依則又一切撥無因果不信經中分明讚歎空即是色更有何空色即是空更有何色無空無色尚何有有有無於我罣礙而不得自在耶然則觀者但以自家智慧時常觀照則彼岓當自得之矣菩薩豈異人哉但能一觀照之焉耳人人皆菩薩而不自見也故言菩薩則人人一矣無聖愚也言三世諸佛則古今一矣無先後也柰之何可使由而不可使知者眾也可使知則為菩薩不可使知則為凡民為禽獸為木石卒歸于冺冺爾矣

  ○提綱說

  道本大道因經故不明經以明道因解故不能明道然則經者道之賊解者經之障安足用與雖然善學者通經不善學者執經能者悟于解而不能者為解悞其為賊為障也宜也□□□□□□人解經要不過為能者通此一線路耳非與夫不能者道也予在滇中有友求書心經書訖仍題數語于後名之曰提綱雖不以解名然亦何甞離解也哉黃安邑侯既刻提綱矣復并予所注道德解竝刻之觀其心其通經者歟其為不執經不為解悞者歟書以俟之

  ○無為說

  聖人之學無為而成者也然今之言無為者不過曰無心焉耳夫既謂之心矣何可言無也既謂之為矣又安有無心之為乎農無心則田必蕪工無心則器必窳學者無心則業必廢無心安可得也解者又曰所謂無心者無私心耳非真無心也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後治田也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後治家也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苟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雖有孔子之聖苟無司寇之任相事之攝其不能一日安其身于魯也决矣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非可以架空而臆說也然則為無私之說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隔壁好聽不管腳根虛寔無益於事祇亂道耳不足采也故繼此而董仲舒有正義明道之訓焉張敬夫有聖學無所為而為之論焉夫欲正義是利之也若不謀利不正可矣吾道苟明則吾之功畢矣若不計功道又何時而可明也今曰聖學無所為既無所為矣又何以為聖為乎夫子曰仁者先難而後獲言先其難者其後當自獲非謂全不求獲全無所為而率爾冐為之也此孔子所以責夫言不顧行而欲先行其言者以此故也盖先行其言則自無不根之言由此觀之以無心及無私心尚論無為之學者皆不根之論未嘗先行之故耳吾以為羲皇以前未暇論矣自舜以下要皆有為之聖人也太公之富強周公之禮樂注措雖異有為均也孔子夢寐周公故相魯三月而禮教大行雖非黃唐以前之無為獨非大聖人之所作為歟安在乎必于無為而後可耶但學者不知如何為有為又何如為無為耳是故往往以大有為之資而不肯自竭其力反慮人之疑其為富強功利也或真得無為之體又不堅忍不用之術輒為有為之業所忻豔焉以故學不成章無由而達志不歸一終難成事則自漢文漢武而後大抵如此矣夫漢文無為之聖人也自以其身同于含哺鼓腹之民而以其可為必為者付景武雖語之有為如風過耳然則賈生雖一痛哭二流涕六太息何益乎故使汲長孺而當孝文之世則清淨寡欲固魚水之歡也使賈生生孝武之朝則三表五餌之策朝進而夕拜爵矣何者孝武帝乃大有為之聖人也當其時拓地幾二萬餘里視漢高所遺不啻倍之雖民勞財傷騷然稱費精力亦幾竭矣然歷昭宣以及元成哀平百二十餘年邊城不閑兵車不用雖抱孺子于天下之上而單于且稽顙來朝矣盖至于異姓更主而百姓猶安堵如故者然後知其為孝武之賜而不自知也截長補短其利百倍有為之功業亦大矣而又何用相羡乎然則今者人人固自有一段光明俊偉之業也苐牽于意見狃于成說必欲補綴傅會勉強凑合以求萬全免譏毁是以終于無成有為無為皆不可焉二

  ○四勿說

  人所同者謂禮我所獨者謂已學者多執一已定見而不能大同于俗是以入于非禮也非禮之禮大人勿為真已無已有已即克此顏子之四勿也是四勿也即四紀也即四無也即四不也四絕者絕意絕必絕固絕我是也四無者無適無莫無可無不可是也四不者中庸卒章所謂不見不動不言不顯是也顏子得之而不遷不貳則即勿而不由之而勿視勿聽則即不而勿此千古絕學惟顏子足以當之顏子沒而其學遂□故曰未聞好學者雖曾子孟子亦已不能得乎此況濂洛諸君子乎未至乎此而輕易談四勿多見其不知量也聊且博為注解以質□諸君何如盖由中而出者謂之禮從外而入者謂之非禮從天降者謂之禮從人□者謂之非禮由不學不慮不思不勉不識不知而至者謂之□□□□聞是心思測度前言件行彷彿比擬而至者謂之非禮語言道斷心行路絕無蹊逕可尋無塗轍可由無藩衛可守無界量可限無扃鑰可啟則于四勿也當不言而喻矣未至乎此而輕談四勿是以聖人謂之曰不好學

  ○虛實說

  學道貴虛任道貴實虛以受善實焉固執不虛則所擇不精不實則所執不固虛而實實而虛真虛真實真實真虛此唯真人能有之非真人則不能有也非真人亦自有虛實但不可以語于真人之虛實矣故有似虛而其中真不虛者有似不虛而其中乃至虛者有始虛而終實始實而終虛者又有眾人皆信以為至虛而君子獨不謂之虛此其人犯虛怯之病有眾人皆信以為實而君子獨不謂之實此其人犯色取之症真偽不同虛實異用虛實之端可勝言哉且試言之何謂始虛而終實此如人沒在大海之中所望一捄援耳舵師憐之以智慧眼用無礙才一舉而援之可謂幸矣然其人慶幸雖深魂魄尚未完也閉目噤口終不敢出一語經月累日唯忎師是聽抑何虛也及到彼岸攝衣先登腳履實地萬無一死矣縱舵師復詒之曰此去尚有大海須還上船與爾俱載別岓乃可行也吾知其人搖頭擺手徑往直前終不復舵師之是聽矣抑又何實乎所謂始虛而終實者如此吁千古賢聖真佛真仙大抵若此矣何謂始實而終虛如張橫渠已為關中夫子矣非不實任先覺之重也然一聞二程論易而皋比永徹遂不復坐夾山和尚已登壇說法矣非不實受法師之任也然一見道吾拍手大笑遂散眾而來別求船子說法此二等者雖不免始實之差而能獲終虛之益盖千古大有力量人若不得道吾不信也何謂眾人皆以為實而君子獨不謂之實彼其于已實未敢自信也特因信人而後信已耳彼其於學實未嘗時習之而說也特以易說之故遂冐認以為能說茲心耳是故人皆悅之則自以為是是其自是也是于人之皆說也在邦必聞則居之不疑是其不疑也以其聞之于邦家也設使不聞則雖欲不疑不可得矣此其人寧有實得者耶是可笑也何謂眾人皆以為至虛而君子獨不謂之虛彼其未嘗一日不與人為善也是以人皆謂之舜也然不知其能舍已從人否也未嘗一日不拜昌言也是以人皆謂之禹也然不知其能過門不入呱呱弗子否也盖其始也不過以虛受為美德而為之其終也習慣成僻亦冐認以為戰戰競競臨深履薄而安知其為怯弱而不能自起者哉然則虛實之端未易言也非虛實之難言也以真虛真實之難知也故曰人不知而不慍夫人眾人也眾人不知故可謂之君子若眾人而知則吾亦眾人而已何足以為君子眾人不知故可直任之而不慍若君子而不知之則又如之何而不慍也是則大可懼也雖欲勿慍得乎世間君子少而眾人多則知我者少不知我者多固有舉世而無一知者而唯顏子一人獨知之所謂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是也夫唯遯世而不見知也則雖有虛實之說其誰聽之

  ○定林庵記

  予不出山久矣萬曆戊戍從焦弱侯至白下詣定林庵而庵猶然無恙者以定林在日素信愛于弱侯也定林不受徒今來住持者弱侯擇僧守之實不知定林作何面目則此庵第属定林創建名曰定林庵不虛耶定林創庵甫成即舍去之牛首復創大華嚴閣弱侯碑記其事甚明也閣甫成又舍去之楚訪予于天中山而遂化于天中山塔于天中山馬伯時隱此山時特置山居一所度一僧使專守其塔矣今定林化去又十二年予未死又復來此復得見定林庵夫金陵多名剎區區一定林庵安足為輕重而舊椽敗瓦人不忍毁則此庵雖小實賴定林久存名曰定林庵豈虛耶夫定林白下人也自幼不茹葷血又不娶日隨其主周生赴講盖當時所謂周安其人者也予未嘗見周生但見周安隨楊君道南至京師時李翰峰先生在京告予曰周安知學子欲學幸毋下視周安盖周安本隨周生執巾屨之任乃周生不力學而周安供茶設饌時時竊聽或獨立簷端或拱身柱側不欹不倚不退不倦卒致斯道又曰周安以周生病故而道南乃東南名士終歲讀書破寺中故周安復事道南夫以一周安乃得身事道南又得李先生歎羡弱侯信愛則周安可知矣後二年予來金陵獲接周安而道南又不幸早死周安因白弱侯曰吾欲為僧夫吾迄歲山寺只多此數莖髮不剃何為弱侯無以應遂約予及管東溟諸公送周安于雲松禪師處披剃為弟子改法名曰定林此定林之所由名也弱侯又于館側別為庵院而予復書定林庵三字以匾之此又定林庵之所由名也弱侯曰庵存人亡見庵若見其人矣其人雖亡其庵尚存庵存則人亦存雖然人今已亡庵亦安得獨存惟有記庶幾可久予謂庵不足記也定林之庵不可以不記也今不記恐後我而生者且不知定林為何物此庵為何等矣夫從古以來僧之有志行者亦多獨定林哉予獨怪其不辭卑賤而有志于聖賢大道也故曰賤莫賤於不聞道定林自視其身為何如者故眾人卑之以為賤而定林不知也今天下冠冕之士儼然而登講帷口談仁義手揮塵尾可謂尊且貴矣而能自貴者誰歟况其隨從於講次之末者歟又况於僕廝之賤鞭箠之輩不以為我勞則必以為無益于充囊飽腹且相率攘袂而竊笑矣肯俛首下心歸禮窮士日倚簷楹欣樂而忘其身之賤必欲為聖人然後已者耶古無有矣是宜記遂為之記不記庵專記定林名庵之由嗚呼道不虛談學務實數則此定林菴真不虛矣

  ○高潔說

  予性好高好高則倨傲而不能下然所不能下者不能下彼一等倚勢仗富之人耳否則稍有片長寸善雖隷卒人奴無不拜也予性好潔好潔則狷隘而不能容然所不能容者不能容彼一等趨勢諂富之人耳否則果有片善寸長縱身為大人王公無不賓也能下人故其心虛其心虛故所取廣所取廣故其人愈高然則言天下之能下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高人者也予之好高不亦宜乎能取人必無遺人無遺人則無人不容無人不容則無不潔之行矣然則言天下之能容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潔人者也予之好潔不亦宜乎今世齷齪者皆以予狷隘而不能容倨傲而不能下謂予自至黃安終日鎖門而使方丹山有好箇四方求友之譏自住龍湖雖不鎖門然至門而不得見或見而不接禮者縱有一二加禮之人亦不久即厭棄是世俗之論我如此也殊不知我終日閉門終日有欲見勝已之心也終年獨坐終年有不見知已之恨也此難與爾輩道也其頗說得話者又以予無目而不能知人故卒為人所欺偏愛而不公故卒不能與人以終始彼自謂離毛見皮吹毛見孔所論確矣其實視世之齷齪者僅五十步安足道邪夫空谷足音見似人猶喜而謂我不欲見人有是理乎第恐尚未似人耳苟其略似人形當即下拜而忘其人之賤也奔走而忘其人之貴也是以往往見人之長而遂忘其短非但忘其短也方且隆禮而師事之而况知吾之為偏愛耶何也好友難遇若非吾禮敬之至師事之誠則彼聦明才賢之士又曷肯為我友乎必欲與之為友則不得不致吾禮數之隆然天下之真才真聦明者實少也往往吾盡敬事之誠而彼聦明者有才者終非其真則其勢又不得而不與之疏且不但不真也又且有姦邪焉則其勢又不得而不日與之遠是故眾人咸謂我為無目耳夫使我而果無目也則必不能以終遠使我而果偏愛不公也則必護短以終身故為偏愛無目之論者皆似之而非也今黃安二上人到此人又必且以我為偏愛矣二上人其務與我始終之無仗我受無目之名可也然二上人實知予之苦心也實知予之孤單莫可告語也實知予之求人甚于人之求予也吾又非以二上人之才實以二上人之德也非以其聦明實以其篤實也故有德者必篤實篤實者則必有德二上人吾何患乎二上人師事李壽庵壽庵師事鄧豁渠鄧豁渠志如金剛膽如天大學從心悟智過于師故所取之徒如其師其徒孫如其徒吾以是卜之而知二上人之必能為我出氣無疑也故作好高好潔之說以貽之

  ○為黃安二上人三首

  大孝一   真師二   失言三

  ·大孝一

  黃安上人為有慈母孀居在堂念無以報母乃割肉出血書寫願文對佛自誓欲以此生成道報答母慈以謂溫凊雖孝終是小孝未足以報答吾母也即使勉強勸學成就功名以致裒崇亦是榮耀他人耳目未可以拔吾慈母于苦海也唯有勸精進成佛道庶可藉此以報答耳若以吾家孔夫子報父報母之事觀之則雖武周繼述之大孝不覺眇乎小矣今觀吾夫子之父母至于今有耿光則些小功名真不足以成吾報母之業也上人刺血書願其志盖如此而不敢筆之于文則其志亦可悲矣故予代書其意以告諸同事云予初見上人時上人尚攻舉子業初亦曾以落髮出家事告予予甚不然之今年過此乃禿然一無髮之僧予一見之不免驚訝然亦知其有真志矣是以不敢顯言但時時略示微意于語言之間而上人心實志堅終不可以說辭諍也今復如此則真出家兒矣他人可得比耶因歎古人稱學道全要英靈漢子如上人非真英靈漢子乎當時陽明先生門徒遍天下獨有心齋為最英靈心齋本一竈丁也目不識一丁聞人讀書便自悟性徑往江西見王都堂欲與之辯質所悟此尚以朋友往也後自知其不如乃從而卒業焉故心齋亦得聞聖人之道此其氣骨為何如者心齋之後為徐波石為顏山農山農以布衣講學雄視一世而遭誣陷波石以布政使請兵督戰而死廣南雲龍風虎各從其類然哉盖心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波石之後為趙大洲大洲之後為鄧豁渠山農之後為羅近溪為何心隱心隱之後為錢懷蘇為程後臺一代高似一代所謂大海不宿死屍龍門不點破額豈不信乎心隱以布衣出頭倡道而遭橫死近溪雖得免于難然亦幸耳卒以一官不見容于張太岳盖英雄之士不可免于世而可以進于道今上人以此進道又誰能先之乎故稱之曰大孝

  ·真師二

  黃安二上人到此時時言及師友之重懷林曰據和尚平日所言師友覺又是一樣者余謂師友原是一樣有兩樣耶但世人不知友之即師乃以四拜受業者謂之師又不知師之即友徒以結交親密者謂之友夫使友而不可以四拜受業也則必不可以與之友矣師而不可以心腹告語也則亦不可以事之為師矣古人知朋友所係之重故特加師字于友之上以見所友無不可師者若不可師即不可友大槩言之摠不過友之一字而已故言友則師在其中矣若此二上人是友而即師者也其師兄常恐師弟之牽于情而不能擺脫也則擕之遠出以堅固其道心其師弟亦知師兄之真愛已也遂同之遠出而對佛以發其弘願此以師兄為友亦以師兄為師者也非友而師者乎其師弟恐師兄徒知皈依西方而不知自性西方也故常述其師稱讚鄧豁渠之語於師兄之前其師兄亦知師弟之託意婉也亦信念佛即參禪而不可以徒為念佛之計此以師弟為友亦以師弟為師者也又非友而師者乎故吾謂二上人方可稱真師友矣若泛泛然群聚何益耶寧知師友之為重邪故吾因此時時論及鄧豁渠又推豁渠師友之所自二上人喜甚以謂我雖忝為豁渠之孫而竟不知豁渠之所自今得先生開示宛然如在豁渠師祖之旁又因以得聞陽明心齋先生之所以授受其快活無量何如也今但不聞先生師友所在耳予謂學無常師夫子焉不學雖在今日不免為套語其實亦是實語吾雖不能四拜受業一箇人以為師亦不曾以四拜傳受一箇人以為友然比伳人之時時四拜人與時時受人四拜者真不可同日而語也我問此受四拜人此受四拜人非聾即啞莫我告也我又遍問此四拜于人者此四拜于人者亦非聾即啞不知所以我告也然則師之不在四拜明矣然孰知吾心中時時四拜百拜屈指不能舉其多沙數不能喻其眾乎吾何以言吾師友于二上人之前哉

  ·失言三

  予初會二上人時見其念佛精勸遂敘吾生平好高好潔之說以請教之今相處日久二上人之高潔比予當十百千倍則高潔之說為不當矣盖高潔之說以對世之委靡渾濁者則為應病之藥予觀世人恒無真志要不過落在委靡渾濁之中是故口是心非言清行濁了不見有好高好潔之實而又反以高潔為予病是以痛切而深念之若二上人者豈宜以高潔之說進乎對高潔人談高潔已為止沸益薪况高潔十倍哉是予蠢也過猶不及孔夫子言之詳矣委靡渾濁而不進者不及者也好為高潔而不止者太過者也皆道之所不載也二上人只宜如是而已矣如是念佛如是修行如是持戒如是可久如是可大如是自然登蓮臺而證真簌成佛果不可再多事也念佛時但去念佛欲見慈母時但去見慈母不必矯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動是為真佛故念佛亦可莫太高潔可矣

  ○三蠢記

  劉翼性峭直好罵人李百藥語人曰劉四雖復罵人人亦不恨噫若百藥者可謂真劉翼知已之人矣予性亦好罵人人亦未嘗恨我何也以我口惡而心善言惡而意善也心善者欲人急于長進意善者又恐其人之不肯急於長進也是以知我而不恨也然世人雖不我恨亦終不與我親若能不恨我又能親我者獨有楊定見一人耳所以不恨而益親者又何也盖我愛富貴是以愛人之求富貴也愛貴則必讀書而定見不肯讀書故罵之愛富則必治家而定見不做人家故罵之罵人不去取富貴何恨之有然定見又實有可罵者方我之困於鄂城也定見冐犯暑雪一年而三四至則其氣骨果有過人者我知其可以成就故往往罵詈之不休耳然其柰終不可變化何哉不讀書不勸學不求生世之產不事出世之謀葢有氣骨而無遠志則亦愚人焉耳不足道也深有雖稍有向道之意然亦不是直向上去之人往往認定死語以辛勸日用為枷鎖以富貴受用為極安樂自在法門則亦不免誤人自誤者盖定見有氣骨而欠靈利深有稍靈利而無氣骨同是山中一蠢物而已夫既與蠢物為俉矣只好將就隨順度我殘年猶爾責罵不已則定見一蠢物也深有一蠢物也我又一蠢物也豈不成三蠢乎作三蠢記

  ○三叛記

  時在中伏晝日苦熱夜間頗涼湖水驟滿望月初上和風拂面有客來伴此正老子恥日?合時也楊胖平日好瞌睡不知此夜何忽眼青乃無上事忻然而笑驚蝴蝶之夢周怪鐵杵之噉廣和尚不覺矍然開眼而問曰子何笑曰吾笑此時有三叛人欲作傳而未果耳予謂三叛是誰爾傳又欲如何作胖曰楊道自幼跟我今年二十五矣見我功名未就年紀又長無故而逃是一叛也懷喜本是楊道一類人幸得湖僧與之落髮遂以此僧為師以深為師祖故深自有懷喜東西遊行咸以為伴飲食衣服盡與喜同今亦一旦弃之而去託言入縣閉關誦經夫縣城諠雜豈閉關地耶明是背祖反揚言祖可以背李老去上黃柏吾獨不可背之以閉關城下乎雖祖涕泗交頤再四苦留亦不之顧是二叛也予又問何者是三不答但笑葢指祖也時有魚目子東方生卯酉客並在座魚目子問曰雖是三叛獨無輕重不同科乎東方生曰三者皆可死有何輕重盖天下唯忘恩背義之人不可以比于夷狄禽獸以夷狄禽獸尚知守義報恩也既名為叛則一切無輕重皆殺魚目子曰深之罪不須再申明定奪矣若喜受祖恩養日久豈道所可同乎使楊胖之待道有深萬一則道亦必守死而不肯叛楊以去矣二子人物雖同要當以平日情意厚薄為差况道之靈利可使猶有過喜者哉故論人品則道為上喜居中深乃最下論如法則祖服上刑喜次之道又次之此論不可易也東方生終不然其說魚目子因與之反詰不已東方生曰夫祖之痛喜豈誠痛喜之聦明可以語道耶抑痛喜之志氣果不同于凡僧耶抑又以人品氣骨真足以繼此段大事耶同是道一樣人特利其能飲食供奉已也寢處枕席之足以備冬溫夏涼之快已也彼以有利于已而痛之此以能利于彼而受其痛報者施者即時已畢無餘利矣如今之顧工人是已安得而使之不與道同科也二子既爭論不决而楊又嘿嘿無言於是卯酉客從旁持刀而立曰三者皆未可死唯老和尚可死速殺此老貴圖天下太平本等是一箇老實無志氣的乃過而愛之至比之汾陽比之布袋夫有大志而不知無目者也非有大志而以愛大志之愛愛之亦無目者也是可殺也長別人志氣滅自已威風不殺更又何待持刀直逼和尚和尚跪而請曰此實正論此實正論且乞饒頭免做無頭鬼嗚呼昔既無目今又無頭人言禍不單行諒哉

  李溫陵集卷之九

  ●李溫陵集卷之十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四

  ◆雜述四

  南詢錄引   龍谿小刻   儒林考引   忠義水滸傳序   子由解老序   老子解序   初潭集序   又序   道古錄引   附劉晉川書道古錄首   孫子參同序   附梅衡湘序   墨子批選序   因果錄序   淨土决前引   三教品序   高同知獎勸序   送鄭大姚序   李中丞奏議序(代作)   自刻說書序

  ○南詢錄引

  豁渠上人姓鄧蜀之內江人也蜀人多為我言上人初為諸生即以諸生鳴其自抱負也已甚平生未嘗輕以寔學推許前輩故亦未嘗以其身從諸生後強談學以為名高雖蜀有大洲先生者文章氣節偉焉可覩上人亦未以實學許之以故師事趙老者在朝盈朝居鄉滿鄉上人竟不屑往焉此其負也其倔強也如此尤其可笑者趙老以學士而為諸生談聖學于東壁上人以諸生而為諸生講舉業于西序彼此一間耳朝夕聲相聞初不待傾耳而後聽也雖趙老與其徒亦咸謂鄧豁已矣無所復望之矣然鄧豁卒以師事趙老而稟學焉吾以是觀之上人雖欲不聞道不可得已雖欲不出家不遠遊不棄功名文章以求善友抑又安可得與吾謂上人之終必得道也無惑也今南詢錄具在學者試取而讀之觀其間關萬里辛苦跋涉以求心得介如石硬如鉄三十年于茲矣雖孔子發憤忘食不知老之將至何以加焉予甚愧焉以彼其志萬分一我無有也故復錄而序之以自儆且以儆諸共學者中間所謂茅舍獨坐雞犬明心雖曰水到渠成而其端實自趙老發之予固哀其志而决其有成又以見趙老之真能得士也

  ○龍谿小刻

  先生語錄甚多此直十之一耳然先生之學具是矣學至先生而後大明也我 國家以大明稱豈不信乎先生少師陽明早即聞道享年九十歲所傳者廣矣夫孔子開創之至人也然顏氏沒而未聞好學孔子固一言以斷之矣一慟幾紀有以也夫陽明中興之至人也當其時得道者□□□不能悉數之獨淮南一派其傳為波石山農數公者波石之後為趙大洲大洲之後為鄧太湖山農之後為羅近溪為何心隱心隱之後為錢懷蘇為程後臺皆灼灼光顯不媿父祖之傳也惟先生粹然一接顏氏之絕無有痕跡可覩雖所造深遠然予亦因是而知人之不可以無年矣所有祭文并錄于後以俟知先生者共覽觀之

  ○儒林考引

  莊生謂夫子為魯國之儒故後之願學孔子者咸謂之儒儒之名久矣宋子願學孔子者也予實禪學何足以知之抑予曾有言曰凡論學必有寔驗然後使人樂趨而不厭今夫舉業者前有出身之路故期而至之必至出身乃已一出身而舉業之能事畢矣今夫佛以出世為宗者也故曰世出世間世出世間者諸佛出身之謂也故一出世而諸佛之能事異矣若夫聖人何為者哉無其寔而徒虛有其名彼其務為道德不計功利則已令人厭矣無益於得是故某不為也宋子作色而言有是哉夫聖人首言學便曰說曰樂曰不慍矣子但知佛氏以常樂我凈為極樂世界乎不知聖人樂在其中故生則惡可已也此非其明效大驗與豈其無益于得而聖人為之哉是癡人也予矍然起曰唯唯吾過矣吾過矣吾之失言亦已甚矣夫予與宋子相聚久矣宋子凡有言皆經典大義予獨縱言激論亹亹百千餘言而不厭若取而筆之當罄南山之竹括東海之墨矣惜乎其不傳也然以今觀之要皆發明禪事不足復道宋子念予之溺于禪也深故物為儒林考以示予實欲挽予以返之于儒故令予復出數語於其首然則宋子之眷眷于予也真矣故敬書數語以為儒林考引亦以見宋子之于予雖所學不同而實未始不同也既無不同則所學亦豈有不同哉然則宋子之所得者儒林考也予之所得者禪子也殊途同歸其玫一與然則學者亦惟慎其所以致之者哉致之者至之也

  ○忠義水滸傳序

  太史公曰說難孤憤賢聖發憤之所作也由此觀之古之賢聖不憤則不作矣不憤而作譬如不寒而顫不病而呻吟也雖作何觀乎水滸傳者發憤之所作也盖自宋室不兢冠屨倒施大賢處下不肖處上馴致夷狄處上中原處下一時君相猶然處堂燕雀納幣稱臣甘心屈膝于犬羊已矣施羅二公身在元心在宋雖生元日實憤宋事是故憤二帝之北狩則稱大破遼以洩其憤憤南渡之苟安則稱滅方臘以洩其憤敢問洩憤者誰乎則前日嘯聚水滸之強人也欲不謂之忠義不可也是故施羅二公傳水滸而復以忠義名其傳焉夫忠義何以歸于水滸也其故可知也夫水滸之眾何以一一皆忠義也所以致之者可知也今夫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理也若以小賢役人而以大賢役于人其肯甘心服役而不恥乎是猶以小力縛人而使大力者縛于人其肯束手就縛而不辭乎其勢必至驅天下大力大賢而盡納之水滸矣則謂水滸之眾皆大力大賢有忠有義之人可也然未有忠義如宋公明者也今觀一百單八人者同功同過同死同生其忠義之心猶之乎宋公明也獨宋公明者身居水滸之中心在朝廷之上一意招安專圖報國卒至于犯大難成大功服毒自縊同死而不辭則忠義之烈也真足以服一百單八人者之心故能結義梁山為一百單八人之主最後南征方腦一百單八人者陣亡已過半矣又智深坐化于六和燕青涕泣而辭主二童就計于混江宋公明非不知也以為見幾明哲不過小丈夫自完之計决非忠于君義于友者所忍屑矣是之謂宋公明也是以謂之忠義也傳其可無作歟傳其可不讀歟故有國者不可以不讀一讀此傳則忠義不在水滸而皆在于君側矣賢宰相不可以不讀一讀此傳則忠義不在水滸而皆在于朝廷矣兵部掌軍國之樞督府專閫外之寄是又不可以不讀也苟一日而讀此傳則忠義不在水滸而皆為干城心腹之選矣否則不在朝廷不在君側不在干城腹心烏乎在在水滸此傳之所為發憤矣若夫好事者資其談柄用兵者藉其謀畫要以各見所長烏睹所謂忠義者哉

  ○子由解老序

  食之于飽一也南人食稻而甘北人食黍而甘此一南一北者未始相羨也然使兩人者易地而食焉則又未始相弃也道之于孔老猶稻黍之於南北也足乎此者雖無羡于彼而顧可弃之哉何也至飽者各足而真飢者無擇也盖嘗北學而食于主人之家矣天寒太雨雪三日絕糧七日飢凍困踣望主人而向往焉主人憐我炊黍餉我信口大嚼未暇辨也撤案而後問曰豈稻粱也歟奚其有此美也主人笑曰此黍稷也與稻粱埒且今之黍稷也非有異于向之黍稷者也惟甚飢故甚美惟甚美故甚飽子今以往不作稻粱想不作黍稷想矣予聞之慨然而歎使予之于道若今之望食則孔老暇擇乎自此專治老子而時獲子由老子解讀之解老子者眾矣而子由稱最子由之引中庸曰嘉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夫未發之中萬物之奧宋儒自明道以後逓相傳授每令門弟子看其氣象為何如者也子由乃獨得微言於殘篇斷簡之中宜其善發老子之蘊使五千餘言爛然如皎日學者斷斷乎不可以一日去手也解成示道全當道全意寄子瞻又當子瞻意今去子由五百餘年不意復見此奇特嗟夫亦惟真飢而後能得之也

  ○老子解序

  甞讀韓非解老未始不為非惜也以非之才而卒見殺于秦安在其為善解老也夫彼以柔弱而此以堅強此勇于敢而彼勇于不敢固已方圓氷炭若矣而謂道德申韓宗祖可歟蘇子瞻求而不得乃強為之說曰老子之學重于無為而輕于治天下國家是以仁不足愛而禮不足敬韓非氏得其所以輕天下之術遂至殘忍刻薄而無疑嗚呼審若是則不可以治天下國家者也老子之學果如是乎夫老子者非能治之而不治乃不治以治之者也故善愛其身者不治身善愛天下者不治天下凡古聖王所謂仁義禮樂者皆非所以治之也而况一切刑名法術歟故其著書專言道德而不言仁義以仁雖無為而不免有為義則為之而有以為又甚矣是故其為道也以虛為常以因為綱以善下不爭為百谷之王以好戰為樂殺人以用兵為不得已以勝為不美以退為進以敗為功以福為禍以得為失以無知為知無欲為欲無名為名執謂無為不足以治天下乎世固未知無為之有益也然則韓氏曷為愛之曰順而達者帝王之政也逆而能忍者黃老之術也順而達則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是故順事恕施而後四□不禦其效非可以旦夕責也逆而能忍者不見可欲是也是故無政不達而亦無心可推無民不安而亦無賢可尚如是而已矣此至易至簡之道而一切急功利者之所尚也而一切功利者欲效之而不得是故不忍于無欲而忍于好殺不忍以已而忍以人不忍于忍而忍于不忍學者不察遂疑其原而曰道德之禍其後為申韓也如此夫道德之後為申韓固矣獨不曰仁義之後其禍為簒弒乎古今學術亦多矣一再傳而遂失之其害不可勝言者豈少哉獨老子乎由此觀之則謂申韓原道德之意亦奚不可予性剛使氣患在堅強而不能自克也喜讀韓非之書又不敢再以道德之流生禍也而非以道德故故深有味于道德而為之解并序其所以語道德者以自省焉

  ○初潭集序

  臨川王撰世說自漢末以及魏晉二百年間物耳上下古今固未備也焦氏類林起自羲軒迄于勝國備矣而復遺世說不載豈以世說為不刊之書邪其見卓矣其見卓固類林仍復為不刊之書焉今觀二書雖千載不同時而碎金宛然丰神若一學者取而讀之于焉悅目于焉賞心真前後自相映發令人應接不暇也譬則傳神寫照于阿堵之中目睛一點則其人懍懍自有生氣益三毛更覺有神且與其不可傳者而傳之矣雖曰以無為有亦奚不可若夫四體妍嗤本無關于妙處千載而後倘有神師我知其不屑也而况顧虎頭哉然則世間非無畫師也亦曰徒能具四體妍嗤云耳神者不傳為日已久二書之不刊其道固在于是李和尚曰是書也合之則連璧分之則雙珠世說類林自爾竝行於世無疑矣若劉孝標之注世說是一世說也有世說而不得注世說者是尚為眇一目未可也然則劉氏注世說亦世說也類林者廣世說亦世說也皆所謂世說也而類林備矣夫既謂之廣世說矣設若以世說合于類林以少從多以多現少合而為連□又奚不可吁此又老人開卷之一便者非自附于昔賢而曰吾老矣猶能述而不作也類林成千萬曆戊子之春予以是秋築室龍潭之上至潭而讀之讀而喜喜而復合賞心悅目於是焉在今二書如故不益一毛故不敢復名其書而但曰李氏初潭言初至潭苜讀此也嗚呼何代無人特憾無識人者何世希音特憾無賞音者今不念傳神者之難遇而徒羨人物之盛於魏晉亦惑矣謝安石有云顧長康畫有蒼生以來所無今夫千古人物猶魏晉也而顧長康邈矣予是以歎之然則李氏初潭雖志喜也亦志歎也

  ○又序

  初潭者何言初落髮龍潭時即纂此故曰初潭也夫卓吾子之落髮也有故故雖落髮為僧而實儒也是以首纂儒書焉首纂儒書而復以德行冠其首然則善讀儒書而善言德行者實莫過于卓吾子也序曰有德行而後有言語非德行則言語不成矣有德行而後有政事文學非德行則政事文學亦不成矣是德行者虛位也言語政事文學者實施也施內則有夫婦有父子有昆弟施外則有朋友有君臣孰能闕一而可乎今且以夫婦言之舉夫婦一端又且以許允阮新婦一人言之觀其欲責許允之好色而先詰以士有百行之一言頓使允夫反情易嚮來相敬重則言語可少哉又知明主不可情求而宜奪之以理知無預諸兒事而但教以如常方允之被收也婦猶在織而機不下史贊其與允書極為悽愴則政事文學又何如也一婦人之身未嘗不備此三者何况人士故孔門別四科而首德行言其該括于此也故言德行則三者在其中非三者則德行將何所見乎言夫婦則五常可知豈有舍五常而別有言語政事文學乎此非臆論也孔氏之說也至為易知至為簡能者也予既自幼習孔氏之學矣是故亦以其學纂書焉書誠可矣何以可曰可也簡

  ○道古錄引

  晉川昔轄楚藩始會予與余善至是讀禮山中予往弔焉晉川喜予至故留予謂予無家属童僕何所不可以栖托晉川沁水人而家于沁冖坪上村坪上去沁百里村居不足數十家頗岑寂予喜其岑寂也亦遂留天寒夜永語話遂長或時予問而晉川答或時晉川問而予應使平子若在不知幾番絕倒矣惜哉無人記錄也故予亦每日自嘆息焉晉川之子用相用健者二人有時在坐與聞之而心喜然亦不過十之一二矣退而咸錄其所聞之最親切者其不甚親切者又不錄則又不過百之一二矣然時日既多積久亦成帙予取而覆視之不覺俯几歎曰是錄也乃吾二人明燈道古之實錄也宜題其由曰明燈道古錄遠之不足以繼周邵近之不足以繼陳王然此四先生者精爽可畏亦必喜而讀之曰是明燈道古之錄也是猶在門庭之內也真不謬為吾家的統子孫也然則晉川之留予也果不虛坪上于今不岑寂矣宜梓而傳之俾天下後世知吾二人并其二子不虛度時光也與哉晉川姓劉名東星予四方之人也無名姓但聞有呼之為李卓吾者即自以為李卓吾至坪上又聞有呼之為七十一歲李老子者即自以為李老子云

  ○附劉晉川書道古錄首

  予西鄙之人也拘守章句不知性命為何物入楚期年而暑患作思親之念轉亟欲息此念則不能欲從此念亦不能真令人徬徨無皈依處聞有李卓吾先生者棄官與家隱于龍湖龍湖在麻城東去會城稍遠予雖欲與之會而不得又聞有譏之者予亦且信且疑之然私心終以去官為難去家尤難必自有道存焉欲會之心未始置也會公安袁生今吳令者與之偕遊黃鵠磯而栖托于二十里外之洪山寺予就而往見焉然後知其果有道者雖棄髮盖有為也嗟夫此身若棄又何有於家何有於官乎乃區區以形跡議之以皮毛相之者失之遠矣嗣後或迎養別院或偃息宦邸朝夕談吐始恨相識之晚云兒相時亦在側聞其言若有默契者一時吾鄉趙新盤王正吾參政楚藩皆獲見其面李克菴時撫三楚亦獲讀其書三公者遂皆信之以為真人矣別後宦遊燕趙雖聞問不絕而欲從末由比者讀禮山中艸土餘息懼有顛墜特遣兒相就龍湖問業先生欣然不遠千餘里與兒偕來從此山中歷秋至春夜夜相對猶子用健復夜夜入室質問學庸大義盖先生不喜紛雜唯終日閉戶讀書每見其不釋手鈔寫雖新學小生不能當其勸苦也彼謗先生者或未見先生耳倘一見先生即暴強亦投戈拜矣又何忍謗又何能謗之耶相與健等既獲錄其所聞之百二予遂亟令梓行雖先生之意亦予意也亦相與徤等之同意也

  ○孫子參同序

  蒙谿張鏊先生序武經七書其畧曰文事武備士君子分內事也姬鼎奠而尚父之勳可紀群雄角而孫吳之畧稱強天不生仲尼則斯文之統以墬天不生尚父則戡亂之武曷張七書六經固仁義一原之理陰陽貞勝之符也今之士大夫何獨不然乎高爵以崇之厚祿以養之其受之君者重矣一旦邊夷猖獗小醜跳梁則栗肱戰股撫髀撚髯顧後瞻前張皇錯諤又從而自諉曰儒專習文將專用武原是兩途縱儒有知兵者然亦射不穿札騎不絕塵不思子房無三尺之軀淮陰無縛鷄之力綸巾羽扇指顧而挫鋒芒隻馬單騎談笑而退戎虜所貴乎士者一究心之耳若能以臥側為邊防以走使為卒伍則折衝尊俎决勝几席不難矣正正之旗堂堂之陣豈專在孫吳與太公也耶李卓吾曰此言固知武事之為重矣然猶不免與文士為兩也猶以治世尚文而亂世用武分治亂時世為二也猶以太公似未可繼斯文之統而孔子似未可謀軍旅之事也夫軍旅之事雖孔子且未甞學而可責之鮿生小子乎且世儒之不如郭令公諸葛武侯者固眾也而獨我也乎我能通經學道四六成文即可稱名士不愧名儒矣彼吳起淮陰諸人有才無行又况皆非吾之所屑者則蒙谿此言未免使人以不信也然其言曰仁義一原陰陽貞勝則確論矣夫天下未有有仁而無義亦豈有有陽而無陰獨陽不生獨陰不成謂文專指陽而武專指陰則不但不成武而亦不成文矣故予甞譬之人身然夫人身有手有足盖皆所以奉衛此身者也故凡目之所欲視耳之所欲聽舌之所欲嘗身之所欲安非手足則無從而致也故一身而非手足則欲飲誰與持欲食誰與供欲衣誰與穿欲遠行誰與到我欲尊吾身誰與跪拜而致恭我欲愛吾身誰與奔走而趨事是文用也固此手與足也一旦有外侮或欲我跌也度不能敵則足自能走度能敵則足自能與之交或欲我搏也度不能敵則自能舉手以相蔽度能敵則自能反手而推擊之是武用也亦此手與足也非他物也故平居無事則手持而足行有所緩急則手抵而足踼執七箸者此手而執棍棒者亦此手也執茶挑者此手而執刀劍者亦此手也伸之則為掌可以恭敬而奉將捏之則成拳可以敵愾而禦侮雖手足亦不自知其孰為文用而孰為武用者盖衛生之物天寔畀之豈直于人為然雖禽獸亦若此焉耳矣齒牙爪角咸有其物各適于用未嘗少缺也唯是痿痺不仁之者則文武皆廢不可齒于人數明矣此皆待人而後得以苟延其生者文用且無况武用耶然則儒者自謂能文而不能武有是理耶既不能武又豈復有能文之理耶則亦不過取給于聞見借功于昔賢而已是自痿痺而自不知也是待人而後能起居飲食而猶強以為不屑也吾不信之矣吾獨恨其不以七書與六經合而為一以教天下萬世也故因讀孫武子而以魏武之注為精當又參考六書以盡其變而復論著于各篇之後焉感歎深矣

  ○附梅衡湘序

  兵猶禪也極其用海墨書而不盡究其精即一言不可得古今兵法亡慮數十百家世所尊為經者七而首孫子孫子之言曰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又曰微乎微乎至于無形神乎神乎至于無聲合而言之思過半矣予友禿翁先生深于禪者也于兵法獨取孫子于注孫子者獨取魏武帝而以餘六經附于各篇之後注所未盡悉以其意明之可謂集兵家之大成得孫子之神解予在雲中始得讀之雲中于兵猶齊魯之于文學其天性也故為廣其傳使人知古今兵法盡于七經而七經盡于孫子若善讀之則十三篇皆糟粕也况其他乎予家居與禿翁未數見見亦未與深談且不知有禪亡論兵及予在行間無與語者思可共事無如禿翁時禿翁寓楚楚諸大夫正憂賊禿翁曰毋憂梅生往矣是必能辦賊者夫予兩人者未相與譚而心相信此其故即使予兩人者言之亦未可得也禿翁者李贄號卓吾子

  ○墨子批選序

  古之聖人言必可用用必其言雖所言不同然未嘗有一言而不可用雖所用不同然未嘗有欲用而不如其言者則吳起申韓其最著也吳子一書吳起之言也當時用之魏則魏強用之楚而楚伯矣韓非之擬申商曰申子專任術而商君純用法韓子之擬二子亦二子之自擬也今觀商君相秦才十年耳卒至富強而令秦成帝業雖能殺其身而終不能不用其法申子輔弱小之韓以當暴秦之衝終其身國治兵強秦至不敢加兵者一十五年則三子之言之用何如也而况不為三子者乎而况不為刑名法術之家者乎自今觀之太上者學無學為無為事無事者也故其道不道其德不德人不我用我固不用人或用我我亦不用此其人其言其用也如此予烏能知之哉予又烏能言之而又何敢言之與姑置是管夷吾者無學為學無為為為無用為用者也故道則因道德則因德用我我未嘗用不用我我未嘗不用此其道微眇而難知其為術明白而難測其為法也轉圓而不可窺以涯涘予又烏能知之予又烏能言之而又何敢言之與夫上而無為如仲父下至有為如申吳其中言而必可用用而必當言者何多也盖雖至于蘇張范蔡之徒其人雖反覆變詐而難信其言利害則曉然分晰而可審但非無用之言即為有德之言即為聖人之言不可以蘇張目之明矣而况申商吳起數子乎而况不為申商吳起者乎墨子是已予讀墨子謬為批選而意其言之可用者如此雖然予又何敢言之言之則其罪大矣

  ○因果錄序

  釋氏因果之說即儒者感應之說予在白下時聞嘉禾有慕空居士者道是太上感應篇最膚淺故與一二同志遂梓而序之以見其最不膚淺也近者延年遠者昌厥後次則生天高則徑生淨土豈膚淺也哉昔以此序序感應篇故今復以此序序因果錄夫感應因果名殊理一是故不妨重出也其序曰天下之理感應而已感則必應應復為感儒者盖極言之且夫上帝何常之有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故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天人感應之理示人顯矣彼談性命者以福祿壽為幻夢縱欲樂者以殺盜婬為天性不能脩慝辨惑而謂報應非聖人之經不能愛物仁民而謂去殺乃惑世之語噫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雖祭祀燕饗禮不可廢亦必達庖廚焉聖賢豈導人于殺乎愛物如此仁民可知此大德者所以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其名與壽也如感應之理為誣聖人何用諄諄焉明五福以勸之而為是斷然必得之語哉是篇言簡旨嚴易讀易曉足以破小人行險僥倖之心厶陰助刑賞之不及凡我有官君子道學先生但知與善之公勿執異同之見則言出人信靡感不通豈直愚民之福某也受賜多矣

  ○淨土决前引

  維摩大士云隨其心淨則佛土淨阿彌陀佛極樂國土者土之淨也念阿彌陀佛極樂國土者心之淨也念阿彌陀佛極樂國土便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者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也然則念佛者念此淨土也參禪者參此淨土也果何以別乎故念佛者必定往生淨土矣參禪者亦豈能舍此淨土而別有所往耶若別有所往是二土也非淨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不容如是也參禪者固不待往生矣念佛者亦豈待有所往而後生耶若必待有所往而後生則是此以念佛而往彼彼以念我而來此一來一往亦是二土也非淨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亦不容如是也故知阿彌陀佛淨土即自心淨土念佛參禪即所以自淨其心奉勸諸學者無高視禪客而輕目淨土也故集諸上聖勸人脩淨土之語而合之以淨土決

  ○三教品序

  三教聖人頂天立地不容異同明矣故曰天下無二道聖賢無兩心我 高皇帝統一寰宇大造區夏其敬孔子敬老子敬釋迦佛有若一人然其 御製文集凡論三教聖人往往以此兩言斷之以見其不異也夫既謂之道謂之心矣則安有異哉則雖愚夫愚婦以及昆蟲艸木不能出于此道此心之外也而况三教聖人哉盖非不欲二雖欲二之而不得也非不欲兩雖欲兩之而不能也今天下車書大同脩行齊軌有不遵者加以常刑一以 高皇帝為師以 高皇帝之謨訓為律乃觀塲矮子敢侮聖言不遵棄謨訓不目非毁老佛輕詆仙釋唯勦襲胡元穢說雷同宋末膚見是生今反古居下倍上大戮之民也故因敬讀 高皇帝 文皇帝御製文集錄之以為三教品嗚呼聖有謨訓明徵定保是書明白切至如此生今之世為今之臣而敢以塵土視之束而不復觀置而不復讀吾恐國憲可畏不宜自甘于刑戮也與哉

  ○高同知獎勸序 【 高係土官父祖作逆】

  予嘗語高子曰我 國家統一寰宇澤流區內威制六合不務廣地而地自廣盖秦皇所不能臣漢武所不能服者悉入版圖矣若干羽之格東漸西被朔南暨及以今視之奚啻千百邪然此人能言之矣吾且言其設官分職以為民極者與子揚厲之可乎夫滇南迤西流土並建文教敷洽二百餘年矣盖上採前王封建之盛制下不失後王郡縣之良規者也夫前有封建其德厚矣而制未周後有郡縣其制美矣而德未厚惟是我 朝上下古今俯仰大王囊括并包倫制兼盡功德盛隆誠自生民以來之聖之所未有也故予謂若我 聖朝卜世卜年豈特丕若有夏勿替有般且兼成周有道之長衍漢唐宋無疆之曆萬億斯年未有艾矣此豈直為小臣祝願之私哉其根本盛者其枝葉無窮理固然耳爾高氏之先吾不知其詳矣自為內臣以來我 高皇帝憐其來歸而不忍遷之也則使之仍有土之業因其助順而不忍絕之也則使之與于世及之典又念其先世曾有功德于民而吾兵初不血刃也則授以大夫之秩以延其子孫而隆其眷夫當混一廓清之日摧枯拉朽之際謀臣猛將屯集如雲設使守漢唐之故事或因其來歸也而待以不死可若何或因其效順也而遂遷之內地使不得食其故土之毛可若何雖其先或有功德而沒世勿論也其又若之何故吾以謂我 祖宗之恩德至厚也且今之來此而為郡守州正縣令者豈易也哉彼其讀書曾破萬卷胸中兵甲亦且數十萬積累勤矣苟萬分一中選亦必遲回郎署十餘年跋涉山川萬餘里視子之爵不甚加而親戚墳墓則遠矣然猶日惶惶焉以不得稱厥職是懼一有愆尤即論斥隨之與編戶等矣其來遠其去速其得之甚難而失之甚易也如此回視吾子安步而行乘馬而馳足不下堂階而終身逸樂累世富貴不絕未嘗稽顙厥廷而子孫秩爵與流官埒是可不知其故乎且夫汗馬之功臣其殊勛懋伐載在盟府尚矣乃其後嗣不類或以驕奢毁敗雖有八議不少假借外之衛所其先世非與于拔城陷陣之勛則未易以千戶賞况萬戶乎今其存者無幾矣幸而存非射命中力搏虎則不得以破格調其平日非敬禮君子愛恤軍人則不可以久安亦既岌岌矣惟士官不然若有細誤輒與盖覆若有微勞輒恐後時郡守言之監司監司言之臺院而賞格下矣夫同一臣子同一世官也乃今以郡守則不得比以衛所主官則不得比以功臣之子孫則又不得比其故何哉盖功臣之子孫恐其恃功而驕也則難制矣故其法不得不詳非故薄之也若郡守則節制此者也非大賢不可衛所世官則擁衛此者也非強有力知禮義亦不可故宜其責之備耳夫有擁衛以防其蔓有節制以杜其始則無事矣故吾子得以安意肆志焉以世受有爵之榮是其可不知恩乎知恩則思報思報則能謹守禮而重犯法將與我 國家相為終始無有窮時其何幸如之予既與高子時時作是語已今年春廵按劉公直指鐵騘大敝群吏乃高子亦與獎賞然則高子豈不亦賢哉高子年幼質美深沉有智循循雅飭有儒生之風焉其務世其家以求克盖前人者尤可嘉也于戲予既直書獎語懸之高門以為高氏光寵矣因同官之請又仍次前語以賀之其尚知恩報恩以無棄予言無負于我 國家可也

  ○送鄭大姚序

  昔者曹參以三尺劍佐漢祖平天下及為齊相九年而齊國安集嚴助謂汲長孺任職居官無以踰入至出為東海而東海大治今觀其所以治齊治東海者實大不然史稱汲黯戇性倨少禮初授為滎陽令不受恥之後為東海病臥閨閤內歲餘不出參日夜飲醇酒不事事吏舍月飲歌呼參聞之亦取酒張坐飲歌呼與相應和此豈有軌轍蹊徑哉要何與于治而能令郡國以理也語曰其身正不令而行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以予所聞則二子者將不免以其不正之身肆于民上不莊不正得罪名教甚矣而卒為漢名相古之社稷臣者何也豈其所以致理者或自有在彼一切觀美之具有不屑歟抑苟可以成治于此有不計與將民寔自治無容別有治之之方歟是故恬焉以嬉遨焉以遊而民自理也夫黃帝遠矣雖老子之學亦槩乎其未之聞也豈二子者或別有黃老之術未可以其畔于吾之教而非詆之與吾聞至道無為至治無聲至教無言雖賜也亦自謂不可得聞矣豈其于此實未有聞而遂不知求之繩墨之外也予甚疑焉而未敢以告人屬鄭君為大姚令乃以予平昔之所疑者質之夫大姚滇下邑也僻小而陋吾知君久矣其不受也觀君魁然其容充然其氣洞然不設城府其與上大夫言如對群吏處大庭如在燕私偃倨以汲黯酣暢似曹參此豈儒者耳目所嘗睹記哉君獨神色自若飲噉不輟醉後耳熱或歌詩作大字以自娛陶陶然若不以邑事為意而邑中亦自無事嗟夫君豈亦學黃老而有得者邪抑天資冥契與道合真不自知其至于斯也不然將懼儒者竊笑而共指之矣而寧能遽爾也邪吾與君相聚二載餘矣亦知君之為人矣今其歸也其有不得者乎夫淵明辭彭澤而賦歸去採菊東籬有深意矣刺史王弘一旦二十千擲付酒家可遂謂世無若人焉一知陶令之賢乎阮嗣宗曠達不仕聞步兵廚有酒求為校尉君既恥為令矣縱有步兵之達莫可告語况望有知而大用君者亦惟有歸去而已行李蕭條童僕無歡直云窮矣能無慟乎如君作達皆可勿恤也君第行吾為君屈指而數之計過家之期正菊花之候飲而無資當必有白衣送酒如賢刺史王公者能令君一醉爾也

  ○李中丞奏議序(代作)

  傅曰識时務者在于俊傑夫時務亦易識耳何以獨許俊傑為也且夫俊傑之生世不常有而事之當務則一時不無若必待俊傑而後識則世之所謂時務皆非時務者歟抑俊傑之所識者必俊傑而後識非俊傑則終不能識歟吾是以知時務之大也奏議者議一時之務而奏之朝廷行之邦國斷斷乎不容以時刻緩焉者也奏議多矣而唐獨稱陸宣公者則以此公之學有本其千人情物理靡不周知其言詞溫厚和平深得告君之體使人讀其言便自心開目明惟恐其言之易盡也則真所謂奏議矣然亦不過德宗皇帝時一時之務耳盖德宗時既多艱又好以猜忌為聦明故公宛曲及之長短疾徐務中其肯綮以遠乎膏盲直欲窮之于其受病之處蠹弊之源令人主讀之不覺不知入其中而不怒則奏議之最也若非德宗之時則又鳥用此哉漢有晁賈晁錯有論賈誼有策今觀誼之策如改正朔易服色早輔教等皆依倣周官而言之此但可與俗儒道安可向孝文神聖之主談也然三表五餌之策推恩分王之策以梁為齊趙吳楚之邊割淮南諸國以益梁而分王其子梁地二千餘里卒之滅七國者梁王力也孰謂洛陽年少通達國體識時知務如此哉至今讀其書猶想見其為人欲不謂之千古之俊傑不可得矣若錯之論兵事與夫募民徙邊屯田塞下削平七國等皆一時急務千載石畫未可以成敗論人妄生裒貶也盖時者如鷙鳥之趨時務者如易子之交務稍緩其時不知其務則殆孰謂時務可易言哉其勢非天下之俊傑固不能以識此矣宋人議論太多雖謂之無奏議可也然蘓文忠公實推陸忠宣奏議矣今觀其上皇帝諸書與其他奏議真忠肝義膽讀之自然慟哭流涕又不待以痛哭流涕自言也然亦在坡公時當務之急耳過此而徽欽則無用矣亦猶晁賈之言只可對文景武三帝道耳過此則時非其時又易其務不中用也予讀先賢奏議其所以尚論之者如此今得中丞李公奏議讀之雖未知其于晁賈何如然陸敬輿蘇子瞻不能過也故因書昔日之言以請教于公公其信不妄否如不妄則願載之未簡公公其信不妄否如不妄則願載之未簡

  ○自刻說書序

  予雖自是而惡自表暴又不肯借人以為重既惡表暴則宜惡刻書而卒自犯者何則以此書有關于聖學有關于治平之大道不欲以惡表暴而遂已也既自刻矣自表暴矣而終不借重于人則不信不從明矣不信猶可倘有罪我者其將若之何此又予自是之病終不可得而破也寧使天下後世以我為惡極罪大而終不肯借人之力以徼人之信我從我雖然倘有大賢君子欲講修齊治平之學者則予之說書其可以一日不呈于目乎是為自刻說書序

  李溫陵集卷之十



 ●李溫陵集卷之十一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五

  ◆雜述五

  先行錄序(代作)   時文後序(代作)   張橫渠易說序(代作)   龍溪先生文錄抄序   易因小序   讀易要語   關王告文   李中谿告文   王龍谿先生告文   羅近谿先生告文   祭無祀文(代作)   篁山碑文(代作)   李生十交   自贊   贊劉諧

  ○先行錄序 【 代作】

  言一也有先行之言有可行之言又有當行之言吾嘗以此三言者定君子之是非而益以見立言者之難矣何謂先行之言則夫子之告子貢是已既已先行其言矣安有言過其行之失乎何謂可行之言則易也中庸也皆是也易曰以言乎遠則不禦是遠言皆可行也以言乎邇則靜而正是邇言皆可行也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是天地之間之言皆可行也中庸曰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夫夫婦能行則愚不肖者自謂不及賢知者自謂過之皆不可得矣其斯以為可行之言乎既曰可行之言則言之千百世之上不為先行之千百世之下不為後則以言行合一先後並時雖聖人亦不能置先後于其間故也若夫當行之言則雖今日言之而明日有不當行之者而況千百世之上下哉不獨此也舉一人而言在仲由則為當行而在冉求則為不當行矣盖時異勢殊則言者變矣故行隨事遷則言焉人殊安得據往行以為典要守前言以效尾生耶是又當行之言不可以執一也夫當行而後言非通于道者不能可行而後言非深干學者不能若中丞李公真所謂通于道深于學者也故能潔已裕人公恕並用其言之而當行而可行者乎乃今又幸而獲讀所為從政集者則又見其在朝在邑處鄉處家已往之蹟皆如是也所謂先行其言者也某是以知公之學實學也其政實政也謂之曰先行錄不亦宜乎然既先行其言矣又何不當行之有又何不可行之有

  ○時文後序 【 代作】

  時文者今時取士之文也非古也然以今視古古固非今由後觀今今復為古故曰文章與時高下高下者權衡之謂也權衡定乎一時精光流于後世曷可苟也夫千古同倫則千古同文所不同者一時之制耳故五言興則四言為古唐律興則五言又為古今之近體既以唐為古則知萬世而下當復以我為唐無疑也而况取士之文乎彼謂時文可以取士不可以行遠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時矣夫文不可以行遠而可以取士未之有也國家名臣輩出道德功業文章氣節于今爛然非時文之選與故棘圍三日之言即為其人終身定論苟行之不遠必言之無文不可選也然則大中丞李公所選時文要以期于行遠耳矣吾願諸士留意觀之

  ○張橫渠易說序 【 代作】

  橫渠先生與學者論易久矣後見二程論易乃謂其弟子曰二程深明易道吾不如勇徹皋比變易而從之其勇也如此吾謂先生即此是易矣晉人論易每括之以三言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是易簡一易也又曰不易乎世是不易一易也又曰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是變易又一易也至簡故易不易故深變易故神雖曰三言其實一理深則無有不神神則無有不易矣先生變易之速易如反掌何其神乎故吾謂先生即此是易矣作易說序

  ○龍溪先生文錄抄序

  龍溪王先生集共二十卷無一卷不是談學之書卷凡數十篇無一篇不是論學之言夫學問之道一言可蔽卷若積至二十篇或累至數十能無贅乎然讀之忘倦卷卷若不相襲覽者唯恐易盡何也盖先生學問融貫溫故知新若滄洲瀛海根于心發于言自時出而不可窮自然不厭而文且理也而其誰能贅之與故予嘗謂先生此書前無往古今無將來後有學者可以無復著書矣葢逆料其决不能條達明顯一過于斯也而刻板貯于紹興官署印行者少人亦罕讀又先生少壯至老一味和柔大同無我無新奇可喜之行故俗士亦多不悅先生之為人而又肯讀先生之書乎學無真志皮相相矜卒以自誤雖先生萬語千言亦且柰之何哉今春予偕焦侯故放舟南邁過滄洲見何泰寧泰寧視龍溪為鄉先生其平日厭飫先生之教為深熟讀先生之書已久矣意欲復梓行之以嘉惠山東河北數十郡人士即索先生全集于弱侯所弱侯載兩船書一時何處覓索泰寧乃約是秋專人來取而命予圈點其尤精且要者曰吾先刻其精者以誘之令讀然後梓其全以付天下後世夫先生之書一字不可輕擲不刻其全則有滄海遣珠之恨然簡帙浩繁將學者未覽先厭又不免有束書不觀之歎必先後兩梓不惜所費然後先生之教大行盖先生之學具在此書若苟得其意則一言可異何用二十卷苟不肯讀則終篇亦難又何必二十卷也但在我後人不得不冀其如此而讀如此而終篇又如此而得意于一言之下也泰寧之言如此其用意如之何秋九月滄洲使者持泰寧手札果來索書白下適予與先生咸在館先生遂付書又命予書數語述泰寧初志并付之許新春二三月予可以覽新刻矣將見泰寧學問從此日新而不能已斷斷乎其必有在于是斷斷乎其必有在於是

  ○易因小序

  李禿翁序讀易之因云余自幼治易復改治禮以禮經少决科之利也至年十四又改治尚書竟以尚書竊祿然好易歲取易讀之而讀輒不解輒亦遂止然終好也以終好故輒止輒讀不知凡幾讀而凡幾止因自恨顓愚决不能觀象玩辭觀變玩占若所云其為棄物無疑於是始投荒谷專一究心釋典老莊諸書雖若因而有契於畫前之易然尚未敢明言讀易以易道深也今余年七十又四矣偶遊都下獲偕焦弱侯先生南行先生深明易道其徒方時化者亦通易以先生家白下即自新安徙家來就先生以居以故每夜輒會每會輒講每講輒與坐而聽焉有新得時化又輒令其徒汪本鈳記載之既成袠即且印行以請正四海高明上士而令余述其因如此余因而述曰余不意即老乃遂得以讀易遂得以終老遂得以見三聖人之心于千百世之上也蓋至今日而老莊釋典不足言矣此非焦先生之功方時化伯兩諸君之力與其夜夜往聽者白下馬逢暘亦焦先生門人有時往聽者新安吳明貢亦與汪本鈳同里然本鈳從余自北而南閱四歲矣而終不思歸殆少年之極篤志者最後乃得山西劉用相自沁水迢遞而來欲面聽焦先生與方伯雨易說從秋徂冬經春不去又一奇也嗚呼是余之幸也夫是余之所喜述也夫

  ○讀易要語

  文王彖辭其言約其旨深非夫子讀而傳之後之人終不可得而讀也唯夫子於易終身焉是故舉其象指其義陳其辭以至聖之心合前聖之心而後羲畫文理燦然詳明厥功大矣雖謂夫子彖傳即所以註解文王彖辭可也後之久又何以贅為夫唯不免有贅矣以故夫子之傳明而復晦贅贅无已晦晦相仍易道大喪乃後之用易者反師其所訓詁即以為真聖人之神化自入於過而欲教人寡過也不亦甚與故世之讀易者只宜取夫子彖傳詳之必得其神化之自然乃已不然寧不讀易不可誤述醫方以傷人也雖然夫子在當時亦已知文王之彖至精至約至約至精非神聖莫能用矣是故於彖傳之外復為六十四卦象傳以教後世之君子予嘗怪其與彖傳不倫每每置而不讀後思而得之乃知文王之深於憂患也故于六十四卦之辭專一發揮神聖心事不至入險而後悔而夫子復舉中乘有言之教俾鹵莾如余者得而讀之亦可以省愆而寡于怨尤分明是為余中下之人說法實與彖傳不倫也因稍稍取而並讀之嗚呼聖无兩心人有上下雖夫子其奈我何故嘗私論之曰易有六十四卦是易之六十四大乾坤世界也易有三百八十四爻是易之三百八十四小乾坤世界也一卦自為一卦一爻自為一爻一世界自為一世界不可得而同也六十四卦之彖專一發明六十四位神聖大人事也六十四卦之象專一發明六十四位君子學人事也總之則有一百二十八人分之則神聖也君子也兩途各別不可得而混也然六十四位神聖未嘗不能為此六十四位君子之事而六十四位君子求一神聖之影響不可得矣故余又願後之君子要以神聖為法法神聖者法孔子者也法文王者也則其餘亦无足法矣

  ○關王告文

  惟神忠義貫金石勇烈冠古今方其鎮荊州下襄陽也虎視中原奪老瞞之精魄孫吳猶鼠藐割據之英雄目中無魏吳久矣使其不死則其吞吳并曹豈但使魏欲徙都已哉其不幸而不成混一之業復卯金之鼎者天也然公雖死而呂蒙小醜亦隨吐血亡矣盖公以正大之氣壓狐媚之孤雖不逆料其詐而呼風震霆猶足被權奸之黨駕霧鞭雷猶足裂讒賊之肝固宜其千秋萬祀不問海內外足跡至與不至無不仰公之為烈盖至于今日雖男婦老少有識無識無不拜公之像畏公之靈而知公之為正直儼然如在宇宙之間也某等來守茲土慕公如生欲使君臣勸忠朋友效義固因對公之靈復反覆而致意焉彼不知者謂秉燭達旦為公大節噫此特硜硜小丈夫之所易為而以此頌公公其享之乎

  ○李中谿告文

  公從幼嗜學到老不倦人無微而不收言無誕而不錄誕言靡信公意彌篤盖眾川合流務欲以成其大土石並砌務欲以實其堅是故大智若愚焉耳公之向道其篤也如此平生祿入盡歸梵宮交際問遺愡資貧乞六度所稱布施忍辱精進者公誠有之李贄曰公倜儻非常人也某見其人又聞其語矣世廟時駕幸承天公為荊州惟時有司不能承宣德意以致縴夫走渴疫死無數公先期市藥材煮參蓍令置水次役無病者後築堤障江人感公爭出力至于今賴焉夫其所市藥費不過四五百金耳而令生活者以萬計又卒致其力築堤為荊人世世賴公之仁心盖若此矣公初第由翰林出為縣令又由侍御史復出為郡守盖慈祥愷悌雖于人無不愛然其剛毅正直之氣終不可以非法屈撓故未四十而挂冠以老又能以其餘年肆力于問學勇猛堅固轉不退輪為海內賢豪驅先非常人明矣予等或見而知或聞而慕今其死矣云誰之依地阻官羈生芻曷致為位而告魂其聽之且予等與公同道為朋生時何須識面同氣相應來時自遍十方惟願我公照臨法會降此華山鐘鼓齊嗚儼然其間富貴榮名無謂可樂此但請客時一塲筵席耳薄暮則散去矣生年滿百未足為壽以今視昔誠然一呼吸之間也平昔文章咸謂過人不知愚者得之徒增口業智者比之好音過耳達人大觀視之猶土苴也有子萬事足俗有是言也不曰楊子雲法言白長慶樂天人至于今傳乎使待嗣而後傳則古今有子者何限也須知孔子不以孔鯉傳釋迦不以羅睺傳老聃不以子宗傳則公可以撫掌大笑矣勿謂道家法力勝禪家道家固不能離道而為法也勿謂服食長生可冀公固不死矣何用長生乎勿謂灌頂陽神可出公固精神在天矣又何用勞神求出乎公但直信本心勿顧影勿疑形則道力固自在也法力固自在也神力亦自在也再致我公為我傳語李維明維明者白下人名逢陽別號翰峰仕為禮部郎於贄為同曹友於沆為同年友皆同道雅相愛慕者故并設位俾得與公會云

  ○王龍谿先生告文

  聖代儒宗人天法眼白玉無瑕黃金百鍊今其沒矣後將何仰吾聞先生少遊陽明先生之門既以一往而超詣中升西河夫子之坐遂至殁身而不替要以朋來為樂兮不以不知而慍也真得乎不遷不貳之宗正欲人知而信兮不以未信而懈也允符乎不厭不倦之理盖修身行道者將九十歲而隨地雨法者已六十祀矣以故四域之內或皓首而執經五陵之間多繼世以傳業遂令良知密藏昭然揭日月而行中天頓令洙泗淵源沛乎決江河而達四海非直斯文之未喪實見吾道之大明先生之功于斯為盛憶昔淮南兒孫布地猗與盛與不可及矣今觀先生淵流更長悠也久也何可當哉所怪學道者病在愛身而不愛道是以不知前人付託之重而徒為自私自利之計病在尊名而不尊已是以不念兒孫陷溺之苦而務為遠嫌遠謗之圖嗟夫以此設心是滅道也非傳道也是失已也非成已也先生其忍之乎嗟我先生唯以世人之聾瞽為念是故苟可以坐進此道不敢解嘲也唯以子孫之陷溺為憂是故同舟而遇風則吳越必相捄不自知其喪身而失命也此先生付託之重所不能已也此予小子所以一面先生而遂信其為非常人也雖生也晚居非近其所為凝眸而注神傾心而悚聽者獨先生爾矣先生今既沒矣予小子將何仰乎嗟乎嘿而成之存乎其人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先生以言教天下而學者每呫嗶其語言以為先生之妙若斯也而不知其糟粕也先生不貴也先生以行示天下而學者每驚疑其所行以為先生之不妙若斯也而不知其精神也是先生之所重也我思古人實未有如先生者也故因聞先生之訃也獨反覆而致意焉先生神遊八極道冠終古夭壽不二生死若一吾知先生雖亡固存者也其必以我為知言也夫其必以我為知先生也夫

  ○羅近谿先生告文

  戊子冬月二十四日南城羅先生之訃至也而先生之沒實九月二日也夫南城一水間耳往往至者不能十日餘而先生之訃直至八十餘日而後得聞何其緩也豈龍湖處僻往來者寡邪而往來者非寡直知先生者寡也然吾聞先生之門如仲尼而又過之盖不啻中分魯矣其知先生者宜若非寡將實未聞好學者以故雖及門而終不知先生之所係于天下萬世者如此其甚重也耶夫惟其視先生也不甚重則其聞先生之訃也自不容于不緩矣予是以痛恨先生之後而益信先生之未可以死也有告我者曰先生欲以是九月朔辤世長往故作別語以示多士多士苦不忍先生別於是先生復勉留一日與多士談談竟矣而後往耳今先生往矣無可奈何矣於是多士始乃拭淚念哀共梓先生別語以告四方之士若曰得正而斃吾師無忝曾參矣扶杖逍遙吾師不愧夫子矣豈惟不惜死又善吾死吾師至是真有得矣大為其師喜故欲梓而傳之嗟乎先生之壽七十而又四矣其視仲尼有加矣夫人生七十古來所稀壽躋古希雖恒人能不惜死而謂先生惜死乎何以不惜死為先生喜也且夫市井小兒辛勸一世贏得幾貫錢鈔至無幾也然及其將終也已死而復甦既瞑而復視猶恐未得所托然者使有託也則亦甘心瞑目已矣先生生平之謂何顧此歷代衣鉢竟不思欲置何地乎其所為勉留一日者何故或者亦恐未得所托矣如使有託雖不善死亦善也使未有托也則雖善死先生不善也又何可以善死稱先生也吾謂先生正當垂絕之際欲慟不敢慟之時思欲忍死一再見焉而卒不可得者千載而下聞之猶堪斷腸望之猶堪墮淚此自是其至痛不可甘忍而謂先生忍死而不惜可乎盖惜死莫甚于先生者吾恐更有甚于多士之惜先生之死也何也天既喪予予亦喪天無父則望孤無子而望絕矣其為可悲可痛皆一也若如所云則千聖之衣鉢反不如庸夫之一貫市井小兒猶不忍于無托也而先生能忍之矣又何以為先生也方聞訃時無念僧深有從旁贊曰宜即為位以告先生之靈予時盖嘿不應云既而臘至矣歲又暮矣既而改歲復為萬曆巳丑又元月又二月春又且分也深有曰某自從公游于今九年矣每一聽公談談必首及王先生也以及先生癸未之冬玉公訃至公即為文告之禮數加焉不待詔也憶公告某曰我于南都得見王先生者再羅先生者一及入滇復於龍里得再見羅先生焉然此丁丑以前事也自後無歲不讀二先生之書無口不談二先生之腹令某聽之親切而有味詳明而不可厭使有善書者執管侍側當疾呼手腕脫矣當不止十紙百紙雖千紙且有餘矣今一何嘿嘿也且丙戍之春某將杖錫南遊公又告某曰急宜上旴江見羅先生于時龍溪王先生死矣戊子之夏某復自南都來至傳道羅先生有書欲抵南都云趁此大比之秋四方士大和會一入秣陵以為群聚得朋計公即為書往焦弱侯所羅先生今茲來慎勿更蹉過恐此老老矣後會難可再也既又時時物色諸旴江來者稍道羅先生病語病又稍稍張皇矣公告某曰先生既病當不果南下矣然先生實無甚病也吾觀先生骨剛氣和神完志定勝似王先生王先生之尚享八十六先生即不百歲亦當九十决不死也然某覘公似疑羅先生病欲死者而竟絕口不道羅先生死試屢問之第云先生不死先生之决不死今羅先生實死矣更嘿嘿何也嗟乎予嘿不應不知所以應也盖予自聞先生訃來似在夢寐中過日耳乃知真哀不哀真哭無涕非虛言也我今痛定思痛回想前事又似大可笑者夫謂予不思先生耶而予實思先生謂予不知先生耶而予實知先生深也謂予不能言先生耶而能言先生者實莫如予乃竟口不言心不思筆不能下雖予亦自不知其何說矣豈所謂天喪予予喪天無父何怙無子而望孤者耶今予亦既老矣雖不曾親受業于先生之門而願買田築室厝骸于先生之旁者念無時而置也而奈何遂聞先生死也然惟其不曾受業先生之門也故亦不能遍友先生之門下士而佑其孰為先生上首弟子也意者寧無其人特恨未見之耳言念先生束髮從師舍身為道一上春官蜚聲鎖院而出世夙念真結肺腸有道之思恐孤師友於是上下四方靡足不騁咨詢既謁步趨遂正飲河知足空手歸來越又十年歲當癸丑乃對明庭釋褐從政公庭訟簡委虵樂多口舌代鈇論心無競胥徒令史渾如其家即仕而學不以仕廢即學稱仕何必仕優在朝如此居方可知自公既然家食何如堂前擊鼓堂下唱歌少長相隨班荊共坐此則先生七十四歲以前之日恒如此也若夫大江之南長河之北招提梵剎巨浸名區擕手同遊在在成聚百粵東甌羅施鬼國南越閩越滇越騰越窮髮鳥語人跡罕至而先生墨汁淋漓周遍鄉縣矣至若牧童樵竪釣老漁翁市井少年公門將徤行商坐賈織婦耕夫竊屨名儒衣冠大盜此但心至則受不問所由也况夫布衣韋帶水宿巗栖白面書生青衿子弟黃冠白羽緇衣大士縉紳先生象笏朱履者哉是以車轍所至奔走逢迎先生抵掌其間坐而談笑□望丰采士樂簡易解帶披襟八風時至有柳士師之寬和而不見其不恭有大雄氏之慈悲而不聞其無當同流合汙狂簡斐然良賈深藏難識易見居柔處下非鄉愿也泛愛容眾真平等也力而至巧而中是以難及大而化聖而神夫誰則知葢先生以是自度亦以是度人七十餘年之間東西南北無虛地雪夜花朝無虛日賢愚老幼貧病貴富無虛人矧伊及門若此其專且久有不能得先生之傳者乎矼不信也先生幸自慰意焉予雖老尚能驅馳當不辭跋涉為先生訪求門下士誰是真實造詣得者得即焚香以告以妥先生之靈曰予今而後而知先生之可以死也真可以不惜死真非徒自善其死者之比也而予痛恨先生之死之心可以釋矣若孔子之與魯君言也直曰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是謂無子而望絕也先生不如是也

  ○祭無祀文 【 代作】

  竊以生而為人不得所依則不免凍餒而疾病作是故聖帝明王知而重之仁人君子見而矜之于是設養濟之院建義社之倉以至鄰里鄉黨之相賙車馬輕裘之共敝皆聖帝明王所謂煢獨之哀仁人君子之所以周急也而後四海始免怨號之夫矣而豈徒然也哉死而為鬼不得所依則誰為享奠而疫癘作是故聖帝明王哀而普度仁人君子憐而設饗于是乎上元必祭中元必祭以至清明之節霜降之夕無不有祭盖我 太祖高皇帝之所諄切更 列聖而不敢替者又不獨古聖昔王相循已也而後天下始無幽愁之鬼矣而豈無謂也哉何也聖帝明王與仁人君子皆神人之主也不有主將何所控訴乎又何以諧神人而協上帝通幽明而承天休也生人之無依者又是何等若文王所稱四民其大槩也死人之無依者又是何等若我 太祖高皇帝所錄死亡至詳悉也是故京則祭以上卿郡則祭以大夫邑則祭以百里之侯至于鄉祭里祭村祭社祭以及十家之都咸皆有祭而唯官祭則必以城隍之神主之前此一日本官先行牒告臨期詣壇躬請祭畢乃敢送神以歸而後妥焉此豈無義而聖人為之哉此豈謟黷于無祀之鬼空費牲幣以享無用而 太祖高皇帝肯為之哉今茲萬曆丁酉之清明是夕也自京國郡國以至窮鄉下里莫敢不欽依 令典相隨赴壇而祭或設位而祭矣况我沁水坪上仁人君子比屋可封生人無依尚仰衣食鬼苟乏祀能不望祭乎所恨羈守一官重違鄉井幸茲讀禮先廬念焄蒿之悽愴因思親以及親為位北郭請僧諷經自今夕始矣凡百無主鬼神有飯一飽無痛乏宗有錢分授無爭人我是所願也抑子更有說焉凡為人必思出苦更于苦中求樂凡為鬼必愁鬼趣更于趣中望生乃可若但得飽便足得錢便歡則志在錢飽耳何時得離此苦趣耶醉飽有時幽愁長在吾甚為諸鬼慮之竊聞阿彌陀經等金剛經等諸佛真言等眾僧為爾宣言再三再四皆欲爾等度脫鬼倫即生人天或趣佛乘或皈西方者誠可聽也非但欲爾等一飽已也又聞地藏王菩薩發願欲代一切地獄眾生之苦此夕隨緣在會有設須聽又聞面然大士統領三千大千神鬼與爾等相依日久非不欲盡數超拔爾等第亦無奈爾等自家不肯何耳今爾等日夜守著 大士瞻仰 地藏菩薩可謂最得所主矣幸時時聽其開導毋終沈迷則我此壇場其為諸鬼成聖成賢生人生天之場大非偶也若是則不但我坪上以及四境之無祀者所當敬聽即我宗親并內外姻親諸凡有人奉祀者亦當聽信予言必求早早度脫也雖有祀與無祀不同有嗣與無嗣不同然無嗣者呼為無祀之鬼有嗣者亦呼為有祀之鬼揔不出鬼域耳揔皆鬼也我願一聽此言也我若狂言無稽面然 大士必罰我 地藏王菩薩必罰我 諸佛大聖眾必罰我 諸古昔聖君賢相仁人君子必罰我兼我 太祖高皇帝 成祖文皇帝以及 列聖皆當罰我矣不敢不敢不虛不虛謹告

  ○篁山碑文 【 代作】

  篁山菴在江西饒州德興縣界萬山中其來舊矣而人莫知山有靈氣唐元和間有張菴孫者修真得道于此迨勝國至元里人胡一真又于此山修真得道去相傳至今山蓋有二真人焉嗣後山缺住持菴院幾廢失今不修將不免為瓦礫之場矣一興一廢理固常然既廢復興寧獨無待此僧真空之所為作也真空少修戒律行遊京師從興聖禪師說戒比還故里纔到舟次忽感異夢彷然若見觀音大士指引入篁山修行者歸而問人人莫曉也真空遂發願願此生必見大士乃已撥草窮源尋至其地果見大士儼然在于廢院之中真空不覺進前拜禮伏地大哭于是復矢心誓天務畢此生之力修整舊剎復還故物苦行齋心戒律愈厲居民長者感其至誠協贊募化小者輸木石大者供糧米未及數年而菴院鼎新聖像金燦朝鐘暮鼓燈火熒煌非但大士出現僧眾有皈且與山陬野叟巗畔樵夫同依佛日獲大光明向之悶然莫曉其處者今日共登道塲皆得同遊于淨士矣向非真空嚴持有素則大士必不肯見夢以相招又非發願勸渠禮拜誠篤則居民又安肯捐身割愛以成就此大事乎固知僧律之所係者重也佛說六波羅蜜以布施為第一持戒為第二真空之所以能勸修者戒也眾居士之所以布施者為其能持戒也真空守其第二以獲其第一而眾居士出其第一以成其第二可知持戒固重而布施尤重而布施者比持戒為益重所謂青于藍也眾居士可以踊躍讚歎同登極樂之鄉矣千千萬萬刦寧復是此等鄉里之常人耶持戒者寧為第二而使世人盡居第一布施波羅蜜極樂道場所謂青出于藍也僧真空雖居眾人後實居眾人前盖引人以皈西方其功德益無比也予是以益為真空喜也向兩真人已去今持戒真人復繼之千餘年間成三真人然戒真人念佛勸皈依切定生西方無疑它日如見向者兩真人幸一招之母使其或迷於小道則戒真人之功德益溥矣茲因其不遠數千里乞言京師欲將勒石以記予以此得與西方之緣戒真人見今度予也予其可以不記乎若其中隨力散財之多寡隨分出力之廣狹興工于某年月訖工于某時日殿宇之宏敞僧房之幽邃以至齊堂廚舍井竈之散處其中最肯協贊之僧眾最肯竭力之檀越各細書名實于碑之陰矣

  ○李生十交

  或問李生曰子好友今兩年所矣而不見子之交一人何曰此非若所知也予交最廣盖舉一世之人毋有如予之廣交者矣予交有十十交則盡天下之交矣何謂十其最切為酒食之交其次為市井之交如和氏交易平心閔氏油價不二汝交之我亦交之汝今久矣日用而不知也其三為遨遊之交其次為坐談之交遨遊者遠則資舟近則譚笑謔而不為虐億而多奇中雖未必其人何如亦可以樂而忘返去而見思矣技能可人則有若琴師射士橫局畵工其人焉術數相將則有若天文地理星曆占卜其人焉其中達士高人未可即得但其技精則其神王決非拘牽齷齪卑卑瑣瑣之徒所能到也聊以與之遊不令人心神俱爽賢於按籍索古談道德說仁義乎以至文墨之交骨肉之交心膽之交生死之交所交不一人而足也何可謂予無交又何可遽以一人索予之交也哉夫所交真可以託生死者予行遊天下二十多年未之見也若夫剖心析肝相信意者其唯古亭周子禮乎肉骨相親期於無斁予於死友李維明葢庶幾焉詩有李書有文是矣然亦何必至是苟能遊心于翰墨蜚聲於文苑能自馳騁不落蹊徑亦可玩適以共老也唯是酒食之交有則往無則止不往然亦必愛賢好客貧而整富而潔者乃可往耳愛客為上好賢次之整而潔又次之然是酒食也最日用之第一義也予唯酒食是需飲食宴樂是困則其人亦以飲食為媒而他可勿論之矣故愛客可也好賢可也整而潔亦可也無所不可故無不不友而况傾盖交歡飲水可肥無所用媒者哉已矣故今直道飲食之事以識予交□之最切者飲食之人則人賤之予願交汝幸勿棄也

  ○自贊

  其性褊急其色矜高其詞鄙俗其心狂癡其行率易其交寡而面見親熱其與人也好求其過而不悅其所長其惡人也既絕其人又終身欲害其人志在溫飽而自謂伯夷叔齊質本齊人而自謂飽道飫德分明一介不與而以有莘藉口分明毫毛不拔而謂楊朱賊仁動與物迕口與心違其人如此鄉人皆惡之矣昔子貢問夫子曰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若居士其可乎

  ○贊劉諧

  有一道學高屐大履長袖闊帶綱常之冠人倫之表拾紙墨之一二竊唇脗之三四自謂真仲尼之徒焉時遇劉諧劉諧者聦明士見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劉諧曰怪得羲皇以上聖人盡日燃紙燭而行也其人嘿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李生聞而善曰斯言也簡而當約而有餘可以破疑網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雖出于一時調卑之語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李溫陵集卷之十一

  ●李溫陵集卷之十二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六

  ◆雜述六

  石湖卷   與眾樂樂卷   方竹圖卷   書黃安二上人手冊   讀律膚說   解經題   書決疑論前   解經文   念佛答問   征途與共後語   批下學上達語   書方伯雨冊葉   讀若無母寄書   耿楚空先生傳   附周友山為明玉書法語   題關公小像   三大士像議

  ○石湖卷

  此石湖鏡也有石在兩水之間石殊不巨然其屋可比維摩丈室能容瞿曇一千二百五十諸大弟子與俱者風吹戶竹月落深潭朝煙暮霞足稱幽雅湖之西架木為閣直侵湖上其名曰芝佛院有上人來居之其名曰無念吾不知上人果能無念否也夫周子講道于此多年矣一旦乃能得上人于戒律之外雖上人亦不以戒律故滿足其意而時時與十方賢聖窮究真乘觀其心不無念不止也湖之勝愈以有加而芝佛之院棲佛之樓結搆煥然非徒然矣雖然真乘可冀無念太難夫學道者大都其心欲細細則能入其氣欲麤麤則能出意欲其柔柔則善縱志欲其強強則善奪守欲其密密則神不可窺發欲其疾疾則魔不可近方正也而遽奇雖八面掠敵可也甫奇也而忽正可使千聖落膽矣彼以天地為棟宇者將以為大矣不知特醯罈之鷄耳以宇宙為幕席者自以為快矣不知特甕牖之子耳要皆以一人之知慮而欲測無窮之佛智以一已之度量而欲忖無盡之佛事以一二之手足而欲遍無邊之佛國是以北轅轉疾去楚轉遠非有至人又安可與議至道哉上人若無念乎三年吾將考之

  ○與眾樂樂卷

  有僧無念學道精勸眾人不知目為庸僧我于念僧相伴九載知其非庸以念無故何謂念無與俗人處念即自同于俗不見俗故將念離俗是故一時賢人目之為俗然念僧真無俗也與賢人處念即自同于賢不見賢故將念希賢是故一時俗人目之為賢然念僧真無賢也嗚呼佛澄塗掌羅什吞針念僧不能但不可以念僧不能故而遂高視澄公與什公也汾陽腥穢布袋街頭念僧不肯但不可以念僧不肯故而遂下視汾陽與布袋也是歲也已丑是日也二月十七念僧生身寔當是日載酒載歌載觴載詠聊以為歡共登無遮道場永以為好不妨遊戲三昧念僧其欲為名高乎抑且俗與同也俗與同則十方無壁落為名高則大地生荊棘得力不得力皆于是乎在咄咄吾且觀之

  ○方竹圖卷

  昔之愛竹者以愛故稱之曰君非謂其有似于有斐之君子而君之也直怫邑無與誰語以謂可以與我者唯竹耳是故倘相約而謾相呼不自知其至此也或曰王子以竹為此君則竹必以王子為彼君矣此君有方有圓彼君亦有方有圓圓者常有而方者不常有常不常異矣而彼此君之則其類同也同則親矣然則王子非愛竹也竹自愛王子耳夫以王子其人山川土石一經顧盻咸自生色况此君哉且天地之間凡物皆有神况以此君虛中直上而獨不神乎傳曰士為知已用女為悅已容此君亦然彼其一遇王子則疏節奇氣自爾神王平生挺直凌霜之操盡成簫韶鸞鳳之音而務欲以為悅已者之容矣彼又安能孑能獨立窮年瑟瑟常抱知已之恨乎由此觀之鶴飛翩翩以王子晉也紫芝燁燁為四皓饑也寧獨是龍馬負圖洛龜呈瑞儀于舜鳴于文獲于魯叟物之愛人自古而然矣而其誰能堪之今之愛竹者吾惑焉彼其于王子不類也其視放傲不屑至惡也而唯愛其所愛之竹以似之則雖愛竹竹固不之愛矣夫使若人而不為竹所愛也又何以愛竹為也以故予絕不愛夫若而人者之愛竹也何也以其似而不類也然則石陽之愛竹也類也此愛彼君者也石陽習靜廬山山有方竹石陽愛之特繪而圖之以方竹世不常有也石陽將歸難與予別持是示予何為者哉予謂予之此君已相隨入蜀去矣何曾別

  ○書黃安二上人手冊

  出家者終不顧家若出家而復顧家則不必出家矣出家為何為求出世也出世則與世隔故能成出世事出家則與家絕故乃稱真出家兒今觀釋迦佛豈不是見身為淨飯王之子轉身即居轉輪聖王之位乎其為富貴人家孰與比也內有耶輸女之賢為之妻又有羅睺羅之聦明為之兒一旦棄去入窮山忍饑凍何為而自苦乃爾也為求出世之事也出世方能度世夫此世間人猶欲度之使成佛况至親父母妻兒哉故釋迦成道而諸人同證妙樂其視保守一家之人何如耶人謂佛氏戒貪我謂佛乃真大貪者唯所貪者大故能一刀兩斷不貪戀人世之樂也非但釋迦即孔子亦然孔子之于鯉死也久矣是孔子未嘗為子牽也鯉未死而鯉之母已卒是孔子亦未嘗為妻繫也三桓薦之而孔子不仕非人不用孔子乃孔子自不欲用也視富貴如浮雲唯與三千七十游行四方西至晉南走楚日夜皇皇以求出世知已是雖名為在家實終生出家者矣故予謂釋迦佛辭家出家者也孔夫子在家出家者也非誕也今我自視聦明力量既遠不逮二老矣而欲以悠悠之念證佛祖大事多見其不自量也上人又何為而遠來乎所幸雙親歸土妻宜人黃氏又亡惟有一女嫁與莊純夫純夫亦是肯向前努力者今黃安二上人來此欲以求出世大事予何以告之第為書釋迦事又因其從幼業儒復書孔子生平事以為譬欲其知往古勉將來以不負此初志而已也

  ○讀律膚說

  淡則無味直則無情宛轉有態則容迨而不雅沈著可思則神傷而易弱欲淺不得欲深不得拘于律則為律所制是詩奴也其失也卑而五音不兄諧不受律則不成律是詩魔也其失也亢而五音相奪倫不克諧則無色相奪倫則無聲盖聲色之來發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牽合矯強而致乎故自然發于情性則自然止乎禮義非情性之外復有禮義可止也惟矯強乃失之故以自然之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復有所謂自然而然也故性格清徹者音調自然宣暢性格舒徐者音調自然疏緩曠達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沉欝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絕有是格便有是調皆情性自然之謂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則所謂自然者非有意為自然而遂以謂自然也若有意為自然則與矯強何異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

  ○解經題

  大佛頂者至大而無外故曰大至高而莫能上故曰頂至大至高唯佛為然故曰大佛頂也夫自古自今誰不從是大佛頂如如而來乎但鮮有知其因者耳能知其因如是至大如是至高則佛頂在我矣然何以謂之至大以無大之可見故曰至大也何以謂之至高以無高之可象故曰至高也不可見不可象非密而何人唯不知其因甚密故不能以密脩不能以密證而欲其決了難矣豈知此經為了義之密經此脩為證明之密脩此佛為至大至高不可見不可象密密之佛乎此密密也諸菩薩萬行悉從此中流出無不可見無不可象非頑空無用之比也是以謂之首楞嚴首楞嚴者唐言究竟堅固也究竟堅固不壞則無死無生無了不了之人矣

  ○書決疑論前

  經可解不可解解則通于意表解則落於言詮解則不執一定不執一定即是無定無定則如走盤之珠何所不可解則執定一說執定一說即是死語死語則如印印泥欲以何用也此書千言萬語只解得心經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兩句經耳經中又不曰是故空中無色乎是故無色者眾色之母眾色者無色之色謂眾色即是無色則可謂眾色之外別無無色豈可哉由此觀之真空者眾苦之母眾苦者真空之苦謂真空能生眾苦則可謂真空不能除滅眾苦又豈可哉葢既能生眾苦則必定能除滅眾苦無疑也眾苦熾然生而真空未嘗生眾苦卒然滅而真空未嘗滅是以謂之極樂法界證入此者謂之自在菩薩耳今以厭苦求樂者謂之三乘則心經所云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又云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者皆誑語矣十法界以佛界與九界並稱豈可即以娑婆世界為佛界離此娑婆世界遂無佛界邪故謂娑婆世界即佛世界可也謂佛世界不即此娑婆世界亦可也非厭苦誰肯發心求樂非喜於得樂又誰肯發心以求極樂乎極樂則自無樂無樂則自無苦無罣礙無恐怖無顛倒夢想非有苦有罣礙有恐怖有顛倒而見也為無也非有智有得而見以為無得也非有因有緣有苦有集有滅有道而強以為無苦集滅道也非有空有色有眼耳鼻舌身意而強以為空中無色無眼耳鼻舌身意也故曰但有言說皆無實義夫經言教也聖人不得已而有言故隨言隨掃亦恐人執之耳苟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則願力慈悲尤相之大者生死之甚者而可藉之以為安執之以為成佛之根本乎凡有佛即便有願即便有慈悲今但恐其不見佛耳不患其無佛願無慈悲心也有佛而無慈悲大願者我未之見也故有佛即便有菩薩佛是體菩薩是用佛是主人翁菩薩是管家人佛是聖天子菩薩是百執事誰能離得若未見佛而徒興假慈悲殆矣

  ○解經文

  晦昧者不明也不明即無明世間有一種不明自已心地者以為二之真心如太虛空無相可得秖緣色想交雜昏擾不寧是以不空耳必盡空諸所有然後完吾無相之初是為空也夫使空而可為又安得謂之真空哉縱然為得空來亦即是掘地出土之空如今人所共見太虛空耳與真空總無交涉也夫其初也本以晦昧不明之故而為空其既也反以為空之故益晦暗以不明所謂晦暗即是晦昧非有二也然是真空也遇明白曉了之人真空即在此明白之中而真空未始明白也苟遇晦暗不明之人真空亦即在此晦暗之中而真空未始晦暗也故曰空晦暗中唯是吾心真空特地結起一朵晦暗不明之色本欲為空而反為色是以空未及為而色已暗結矣故曰結暗為色於是即以吾晦暗不明之妄色雜吾特地為空之妄想而身相宛然遂具葢吾此身原從色想交雜而後有也既以妄色妄想相交雜而為身於是攀緣搖動之妄心日夕屯聚于身內望塵奔逸之妄相日夕奔趣于身外如衝波逐浪無有停止其為昏擾擾相殆不容以言語形狀之矣是謂心相非真心也而以相為心可與是自迷也既迷為心則必決定以為心在色身之內必須空卻諸擾擾相而為空之念復起矣復從為空結色雜想以成吾身展轉受生無有終極皆成于為空之一念始于晦昧之無明故耳夫既迷為心是一迷也復迷謬以為吾之本心即在色兒之內必須空卻此等心相乃可嗟嗟心相其可空乎是迷而又迷者也故曰迷中倍人豈知吾之色身泊外而山河遍而大地并所見之太虛空等皆是吾妙明真心中一點物相耳是皆心相自然誰能空之邪心相既總是真心中所現物真心豈果在色身之內邪夫諸相總是吾真心中一點物即浮漚總大海中一點泡也使大海可以空卻一點泡則真心亦可以空卻一點相矣何自迷乎比類以觀則晦昧為空之迷惑可破也已且真心既已包卻色身泊一切山河虛空大地諸有為相矣則以相為心以心為在色身之內其迷惑又可破也

  ○念佛答問

  小大相形是續鶩短鸙之論也天地與我同根誰是勝我者萬物與我為一體又誰是不如我者我謂念佛即是第一佛更不容于念佛之外復覓第一義諦也如謂念佛乃釋迦權宜接引之法則所謂最上一乘者亦均之為權宜接引之言耳古人謂佛有悟門曾奈落在第二義正仰山小釋迦吐心吐膽之語後來中峰和尚謂學道真有悟門教人百計搜尋是悞人也故知此事在人真實怕死與不耳發念苟真則悟與不悟皆為戲論念佛參禪總歸大海無容著唇吻處也

  ○征途與共後語

  弱侯之言葢為未得謂得者發耳若方子及猶為勇往之時豈宜以此言進之哉然吾聞學者未得謂得真不少也則即進之以此言亦宜夫世間功名富貴最易埋沒人余老矣死在旦夕猶不免近名之累况當熱鬧之場擦粉塗額以悅于人而肯究心生死視人世繁華極樂以為極苦不容加乎其身余又安所求于世也葢生死念頭尚未萌動故世間參禪學道之夫亦只如此而止矣則有鼻孔遼天者亦足奇也我願弱侯勿太責之備也姑置勿論且摘弱侯敘中語以與侯商何如侯謂聲音之道可與禪通似矣而引伯牙以為証謂古不必圖譜今不必碩師傲然遂自信者適足以為笑則余實不然之夫伯牙于成連可謂得師矣按圖指授可謂有譜有法有古有今矣伯牙何以終不得也且使成連而果以圖譜碩師為必不可已則宜窮日夜以教之操何必移之海濱無人之境寂寞不見之地直與世之朦者等則又烏用成連先生為也此道又何與于海而必之于海然後可得也尤足怪矣葢成連有成連之音雖成連不能授之於弟子伯牙有伯牙之音雖伯牙不能必得之于成連所謂音在于是偶觸而即得者不可以學人為也矇者唯未嘗學故觸之即契伯牙唯學故至于無所觸而後為妙也設伯牙不至于海設至海而成連先生猶與之偕亦終不能得矣唯至于絕海之濱空洞之野渺無人跡而後向之圖譜無存指授無所碩師無見凡昔之一切可得而傳者今皆不可復得矣故乃自得之也此其道葢出于絲桐之表指授之外者而又烏用成連先生為邪然則學道者可知矣明有所不見一見影而知渠聰有所不聞一擊竹而成偈大都皆然何獨矇師之與伯牙邪吾願子及如矇師弱侯如居海上者于是焉敬以書其後而題曰征途與共以歸之與共者與共學也子及以純父為可與故征途日與之共學倘真可與共則願井以此語與之可

  ○批下學上達語

  學以求達此語甚不當既說離下學無上達則即學即達即下即上更無有求達之理矣而復曰求達何邪然下學自是下學上達自是上達若即下學便以為上達亦不可也而乃曰學以求達是果即下學以求達邪抑別有求達之學邪若即學求達當如前詰若別有求達之學則剜肉作瘡尤為揠苗之甚矣故程伯子曰灑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曰便是則是即學即達也然又曰人須是識其真心夫真心不可以識識而可以學求乎不可以學求則又是離學而後有達也故謂學以求達者非也離學者亦非即學者亦非然則夫子何自而上達乎此顏子所以終身苦孔之達矣不曰即學即達不曰離學而達亦不曰學以求達而但曰下學而上達何其意圓語圓令人心領神會而自默識於言意之中也今觀灑掃應對雖下愚之人亦能之唯不能達乎其上是以謂之下學也是以謂之百姓也是以謂之鄙夫也是以謂之凡民也是以謂之但可使由也至於精義入神則自然上達矣上達則為聰明聖智達天德之人矣是以謂之曰形而上也謂之曰可以語上也謂之曰君子上達也雖顏子大賢猶曰未達一間曰其殆庶幾况他人哉則夫子之自謂莫我知自謂唯天知者信痛悼之極矣葢世之學者不是日用而不知則便是見之為仁智而能上達者其誰也夫學至上達雖聖人有所不知而凡民又可使知之乎故曰吾有知乎哉雖聖人有所不能而凡民又可使能之乎故曰民鮮能久矣民之所以鮮能者以中庸之不可能也非棄之也然則下學者聖凡之所同夫凡民既與聖人同其學矣則謂滿街皆是聖人何不可也上達者聖人之所獨則凡見之為仁知與日用而不知者總是不達則總是凡民明矣然則自顏子而下皆凡民也可畏也夫先聖雖欲不慨歎于由賜之前可得邪

  ○書方伯雨冊葉

  楞嚴唐言究竟堅固也究竟堅固者是何物此身非究竟不壞也敗則歸土矣此心非究竟不壞也散則如風矣聲名非究竟不壞也天地數終乾坤易位古聖昔賢載籍無存矣名於何有聲於何寄乎切須記取此一著子何物是堅固何年當究竟究竟堅固不壞是真實語是虛謬語是誑人語是不誑人語若誑人是佛自誑也安能誑人千萬參取

  ○讀若無母寄書

  若無母書云我一年老一年八歲守你你既拾我出家也罷而今又要遠去你師當日出家亦待終了父母纔出家去你今要遠去等我死了還不遲若無答云近處住一毫也不曾替得母親母云三病兩痛自是方便我自不欠掛你你也安心亦不欠掛我兩不欠掛彼此俱安安處就是靜處如何只要遠去以求靜邪况秦蘇哥從買寺與你以來待你亦不薄你想道情我想世情世情過得就是道情莫說我年老就你二小孫子亦當看顧他你師昔日出家遇荒年也顧兒子必是他心打不過纔如此做設使不顧使他流落不肖為人笑恥當此之時你要脩靜果動心邪不動心邪若不動心未有此理若要動心又怕人笑又只隱忍過日似此不管而不動心與今管他而動心孰真孰假孰優孰劣如此看來今時管他迹若動心然中心安安妥妥卻是不動心若不管他迹若不動然中心隱隱痛痛卻是動心你試密查你心安得他好就是常住就是金剛如何只聽人言只聽人言不查你心就是被境轉了被境轉了就是你不會安心處你到不去住心地只要去住境地吾恐龍潭不靜畏住金剛金剛不靜更住何處邪你終日要講道我今日與你講心你若不信又且證之你師如果在境當住金剛如果在心當不必遠去矣你心不靜莫說到金剛縱到海外益不靜也卓吾子讀而感曰恭喜家有聖母膝下有真佛夙夜有心師所矢皆海潮音所命皆心髓至言顛撲不可破回視我輩傍人隔靴搔羍之言不中理也又如說食示人安能飽人徒令傍人又笑傍人而自不知恥也反思向者與公數紙皆是虛張聲勢恐嚇愚人與真情實意何關乎乞速投之水火無令聖母看見說我平生盡是說道理害人去也又願若無張掛爾聖母所示一紙時時令念佛學道人觀看則人人皆曉然去念真佛不肯念假佛矣能念真佛即是真彌陀縱然不念一句彌陀佛阿彌陀佛亦必接引何也念佛者必修行孝則百行之先若念佛名而孝行先缺豈阿彌陀亦少孝行之佛乎決無是理也我以念假佛而求見阿彌陀佛彼彿當初亦念何佛而成阿彌陀佛乎必定亦只是尋常孝慈之人而已言出至情自然刺心自然動人自然令人痛哭想若無必然與我同也未有聞母此言而不痛哭者也

  ○耿楚空先生傳

  先生諱定理字子庸別號楚空諸學士所稱八先生是也諸學士咸知有八先生先生初不自知也而此稱楚空先生傳何也夫傳者所也傳也先生初不待傳而此復為傳以傳之又何也葢先生初不待傳而余實不容不為先生傳者按先生有德不耀是不欲耀其德也有才無官是不欲官其才也不耀德斯成大德矣不用才始稱顛才矣人又烏能為先生傳乎且先生始終以學道為事者也雖學道人亦不見其有學道之處故終日口不論道然目擊而道斯存也所謂雖不濕衣時時有潤者也莊純夫曾告我曰八先生云吾始事方湛一湛一本不知學而好虛名故去之最後得一切平實之旨于太湖復能收視返聽得黑漆無入無門之旨於心隱乃始充然自足深信而不復疑也唯世人莫可告語者故遂終身不談唯與吾兄天臺先生講論于家庭之間而已故亦遂以天臺為師天臺亦自語吾之問學雖有所契然賴吾八弟之力為多子庸曾問天臺云學庸語孟雖同是論學之書未審何語最切天臺云聖人人倫之至一語最切子庸謂終不若未發之中之一言也余當時聞之似若兩件然者夫人倫之至即未發之中苟不知未發之中則又安能至乎葢道至于中斯至矣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無聲無臭至矣歲壬申楚空遊白下余時懵然無知而好談說先生默默無言但問余曰學貴自信故曰吾斯之未能信又怕自是故又曰自以為是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試看自信與自是有何分別余時驟應之曰自以為是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不自以為是亦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楚空遂大笑而別葢深喜余之終可入道也余自是而後思念楚空不置又以未得見天臺為恨丁丑入滇道經團風遂舍舟登岸直抵黃安見楚空并睹天臺便有棄官留住之意楚空見余蕭然勸余復入余乃留吾女并吾壻莊純夫于黃安而因與之約曰待吾三年滿收拾得正四品祿俸歸來為居食計即與先生同登斯岸矣楚空牢記吾言教戒純夫學道甚緊吾女吾壻天臺先生亦一以已女已壻視之矣嗟嗟予敢一日而忘天臺之恩乎既三年余果來歸奈之何聚首未數載天臺即有 內召楚空亦遂終夭也既已戚戚無懽而天臺先生亦終守定人倫之至一語在心時時恐余有遺弃之病余亦守定未發之中一言恐天臺或未窺物始未察倫物之原故往來論辯未有休時遂成扞格直至今日耳今幸天誘我衷使予舍去未發之中而天臺亦遂頓忘人倫之至乃知學問之道兩相舍則兩相從兩相守則兩相病勢固然也兩舍則兩忘兩忘則渾然一體無復事矣余是以不避老不畏寒直走黃安會天臺千山中天臺聞予至亦遂喜之若狂志同道合豈偶然耶然使楚空先生而在則片言可以折獄一言乭以回天又何至苦余十有餘年彼此不化而後乃覺邪設使未十年而余遂死余終可以不化邪余終可以不與天臺合邪故至次日遂同其子汝念往拜先生之墓而先生之墓木拱矣余既痛九原之不可作故特為此傳而連書三紙以貽之第一紙以呈天臺志余喜也第二紙付汝念汝思使告而焚之先生之墳志余恨也第三紙特寄子健于京志余喜而且恨恨而又喜也葢子健推愛兄之心以及我可謂無所不至矣故為傳傳余意以告先生云   敬少時多病貪生無術藉楚空兄介絕得受業于耿天臺先生之門先生雖知余學沉于二氏然愛余猶子也繼因往來耿宅得與李卓吾先生遊心切師事之兩先生以論道相左今十餘年矣敬居其間不能贊一辭口含黃蘖能以氣向人乎唯恨楚空兄早逝耳三日前得楚空長郎汝念書汝念以送莊純夫到九江專人馳書白下報喜於余云兩先生已聚首語甚歡契越三日則為十二月二十九余初度辰也得卓吾先生寄所著楚空先生傳述兩先生契合本末且悉余讀之不覺淚下曰兩先生大而化矣乃適以今日至豈非余更生辰邪抑楚空先生復作也因手書而梓之板成以付汝念及余壻汝思 周思敬跋

  ○附周友山為明玉書法語

  萬壽寺僧明玉事溫陵李長者日久矣長者本為出世故來此然世人方履人間世日夜整頓人世事尚無休時而暇求出世之旨以事出世之人乎雖出家兒猶然何况在家者且長者性方行獨身世孤單生平不愛見俗人聞俗語以故身世益孤唯愛讀書讀書每見古忠臣烈士輒自感慨流涕故亦時時喜聞人世忠義事不但以出世故來見長者長者方喜之若或有以真正的實忠義事來告長者亦無不喜也是故明玉和尚喜以興福寺開山第一祖無用事告長者云興福寺古剎也無用方僧也無用遊方來至其寺憫寺僧之衰殘忿居民之侵害持竹鎗連結果一十七條性命然後走縣自明詣獄請死縣令憐之欲為出脫無用不從遂即自刎寺僧感其至性能以身護法以死衛眾遂以此僧為開山第一祖至今直寺者守其規程不敢少犯長者聞之歡喜無量呌明玉而言曰爾莫輕易說此僧也此僧若在家即真孝子矣若在國則真忠臣矣若在朋友則真義士矣若肯學道參禪則真出世丈夫為天人師佛矣可輕易也耶葢天地間只有此一副真骨頭耳不問在世出世但有此百事無不成辦也明玉之告長者并長者之語明玉如此今年春明玉為興福寺直歲僧來求法語于余余因以得聞長者之語遂語明玉曰即此是法語矣又何求乎苟直歲僧聞此語則能念祖德也繼繼繩繩山門不墜矣苟合寺僧聞此語則毋忘祖功也歲歲年年規程一如矣况因此得聞長者之風頓明出世大事乎明玉可即以此語登之于軸懸之于直寺方丈之室庶幾合寺僧眾雲遊道侶過而讀焉或有真正骨頭者急來報我我將携以見長者俾長者不至孤單也

  ○題關公小像

  古稱三傑吾不曰蕭何韓信張良而曰劉備張飛關公古稱三友吾不曰直諒與多聞而曰桃源三結義嗚呼唯義不朽故天地同久况公皈依三寶於金仙氏為護法伽藍萬億斯年作吾輩導師哉某也四方行遊敢曰以公為逑唯其義之是以儀之唯其尚之是以像之

  ○三大士像議

  觀世音像高一尺四寸文殊像高一尺二寸面俱向南而意思實時時照觀世音獨普賢像高一尺二寸面正向如觀世音然而趺坐磐石則如文殊普賢與文殊二大菩薩所坐石崖比觀世音坐俱稍下三四村俱相去一尺九寸羅漢等像俱高六七寸有行立起伏不同觀音坐出石崖一尺三寸文殊普賢坐出石崖一尺一寸別有玲瓏山石覆罩其頂俱出崖三尺四寸直至橫斷崖遂止高處直頂穿山穴石崖自東來至正中亦遂止觀世音旁有善財執花奉獻崖又稍斷復起一陡崖轉向正中坐坐文殊師利又自西斜向東連生兩崖一崖建塔一崖坐普賢即此三坐上方迢遞逶迤或隱或現或續或絕俱峻險古怪則羅漢等往來其間用心如意塑出用上好顏料裝成即有賞不則明告佛菩薩即汝罰也時有眾僧共見曰崖上菩薩法身莫大小麽和尚曰只有山藏人未有人包山後菩薩像出和尚立視良久教處士曰三大士總名菩薩用處亦各不同觀音表慈須面帶慈容有憐憫眾生沒在苦海之意文殊表智凡事以智為先智最初生如少男然面可悅澤豐滿若喜慰無盡者普賢表行須有辛勸之色恰似諸行未能滿足其願若知此意則菩薩真身自然出現可使往來瞻仰者頓發菩提心矣豈不大有功德哉不但爾也即女平生塑像以來一切欺天誑人之罪皆得銷殞矣時有一僧對曰也要他先必有求懺悔之心乃可和尚呵之曰此等腐話再不須道處士金姓眇一目視瞻不甚便而心實平穩可教像之面目有些不平整和尚每見輒歎以為好豈非以其人乎抑所歎在驪黃之外也眾僧實不知故因和尚歸方丈即指令改正和尚大呌曰教汝不必改如何又添改也金處士牙顫手搖即答云非某甲意諸人教戒某也林時亦在傍代啟和尚曰比如菩薩鼻不對嘴面不端正亦可不改正乎和尚忻然笑曰爾等怎解此箇道理爾試定睛一看當時未改動時何等神氣何等精采但有神則自活動便是善像佛菩薩有矣何必添補令好看也好看是形世間庸俗人也活動是神出世間菩薩乘也好看者致飾於外務以悅人今之假名道學是也活動者真意實心自能照物非可以肉眼取也適居士楊定見携寶石至和尚呼侍者取水淨洗因置一莖艸於淨几之上取石吸草以辨真不葢必真乃可以安佛菩薩面頂肉髻也乃石竟不吸草和尚乃覺曰寶石不吸腐艸磁石不引曲鍼自古記之矣快取一莖新艸來投之一投即吸和尚喜甚曰石果真矣此非我喜真也佛是一團真者故世有真人然後知有真佛有真佛故自然愛此真人也唯真識真唯真逼真唯真念真宜哉然則不但佛愛此真石我亦愛此真石也不但我愛此真石即此一粒真石亦惓惓欲人知其為真而不欲人以腐艸誣之以為不真也使此真石遇腐人投腐艸不知其性則此石雖真畢竟死于腐人之手決矣佛像菩薩坯胎已就處士長跪合掌而言曰請和尚看安五臟和尚笑曰且住我且問爾爾曾留有後門不若無門即有腹臟屎從何出所以你們愚頑未達古人立像之意古人立像以眾生心散亂欲使之覩佛皈依耳佛之心肝五臟非佛罔知豈是爾等做得出也且夫世之塑神者必安五臟穿七孔何也為求其靈而應也庶幾祈福得福祈免禍得免禍也此世人塑神事神之本意也若我與諸佛菩薩則不然若我以諸佛菩薩為心則吾心靈眾僧若以諸佛菩薩為心則眾僧心靈借佛菩薩像以時時考驗自已心靈不靈而已靈則生不靈則死是佛菩薩之腹臟常在吾也處士又曰某日開光須用活雞一隻刺血點目睛和尚曰我這裏佛自解放光不似世上一等魍魎匠魑魅僧巧立名色誑人錢財也爾且去用心粧出令一切人見之無不生渴仰心頓捨深重恩愛苦海立地欲求安樂解脫大光明彼岸即爾塑事畢矣我願亦畢矣無多言再無多言故至今未安五臟未開光然雖未開光而佛光重重照耀眾僧是之無不渴仰至五月五日和尚閒步廊下見莊嚴諸佛菩薩及韋馱尊者像歎曰只這一塊泥■〈土巴〉塑佛成佛塑菩薩成菩薩塑尊者成尊者欲威則威欲慈則慈種種變化成就俱可孰知人為萬物之靈反不如一泥■〈土巴〉土塊乎任爾千言萬語千勸萬諭非聾即啞不聽之矣果然哉人之不如一土木也懷林時侍和尚請曰和尚以人為土人聞之必怒以土比人人聞之必以為太過今乃反以人為不如土木則其以和尚為胡說亂道又當何如也然其實真不如也非太過之論也記得和尚曾歎人之不如狗矣謂狗終身不肯背主人也又讀孫堅義馬傳曾歎人之不如馬矣以馬猶知報恩而人則反面無情不可信也今又謂人更土木之不如則凡有情之禽獸無情之土木皆在人上者然則天亦何故而生人乎噫此非爾所知也人之下者禽獸土木不若固也人之上者且將咸若禽獸生長艸木又豈禽獸艸木可得同乎我為下下人說不為上上人說林復請曰上下亦何常之有記得六祖大師有云下下人有上上智有上智則雖下亦上上上人有沒意智沒意智則雖上亦下上下之位固無定也噫以此觀之人決不可以不慎矣一不慎即至此極頓使上下易位我與子從今日始可不時時警愓乎沙彌懷林記

  李溫陵集卷之十二

  ●李溫陵集卷之十三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七

  ◆雜述七

  代深有告文時深有遊方在外   又告   禮頌藥師告文   移住上院邊廈告文   禮誦藥師經畢告文   代常通病僧告文   安期告眾文   告土地文   告佛約束偈   二十分識   因記往事   四海   八物   五死篇   傷逝   戒眾僧   戒大智

  ○代深有告文時深有遊方在外

  龍潭湖芝佛院奉佛弟子深有謹以是年月日禮拜梁皇經懺以祈赦過宥愆事念本院諸僧雖居山林曠野而將就度日不免懶散苟延心雖不敢以遂非性或偏護而祇悔夫出家修行者必日乾而夕惕庶檀越修供者俱履福而有万早夜思惟實成虛度縱此心凜凜不敢有犯而眾念紛紛能無罔知但一毫放過即罪同丘山况萬端起滅便禍在旦夕乎深有等為此率其徒若孫敬告慈嚴慈以憫眾生之愚願弃小過而不錄嚴以待後日之譴姑准自改而停威則萬曆二十一年十月以前已蒙湔刷而從今二十一年十月以後不敢有違矣

  ○又告

  切以誦經者所以明心見性禮懺者所以革舊鼎新此僧家遵行久矣皆以歲之冬十月十五日始以次□□□□□□□□□有芝佛院以來龍潭僧到今□□□□□□□□□矣而心地竟不明罪過竟不□□□□□□□□□塔屋於茲院之山以為他年□□□□□□□□動眾禮懺誦經以為非痛加懺□□□□□虛文非專精念誦則禮懺為徒說故此兩事僧所兼修則此會期僧家常事也若以兩者目為希奇則是常儀翻成曠典如何石責以寡過省愆之道望以明心見性之理乎謂宜於每歲十月通以為常否則每一期會必先起念先起念已然後舉事即舉事已然後募化既募化已然後成就如此艱辛謂之曠典不亦宜乎從今以後不如先期募化有緣菩薩隨其多寡以為資糧但得二時無饑即可百日聚首於是有僧常覺慨然任之不辭酷烈之暑時遊有道之門不憚跋涉之勸日履上聖之室升合不問隨其願力無不頓發菩揚妙心擔荷而來因其齋糧可使隨獲菩提妙果誦經者明心而施主以安坐自收善報禮佛者懺罪而施主以粒米遂廣福田不唯眾僧不致虛度雖眾施主亦免唐捐常覺之功不既□□□□□□□□□則眾僧有福施主有福常覺□□□□□□□□□故告佛使明知之

  ○禮頌藥師告文

  □□□□□□□□□計人生大數如我之年已是□□□□□□□與以死乃為正理如何不賜我死□□□病乎夫所以賜之病苦者謂其數未至死尚欲留之在世故假病以苦之使之不得過于自在快活也若我則該死之人壽至古稀一可死也無益于世二可死也凡人在世或有未了業緣如我則絕無可了三可死也有此三可死乃不即我死而更苦我病何也聞東方有藥師瑠璃光王佛發大弘願捄拔病苦眾生使之疾病涅槃卓吾和尚于是普告大眾趁此一百二十日期會諷經拜懺道塲就此十月十五日起先諷藥師經一部四十九卷為我祈求免病想佛願弘深決不虛妄也夫以佛願力而我不求是我罪也求佛而佛不理是不慈也求佛而佛或未必知是不聰也非佛也吾知其決無是事也願大眾為我誠心念誦每月以朔望日念此經共九朔望念經□□□□□□□□部不可謂不多矣大眾之殷勸□□□□□□□□而不應焉未之有也但可死不□□□□□□□三再三願佛聽之

  ○移住上院邊廈告文

  龍湖芝佛院佛殿之後因山葢屋以為卓吾藏骨之室葢是屋時卓吾和尚往湖廣會城居士楊定見及常住僧常中常通等告神為之逮和尚歸又告神添葢兩廂及前廊邊兩廈艸艸成屋可居矣和尚但念力出眾人成此大屋宴然居之不特心神不安面貌且有厚顏也屋成遂題肩懸其額曰阿彌陀佛殿中塑西方接引佛一尊高一丈二尺以為院僧三時念佛瞻像歸依之地南向廂房三間塑起普陀懸崖坐觀世音菩薩於崖石波濤之上以顯急苦難大慈悲之力使眾僧有所依怙不生怖畏前廊五間中間塑韋馱尊者金像一區連座高九尺專賴其擁護僧眾使精勸者獲利益怠昏者用一杵故扁其額曰護法尊者之殿而觀音則直書南無觀世音菩薩七字而已殿之東西供養達磨伽藍二像門樓北上其神在□□□□□□□□神專聽護法尊者主使有此種□□□□□□□□真容則和尚借佛背後半間丈□□□□□□□□今尚未塑佛未敢入居正室且□□□□□□□土木之功未得止則動土之事尚□□□□□□日入居邊廈不得不告

  ○禮誦藥師經畢告文

  和尚為幸免病喘結經謝佛事念今日是正月十五之望日九朔望至今日是為已足九部經於今日是為已完誦經方至兩部我喘病即減九分再誦未及四部我忍口便能齋素齋素既久喘病愈痊喘病既痊齋素益喜此非佛力我安能然雖諷經眾僧虔恪無比實藥王菩薩憐憫重深和尚不勝禮謝禱告之至和尚再告有小僧常通見藥師如來即愈我疾亦便發心隨壇接諷祈瘡口之速合乃肅躬而致虔以此月十六之朝請大眾諷經一部嗚呼佛乃三界之大父豈以僧無可取而遂弃之况我實諸佛之的嗣又豈忍不以我故而不理也念此僧雖非克肖在僧中亦無大愆鐘磬齊臻鼓鉢動響經聲昭徹佛力隨施兩年未愈之瘡藥王一旦加被何幸如之為此代懇不勝瞻依

  ○代常通病僧告文

  龍湖僧常通為因病瘡苦惱禮拜水懺祈佛慈悲事重念常通自從出家即依三寶叵耐兩年以來痰瘤作崇瘡疼久纏醫藥徒施歲月靡効咸謂必有冤業恐非肉眼能醫倘求一時解除須對法王懺悔第顧微末何緣上達於彼蒼縱出至誠未必降臨於下地歷觀前劫想不能如悟達師之戒律精勸重重十世以為高僧俯念微軀又不如哥利王之割截身體節節支解而無嗔恨舉足下足罔非愆尤日增月增無可比喻因忍痛以追思或明知而故犯彼已往其奈之何恐將來當墮無間所賴眾弟兄等同心一意頓興灸艾分痛之真情因病生憐遂起借花獻佛之妄念以是吉日禮拜懺文仗諸佛為證明一懺更不再懺對大眾而發誓此身即非舊身若已滅罪而更生何異禽獸倘再悔罪而復懺甘受誅夷伏願大慈大悲曲加湔刷大雄大力直為洗除法水暗消瘡口自合此葢佛菩薩憫念保持之恩與眾弟兄殷勸禮拜之致也

  ○安期告眾文

  一常住中所有事務皆是道場所作不苟盡屬修行唯愚人不信不肖者苟且須賴師長教督之耳今師不知教督其徒又不畏慎則所有事務令誰為之必至干廢弛荒散而已尚賴一二徒子徒孫之賢者自相協力故龍湖僧院得以維持到今然中間不無偷惰成性必待呼喚而後作者或恃頑不理雖呼喚之而亦不為者未免有三等僧眾在內則雖欲不荒散終不可得矣夫此間僧眾約有四十餘人各人又受徒子徒孫又收徒孫日益月增漸久遂成大業林而皆相看不肯作務則雖有一二賢者其奈之何况今正當一百二十日長期大眾雲集十方檀越四海龍象共來瞻禮者乎為此將本院僧眾分為三等開列于後庶勸惰昭然務化惰為勸以成善事報施主之德助師長之化結將來之果咸在於茲矣勸者龍象也懶者無志也若安坐而食十方之食雖呼喚亦不作者無恥也皆賴賢師長委曲勸誘之故有師長則責師長若師長亦無之奈何則責韋馱尊者尊者輕則一杵重則三杵畢矣尊者勿謂我太嚴也唯佛至細至嚴所以謂之大慈大悲故經曰楞嚴又曰華嚴嚴者所以成悲也爾韋馱又不可不知也勿太酸澀佛法不是腐爛之物第一等勸行僧有八此八眾余所親見者其常住作務不避寒暑勞苦極矣第二等躲懶僧眾三名第三等奸頑僧眾一名此二等三等之眾據我目見如此耳若懶而能勸頑而能順即為賢僧矣但常住徒有人食飯無人作務且人數雖多皆非是作重務之人則此十餘眾者可不加勸哉努力向前母受尊者之杵可也

  ○告土地文

  自庚寅動工以來無日不動爾土無歲不勞爾神唯爾有神凡百有相遂使羣工竭力眾僧盡心以致佛殿告成塔屋亦就目今趺坐直上則西方阿爾陀佛一軀也金碧輝煌宛有大人貴相矣瞻仰而來者能無頓興念佛念法之心乎卓立在前則護法韋馱尊者威容也金甲耀光已手降魔寶杵矣專修淨業者能無更堅不懈不退之志乎又况觀音勢至咸唱導於吾前更有文殊普賢同啟廸于吾後懸崖千丈友羅漢直抵上方少室無餘面達磨猶在東壁誰無緩急大士即是救苦天尊孰識平生雲長尤是護法伽藍黑海有門唯法無門現普陀于眼底上天有路唯道無路覩靈山在目中十界同虛判念便分龍虎六牕寂靜一棒打殺猢猻從慈繼繼繩繩咸願師師濟濟務同一念莫有二心則卓吾之廬即是極樂淨土龍湖上院徧是華嚴道塲矣此雖仗佛之賜實亦爾相之能故特塑爾之神使與司命並列虔恭致齋不酒不肉殷勸設素匪葷匪羶唯茶果是陳只蔬飯以供名香必爇願與司命齊意好花用獻當聽韋馱指麾有惡則書見過速錄細微畢舉毋曰我供汝也而有阿私小大同登毋曰眾汝敬也而有偏黨幽明協贊人神同欽則爾土有力帝將加升長守此湖永相依附矣

  ○告佛約束偈

  龍湖芝佛上院從新創立道塲上殿阿彌陀佛下殿韋馱尊者特地接引眾生不是等閒作伴觀音文殊普賢悲智行願交參從今皈依得地皆賴信女善男韋馱尊者何為寶杵當頭立斷毫髮分明可畏尤勿容易等閒為此與眾約束不緊不嚴不慢四時不須起蚤黎明報鐘方好清蚤金剛一卷春夏秋冬一樣二鼓念佛一千冬春二時為然休夏依時自恣不是倣古模賢但記誦經念佛緊閉門戶莫忽恐惹閒人雜沓致使誦念閒歇早晨報鐘甫畢便入諸殿上香上香必須鳴磬磬動知是行香失磬定是失香面佛罰跪半晌大眾聞鐘齊起急忙整頓衣裳嗽洗諸事各訖沙彌如前接鐘首眾即便領眾以次合掌致恭前後不得參差先行拜禮韋馱然後觀音上殿虔恭禮拜一徧上殿鋪設經卷高聲跪誦金剛誦罷齋畢何為依舊諷讀法華每歲三冬無事日日華嚴一卷不許安期抄化擾害菩薩善良但得二時粥飯便當喫緊思量如果粥飲不繼沿門持鉢可也但知聽其自至便知為僧便宜為僧不須富貴富貴不須為僧為僧為已生死人死於已何與何必哀死弔喪替人慶生喜旺無故遨遊街市及自上門上戶不許赴請誦經不許包攬經誦不許諷誦玉經公奪道人衣鉢不許私習應付侵占萬壽僧飯不許放債生利不許買賤賣貴一切富貴心腸盡付龍湖流水須知回頭無多縱使忍饑不久不聞衣祿分定非人智力能求何况一身一口何必過計私憂自謂是佛弟子卻學市井下流自謂禪僧無比獨坐高貴上頭猶然蠅蠅狗狗無人替代爾羞我勸諸人莫錯快急念佛修福但移此心念佛便是清涼極樂

  ○二十分識

  有二十分見識便能成就得十分才葢有此見識則雖只有五六分才料便成十分矣有二十分見識便能使發得十分膽葢識見既大雖只有四五分膽亦成十分去矣是才與膽皆因識見而後充者也空有其才而無其膽則有所怯而不敢空有其膽而無其才則不過冥行妄作之人耳葢才膽實由識而濟故天下唯識為難有其識則雖四五分才與膽皆可建立而成事也然天下又有因才而生膽者有因膽而發才者又未可以一槩也然則識也才也膽也非但學道為然舉凡出世處世治國治家以至於平治天下總不能舍此矣故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智即識仁即才勇即膽蜀之譙周以識勝者也姜伯約以膽勝而無識故事不成而身死費偉以才勝而識次之故事亦未成而身死此可以觀英傑作用之大略矣三者俱全學道則有三教大聖人在經世則有呂尚管夷吾張子房在空山岑寂長夜無聲偶論及此亦一快也懷林在旁起而問曰和尚於此三者何缺予謂我有五分膽三分才二十分識故處世僅僅得免於禍若在參禪學道之輩我有二十分膽十分才五分識不敢比於釋迦老子明矣若出詞為經落筆驚人我有二十分識二十分才二十分膽嗚呼足矣我安得不快乎雖無可語者而林能以是為問亦是空谷足音也安得而不快也

  ○因記往事

  向在黃安時吳少虞大頭巾曾戲予曰公可識林道乾否葢道乾居閩廣之間故凡戲閩人者必曰林道乾云予謂爾此言是罵我邪是贊我邪若說是贊則彼為巨盜我為清官我知爾這大頭巾決不會如此稱贊人矣若說是罵則予是何人敢望道乾之萬一乎夫道乾橫行海上三十餘年矣自浙江南直隷以及廣東福建數省近海之處皆號稱財賦之產人物隩區者連年遭其荼毒攻城陷邑殺戮官吏朝廷為之旱食除正刑都總統諸文武大吏外其發遣囚繫逮至道路而死者又不知其幾也而林道乾固橫行自若也今幸 聖明在上刑罰得中倭夷遠遯民人安枕然林道乾猶然無恙如故矣稱王稱霸眾願歸之不肯背離其才識過人膽氣壓乎羣類不言可知也設使以林道乾當郡守二千石之任則雖海上再出一林道乾亦決不敢肆設以李卓老權替海上之林道乾吾知此為郡守林道乾者可不數日而即擒殺李卓老不用損一兵費一矢為也又使卓老為郡守時正當林道乾橫行無當之日國家能保卓老決能以呌誅擒林道乾以掃清海上數十年之逋寇乎此皆事之可見者何可不自量也嗟乎平居無事□解打恭作揖終日匡坐同於泥塑以為雜念不起便是真實大聖大賢人矣其稍學姦詐者又攙入良知講席以陰博高官一旦有警則面面相覷絕無人色甚至互相推委以為能明哲葢因國家專用此等輩故臨時無人可用又棄置此等輩有才有膽有識之人而不錄又從而彌終禁錮之以為必亂天下則雖欲不作賊其劫自不可爾設國家能用之為郡守令尹又何止足當勝兵三十萬人已邪又設用之為虎臣武將則閫外之事可得專之朝廷自然無四顧之憂矣唯舉世顛倒故使豪傑抱不平之恨英雄懷罔措之戚直驅之使為盜也余方以為痛恨而大頭巾乃以為戲予方以為慚愧而大頭巾乃以為譏天下何時太平乎故因論及才識膽遂復記憶前十餘年之語吁必如林道乾乃可謂有二十分才二十分膽者也某曰如此則林道乾無識乎無識安能運才膽而決勝也夫古之有見識者世不我知時不我容故或隱身於陶釣或混跡於屠沽不則深山曠野絕人逃世而已安肯以身試不測之淵也縱多能足以集事然驚怕亦不少矣吾謂當此時正好學出世法直與諸佛諸祖同遊戲也雖然彼亦直以是為戲焉耳以彼識見視世間一切大頭巾人舉無足以當於懷者葢逆料其必不能如我何也則謂之曰二十分識亦可也

  ○四海

  丘文莊謂自南越入中國始有南海而西海竟不知所在余謂禹貢言聲教訖於四海者亦只是據見在經歷統理之地而紀其四至耳所云四海即四方也故又曰四方風動則可見矣豈真有東西南北之海如今南越之海的然可覩者哉今據見在四方論之四川天下之正西也雲南則天下之西南陝西則天下之西北一正西一西北一西南皆不見有海也由陝西而山西據大勢則山西似直正北之域矣而正北亦無海也唯今薊遼鄰山東始有海從此則山東為東方之海山東抵淮揚蘇松以至錢唐寧紹等處始為正東之海東甌至福建則古閩越地也稍可稱東南海矣廣東即南越地今其治為南海郡盡以為正南之海矣不知閩廣壤接亦僅可謂之東南海耳由此觀之正西無海也正北無海也正南無海也西北西南以至東北皆無海則僅僅正東與東南角一帶海耳又豈但不知西海所在邪且今天下之水皆從西出西水莫大於江漢江有四有從岷來者有從沱來者有從黑白二水來者漢有二有從嶓冢來者有從西和徼外來者此皆川中之水今之所指以謂正西是也水又莫大于黃河黃河經過崑崙崑崙乃西番地是亦西也雖雲南之地今皆指以為西南然雲南之水盡流從川中出則其地高于川中可知矣高者水之所瀉流之所始而東南一海咸受之則海決在下流之處雲南四川山陝等去海甚遠皆可知也雲南川陝之外其地更高又可知也不然何以不川流而西往彼西海而乃迢逓逶迤盡向東南行邪則知以四川為正西者亦就四方之勢槩言之耳今雲南三宣府之外有過洋闊機大布道自海上來者此布我閩中常得之則雲南旋遶而東又與福建同海則雲南只可謂之東南而不得謂之西南又可知矣吾以是觀之正南之地尚未載之輿圖況西南邪故余謂據今人所歷之地勢而論之尚少正南與西南正西與西北正北與北東諸處者以不見有海故卜之也以天下三大水皆從川中出卜之而知其難以復尋西海于今之世也西海既不可尋則又何名何從而祀海也然則丘文莊欲祀北海于京之東北楊升菴欲祀西海于滇之西南皆無義矣其誰享之嗚呼觀于四海之說而後知世人之所見者小也况四海之外哉

  ○八物

  嘗謂君子無怨唯小人有之君子有德必報德而小人無之夫君子非無怨也不報怨也非不報怨也以直報怨也苟其人可惡而可去則報之以可惡可去之道焉苟其人可好而可用則報之以可好可用之道焉其惡而去之也好而用之也直也合天下之公是也其或天下不知惡而去之好而用之也而君子亦必去之必用之是亦直也合天下之公理也夫是之謂以直既謂之直則雖無怨于我者亦必如是報之矣則雖謂聖人未嘗報怨焉亦可也若曰以德報怨則有心矣作偽矣聖人不為也至于人之有德于我者則地在必報雖以聖人為有心為私厚不計矣何也聖人義重者也義重故可以託孤而况託知已之孤乎義重故可以寄命而况寄有德之命乎故曰以德報德唯其人有必報之德此世道所以攸賴國家所以有託綱常所以不墜人倫所以不滅也若小人非不報德也可報則報不可報則亦已而勿報顧他日所值何如耳苟禍患及身則百計推托逃避無影矣雖有德將安知乎唯有報怨一念則終始不替然苟勢盛於我財多於我我又可藉之以行立則怨反為德又其常也葢十百千萬咸如斯也此君子小人界限之所以判也故觀君子小人者唯觀其報怨報德之間而已故余嘗以此定古今君子小人而時時對人言之不省也除此之外君子小人有何分別乎吾見在小人者更為伶俐而可用也或日先生既如此說矣何先生之待小人也過嚴而惡惡執怨也反過甚乎予曰不然我之惡惡雖嚴然非實察其心術之微則不敢有惡也縱已惡其人苟其人或又出半言之善焉或又有片行之當焉則我之舊怨盡除而親愛又隨之矣若其人果賢則初未嘗不稱道其賢而欲其亟用之也何也大之生才實難做我心唯恐其才之不得用也曷敢怨也是以人雖怨我而欲害我報我者終少則以我心之直故也或曰先生之愛才誠然矣然其始也支人太廣愛人太驟其既也弃人太急而終之收錄人也亦太狹曷不論定而後賞勿以始廣而終狹乎吁不然也夫人實難知故吾不敢以其疑似而遂忽之是故則見以為廣而真才難得故吾又不敢以疑似而遂信之是故則見以為狹耳若其入眼即得無復疑似則終身不忒如丘長孺周友山梅衡湘者固一見而遂定終身之交不待再試也如楊定見如劉近城非至今相隨不舍吾猶未敢信也直至今日患難如一利害如一毁謗如一然後佑其終不肯畔我以去夫如是則予之廣取也固宜設予不廣取今日又安得有此二士乎夫近城篤實人也自不容以有二心楊定見有氣人也故□中亦常常不可一世之士夫此二人皆麻城人也友山麻城人而麻城人不知之也衡湘麻城人而麻城人不知之也若丘長孺之在麻城則麻城諸俗惡輩直視之為敗家之子矣吾謂周友山則世之所稱布帛菽粟是也其不知也宜也梅衡湘則古今所稱伯樂之千里馬王武子之八百駿是也其不知也亦宜也若丘長孺雖無益於世然不可不謂之麒麟鳳凰瑞蘭芝草也據長孺之為人非但父母兄弟靠不得雖至痛之妻兒亦靠他不得也非但妻兒靠不得雖自已之身亦終靠他不得其為無用極矣然其人固上帝之所篤生未易材者也觀其不可得而親疏敬慢也是豈尋常等倫可比邪故予每以麟鳳芝蘭擬之非過也若楊定見二子者譬則樓臺殿閣未易動搖有足貴者且高明之家吉人之都是非好惡又自明白或曰公之知梅衡湘似矣然人之所以不知者以其權智太審也夫人而專任權智則可以生人亦可以殺人如江淮河海之水然矣予謂衡湘雖大樣然心實細謹非曹孟德等比也必如曹孟德等方可稱之為江淮河海之水如之何而遂遽以譽衡湘也哉嗚呼此數公者我固知之而數公固各不相知也非有日月星辰洞然皎然如郭林宗許子將司馬德操者出安能兼收而並用之邪或曰如先生言必如此數者然後可以用於世邪曰不然也此其可大用者也最難得者也未易多有者也子但見麻城一時有此數人便以為易易矣不知我費了多少心力方得此數人乎若其他則在在皆有時時可用自不待費力以求之矣猶之鳥獸艸木之生周遍大地任人選取也予既與諸侍者夜談至此次日偶讀升菴鳳賦遂感而論之曰書稱麟鳳稱其出類也夫麟鳳之希奇實出鳥獸之類亦猶芝草之秀異實出草木之類也雖曰希奇秀異然亦何益於人世哉意者天地之間本自有一種無益於世而可貴者如世之所稱古董是邪今觀古董之為物於世何益也夫聖賢之生小大不同未有無益於世者苟有益則雖服廂之牛司晨之雞以至一艸一木皆可珍也故因鳯賦而推廣之列為八物而鳥獸艸木與焉吁八物具而古今人物盡於是矣八物伊何曰鳥獸艸木曰樓臺殿閣曰芝艸瑞蘭曰杉松栝柏曰布帛菽粟曰千里八百曰江淮河海曰日月星辰   夫鳥獸艸木之類夥矣然無有一羽毛一艸木而不堪人世之用者既已堪用矣則隨所取擇總無弃物也是一物也   夫宮寺樓閣山舍茅廬基址一也而高低異木植一也而小大異居處一也而廣狹異同是鄉人而鄉不如則以宮室業產之良矣譬之於鳥則賓鴻於獸則獵犬於草則國老於木則從繩同於鳥獸艸木而又不同於鳥獸艸木則以其為鳥獸艸木本類之獨者何是一物也   夫芝艸非常瑞蘭馨香小人所弃君子所喜設於世無君子亦已譬之玩物過目則已何取於溫譬之好音過耳則已何取於飽然雖無取於溫飽而不可不謂之希奇也是一物也   夫青松翠柏在在常有經歷歲時棟梁遂就噫安可以其常有而忽之與果木鬬春則花不如與果木鬬秋則實不如吁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世有清節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棟梁者如世之萬年青艸何其滔滔也吁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擬之此海剛峰之徒也是亦一物也   夫智者好奇以布帛菽粟為不足珍賢者好異以布帛菽粟為無異於人唯大智大賢反是故以其易飽易煖者自過吾之身又以其同飽同煖者同過人之日所謂易簡而得理無為而成化非若人之徒歟真若人之徒亦是亦一物也   夫馬牛麟鳳俗眼視之相去故甚遠也然千里之駒一日而致八百之牛一日而程麟乎鳳乎雖至奇且異亦奚以異為也士之任重致遠者大率類此而世無伯樂秖謂之馬牛而不知其能千里也真可慨也是又一物也   夫能生人又能殺人能貧人又能富人江淮河海是也利者十五而害者亦十五利害相半而趨者不倦今世用人者知其害而不察其利是欲堙塞天下之江河而不用之也宋王介甫欲決梁山泊以為良田而思無置水之處劉貢父大聲呌曰再鑿一梁山泊則可置此水矣然則今日江淮河海之士既以有害而不用矣將安所置之哉是亦一物也今未見其人也   夫智如日月皎若辰星照見大地物物賦成布帛菽粟者決不責以霜杉雪柏之操八百千里者決不索以異香奇卉之呈名川巨浸時或汎濫崩衝長江大河實藉其舟楫輸灌高樓凉殿巍然煥然誰不欲也獨不有鳥獸魚鼈與之咸若山川艸木亦令多識乎器使之下可使無不獲之夫則知日月星辰灼然兼照真可貴矣此一物者實用八物要當以此物為最也今亦未見其人也嗚呼此八物湯也以為藥則氣血兼補皆有益於身以捄世則百工效用皆有益於治用人者其尚知此八物哉毋曰彼有怨于我也彼無德於我也雖有千金不傳之祕長生不老之方吾只知媢嫉以惡之而唯恐其勝已也已吁觀於八物之說而後知世之用人者狹也况加以媢嫉之人歟

  ○五死篇

  人有五死唯是程嬰公孫杵臼之死紀信欒布之死聶政之死屈平之死乃為天下第一等好死其次臨陣而死其次不屈而死臨陣而死勇也未免有不量敵之進同乎季路不屈而死義也未免有制於人之恨同乎睢陽雖曰次之其實亦皆烈丈夫之死也非凡流也又其次則為盡忠被讒而死如楚之伍子胥漢之鼂錯是矣是為不知其君其名曰不智又其次則為功成名遂而死如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是矣是為不知止足其名亦曰不智雖又次於前兩者然既忠於君矣雖死有榮也既成天下之大功矣立萬世之榮名矣雖死何傷乎故智者欲審處死不可不選擇於五者之間也縱有優劣均為善死若夫臥病房榻之間徘徊妻孥之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此庸夫俗子之所習慣非死所矣豈丈夫之所甘死乎雖然猶勝於臨終扶病歌詩杖策辭別自以謂不怖死無顧戀者葢在世俗觀之未免誇之為美談呼之為考終然其好名說謊反不如庸夫俗子之為順受其正自然而死也等死於牅下耳何以見其節又何以見其烈而徒務此虛聲為邪丈夫之生原非無故而生則其死也又豈容無故而死乎其生也有由則其死也必有所為未有岑岑寂寂臥病牀褥間扶柩推輦埋於北邙之下然後為得所死矣蒼梧殯虞會稽尸夏聖帝明王亦必由之何况人士歟第余老矣欲如以前五者又不可得矣夫如此而死既已不可得如彼而死又非英雄漢子之所為然則將何以死乎計唯有做些小買賣耳大買賣如公孫杵臼聶政者既不見買主來到則豈可徒死而死於牀褥之間乎且我已離鄉井捐童僕直來求買主于此矣此間既無知已無知已又何死也大買賣我知其做不成也英雄漢子無所洩怒既無知已可死吾將死於不知已者以洩怒也謹書此以告諸貌稱相知者聞死來視我切勿收我屍是囑

  ○傷逝

  生之必有死也猶晝之必有夜也死之不可復生猶逝之不可復返也人莫不欲生然卒不能使之久生人莫不傷逝然卒不能止之使勿逝既不能使之久生則生可以不欲矣既不能使之勿逝則逝可以無傷矣故吾直謂死不必傷唯有生乃可傷耳勿傷逝願傷生也

  ○戒眾僧

  佛說波羅蜜波羅蜜有六而持戒其一也佛說戒定慧戒定慧有三而戒行其先也戒之一字誠未易言戒生定定生慧慧復生戒非慧離戒慧出於戒非慧滅戒然則定慧者成佛之因戒者又定慧之因我釋迦老子未成佛之先前後苦行一十二年其戒也如此汝大眾所知也我釋迦老子既成佛之後前後說法四十九年其戒也如此亦汝大眾所知也若謂佛是戒空戒是佛縛既已得道成佛不妨毁律破戒則舍精舍歸王宮有何不可而仍衣破衲重持鉢何為者哉須知父母乳哺之恩難報必須精進以報之所謂一子成道九族生天非妄言也十方顆粒之施難消必須精進以消之所謂披毛戴角酬還信施豈誑語邪然則戒之一字眾妙之門破戒一言眾禍之本戒之一字如臨三軍須裀不戒喪敗而奔戒之一字如履深谷須臾不戒失足而殞故知三千威儀重於山岳八萬細行密如牛毛非是多事強為於法不得不爾故也母曰莫予覯也便可閒居而縱恣一時不戒人便已知正目而視者非但一目十目葢千億目共視之矣母曰莫予指也便可掩耳而偷鈴一念不戒鬼將誅之旁觀而嗔者非但一手十手葢千億手共指之矣嚴而又嚴戒之又戒自今以往作如是觀坐受齋供如吞熱鐵之九若不膽顫心寒與犬豕其何異行覓戒珠如入清涼之閣若復魂飛魄散等乞丏以何殊如此用心始稱衲子如水行舟風浪便覆如車行地欹斜即敗風浪誰作覆沒自當欹斜誰為顛仆自受凡我大眾其慎之哉除年長久參者無容贅示間有新到比丘未知慙愧不得不更與申明之耳凡此大眾幸各策厲庶稱芝佛道塲猛著精神共成龍潭勝會可矣

  ○戒大智

  我所喜者學道之人汝肯向道吾又何說道從六度入六度之中持戒禪定其一也戒如田地有田地方有根基可以為屋種田然須忍辱忍辱者謙下以自持虛心以受善不敢以貢高為也如有田地須時時澆糞灌水方得有秋之穫不然雖有田地何益精進則進此持戒忍辱兩者而已此兩者日進不已則自然得入禪定真法門矣既禪定不愁不生智慧而得解脫也故知布施持戒忍辱真禪定之本而禪定又為智慧解脫之本六者始終不舍如濟渡然故曰六度此六度也總以解脫為究竟然必須持戒忍辱以入禪定而後解脫可得及其得解脫也又豈離此持戒忍辱而別有解脫哉依舊即是前此禪定之人耳如離禪定而說解脫非唯不知福定而亦不知解脫矣以此見生死事大决非淺薄輕浮之人所能造詣也試看他靈山等會四十九年猶如一日持戒忍辱常如一年今世遠教衰後生小子拾得一言半句便自猖狂不敬十方不禮晚末說道何佛可成此與無為教何異乎非吾類也

  李溫陵集卷之十三

  ●卷之十四

  讀史一

  ◆讀史一

  藏書紀傳緫論   藏書紀傳後論   世紀緫論   大臣緫論   容人大臣   富國名臣論   謀臣

  ○藏書紀傳緫論

  李氏曰人之是非初無定質人之是非人也亦無定論無定質則此是彼非並育而不相害無定論則是此非彼亦並行而不相悖矣然則今日之是非謂予李卓吾一人之是非可也謂為千萬世大賢大人之公是非亦可也謂予顛倒千萬世之是非而復非是予之所非是焉亦可也則子之是非信乎其可矣前三代吾無論矣後三代漢唐宋是也中間千百餘年而獨無是非者豈其人無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故未嘗有是非耳然則予之是非人也又安能已夫是非之爭也如歲時然晝夜更迭不相一也昨日是而今日非矣今日非而後日又是矣雖使孔夫子復生於今又不知作何如非是也而可遽以定本行罰賞哉老來無事爰覽前人起自春秋訖于宋元分為紀傳緫類別目用以自怡名之曰藏書藏書者何言此書但可自怡不可示人故名曰藏書也而無奈一二好事朋友索覽不已予又安能以已邪但戒曰覽則一任諸君覽觀但無以孔夫子之定本行罰賞也則善矣

  ○藏書紀傳後論

  李卓吾曰聖主不世出賢主不恒有若皆如漢祖孝文孝武之神聖孝昭孝宣之賢明則又何患乎其無臣也唯聖主難逢而賢主亦難遇然後大臣之道斯為美矣故傳大臣大臣之道非一有因時而若無能者有忍辱而若自污者有結主而若媚有容人而若愚有忠誠而若可欺以罔者隨其資之所及極其力之所造皆可以輔危亂而致太平如諸葛孔明之輔劉禪可以觀矣非謂必兼全五者而後足當大臣之名也大臣又不可得於是又思其次其次則名臣是已故傳名臣夫大臣之難遘亦猶聖主之難遭也倘得名臣以輔之亦可以輔幼弱而致富強然名臣未必知學而實自有學自儒者出而求志達道之學興矣故傳儒臣儒臣雖名為學而實不知學往往學步失故踐跡而不能造其域卒為名臣所嗤咲然其實不可以治天下國家亦無怪其嗤笑也自儒者以文學名為儒故用武者遂以不文名為武而文武從此分矣故傳武臣夫聖王之王也居為後先疏附出為奔走禦侮曷有二也唯夫子自以嘗學俎豆不聞軍旅辭衛靈遂為邯鄲之婦所證據千萬世之儒皆為婦人矣可不悲乎使曾子有子若在必知夫子此語即速貧速朽之語非定論也武臣之興起于危亂危亂之乘由於嬖寵故傳親臣傳近臣傳外臣外臣者隱處之臣也天下亂則賢人隱故以外臣終焉嗚呼受人家國之託者慎無刻舟求劍託名為儒求治而反以亂而使世之真才實學大賢上聖皆終身空室蓬戶已也則儒者之不可以治天下國家信矣若康節先生明道先生龜山楊先生皆儒也雖曰古之大臣又誰曰不宜又誰敢嗤之作列傳

  ○世紀緫論

  李生曰一治一亂若循環自戰國以來不知凡幾治幾亂矣方其亂也得保首領已為幸矣幸而治則一飽而足更不佑其為麤糲也一睡而安更不知其非廣廈也此其極質極野無文之時也非好野也其勢不得不野雖至於質野之極而不自知也迨子若孫則異是矣耳不聞金鼓之聲足不履行陣之險惟知安飽自適而已則其勢不極文固不止也所謂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雖神聖在上不能反之於質與野也然文極而天下之亂復起矣英雄並生逐鹿不已雖聖人亦順之爾儒者乃以忠質文並言不知何說又謂以忠易質以質救文是尤不根之甚矣夫人生斯世惟是質文兩者兩者之生原於治亂其質也亂之終而治之始也乃其中心之不得不質者也非矯也其積漸而至於文也治之極而亂之兆也乃其中心之不能不文者也皆忠也夫當秦之時其文極矣故天下遂大亂而興漢漢初天子不能具鈞駟雖欲不質可得耶至于陳陳相因貫朽粟腐則自然啟武帝大有為之業矣故漢祖之神聖堯以後一人也文帝之用柔文王羑里以後一人也西楚繼蚩尤而興霸孝武紹黃帝以增廓皆千古大聖不可輕議羣雄未死則禍亂不息亂離未甚則聖神不生一文一質一治一亂於斯焉見矣

  田齊   漢文帝   魏   晉司馬氏   宋齊梁陳   燕慕容氏

  ·田齊

  齊之亡甚無謂齊王建餓得亦甚可憐然如建者不餓死中甚用也餓死一無用痴漢而可以全活數十百人猶且為之况全齊百萬生霛乎干戈不格且四十年戰國之民齊何獨幸與夫天之立君本以為民爾由此觀之雖謂建有大功德於民亦可

  ·漢文帝

  歷代詔令多文飾惟孝文詔書字字出肺腸讀之令人深快予故備載之孝文深得退一步法自然腳跟穩實故其詔令不虛也學者未知黃帝老子之實謂之異端楊朱氏能令天下禍敗吁請細觀焉母但哺前人糟粕也

  ·魏

  建安十八年操進三女憲節華為夫人及伏后被弑節立為皇后曹丕受禪遣人求璽綬后怒不與如是數輩后乃呼入親數讓之以璽抵軒下因涕泣詈曰天不祚爾嗚呼誰知此詈遂成讖也漢獻帝貶為公以后為山陽公夫人相傳至玄孫秋猶為公行漢正朔用天子禮樂未絕也永嘉不兢氐羌並起司馬已失天下况魏乎嗚呼又誰知漢以公相傳又且幾百年而魏之不祚一至此也西晉已亡而後漢之祀絕則漢之祀有五百餘年其末代如周之寄食東西而更勝之矣深仁厚澤之報何如哉故有國者不可以急于取國而恣為勦絕撲滅之威以自擅而圖後禍也本欲為慮後之圖孰知後禍更速乎魏武司馬懿是已魏武好殺其子丕先殺其弟禁錮其宗其餘盡夷滅於司馬懿之手無孑遺者司馬懿好殺又多殺曹氏奪國未幾而司馬炎二十五子咸自相啖不盡者懷愍二君緫奴虜斬截于羌故矣天之報施竟何如哉天道好還人不可以獨殺諒哉余故謂曹后天不祚爾之言有騐也   魏之前後五帝共享國四十一年其一被弑其二見廢唯丕與叡僅存然則魏武亦枉苦心矣本欲滅吳并蜀以一天下孰知吳蜀未滅而已先滅耶又豈料俯仰之間四十餘年蕩然遂無復有耶已取天下於人若此其難人取天下於已若此其易難易之故吾知雖以曹公之多智亦必不能逆為之籌矣可不悲歟奐在位七年虛器也髦在位七年身且不保求為虛器又不能得也芳雖在位六年乃廢然實他人子非魏物也其與司馬晉之為牛贏秦之為呂等耳未絕而先自絕矣然則自魏明帝而後稱魏帝者空有帝之名無帝之實也吾又以是觀之丕七年叡十四年是魏之有天下也實則僅僅二十又一年也只有二代相繼而為帝也魏武不亦枉哉而苦心乎哉悲夫

  ·晉司馬氏

  李生曰司馬懿于曹丕至善也曹叡之愛禮懿亦至懿蓋兩朝顧命大臣受遺託寄非孟德父子之于漢比也既受其託殺而奪之以為已有既廢芳立髦矣復弑髦而立奐又廢奐而自立豈其主有劉禪之庸孫皓之虐者乎夫庸如劉禪而蜀之君臣如故也虐如孫皓而吳之君臣如故也必如司馬氏父子則國家崇班重任盡為盜柄君之視臣如股肱心膂者乃引而納之蕭墻之內也一介之士必有密友况有國者將奚託哉是不容不以簒弑論矣

  ·宋齊梁陳

  卓吾子曰劉裕以讖故弑昌明立恭帝又遣傅亮諷帝禪位帝欣然書詔曰晉氏已久失之重為劉公所延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遜于琅邪第夫裕之功德巍巍四海皈心久矣晉氏衰弱已極即以琅邪一區處之如漢獻故事亦自無患何必更使兵人踰垣而入弑之也雖司馬懿之毒必發虐必報然為裕者亦可省此毒手矣連弑二無罪之君以自種毒故裕子義符即位未幾復為傅亮所弑子孫繼立自相屠夷無遺孑者而蕭道成遂勒兵而入毒亦遂發矣蕭道成之來也猶謂功在社稷志切救主反為蒼梧所害出不得已於是焉廢蒼梧而立順帝復弑蒼梧而即帝位封順帝為汝陰王足矣人心歸齊而怨宋亦自無足虞者乃復弑順帝令宋室子孫無少長皆死何也是又無故自種此毒也故蕭衍代齊遂廢寶融為巴陵□□遣鄭伯禽以生金進而加摺之此亦蕭道成自□之毒不得不發於其子孫與蕭衍之手者又可逃乎設使道成子孫不自相屠至蕭衍亦决不肯留種矣最好笑者蕭衍斷死刑則泣以麪為犧牲而以昭明太子故盡殺道士略無慘顏卒致太子死而身為侯景所弑其子簡文求死不得竟絕於土囊之口矣又并其太子大器及王侯在建康者盡數皆死其毒不更慘耶夫我以生金進彼彼亦以土囊進我一施一報自是常理也獨陳霸先不忍殺一口以代梁故其後主雖荒淫不度遭遇隋堅刻毒異甚反哀而禮之為不奏吳樂以安其心夫堅豈不嗜殺人者陳霸先之不殺先之也余是以知毒之發百倍於種福之加萬倍於施天道不爽如此可畏又如此奈之何甘自種毒而不悔也

  ·燕慕容氏

  儁疾寢謂太原王恪曰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社稷屬汝何如恪曰太子雖幼致治之主也陛下若以臣為能臣請輔少主儁喜曰汝為周公吾復何憂乃召吳王垂還鄴召恪及司徒評受遺輔政後恪死垂奔秦暐為符堅所滅李生曰慕容儁何如二字大類劉先生臨終之語舍著北地王諶不立舍著諸葛公不授挈而傳之木偶可笑也

  ○大臣緫論

  大臣之道亦難矣予觀古大臣之用心畧有此五等者故別而論之夫因時者無作為之迹遐哉邈乎不可尚矣但能忍辱者亦妙於趨時務結主者尤貴于含垢此非休休有容者不能也而要其寔皆本之干至誠惡能強之哉則謂此五者一大臣之能事可也近世若李文正同時若旴江羅汝芳其人非乎羅尤難識雖有大賢未免疑謗而况于庸眾人耶殆無怪乎老且死矣而竟不獲用于世也盖世之好尚不同士之志業亦異如必兼全五者而後為政則千古無君臣矣但能各從所好一門深入亦足當棟梁之任卓然不易幾及此古人所以致慎于學術也惟學術之不究而冐焉以身試之是以如其决不可耳且夫騁其材智恣其胸臆狃于聞見騖于虛名縱幸而成亦與野戰者等也又安知天下之重不可以輕擲僥倖之事不可以嘗試乎輕擲而屢試之而屢不悔彼所謂大賢君子皆是也而王介甫張德遠其甚也介甫不知富強之術而必欲富強德遠不知恢復之計而惟務恢復悲乎是直以君父為兒戲也矣

  叔孫通   王導謝安   狄仁傑   公孫弘   盧懷慎

  ·叔孫通

  曹參尊何約束丙吉守魏之規叔孫因陋就間制作禮樂以粉太平是皆以無用為用者也夫禮樂何處無之若必待積德又至百年則人道之滅久矣且世無百年之運人無百年之世信如兩生之說則雖賢聖亦徒然耳曷足貴乎彼盖不知夫擊壤而歌者真盛世之聲也鼓腹而遊者真盛世之容也當漢時君臣方免於爭戰之苦而砍呼慶幸于殿陛之間皆自以為至樂矣稍緜蕞之便與天地同節又何待也積亂成治積虐成德三章約法彼安堵之民一言而遂定及是已盡出于烈熖之中矣其為手舞足蹈雖有夷夔可得而復加之邪然則叔孫生之禮樂亦若此焉耳為漢儒宗不亦宜與

  ·王導謝安

  當晉之時何時而其主何主也中原為胡虜之區其君臣已偏安一隅矣大將持重兵于外欲以擁衛朝廷而反遙制朝廷之權矣此時尚可為乎然晉祚卒延者何王謝之力也偉哉二公之于晉也無求備無取必無敢僥倖譬如有虗怯之症飲食可進則進之不可則俟之不遽試以金石之藥攻刦之劑以無病視病故其病不治而自愈矣何者忘之也夫天下之病以治而失者多矣若當臥病時而能忘其病此其忘身無患固非扁鵲倉公之所能驚也况世醫乎自道德教遠世之言治皆苟焉耳不思因時之政治以不治雖黃帝不能違而况累卵之時乎善哉王茂弘之言曰人言我憒憒後人當此思憒憒安石亦曰不爾不成京師至哉言乎于道德深且遠矣獨怪夫有宋之時君臣俱犯虗怯之病其不足有為明矣一時大賢起而欲捄之務為求全果於取必乃百藥雜試以圖僥倖而遂壞之也悲夫

  ·狄仁傑

  梁公始者幾危後得免于虎口遂悟黃帝老子之旨同流合汙與世委蛇對主禠裘當朝蒲博非但全唐亦以完軀其事偉矣又可喜者婁公實薦梁公而反以為不知人梁公實重婁公而反數擠之于外朋黨之疑不開二張之交已合后雖忮忍不知反正之權已在此老掌握之中矣所謂污其身以善其君者梁公有焉奈何作史者往往添足其間欲以為梁公諱也故撮其畏者錄之于篇亦以見當斯之際尚有能為之人則天下决無不可為之時無不可為之事矣特未有善學黃老如梁公者徒使人扼捥嘆息恨不得起之于九原耳

  ·公孫弘

  轅固以弘為阿世仲舒以弘為從諛長孺以弘為不忠似也予謂臣而忠可也獨不思難乎其為上與主欲聖而臣欲忠夫誰獨苶欲者今臣欲忠而不以聖歸其主主欲聖而不以忠與其臣是以愈相持而愈不相值也必也其至忠乎至忠者不忠平津侯是已夫帝素憚汲汲亦素面折帝帝之多欲如故也汲以忠求帝帝反以戇與汲是故忠未獲而淮陽之命下矣平潚侯不然天子使吾丘壽王等難弘弘詘服使朱買臣等難弘弘則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盖歸其能于主而居已于不能上下之道當如是耳然天子卒用侯言不置滄海不通西南夷族郭解而舍卜式非人情不軌之臣則帝之受益于侯者亦弘矣作史者乃稱其意忌而復引二人以為證夫主父之橫甚于郭解可勿誅邪仲舒以明灾異下獄論死與弘何與也况膠西之相惟仲舒能以禮匡王為王敬重舉能其官又可過乎

  ·盧懷慎

  懷慎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崇此與視人之技若已有見人之彥寔能容何異乎誠大臣也夫世之以清白自守濁視他人者皆是也况公何嘗無才乎當局而讓姚崇身退而薦宋璟執手數語天寶之後若身見之才與識兩俱勝者也

  ○容人大臣

  結主者慕獲上之誠容人者羨秦誓之美有自來矣夫自秦穆著誓孔子取以為平天下之要訣而後一个臣者不難擇矣所謂一个臣者無他技蓋斷斷乎其無他技也非有技而藏之不試也夫有其技者必以技為天下役自無其技則天下之技往歸焉此自然之勢也故為君者擇一相而已所擇于一相者非有技也為其好人之技也而君能好之則天下平矣然自古至今多才與技者未嘗乏人獨好技者之難何哉以其未嘗無他技故耳后儒不識好惡之理一旦操人之國務擇君子而去小人以為得好惡之正也夫天有陰陽地有剛柔人有君子小人何可無也君子固有才矣小人獨無才乎君子固樂于嚮用矣彼小人者獨肯甘心老死于黃馘乎是皆不可以無所而使之有不平之憾也使小人而可以無所則是天地有棄物而慈母有棄子也必天地而不生此物父母而不生此子也而後可否則未有不以技為天下役者矣而奈何去之吾恐仁人之所放流者正在此而不在彼也故列敘古之大臣復取其能容人者以為世鑒焉

  藺相如   張良   呂好問   鼂錯   張騫   王曾   趙鼎   陳亮

  ·藺相如

  卓吾曰言有重於泰山相如是也相如真丈夫真男子真大聖人真大阿羅漢真菩薩真佛祖真令人千載如見也

  ·張良

  漢之三傑皆為帝所疑獨不疑子房者以子房終始之心至明白也昔人謂子房善藏其用夫秦項滅而英雄之恨已銷可以辟穀謝世矣何用之藏與使子房而功名富貴人也當不已於好謀用知之私雖欲藏用以求免帝之疑又可得與信何是已信無足論矣觀何日夜求免于疑者至無遺策矣何亦自以為得藏身之知也然帝疑何之心卒與何相終始其得免于械繫者直幸耳乃知心迹苟明雖智如子房未始藏其用也范蠡惟不勝好謀用智之私故卒以滅吳霸越成萬世之名夫會稽之棲報父之仇也非無罪而興師者也舍而不誅蠡之君臣當用以為德矣謀之二十餘年自強可也雪恥可也乃句踐既許吳成矣蠡獨鼓進兵何哉以長頸烏喙之人猶掩泣而不忍其死者蠡獨何忍乎太伯之祀忽焉遽絕句踐之疑從茲甚矣與其逃海避誅以知求脫孰若優游廊廟使悍后妬主皆信而不疑也故為陶朱公者去越適齊又去齊適陶役役于利名之場老死而不止是用知之過也則謂留侯善藏其用亦可也

  ·呂好問

  李綱丁此時不思多方博訪耆德以佐時艱乃一好問不肯容留惜哉王業艱難政宜含垢繩之以法懼者眾矣非虛言也好問誇父越祖不用真可惜真可惜

  ·鼂錯

  鼂錯區區欲圖袁盎自速反噬無足怪也然而漢景之愚亦已甚矣若錯但可謂之不善謀身不可謂之不善謀國也錯之對其父曰固也不如此宗廟不尊劉氏不安其父曰劉氏安矣而鼂氏危予嘗痛哭此言曰冤哉錯之以忠受戮也鼂賈同時人皆以賈生通達國體今觀賈生之策其迂遠不通者常十而一二也豈如鼂之鑿鑿可行者哉故宜魏相諸賢多從鼂賈以致中興也然言鼂則賈繼之矣餘無能出賈之右者也

  ·張騫

  張騫持漢節入匈奴十三年而不失與子卿何異同時八十餘人皆沒獨騫與堂邑父兩人在耳身所經歷大夏大宛烏孫康居大小月氏不下三萬餘里所至戎人愛而信之以故兩度得脫無困迫憂則其才力固有大過人者予固取其節而重其才益信漢武之能得士也

  ·王曾

  王孝先人品甚高事業亦偉以今觀之俱無足論予獨喜其能以計去丁謂也以謂之奸位元宰交結方深一旦去之如縛雞然卒展動不得可謂有用之學術矣去凶人定國家安善類幾不密則失身城狐社鼠禍蔓延必重悞國自古所難也予謂公即此是學矣使以公之才而知如此之為學則當皇帝幼冲劉后垂簾丁謂已去而社稷之寄在我胡為乎裁抑劉氏使不得一行其意便以為輔相之能哉其後呂相繼之卒安劉氏而成仁宗四十年恭儉之德公豈未諒之邪柰何復相而復攻呂之短又不得容其身于明良之朝也史臣無識于公之去丁也既明丁非其罪矣乃復為公諱曰獨眾論稱快云夫丁果當去不必當罪去丁果當不必稱快知此則可為天子大臣矣

  ·趙鼎

  趙鼎卒其子汾護喪歸葬衢州守臣章傑知中外士大夫是日皆擕酒來會葬陰遣縣尉翁蒙之以搜私釀為名欲馳往掩取之以為奇貨而不知蒙之固正人也蒙之急書片紙走僕自後垣出密以告汾令盡焚篋中書以及弓刀之屬比官兵至搜索悉無所得鼎之一家賴以紓禍蒙之力也李生曰守臣枉出奇計縣尉自有蒙之人生品格已就豈在官爵崇卑

  ·陳亮

  亮卒之後葉適請於朝命補一子官非故典也李卓吾曰終始知公者葉雖與文公游文公不知也乃郡守周散早歲便知亮異哉堂堂朱夫子反以章句繩亮麄豪目亮悲夫士唯患不麄豪耳有麄有豪而後真精細出矣不然皆假也

  ○富國名臣論

  史遷傅貨殖則羞賤貧書平準則猒功利利固有國者之所諱與然則太公之九府管子之輕重非歟夫有國之用與士庶之用孰大有國之貧與士庶之貧孰急漢自高帝圍于冐頓高后辱于嫚書文景困于中行說堂堂天朝犬戎侮之至妻以公主而納之財猶且不得免也烽火通甘泉邊城晝警而入粟塞下募民徙邊積穀屯田殆無虛歲矣武帝固大有為不世出之主也于此肯但已乎今夫富者力本業出粟帛以給公上貧者作什物出力役以佐國用助征戍是所益于國者大也獨有富商大賈羡天子山海陂澤之利以自比于列侯都君而不以佐國家之急果何說乎設使國家無有此固無損也夫有之未嘗益則無之自無損此桑弘羊均輸之法所以為國家大業制四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且其初亦非有意盡奪之也既拜爵以勸之矣又大封賜卜式以夸耀風厲之矣而商賈終不聽也故重征商稅使之無利而止然後縣官自為之耳又于京師置平準以平物價使之不至騰湧而後買賤賣貴者無所售其贏利其勢自止不待刑驅而勢禁之也弘羊既有心計又能用人其所用者前有爵賞之勸後有誅罰之威是以銖兩之利盡入朝廷奸吏無所措其手足不加賦而國用足矣太倉甘泉一歲皆滿邊餘穀賞賜日以鉅萬皆取足大農大農財帛盈溢如故也武帝之雄才如何哉其矣孝武之未可以輕議也宋之王安石吾不知何如人者乃亦欲効之可乎夫安石不知其才之不能而冐焉遽以天下之重自任議者不以其才之不足以生財而反咎其欲奪民之財則其所見又在安石下矣夫安石之遇神宗猶夷吾之于齊商君之于秦也言聽而計從之矣然夷吾行之迨二百餘年以至于威宣猶享其利商君相秦不過十年能使秦立致富強成帝業乃安石欲益反損欲強反弱使神宗大有為之志反成紛更不振之弊胡為也哉是非生財之罪也不知其所以生財之罪也嗚呼桑弘羊者不可少也

  卓茂   徐有功

  ·卓茂

  李生曰偉哉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之語也夫以禮教汝汝必無我怨惡若以律治汝則一門之內小可論大可殺將無所措手足矣柰之何為民父母者不念也苟一日之間三復斯語安有不興憫惻之念者安有無所措手足之民也然茂為密令亦必數年之後教乃大行則非久任不遷亦當以不及降調罷軟罷斥矣烏能澤及密黎聲施後世乎

  ·徐有功

  鉅鹿主簿潘好禮稱有功仁恕過漢于張起居舍人盧若虛論之曰徐公當雷霆之震而能曲全仁恕雖千載未見其比也李生曰果然哉平情待下正直事上剛而能恕尤為難事張文成為有功贊曰躡虎尾而莫驚觸龍鱗而不惧鳳峙鴟梟之內直以全身豹變豺狼之間忠能遠害可謂善名狀矣

  ○謀臣

  士之有知謀者未必正直而正直者亦未必有知謀此自然之理也世人之貴正直也久矣余謂惟知謀之士不用而後正直之臣見節義之行始顯耳節義者敗亡之徵也東漢之末事可見已夫惟國家敗亡然後正直節義之士收其聲名以貴于後世則何益矣歷觀近古贏氏興而六國之謀臣盡走咸陽而後屈平以死諫顯于楚李牧以死戰顯于趙荊卿以匕首入秦顯于燕矣雖數子者其名美彼列國者曾奚賴乎漢興而陳平之謀居多平非惟有定天下之勛亦且有安社稷之烈使當時無周昌王陵等數十輩亦何損于漢也由此觀之創業中興之主所用所養皆可知矣予以謂知謀之士可貴也若夫惇厚清謹士之自好者亦能為之以之保身雖有餘以之待天下國家緩急之用則不足是又不足貴矣是故惇謹之士于斯為下循良之吏悃愊無華方之能吏京兆趙張才質固殊有便于民其寔一也

  廝養卒   荀彧   屈原   伍員申包胥   侯生   王章   龔勝等   朱穆   范式孔嵩   田疇

  ·廝養卒

  可惜此廝養卒不載名姓卓吾子曰廝即姓養卒即名其姓名即千載不朽矣豈似世之自負著姓有名望而實與艸木同腐者乎

  ·荀彧

  荀彧既屢以高光劉項爭天下事許曹操矣卻拒董昭之請何耶世間道學好騎兩頭馬喜喘兩腳船專欲無厭思惟兼得而不知人之不可欺卒之俱不能得而反以兩失也豈獨荀令君然哉裴松之等取唐衡生卒之年若為彧辨又謂其出於不得已皆無見識之甚要知無之不足為彧奇有之不足為彧累烏用辨矣

  ·屈原

  予讀漁父之詞而知屈大夫非能言之而不能行也盖自不肯行也人固有怨氣棋臆如醉如夢尋死不已者此等是也宗國顛覆姑且勿論彼見其主日夕愚弄於賊臣之手安忍坐視乎勢之所不能活者情之所不忍活也其與顧名義而死者異矣雖同在節義之列初非有見於節義之重而欲博一死以成名也其屈大夫之謂與

  ·伍員申包胥

  伍員既沒而後楚有屈原雖生不並世要皆楚之烈也第原自欲死而員乃為人所死屈原决擇於死生之際唯死為可故卒就死以明已之生真不如死也伍員知吳之必亡而不知已之先亡吳猶未亡而身先亡於太宰嚭之手矣其視屈大夫實大逕庭吾是以後之雖然伍子胥之必覆楚也申包胥之必復楚也絕孝純忠驚天震地此中若妄有褒彈是誠滅卻一隻眼矣豈可豈可

  ·侯生

  侯生之刎頸送公子也感公子之知我也是固然矣然特其一耳余嘗有侯生詠今錄之夷門畫策卻秦兵公子奪符出魏城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萬歲有侯贏是亦然矣而未盡也余又有荊卿詠復錄之荊卿原不識燕丹祗為田光一死難慷慨悲歌為擊筑蕭蕭易水至今寒向使田光不死則荊卿决不見丹矧肯入秦乎故田光以死激荊卿而匕首發侯生以死激朱亥而晉鄙椎何者荊卿於太子本無相知之素朱亥于公子亦無深交之分也當公子親迎侯生時侯生故過朱亥而立公子車騎市中豈真不知公子之退讓而復借此以觀之哉公子既終不問然後權詞以稱之耳使公子當日果能請屠者與之同載而歸則屠者即為公子客矣當自能為公子死也何待竊符之日乃謂公子曰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可使擊之乎是朱亥至是尚為侯生客未甞為公子客也非公子客又何以得其死力而用之故侯生死而朱亥决矣夫古之君子貴成事急然諾如是而已事苟可成然諾苟可不失則鼎鑊如飴何足怪也侯生本以智謀奇而余獨列在節直之科者以其視死如歸不難報德以成事也噫若侯生者豈直為節直之雄哉雖為天子大臣可矣

  ·王章

  治京兆者前有趙張後有三王三王者王尊王章王駿也駿王陽之子王陽為孝子王尊為忠臣誠然哉請以身填金隄因止宿廬居隄上也王章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不親附鳳反言鳳不宜用為鳳所陷卒不念牛衣涕泣時何哉然與趙廣漢始事霍氏後揣上旨徑將兵吏入霍氏之門搜索推破斧斬門關異矣吾謂王章可敬也班氏譏之非也雖不聽婦言而死要無害其為兩賢者嗚乎章賢者也有妻有女又賢是可以死

  ·龔勝等

  人言西漢明經術東漢重節義以今觀之西漢之節義一何多也但西漢之直節隱於下東漢之直節憤于上隱於下者本圖免死又或不免於死或不免于全家俱死憤于上者自分必死以救同類之死以冀惡黨之不敢肆而惡黨竟肆同類竟死况一身一家乎吾以是觀之處衰亂之世當危亡之朝或上或下皆未有可者也然則亦任之而已且漢自孝安而下國宜亡矣而卒不亡者何居則以賢人滿朝君子接踵虎視雖躭而虎口常探龍戰雖傷而龍鱗屢逆百折不回九死靡悔李杜滅而李杜復繼之終不以于野之血玄然黃然嚇嚇可畏而遂縮也假使何進能聽太后之語不妄召外兵以討諸閹則袁曹雖強亦何釁而起乎盖至于老瞞專國二十五年終不敢簒漢自立則孔融雖死其所禆於漢帝者弘矣殺其身無益於君已勝于老死牖下者萬萬况有益于君耶西漢哀平未甚失德也而王莾從容焉飭智矯廉以取之向使終始謙恭下士不改漢家舊制則潛移嘿運不覺矣故知虎豹在山藜藿不采非虛語也吾又以是觀之東漢諸賢之憤于上非得已也然上焉可也憤焉不可也正已而不求人以潛消其非僻之心正已而物自正以坐收其不顯之益斯善矣雖然此必學焉而後可也世之學而後入政者能幾人哉嗚呼不憤不發夫子嘗曰殺身以成仁矣孟子亦曰舍生而取義矣事君致身此萬世律令也此而不發憤更待何時而後發憤乎若夫明哲保身之云直謂不在其位者發非謂居高食厚者發也道學先生慎勿錯引聖語以誤後世其可

  ·朱穆

  范曄論之曰穆著絕交論蔡邕以為貞而孤於是又作正交以廣其志夫古之善交者鮮矣漢興稱王陽禹貢陳遵張竦中世有廉范慶鴻陳重雷義曄蓋譏絕交也是豈識公叔著論之本意乎况荊卿豫讓歷萬世而一遇遇且不可又曷可絕也曄之見益鄙矣且夫彈冠結綬時勢相依正今士之弊曄獨以為至交傷哉益以見世之無交也不待絕而自絕矣因為歌曰   不須絕交交自絕我交已絕我無交可絕 【 一絕】   爰有劉峻廣而論之可喜范曄不睹其辭 【 二絕】   范氏若在必有褒貶著書立言有口無眼 【 三絕】   荊卿豫讓千載無雙朱暉朱穆祖孫畧同 【 四絕】   范曄何人厥膽孔大無識無行口復利害 【 五絕】   欲絕交游先絕此囚伯宗劉溉未足深仇 【 六絕】

  ·范式孔嵩

  李生曰觀二子官皆至刺史郡守則前此舉動皆馬扁也非虞卿真節義比矣謂之局騙不亦宜乎然二子亦難矣信如巨卿則雖馬扁吾甘奉之也

  ·田疇

  陶淵明擬古云辭家夙嚴駕當往志無終問君今何行非商復非戎聞者田子春節義為士雄斯人久已死鄉里習其風生有高世名既沒傳無窮不學狂馳子直在百年中觀陶公此詩則子春始終為漢亦已可知矣其不受爵祿有以也

  李溫陵集卷之十四

  ●李溫陵集卷之十五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讀史二

  ◆讀史二

  道學   行業儒臣   武臣總論   賢將論   賊臣   外臣總論

  ○道學

  道之在人猶水之在地也人之求道猶之掘地而求水也然則水無不在地人無不載道木審矣而謂水有不流道有不傳可乎顧掘地者或棄井而逃或自甘于溷濁臭穢終身不見甘泉而遂止者有之然而得泉者亦已眾矣彼謂軻之死不得其傳者真大謬也惟此言出而後宋人直以濂洛關閩接孟氏之傳謂為知言云吁自秦而漢而唐而後至于宋中間歷晉以及五代無慮千數百年若謂地盡不泉則人皆渴死矣若謂人盡不得道則人道滅矣何以能長世也終遂泯沒不見混沌無聞直待有宋而始開闢而後可也何宋室愈以不兢奄奄如垂絕之人而反不如彼之失傳者哉好自尊大徒為摽幟而不知其詬誣亦太甚矣今夫造為謗言誣害一家者其罪誅今以一語而誣千百載之君臣非特其民無道其臣無道其君亦且無道一言而千古之君臣皆不免于不道之誅誣罔若此有聖王出反坐之刑當如何也而可輕易如此矣乎予甚恨之是以不能已于太息焉晚年多暇意欲一洗千古之謗而力不能致全書又老來好書目力既竭計有行游四方就正有道日聞所不聞庶幾快之而筋刀衰矣出門復難就正未易噫耳目無功聞見自狹予雖欲尚論古人以知其世何可得也姑即平生所知者錄而別之目為有德之儒雖師友淵源莫詳次第而僅存什一要當知道無絕續人具隻眼云耳

  荀子   孟子   樂正子   文中子   謝良佐

  ·荀子

  荀與孟同時其才俱美其文更雄傑其用之更通達而不迂不曉當時何以獨抑荀而揚孟也中間亦尊周孔然非俗所以尊者亦排墨子亦非十二子然亦非世俗之所以非者故曰荀孟吁得之矣

  ·孟子

  孟氏之學識其大者真若登孔子之堂而受衣鉢也其足繼孔聖之傳無疑其言性善亦甚是然至盡排眾說猶未免執定說以騁已見而欲以死語活人也夫人本至活也故其善為至善而其德為明德也至善者無善無不善之謂也惟無善無不善乃為至善惟無可無不可乃為當可耳若乃執一定之說持刊定死本而欲印行以通乎天下後世是執一也執一便是害道孟氏已自言之矣彼其意不過欲急于覺人耳夫使人而可覺也則樂正子之徒當先覺之矣乃其徒卒無一人信性善之說者何哉又使天下而可覺也則戰國當先覺之矣乃戰國之君臣亦未有一人肯信性善之說者何哉又使後世而可覺也乃後人誦性善之說者未嘗不喜談而樂道之也而何善人之少也由此觀之覺人者可思也惟夫子之善言性也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上知與下愚不移不執一說便可通行不定死法便足活世故曰孔子其太極乎萬世之師之也宜也孟氏知尊夫子而願學之也亦宜也然以為賢于堯舜以為生民未有則亦不自知其言之過矣夫孔子自謂好古敏求學而後知之者矣乃堯舜性之也何易賢也若以謂舉作用而言則孔子之舉措分明是舜以下聖人之舉措也觀其夢寐周公可見矣夫周公且非舜比也而况堯乎當堯之時洪水之害極矣眾方舉鯀堯故知之然且順眾而用之不徒用之用之且至于九載至九載而績用弗成也乃已其舉禹舉稷舉皋陶伯益舉十六相而誅三凶且殛鯀也皆舜攝位以後事也由此觀之則堯之端拱成化後世烏能知之哉而以為賢于堯不過情乎然此猶可委曰弟子互相神聖其師云耳乃王伯之辨則舛謬不可通甚矣夫稱天下之所歸往曰王前此而王者有三故曰三王王者不足為天下之歸往則方伯連帥脩其職業佐王者以定諸侯寧一天下于是始稱方伯之任故謂之伯自古未嘗有知其任者而齊桓始行之桓亦不知行此也管仲相桓寔首任之而桓公不知也故桓公欲征西戎仲因之令燕脩召公之政桓公欲伐蔡仲因之責楚包茅之不入曹沬之刼桓公其事舛矣仲因之令還魯之侵地而布大信于諸侯所謂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兵車不以而諸侯歸服桓公之忿以雪而其名又美故當時之人不曰雪忿而曰仗義桓公之橫行于天下也已極而其兵不識故當時之諸侯不曰橫行而曰盟誓故不惟周王得位列國寢兵百姓休息雖桓公亦自喜于得仲之晚也自然任之之專也已何也本以私意出而反以公道入本以取小出而反以服大入本以僥倖出而反以全勝入本為人致出而反以致人入本為鬬爭出而反以歸順入本為齊侯出而反為尊周入桓公雖欲不信管仲不可得矣此其借之之力固所以脩方伯之職非分外舉也何以得罪于三王乎吾以為正有功于王者矣故為三王易為五伯難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袵矣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故脩伯者之事仲實始之自是秦穆晉文宋襄楚莊相繼效尤遂成五伯此五伯之所由名也而二百餘年之周借是以延長不滅誰之功耶而以為無道桓文之事可歟葢孟氏徒知夫子小管仲之器而不知夫子實心服管仲之功其小仲之器者亦大槩為門弟子云耳當時門弟子如子貢亦不免以得邦家望夫子故夫子曰待勢而彰其器小也人亦何待功業烜赫而後足以立于世哉非以夫子之事功為能有加于仲也

  ·樂正子

  孟子以樂克為善人信人夫曰善人則不踐迹矣曰信人則有入室之望矣可喜何如也夫人之所以終不成人者謂其效顰學步徒慕前人之迹為也不思前人往矣所過之迹亦與其人俱往矣尚如何而踐之比如嬰兒之初生也未能行立須藉父母懷抱提携乃能有往稍長便不用矣况既長且大歟今之踐迹者皆嬰兒之類須賴有人在前為之指引者也非大人事也夫大人之學止于至善至善者無善之謂也無善則無迹尚於何而踐之然則非但不必踐不當踐雖欲踐之而不得焉者也夫孔子非迹乎然而孔子何迹也老聃非迹乎釋迦非迹乎然而老之與釋何迹也今之三教弟子皆踐彼迹者也可不謂大哀乎惟是世間一種善人自然脗合乎至善之初生來便自不肯依人腳跡作轅下之駒矣故孔子屢稱之而極言其不可得見乃孟子遽以許樂克則樂克亦可人哉吾且極言之凡人之生負陰而抱陽陽輕清而直上故其人得之則為狂陰堅凝而執固故其人得之則為狷雖或多寡不同參差難一未能純乎其純然大槩如是而已惟彼純陽之徤純陰之順則其人難得見之夫子所以思也自今觀之聖人者中行之狂狷也君子者大而未化之聖人也善人者狂士之徽稱也有恒者狷之別名也是皆信心人也故曰忠信之人可以學禮曰主忠信夫善人而至于信則駸駸矣是信者狂狷之所以成始成終者也惟其不學則謂之善人從事于學則謂之君子由有學而悟無學則謂之中行而信實根抵之矣學者不識善人之寔乃以廉潔退讓篤行謹默之士一槩當之是入鄉愿之室而冐焉以為登善人之堂也一何視善人之淺哉孔子之門曾點以狂而見道曾參以狷而信道此其彰彰較著焉求之于古必如伯夷伊尹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方可名為狷者若椏士師則狂者流矣由此觀之放勳狂而帝文王狂而王泰伯狂而伯皆狂也若舜也禹也湯與武也以至周召之列皆狷也微子狂而去箕子狂而奴比干狷而死夫子曰殷有三仁焉曰三仁者無彼此也管夷吾狂之魁也漢高帝狂之神也漢文帝狂之聖也陶朱狂而哲子房狂而義莊周列禦寇道家之所謂狂也曹相國汲長孺道家之所謂狷也皆能措刑於不用已不勞而民安之矣荀之與楊聖門之所謂狂狷也韓子何人而遽指其醇疵哉若陶淵明肆于菊東方朔肆于朝阮嗣宗肆于目劉伯倫王無功之徒肆于酒淳于髠以一言定國肆于口皆狂之上乘者也難之難者其東方生乎避世金馬門以萬乘為僚友所謂古之狂也肆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與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人而與之是狷也孟氏之所謂次也猶言志至而氣即次之謂不可以軒輕也惟天地之生狂者不數故古今豪傑獨狷者差多耳吾且畧陳其一二焉伍員以孝狷屈平以忠狷藺相如以勇狷貫高以氣狷魯仲連之倫以俠狷天下後世但指以為一偏一曲之士未有知其脩者下至東漢節義之士大率如此惟牛醫兒一脉頗為害事甚至互相標榜目為魯國顏子自謂既明且哲寔則賊德而禍來學回視家國將傾諸賢就戮上之不能如孫登之污埋次之不能如皇甫規之不與下之不能興狐兔之悲方且沾沾自喜因同志之死以為名高是誠何忍哉此鄉愿之學狂狷之實不可以不早辨也寧獨是文章亦然李謫仙王摩詰詩人之狂也杜子美孟浩然詩人之狷也韓退之文之狷柳宗元文之狂是又不可以不知也漢氏兩司馬一在前可稱狂一在後可稱狷狂者不軌于道而狷者幾聖矣雖心源瑩徹未知何如予獨怪其論人物定是非古今前後一眼覷破如日鏡之于形影也如死者復生立而在于前相對語笑復欷歔涕泣感慨抵掌搤腕而不能已也使讀者如寤如寐如夢如憶如醉如醒恍兮忽兮如身在太陰之中人在九泉之下不知彼死兮我生彼生兮我死杳莫能覺是為奇耳蘇氏一門父子兄弟三人一為狂一為狷其一為縱橫者流坡公論議節槩雖與謫仙相似第犹有耿耿忠愛之意以至坎懍而死亦其宜耳當其時君相知之矣後世又知之矣但所謂知公者亦不過以其才之奇耳則謂之不知公亦可也其殆孔北海禰正平之狂與嗟夫世無孔子則古今天下無真是非世無司馬則誰為繼孔子者此予之所以語狂狷也知狂狷則知善人矣然則樂克亦可人哉

  ·文中子

  文中子於道稍有見其自負亦不小葢以聖人為已任者也然學未離門戶教不出垣墻而責房魏不能與禮樂舛矣當太宗時門弟子羅列將相未謂不遇也而曰有君無臣曰必待董薛則仲淹之教可知矣彼其區區欲以周公之禮樂治當時之天下以井田封建肉刑為後世之必復一步一趨舍孔子無足法者然則使通而在猶不能致治平也况其徒乎

  ·謝良佐

  朱熹云孔門只說為仁上蔡卻說知仁人能見得此心便是為仁上蔡之說一轉而為張子韶再傳而為陸子靜上蔡所不敢衝突者子韶盡衝突之子韶所不敢衝突者子靜盡衝突之上蔡說仁說覺分明是禪如云見此消息不下工夫之類是也卓吾曰不因文公言那得知顯道

  ○行業儒臣

  或問于予曰德行有二乎李生曰何可二也夫聖人在上教出于一成德為行二之則不是矣然則子之分德行為二也何居曰去聖人既遠學務狥名非名弗學非學無名以名為學失其本矣德之與行雖欲不二又可得耶且夫足乎已無待于外之為德韓子固文學之儒也而言德則聖門之德行之也君子之儒也所謂由仁義行者也是集義也今無得于心而日以號于人曰我能行道則亦小人之儒而已所謂行仁義者也是義襲也由此觀之在子夏已不免為小人之儒矣况于他乎彼當其時親受業于聖門而為高足之徒者也猶尚如是况于千百世之後乎在聖人已知其徒之學為儒學為德行者必至于是也故合而言之益恐其為小人而不肯為君子也葢合之則為君子分之則為小人其在今日則夫教人之為君子者已不自知其入于小人之歸矣况學者乎是故分之使知其德自德而行自行斷斷乎不容以自誣也葢分之則為君子合之則為小人則亦不得已焉耳矣嗟夫此何事也天地之心生民之命萬世之平皆在于此而可輕乎予是以不避忌諱切骨而論之要使人務于實學道期于心得隨體黜聰心齋坐忘則庶乎不愧于君子之儒可以列于德行之科矣否則矜名譽而悞後儒是聖門之罪人也豈不痛哉

  司馬光   朱子   司馬相如   呂惠卿   章惇   蘓軾   司馬遷

  ·司馬光

  善夫畢仲遊之納忠也唐肅宗語房琯曰六軍萬姓之合方急無財則散卿惡第五琦可也何所取財琯不能對嗚呼光謂安石不曉理財可也而謂不加賦而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甚于加賦以為弘羊欺武帝之言則可笑甚矣夫武帝豈易欺者哉且光既知財貨百物皆天地之所生矣生則烏可已也而可以數計邪今夫山海之藏麗水之金崑山之璧銅鉛銀鍚五金百寶之產日入商賈之肆時充貪墨之囊不知其幾也所貴長國家者因天地之利而生之耳大學不明言生財有大道乎又言生之眾為之疾不專專以節用言也若專以節用言則必衣皂綈之衣惜露臺之費者然後乭以有天下為天子也夫文帝之恭儉乃千古之聖主古今為天子者亦多矣必皆文帝而後可則是富有天下反不如千金之匹夫也人又何憚而不為匹夫何羡而必為天子也宜其不足以動安石之一頷而啟神宗罷生財之一念也與明道所謂當分其過者誠與畢仲遊之忠言互相發云

  ·朱子

  自侂冑用事十四年威行宮省權震■〈宀禹〉內當時有由竇尚書屈膝執政南園山莊竹籬犬嗥共為傳笑焉然侂冑非有秦檜之奸惡也不過貪富貴患得失之小人耳若皆目之為奸欲必去之則太甚矣其釀成勢熖流毒邦家則以尹子自負者激而成之殊可怪也李生曰侂冑之得志汝愚荐之也學道之受禍晦翁導之也當時汝愚若厶節度使授侂冑已矣節度使不與而與太師可乎夫當朝廷賞功之時則宜以賞功為重一毫已見不可用也而曰我為宗臣爾為外戚可歟我欲博宗臣不受賞之名矣而欲抑侂冑以同我又可歟縱曰其人不可吾姑假此以抑之則此賞功者也非所以論人也吾又安得作好惡于其間哉秉國之鈞不平謂何當此宰肉之際而以已見裁抑不平陳孺子不為也况學孔氏者乎夫趙為丞相朱為講官侂冑未得志也而朱先生侍講首以侂冑為言何哉既約彭龜年共攻之矣他日經筵復留身論奏至千再至千三必欲決去之而後已吾恐天下之人耳盡聾目盡瞎亦必以我為阿附丞相者矣縱家置一喙告之曰我不為黨不立異不以道學自名不為偽必不信也夫我以彼為小人彼亦以我為小人此定理也彼以我為偽學我既以為不是則我為以彼為小人彼又安肯是我彼此不相為是則又安所定也且夫我本欲決去小人者也而小人又決不去是無術也苟無術是無學也既無學又何以從政而安民乎則謂我為偽學亦可矣淅東初命先生即以唐仲友為奇貨甫入奏事先生又以甘昇為首禍信如所言則凡在君側者必如先生而後可矣又安可得也夫孝宗願治之主也治貴適時學必經世彼其時為人臣子者觸目激衷哀號痛恨不在甘昇一竪子明矣吾意先生當必有奇謀秘策能使宋室再造免于屈辱呼吸俄頃危而安弱而疆幼學壯行正其時矣乃曾不聞嘉謀嘉猷入告爾后而直以內侍為言是為當務之急與或有聖人正心誠意之學直為內侍一身而設顧不在乎夷狄中國之強弱也則又何貴于正心誠意為也上雖欲不厭聞不可得矣吾故謂今之學者但能不講學則天下太平矣但能見已之小人而不見人之小人則雖曰不講學吾必謂之學也然自古及今以能去小人謂為君子者多矣獨先生哉快一已之喜惡流無窮之毒害偽學之禁有以也

  ·司馬相如

  論者以相如詞賦為千古之絕若非遭逢漢武亦且徒然故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聽者希則為者雖工而其志不樂况有天子知而好之此相如之遭所以為大奇也自是而降賦莫盛于楊雄文莫尚千韓愈然雄已不見知于漢愈已不見知于唐矣况其時取士以此天子好音君臣相知賡歌迭唱至盛極文之時乎今觀愈之文亦無難讀者奈何寥寥至百餘年必待穆伯長而後知其好也假使讀子虗上林又當何如也故吾謂漢武帝真不世出之雄者非過也雖然又有奇者方相如之客臨卭也臨卭富人如程鄭卓王孫等皆財傾東南之產而目不識一丁令雖奏琴空自鼓也誰知琴心其羅列賓席者衣冠濟楚一何偉也空自見金而不見人但見相如之貧不見相如之富也不有卓氏誰能聽之然則相如卓氏之梁鴻也使其時卓氏如孟光必請於王孫吾知王孫必不聽也嗟夫斗筲小人何足計事徒失佳偶空負良緣不如早自決擇忍小恥而就大計易不云乎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明相照同類相招雲從龍風從虎歸鳳求凰安可誣也是又一奇也悲夫古今才士數奇寡諧奈何彼相如者獨抱二奇以遊于世予是以感慨而私論之未敢以語人也

  ·呂惠卿

  惠卿美才王雱百計害之惠卿以為皆安石所教也發其私書世人報復雪已常態耳夫愛生惡死人人同心急功名惧禍敗畏譏毁寧獨一惠卿然哉蘇子由之疏過矣令人何可當也

  ·章惇

  惇性剛狠膽麄才贍以眾人攻擊不得伸其氣輒爾乘時報復使有聖主賢相愛而用之亦足建功定國非邢恕蔡確比也

  ·蘓軾

  子瞻自謂嬉笑怒罵皆可書而誦信然否夫嬉笑怒罵既是文章則風流戲謔總成嘉話矣然則吹箎舞劍皆我畫笥雀噪蛙鳴全部鼓吹坡公得之是以大妙奇正相生如環無端顛倒豪傑莫知端倪不亦宜歟然無坡公之心而效其嚬無坡公之人而學其步而自謂曰我能嬉笑怒罵也我能風流戲謔也又奚可古今風流宋有子瞻唐有太白晉有東山本無幾也必如三子始可稱人龍始可稱國士始可稱萬夫之雄用之則為虎措國家於磐石不用則為祥麟為威鳳天下後世但有悲傷感嘆悔不與之同時者耳孰謂風流容易耶

  ·司馬遷

  觀班氏父子譏遷之言謂真足以譏遷矣不知適以彰遷之不朽耳使遷而不淺陋不疏畧不輕信不是非謬于聖人何足以為遷乎則茲史固不待作也遷固之懸絕正在于此夫所謂作者謂其興于有感而志不容已或情有所激而詞不可緩之謂也若必其是非盡合于聖人則聖人既已有是非矣尚何待于吾也夫案聖人以為是非則其所言者乃聖人之言非吾心獨得之言也言不出于由衷情非由于所激則無味矣有言者不必有德又何貴于言也此遷之史所以為繼麟經而作後有作者終不可追夫春秋者夫子之史也筆則筆削則削初未嘗案古之聖人以為已之是非也故游夏雖文學終不能出一辭以贊之而况為之傳為之註乎葢夫子之心則天下後世自知之至其言之不可知者初無害其為可知又何必穿鑿傳會以求合于一字一句之間也當時惟有左氏直傳其事使人詳其事覽其辭高下淺深各自得之故昔人有言左氏本為經作而左氏寔自孤行誠有見也使其依阿夫子言必牽合其為文必不工縱矯強為工亦且無味誰能重之史記者遷發憤之所為作也其不為後世是非而作也明矣其為一人之獨見也者信非班氏之所能窺也與若責以明哲保身則死於竇固之獄又誰為之其視犯顏敢諍者又孰為不明哲與

  ○武臣總論

  戰非聖人之得已也上兵伐謀不戰而自屈矣今夫楚人百戰而百勝漢人百戰而百不勝然卒為漢所并者伐其謀也然則楚人雖善戰將安施乎知此則知大將之任矣彼以勝敗論將者非知大將之道也若夫謀定而後戰戰而必勝皆不越于此矣此可以語將未可以語天下之大將也可以語兵未可以語天下之上兵也吾又安得深謀蚤智之士明于堅忍致人之術者以與語不戰之旨乎司馬仲達是已仲達受巾幗婦人之辱聞畏蜀如虎之誚終不得而致也彼六出祁山運粮不繼空自苦耳司馬氏無損兵費粮之失而諸葛已困矣末後渭濱屯戍諸葛氏固自以筭無遺策不知仲達已逆知其必不能久也本欲致人而反見致于人亦豈得為謀之善歟然則陳壽謂將略非亮所長者未為過也太上之言曰柔勝剛弱勝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矣哉為將者所宜潛心也

  吳起   韓信   趙充國   陳湯   曹瑋   范仲淹

  ·吳起

  李卓吾曰吳起料敵制勝號知兵矣而卒困於公叔之僕何哉其廢公族疏遠以養戰士所以強楚者以是所以殺身者亦以是其鼂錯之徒與任事者必任怨雖殺身可也又曰李克亦可人哉使訪之程正叔輩必以貪財好色見殺矣孰與富國強兵乎

  ·韓信

  蒯通為侯畫策何其工也而不知侯之終不聽何哉然卒如其策矣侯固無負于漢祖也方其築壇拜將一軍皆驚卒之少年之恥雪漂母之恩酬志亦遂矣堂堂赤幟涉涉囊沙垓下挫羽木罌破魏雖西楚霸王且恐惧遣武涉往矣英雄萬古香安在乎其無王也諺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今世人士少知自好猶能判身首以就功名况烈丈夫之業乎等死耳牖下亦死湯鑊亦死自無用太較計為也嗚呼天地如存三傑長在酇侯之命不延淮陰之壽不短彼區區者猶抱冤痛于侯其餘幾之人哉

  ·趙充國

  充國武賢雖同歸復故官然公爵位極矣安得全不為辛子謀乎浩星賜之言千載不可易也兵事不必盡言武賢決當薦用決不宜使之徒勞而無賞也是皆公之知有已不知有人處故未善

  ·陳湯

  詳劉向谷永耿育三書則知腐儒如匡衡輩狥私忘國妬賢嫉能葢千萬古一律矣有志之士是以長守貧賤抱關擊柝而不悔也

  ·曹瑋

  寶元中王鬷為樞密使河西首領趙元昊反上問邊備輔臣皆不能對明日樞密四人皆罷鬷謫虢州語人曰昔予奉使至河北是時曹南院為定帥鬷至定治事畢瑋謂鬷曰公事已畢明日願少留明日饌食罷瑋屏左右謂鬷曰公滿面權骨不十年必總樞時西方當有警公宜預講邊備蒐閱人材不然無以應卒鬷曰四境之事惟公知之何以見教曹曰瑋在陝西日河西趙德明嘗使以馬易于中國怒其息微欲殺之莫可諫止德明有一子方年十餘歲極諫其父謂以戰馬資隣國已是失計今更以貨殺邊人則誰肯為吾用者瑋聞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異志聞其常往來牙市中欲一識之竟不可得乃使善畵者圖而觀之真英物也必為邊患公其勉之李卓吾曰對王鬷談兵如對假道學談學也對耳不相聞况能用之於掌本兵之後乎既失官矣乃更思前語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范仲淹

  李生曰使張睢陽不愛死則郭令公不得羨收京之勳使段司農不亟死則李太尉不得□克復之績使范文正不貪宋朝人物第一之名則巍巍相業又豈潞公魏公諸賢所敢望哉何也以此三公者才智固有以大過於人也惟有以累之故其智不得藏而才不得小焉耳然亦古今之傑矣予固不忍系之於名臣之列而特附見於大將云何也天下惟相才將才最難得也相才得然後朝廷尊將才得然后朝廷益尊若其他技能皆收羅畢舉于將相之門者安可與將相並論也觀者勿曰文正之賢當列在德行之科審若是非惟不知文正亦且不知德行矣世固有行可以表俗言可以軌世而無益于國家成敗如尾生孝已者豈少耶

  ○賢將論

  大將之事非賢將之任也大將則勿問而知其賢矣大將之所為非天下之至神不能當也始計曰將者智信仁勇嚴岳忠武侯曰五者缺一不可然是五者智為先智則其見大其識遠其幾沈其見事敏而決其中虗而能聽能受其知彼知已知天知地知可以勝不可以勝者至矣信如四時不可易也勇如雷霆不可犯也仁則視卒如子不忍傷也嚴則視子如卒有犯輒死不姑息也將有此五者不言賢賢可知矣苟非大賢上聖又安可以語大將之事也世平時緩家詩書而戶禮樂糟粕者冠冕珮玉以立於朝視甲冑之士皆為武夫為麄人小小儆戒即推以與一二麄人而自視則曰我伊傳周召也我皋夔稷契也安能知此麄人之事哉葢食肉者乃細人彼赴火者盡麄人也嗚呼古今天下又安得有如是智信仁勇嚴之麄人而用之哉

  馬援   皇甫嵩   李勣

  ·馬援

  援初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囂其言甚美朱勃之上書白援無罪也其言亦美然援實俠之豪其為書與嚴敦反令其效伯高不欲其效季良何哉然卒以此書得改葬則此書信不為無意矣范氏謂其戒人之禍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讒隙此言非也夫伏波節俠也既自許以馬革裏尸矣又何畏乎壬人何畏乎讒說嗟乎功名之際理自宜然

  ·皇甫嵩

  范曄論曰皇甫嵩朱雋並以上將之略受脤倉卒之時及其功成師剋威聲滿天下值弱主蒙塵獷賊放命斯誠葉公投袂之幾翟義鞠旅之日故梁衍獻規山東連盟而舍格天之大業蹈匹夫之小諒卒狼狽虎口為智士笑豈天之長斯亂也何智勇之不終甚乎前史著平原華嶠稱其父光祿大夫表每言其祖魏太尉歆稱時人說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戰歸功朱雋張角之捷本之於盧植收名歛策而已不有夫功名者世之所甚重也誠能不爭天下之所甚重則怨禍不深矣如皇甫公之赴履危亂而終歸全其致不亦貴乎李卓吾曰范氏此論當矣夫退讓者盛德事也持此為君則漢文其選持此為將為相則天下歸心眾謀畢集將國勢實賴而何有於一家乎是乃古今天下建功立德保國定家之第一著好棊子也惜乎人人皆知而不能下也古今天下惟一留侯知之是以功成而遂辟穀不事使淮陰早知此義族其可得而赤耶然則韓信之不聽蒯徹之說也未為不是也獨其所以居功者未是耳夫當功業烜赫之日封爵在前富貴在後獨能退讓不居推功與人似若不知有身家之念子孫之遺者不知正所以深念其身及其家而遠遺子孫也故曰世人皆遺之以危吾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此當時隱者之語語此一著者也夫古今天下惟貧而隱者不昧此一著故終其身亦能守此一著然此一著也非但貧而隱者知之彼貴且富者亦未嘗不自謂能知而又能下之也平時咸自謂曉了及乎事功已立名利可居即遂迷謬不反矣吾是以知貪之為禍而功名富貴之迷人甚也彼皇甫義真者獨能知而下之豈不誠可貴乎范氏之推之也固宜雖然義真之不受閻忠之說也宜也若子酈之說梁衍之說咸棄不用則身家之念起矣是退怯也非退讓也是又安足貴也吾故因范氏之論而推明之曰爾知身家之不足繫乎非不足繫也愛身家者未必能保其身家而不愛其身家者正所謂善保其身善保其家者也嗚呼皇甫義真之不死于輩卓之手者幸也若朱雋者不赴陶謙等倡義之招而赴??隺汜卒為汜所留而死於郭氾之手噫何以異哉

  ·李勣

  李勣一言喪邦何謂哉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况天子乎此平常之說也平常緣于人情名教高于責備然安知夫專事名教者平生果無三房五室與帷簿之私乎吾恐其不免于責主之明恕已之闇也甚矣脩齊治平之說之足以禍天下也非脩齊治平之不可也所以講于誠意正心之說者非也姑未暇論夫高宗之昏其能割枕席之愛以拱手聽命于諸公乎武氏妬悍如此其肯低首回心終為人下乎諸公于此亦不智矣諸公但見犯顏敢諫之為忠殺身成仁之名美尊守名教之為賢不知適以增武氏之虐焰而引之滔天也葢至于易姓受命改唐為周然後知其罪不在李勣許敬宗而在禇遂良長孫無改諸人矣彼其敢于肆毒興羅織誅殺宗室大臣者不過欲以箝天下之口而使之不敢違異也使其時畫如陳平???侯畧無違異之嫌則武氏固聰明主也非呂氏比也試觀近古之主有知人如武氏者乎有專以愛養人才為心安民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萬世之公鑒矣夫所貴于君者不過以不知人為患耳今觀婁郝姚宋諸賢並羅列于則天之朝迨至開元猶用之不盡如梁公者殊眷異禮固沒身不替也宋璟剛正嫉邪日與二張為仇武氏不過也何也賢人君子固武氏所深信而敬禮者彼其視廬陵王輩懦而不足為不待他日有天下而後見也然則武氏豈宜以女主觀哉善乎賈生言之曰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競小廉矜小行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耳由此觀之帝王卿相所責固大矣若謂李勣一言喪邦則陳平周勃阿意順旨梁公終始于濁亂之朝禠裘縱博日與淫奴為伍是皆萬世之罪人也

  ○賊臣

  所謂貪賊者謂其志在得失猶可得而餌之籠置而使之也如林甫檜者方自以才智駕御一世非漢祖之神聖魏武之雄傑安能使之哉故有國者不可不慎也若蔡京使貪可也陳平使詐可也周興來俊臣等使之殘刑以逞可也彼呂不韋司馬仲達諸人雖以秦皇之威魏武之狡不可畜而使之也何也彼固以畜秦皇魏武為也一滅秦于先能使秦皇為其子一滅魏于後能使魏武不能棄其身皆千古巨奸未可輕易非是則雖狠如敦溫逆如安史皆可得而驅馳畜養之矣不必棄也何也天下惟小人最多才焉故也才不易生故尤不易棄此惟真聰明之主能知也懷恩懷光乃心王室區區之心無以自明不能抵頭就戮甘心于讒臣之口遂發憤以至此耳非可與逆賊同比倫也明矣是皆死難立功之臣也若王陵數子不忍去官而忍殺母非但母死不奔喪已也曾參絕之矣

  秦檜   太子憲   唐宦官

  ·秦檜

  使檜不死高宗有寒心矣使檜幸而永年高宗不壽檜不但欲受九錫已也原其所以竭力事金者冀他日如契丹立石敬塘故事耳其設心自以坐而享張邦昌劉豫之貴也趙鼎諸人不學無術盡入其術中而不悟悲夫

  ·太子憲

  明皇待諸弟如此待諸子又如彼何也讓皇帝于是為不可及矣非讓皇帝有太伯伯夷之賢則明皇之待諸弟不難于諸子矣

  ·唐宦官

  元載亦有權術可用然代宗初失國倚恃魚朝思力而卒受制於朝恩及誅魚朝恩實得元載力而卒受制於元載然則為人主者亦難矣不用不得用之又不得是以雖郭令公心事如青天白日人主難遽信也而况如令公者古今天下又最希鮮者乎吁非大聖人安能當九五之位與

  ○外臣總論

  時隱者時當隱而隱所謂邦無道則隱是也此其人固有保身之哲矣然而稍有志者亦能之未足為難也若夫身隱者以隱為事不論時世是也此其人葢有數等焉有志在長林豐草惡囂躭寂而隱者有嬾散不耐煩不能事生產作業而其勢不得不隱者以此而隱又何取于隱也等而上之不有志在神仙願棄人世如陶弘景輩者乎身游物外心切救民如魯連子者乎志趣超絕不屈一人之下如莊周嚴光陶潛邵雍陳搏數公者乎葢身雖隱而心寔未嘗隱也此其隱葢高矣然猶未大也必如阮嗣宗等始為身心俱隱無得而稱焉嗟夫大隱居朝市東方生其人也彼阮公雖大猶有逃名之累尚未離乎隱之迹也吾謂阮公雖欲為馮道之事而不能若馮公則真無所不可矣

  吏隱外臣總論   胡廣   馮道

  ·吏隱外臣總論

  使子房不為韓則終始辟穀人也且不知有吏矣安知有吏而隱乎既已藉漢滅秦報韓是以不容不吏隱于漢耳迹若吏隱而心非也吾迹其終之所就又得不謂之吏隱乎使侯生不遇公子則終身抱關人也一遇公子則出奇畫策刎頸相隨視死如飴矣何者得死所也迹若吏隱而心亦非也吾迹其七十之初據其平生之寓是以亦謂之吏隱云耳吾故曰二子皆吏隱也夫古今豪傑終身不遇而卒老于抱關死于牖下者何限也彼侯生之得死于公子者幸也設不幸而不得死則將終抱關將終吏隱自不容不甘之矣若子房者當日既不能死始皇於一擊之下他年又若不能遂滅秦之兇子房肯甘心辟穀已乎嗚呼國士之遇也知已之感也滅國之恨也五世之冤也千載豪傑其揆一也吏不吏隱不隱皆迹也非所論也具眼者倘以我言為然否

  ·胡廣

  甚矣殺身之難也世之人士動以殺身律人過矣使必皆殺身而後可此賢者所以終身岩穴不肯見於世也胡廣趙誡雖不能如李杜之極諫力爭然李杜既死仍復有李杜者相繼而起羅列於朝誰之力歟其與自殺而遂已者厥功倍矣故曰天下中庸有胡公信哉其為中庸也豈若張禹者以帝師之重言聽計從乃曲意阿鳯專為孫謀者比乎吾是以亦謂吏隱也葢隱于無名者也

  ·馮道

  馮道自謂長樂老子葢真長樂老子者也孟子曰社稷為重君為輕信斯言也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養民也民得安養而後君臣之責始塞君不能安養斯民而後臣獨為之安養斯民而後馮道之責始盡今觀五季相禪潛移嘿奪縱有兵革不聞爭城五十年間雖經歷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鋒鏑之苦者道務安養之之力也譙周之見亦猶是也嗚呼觀于譙周仇國之論而知後世人士皆不知以安社稷為悅者矣然亦必有劉禪之昏庸五季之淪陷東漢諸帝之幼冲黨錮諸賢之互為標幟乃可不然未可以是而藉口也

  李溫陵集卷之十五

  ●李溫陵集卷之十六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讀史三

  ◆讀史三

  曹公二首   楊修   反騷   史記屈原   漁父   招魂   誡子詩   非有先生論   子虛   賈誼   鼂錯   絕交書   養生論   琴賦   幽憤詩   酒德頌   思舊賦   楊升菴集   蜻蛉謠   唐貴梅傳   茶夾銘   李白詩題辭   伯夷傳   岳王并施全   張千載   李涉贈盜   封使君

  ○曹公二首

  曹公欲以愛女嫁丁儀五官中郎將曰婦人觀貌而丁儀目眇恐愛女不悅後公與儀會因坐而刻談勃然起曰丁掾好士即使其兩目盲猶當嫁女與之何况但眇是兒悞我嗚呼曹公愛才而忘其眇愛才而忘其愛愛才而忘其女之所不愛若曹公真可謂愛才之極矣然丁掾亦何可當也夫人以目眇為病而丁掾獨以目眇見為奇吾是以知曹公之具眼矣是故獨能以隻眼視丁掾也是故丁掾可以失愛女而不可以失岳翁縱不可以稱岳翁而不得不稱以知巳之主   魏武病頭風方伏枕時一見陳琳檄即躍然起曰此愈我疾此愈我疾夫文章可以起病是天下之良藥不從口入而從心授也病即起于見文章是天下之真藥不可以形求而但可以神領也夫天下之善文章如良醫之善用藥古今天下亦不少矣故不難於有陳琳而獨難於有魏武設使呈陳琳之檄於凡有目者之前未必不皆以為好然未必遽皆能愈疾也唯愈疾然後見魏武之愛才最篤契慕獨深也故吾不喜陳琳之能文章而喜陳琳之遇知已葢知已甚難雖琳亦不容不懷知已之感矣唐之明皇豈不是能文章者然杜甫三大禮賦浩然不才詩已棄之如秦越人矣况六朝之庸主哉况沈謝引短推長僧虔禿筆自免孝標空續辨命哉

  ○楊修

  史稱丞相主簿楊修謀立曹植為魏嗣曹丕患之以車載廢簏內吳質與之謀修以白操丕大懼質曰無害也明日復以簏載絹而入推驗無人操由是疑又修每當就直慮有關白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餘條勑門下隨問應答於是教裁出答即入操怪之乃收殺修此為實錄矣或以修聰敏異常又與袁氏為婚故曹公忌之夫曹公愛才今古所推雖禰正平之無狀猶爾相容陳孔璋之檄辱及父祖且收以為記室安得有此且有此安得兼羣雄而并天下也其欲謀立臨淄為丕等所譖是的葢臨淄本以才捷愛幸秉意投修故修亦自以植為知已植既數與修書無所避忌修亦每於操前馳騁聰明則修之不善韜晦自宜取敗修與禰正平孔北海俱相知俱是一流人故俱敗

  ○反騷

  雄少好辭賦慕司馬相如之作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嘗不流涕焉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廼作書往往摭騷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諸江以弔屈原云李生曰離騷離憂也反騷反其辭以甚憂也正謂屈子翻愁結耳彼以世不足憤其憤世也益甚以俗為不足嫉其嫉俗愈深以神龍之淵潛為懿則其卑鄙世人驢騾下上視屈子為何物而視世為何等乎葢深以為可惜又深以為可憐痛原轉加而哭世轉劇也夫有伯夷之行則以餓死為快有士師之冲則以不見羞汙為德各從所好而已若執夷之情而欲兼柳之和有惠之和又欲并夷之清則惠不成惠夷不成夷皆假焉耳屈子者夷之倫楊雄者惠之類雖相反而實相知也實未常不相痛念也彼假人者豈但不知雄而亦豈知屈乎唐柳柳州有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顛覆兮又豈先生之所志窮與達其不渝兮夫唯服道而守義吁嗟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猶彷彿其文章託遺編而歎喟兮渙余涕其盈眶哀今之人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退默默以自服兮曰吾言之而不行其傷今念古亦可感也獨太史公屈原傳最得之

  ○史記屈原

  夫為井者泄淤泥而瑩清泉可以汲矣而乃不汲真不能不令人心惻也故知王明則臣主並受其福不明則臣主並受其辱又何福之能得乎然則懷王客死於秦屈原沈沒於淵正並受其辱者耳曷足怪也張儀侮弄楚懷直似兒戲屈原乃欲託之為元首望之如堯舜三王雖忠亦癡觀者但取其心可矣昏愚庸主有何草制可定左右近侍絕無與原同心者則原亦太孤孑而無助矣且所草藁既未定上官大夫等安得見之既得而見則是吾示天下以公也公則無有我人又何待奪又何奪之而不與乎即推以為上官大夫之能可也不待彼有奪意斯善矣此以人事君之道臣之所以廣忠益者真大忠也甚不可以不察也

  ○漁父

  細玩此篇畢竟是有此漁父非假設之辭也觀其鼓栧之歌迥然清商絕不同調末即頓顯拒絕之跡遂去不復與言可以見矣如原决有此見肯沈汨羅乎實相矛盾各執一家言也但為漁父則易為屈子則難屈子所謂邦無道則愚以犯難者也誰不能智唯愚不可及矣漁父之見原亦知之原亦能言之則謂為屈原假設之詞亦可

  ○招魂

  朱子曰古者人死則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號曰皋某復遂以其衣三招之而下以覆尸此禮所謂復也說者以為招魂復魂有禱祠之道盡愛之心葢猶冀其復生耳如是而不生則不生矣於是乃行死事而荊楚之俗乃或以施之生人故宋玉哀閔屈原放逐恐其魂魄離散遂因國俗託帝命假巫語以招之其盡愛致禱猶古遺意是以太史公讀之而哀其志焉李生曰上帝命巫陽占筮屈平所在與之魂魄巫陽謂屈原放逐江南魂魄不復日久不待占而後知筮而後與也但宜即差掌夢之官往招其魂速之來歸耳夫返魂還魄生死肉骨天帝專之乃使陽筮之帝之不足為明矣故陽謂帝命難從而自以已情來招引之也天帝亦遂辭巫陽而謝不能復用屈原焉葢玉自比巫陽而以上官柔蘭等比掌夢之官以懷襄比天帝辭意隱矣其招之辭只述上下四方之不可久處但道故國土地飲食宮室聲妓宴遊之樂宗族之美絕不言當日事可謂至妙至妙善哉招也痛哉招也樂哉招也同時景差亦有大招辭至漢時淮南小山作招隱士朱子曰淮南王安好招致賓客客有八公之徒分造詞賦以類相從或稱大山或稱小山漢藝文志有淮南王羣臣賦四十四篇是也王逸云小山之徒閔傷屈原身雖沉沒名德顯聞與隱處山澤無異故作招隱士之賦以彰其志

  ○誡子詩

  明者處世莫尚於中優哉游哉於道相從首陽為拙柳惠為工飽食安步以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才盡身危好名得華有羣累生孤貴失和遺餘不匱自盡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卓吾子曰既云隨時之宜則首陽非拙既云無有常家則何必柳下而後為工班固贊曰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於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今後世多傳聞者而楊雄亦以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德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尚容其滑稽之雄乎卓吾子曰向既稱朔口諧辯倡則是論勝也而曰不能持論何哉向之所謂論者向去朔未遠千載而上恍然猶將見之而問於長老之在朔時者向可知也當朔時朝野無半人知朔唯武帝知朔故朔有諫必聽彼同時諸長老誰是知朔者而問朔也不見設客難乎吁言不純師行不純德流風遺書蔑如乎不也雄之為人益可知矣卑卑弄其唇吻欲以博萬世之名視朔奚啻霄壤余此參駁當為朔雄實錄

  ○非有先生論

  遇得其人則一言以興遇不得其人則一言遂死千載遇少而不遇多此志士所以在山仁人所以盡養壽命也唯其不忍為是以莫肯為歌詠彈琴樂而忘死宜矣然則東方生葢亦幸而遭遇漢武者也人謂大隱居市朝以東方生為朝隱噫使非武帝愛才知朔如此敢一日而居市朝之間哉最先避世而歌德衰者朔也

  ○子虛

  班固曰史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諷諫何異楊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音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余謂楊雄此言非但不知人亦且不知文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言非但不知言亦且不知諷矣既不知諷宜其劇秦而美新也

  ○賈誼

  班固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泊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畧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繫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誼亦夭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於事者著於傳云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論也立論則不免攙雜別項經史聞見反成穢物矣班氏文才甚美其於孝武以前人物盡依司馬氏之舊又甚有見但不宜更添論贊於後也何也論贊須具曠古隻眼非區區有文才者所能措也劉向亦文儒也然筋骨勝肝腸勝人品不同故見識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雖不能超於文之外然與固遠矣漢之儒者咸以董仲舒為稱首今觀仲舒不計功謀利之云似矣而以明災異異以求免於害而又謂仁人不計利謂越無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嘗有不計功謀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實知其有利益於我可以底吾之大功則烏用正義明道為耶其視賈誼之通達國體真實切用何如耶班氏何知知有舊時所聞耳而欲以貶誼豈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雖然董氏特腐耳非詐也直至今日則為穿窬之盜矣其未得富貴也養吾之聲名以要朝廷之富貴凡可以欺世盜名者無所不至其既得富貴也復以朝廷之富貴養吾之聲名凡所以臨難苟免者無所不為豈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於隨聲雷同以議賈生故予因讀賈鼂二子經世論策痛班氏之溺於聞見敢於論議遂為歌曰駟不及舌慎莫作孽通達國體劉向自別三表五餌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絕漢廷諸子誼實度越利不可謀何其迂濶何以用之皤鬚鶴髮從容廟廊冠冕珮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說

  ○鼂錯

  班固贊曰鼂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暏之經於溝凟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卓吾曰鼂錯。對策直推漢文於五帝非諛也以其臣皆莫及也故曰五帝神聖其臣莫及而自親事親事則不可不知術數矣今觀其時在廷諸臣僅賈生耳賈生雖千古之英然與文帝遠矣是豈文帝咸有一德之臣乎夫既不得如五伯之佐賢於其主又不得如三王之臣與主而俱賢則孝文真孤立無輔者矣是故鼂錯傷之而推之以與五帝並也然謂漢文無輔則可謂其不知術數則不可夫治國之術多矣若謂人盡不知術數必欲其皆就已之術數則亦豈得謂之知術數哉漢文有漢文之術數也漢高有漢高之術數也二五帝霸又自有二五帝霸之術數也以至六家九流凡有所挾以成大功者未嘗不皆有真實一定之術數唯儒者不知故不可以語治雖其間亦有一二偶合然皆非性定神契心融才會真若執左券而後為之者也是故因其時用其術世無定時我無定術是之謂與時消息而已不勞上也執其術馭其時時固無常術則有定是之謂執一定以應於無窮次也若夫不見其時不知其術時在則術在而術不能違時術在則時在而時亦不能違術此則管夷吾諸人能之上之上也若鼂錯者不過刑名之一家申商之一術反以文帝為不知學術而欲牽使從已惑矣夫申商之術非不可平均天下而使人人視之盡如指掌也然而禍患則自已當之矣故錯以其殘忍刻薄之術輔成太子而太子亦卒用彼殘忍刻薄之術還害其身嗚呼孰知錯傷文帝之無輔而其父反以傷鼂錯之無父乎是故國爾忘家錯唯知日夜傷劉氏之不尊也公爾忘私而其父又唯知日夜傷鼂氏之不安矣千載之下真令人悲傷而不可已乃班固反譏其父不能學趙母謬哉

  ○絕交書

  此書若出相知者代康而為之辭則可若康自為此詞恐無此理濤之舉康葢所謂真相知者而康之才亦實稱所舉康謂已之情性不堪做官做官必取禍是也謂濤不知已而故欲貽之禍則不是以已為鴛雛以濤為死鼠又不是以舉我者為不相知而直與之絕又以已為真不愛官以濤為愛官者尊已卑人不情實甚則尤為不是矣嗚呼如康之天才稍加以學抑又何當也而肯襲前人之口吻作不情之遁辭乎然此書實峻絕可畏千載之下猶可想見其人母曰佘貶康也余為上上人說耳

  ○養生論

  稽阮稱同心而阮則體妙心玄一似有聞者觀其放言與孫登之嘯可覩也若向秀注莊子尤為已見大意之人真可謂莊周之惠施矣康與二子遊何不就彼問道今讀養生論全然不省神仙中事非但不識真仙亦且不識養生矣何以當面蹉過如此耶以此聰明出塵好漢雖向阮亦無如之何真令人恨恨雖然若其人品之高文辭之妙則豈七賢之所可及哉

  ○琴賦

  白虎通曰琴者禁也禁人邪惡歸於正道故謂之琴余謂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人知口之吟不知手之吟知口之有聲而不知手亦有聲也如風撼樹但見樹鳴謂樹不鳴不可也謂樹能鳴亦不可此可以知手之有聲矣聽者指謂琴聲是猶指樹鳴也不亦泥歟尸子曰舜作五絃之琴以歌南風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因風而思民慍此舜心也舜之吟也微子傷殷之將亡見鴻鴈高飛援琴作操不敢鳴之於口而但鳴之於手此微子心也微子之吟也文王既得卮妃則琴瑟以友之鍾鼓以樂之向之展轉反側寤寐思服者遂不復有故其琴為關睢而孔子讀而贊之曰關睢樂而不淫言雖樂之過也而不可以為過也此非文王之心乎非文王其誰能吟之漢高祖以雄才大畧取天下喜仁柔之太子既有羽翼可以安漢又悲趙王母子屬在呂后無以自全故其倚瑟而歌鴻鵠雖泣下霑襟而其聲慷慨實有慰籍之色非漢高之心乎非漢高又孰能吟之由此觀之同一心也同一吟也乃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夫心同吟同則自然亦同乃又謂漸近自然又何也豈非叔夜所謂未達禮樂之情者耶故曰言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康亦曰復之不足則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則寄言以廣意傅仲武舞賦云歌以詠言舞以盡意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以意盡於舞形察於聲也由此言之有聲之不如無聲也審矣盡言之不如盡意又審矣然則謂手為無聲謂手為不能吟亦可唯不能吟故善聽者獨得其心而知其深也其為自然何可加者而孰云其不如肉也耶吾又以是觀之同一琴也以之彈於袁孝尼之前聲何夸也以之彈於臨絕之際聲何慘也琴自一耳心固殊也心殊則手殊手殊則聲殊何莫非自然者而謂手不能二聲可乎而謂彼聲自然此聲不出於自然可乎故蔡邕聞絃而知殺心鍾子聽絃而知流水師曠聽絃而識南風之不兢葢自然之道德手應心其妙固若此也

  ○幽憤詩

  康詣獄明安無罪此義之至難者也詩中多自責之辭何哉若果當自責此時而後自責晚矣是畏死也既不畏死以明友之無罪又復畏死而自責吾不知之矣夫天下固有不畏死而為義者是故終其身樂義而忘死則此死固康之所快也何以自責為也亦猶世人畏死而不敢為義者終其身寧無義而自不肯以義而為朋友死也則亦無自責時矣朋友君臣莫不皆然世未有託孤寄命之臣既啐以死乃臨死而自責者好善闇人之云豈別有所指而非以指呂安乎否耶當時太學生三千人同日伏闕上書以為康請則康益可以死而無責矣鍾會以反虜乘機害康豈康尚未之知而猶欲頤性養壽改絃易轍於山阿巖岫之間邪此豈稽康頤性養壽時也余謂叔夜何如人也臨終奏廣陵散必無此紛紜自責錯謬幸生之賤態或好事者增飾於其間耳覽者自能辯之

  ○酒德頌

  法言曰螟蛉之子蜾贏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李軌曰螟蛉桑蟲蜾贏蜂蟲蜂蟲無子取桑蟲蔽而殪之幽而養之祝曰類我久則化成蜂蟲矣此頌唯結語獨新妙非法言引用意讀者詳之今人言養子為螟蛉子即此然則道學先生禮法俗士舉皆蜂蟲之螟蛉子哉猶自謂二豪悲歟

  ○思舊賦

  向秀思舊賦只說康高才妙技而已夫康之才之技亦今古所有但其人品氣骨則古今所希也豈秀方圖自全不敢盡耶則此賦可無作也舊亦可無爾思矣秀後康死不知復活幾年今日俱安在也康猶為千古人豪所歎而秀則已矣誰復更思秀者而乃為此無盡筭計也邪且李斯歎東門比擬亦大不倫竹林七賢此為最無骨頭者莫曰先輩初無臧貶七賢者也

  ○楊升菴集

  余讀先生文集有感焉夫古之聖賢其生也不易其死也不易生不易故生而人皆仰死不易故死而人爾思於是乎前而生者猶冀有待於後世後而生者又每歎恨於後時同時而生者又每每比之如附驥比之如附青雲則聖賢之生死固大矣余讀先生文集欲求其生卒之年月而不得也遍閱諸序文而序文又不載彼葢以為序人之文只宜稱贊其文云耳亦猶序學道者必大其道敘功業者必大其功敘人品者必表揚其梗槩而豈知其不然乎葢所謂文集者謂其人之文的然必可傳於後世然後集而傳之也則其人之文當皎然如日星之炳煥凡有目者能覩之矣而又何藉於敘贊乎彼敘贊不已贅乎况其人或未必能文則又何以知其文之必可傳而遂贊而序之以傳也故愚嘗謂世之敘文者多其無識孫子欲借他人位望以光顯其父祖耳不然則其勢之不容以不請而又不容以不文辭者也夫文而待人以傳則其文可知矣將誰傳之也若其不敢不請又不敢辭則序文者亦只宜直述其扛卒之日與生平之次第使讀者有考焉斯善矣吁先生人品如此道德如此才望如此而終身不得一試故發之於文無一體一備亦無備不造雖游其門者尚不能贊一辭况後人哉余是以竊附景仰之私欲考其生卒始末履歷之詳如昔人所謂年譜者時時置几案間儼然如遊其門躡而從之而序集皆不載以故恨也况復有矮子者從風吠聲以先生但可謂之博學人焉尤可笑矣

  ○蜻蛉謠

  古今人情一也古今天下事勢亦一也某也從少至老原情論勢不見有一人同者故多每每驚訝以為天何生我不祥如此乎夫人性不莖相遠而予獨不同非不祥而何予初仕時親見南倭北虜之亂矣最後入滇又熟聞土官猺獞之變矣大槩讀書食祿之家意見皆同以余所見質之不以為狂則以為可殺生取之如此則知先生唯不用用必為姜公無疑矣生雖後時見符前哲亦可以證余生之非不祥也因喜錄此

  ○唐貴梅傳

  升菴先生孝烈婦唐貴梅傳曰烈婦姓唐名貴梅池州貴池人也笄年適朱夫貧且弱有老姑悍而淫少與徽州富商有私弘治中富商復至池見婦悅之密以金帛賂姑姑利其有誨婦淫者以百數弗聽迫之亦弗聽加以箠楚又弗聽繼以炮烙體無完膚終不聽姑乃以婦不孝訟於官通判慈谿毛玉受賂倍加刑焉婦幾死然終不聽也商猶慕其色令姑保出之親黨咸勸婦曰何不吐實婦曰若然全吾名而汙吾姑乎乃夕易袿襡雉經於後園古梅樹下姑不知也及旦手持桑杖將入室挺之且罵且行曰惡奴早從我言得金帛享快樂今定何如也入室無見尋至樹下乃知其死因大慟哭親黨咻曰生既以不孝訟死乃稱嫗心何以慟哭為姑曰婦在吾猶有望婦死商人必倒贓吾是以哭非哭惡奴也尸懸於樹三日顏如生樵夫牧兒見者咸墮淚每歲梅月之下隱隱見其形有司以府官故終不敢舉節余舅氏喻士積薄遊至池聞其事作詩弔之歸屬慎為傳其事嗚呼婦生不辰遭此悍姑生以梅為名死於梅之株氷操霜清梅乎何殊既孝且烈汗青宜書有司失職咄哉可吁乃為作傳以附露筋碑之跗卓吾子曰先王教化只可行於窮鄉下邑而不可行於冠裳濟濟之名區只可行於三家村裏不識字之女兒而不可行於素讀書而居民上者之君子池州通判毛玉非素讀書而居民上之君子乎慈谿為縣又非毛玉所產之巨邑名區乎今通判貪賄而死逼孝烈以淫素讀書而沐教化者如此孝烈唐貴梅寧死而不受辱未曾讀書而沐聖教者如彼則先王之教化亦徒矣孝烈二字楊太史特筆也夫貴梅之死烈矣於孝何與葢貴梅所以寧死而不自白者以姑之故也不然豈其不切齒痛恨於賄囑之商而故忍死以為之諱哉書曰孝烈婦當矣死三日而尸猶懸顏如生眾人雖知而終不敢舉每歲之暮白月照梅隱隱如見猶冀有知者乎吁今之官府不但此等之死不肯代白縱有別項容易表白者亦必有勢與力而後肯孰知數千里之外無干與之人不用請求而遂以孝烈傳其事也楊太史當代名流有力者百計欲借一言以為重而不得今孝烈獨能得太史之傳以自昭明於百世孝烈可以死矣設使當其時貴池有賢者果能慨然白之於當道亦不過賜額掛匾了一故事耳矣其誰知重之乎自此傳出而孝烈之形吾知其不復重見於棲月之下也升菴之聞聞於其舅喻士積士積夙遊貴池親見其事曾為詩以弔之故升菴作傳具載士積見聞始未以士積可信也然則此傳不但孝烈藉以章顯士積亦附以著名矣傳豈徒作耶嗟嗟毛通判當日之為亦只謂貪其賄而人莫知也貴梅已死而誰為白也孰知不白於貴池而卒白於新都乎今升菴文集盛行於世夫誰不知傳其事於此集之中者貴池人士咸知有賍吏毛玉受賄而死逼孝烈以淫也慈谿人士亦咸知有鄉官毛玉受賄而死逼孝烈以淫也毛玉唯無孫子則已苟有子則必不敢認毛玉以為父苟有孫則必不敢認毛玉以為祖矣葢同鄉少年傾慕太史之日久矣讀其書閱其事則必私相告語私相告語未有不竊笑而背罵者夫毛玉之心本欲多積金錢以遺其孫子使孫子感已也又安知反使孫子不敢認已也哉太史之傳嚴於先王之教化明矣余謂此傳有禆於世教者弘也故復亟讀而詳錄之以為孝烈之外傳云

  ○茶夾銘

  唐右補闕綦母旻著代茶飲序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蹔佳瘠氣耗精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歸功茶力貽害則不謂茶災予讀而笑曰釋滯消壅清苦之益寔多瘠氣耗精情慾之害最大獲益則不謂茶力自害則反謂茶殃吁是恕已責人之論也乃銘曰我老無朋朝夕唯汝世間清苦誰能及子逐日子飲不辯幾鍾每夕子酌不問幾許夙興夜寐我願與子終始子不姓湯我不姓李總之一味清苦到底

  ○李白詩題辭

  升菴曰白慕謝東山故自號東山李白杜子美云汝與東山李白好是也劉昫修唐書乃以白為山東人遂致紛紛耳因引曾子固稱白蜀郡人而取成都志謂白生彰明縣之青蓮鄉以實之卓吾曰蜀人則以白為蜀產隴西人則以白為隴西產山東人又借此以為山東產而修入一統志葢自唐至今然矣今王元美斷以范傳正墓志為是曰白父客西域逃居綿之巴西而白生焉是謂實錄嗚呼一个李白生時無所容入死而千百餘年慕而爭者無時而已余謂李白無時不是其生之年無處不是其生之地亦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隴西人亦是山東人亦是會稽人亦是潯陽人亦是夜郎人死之處亦榮生之處亦榮流之處亦榮囚之處亦榮不遊不囚不流不到之處讀其書見其人亦榮亦榮莫爭莫爭

  ○伯夷傳

  真西山云此傳姑以文取楊升菴曰此言甚謬若道理有戾即不成文文與道豈二事乎益見其不知文也本朝又有人補訂伯夷傳者異哉又曰朱晦翁謂孔子言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今太史公作伯夷傳滿腹是怨此言殊不公也卓吾子曰何怨是夫子說是怨是司馬子長說翻不怨以為怨文為至精至妙也何以怨怨以暴之易暴怨虞夏之不作恕適歸之無從怨周土之薇之不可食遂含怨而餓死此怨曷可少也今學者唯不敢怨故不成事

  ○岳王并施全

  宋贈鄂王岳飛謚忠武其文曰李將軍口不出辭聞者流涕藺相如身雖已死凜然猶生又曰易名之典雖行議禮之言未一始為忠愍之號旋更武穆之稱獲覩中興之舊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實仍采戡定禍亂之文合此兩言節其一惠昔孔明之志興漢室子儀之光復唐都雖計效以或殊在乘心而弗異垂之典冊何嫌今古之同辭賴及子孫將與山河而並久楊升菴曰今天下岳祠皆稱武穆此未定之謚也當稱忠武為宜又曰朱文公云舉世無忠義這些正氣忽自施全身上發出來故續綱目書施全刺秦檜不克而死亦文公遺意也近有人云今之岳祠多鑄賊檜像跪縛門外更當鑄施全像立在左持刀砍檜乃得李卓吾曰此論甚當甚有益風教倘禮官言官肯上一疏則忠武之謚曉然於百世施全之忠暴白於聖朝矣不然人人未得知也

  ○張千載

  廬陵張千載字毅甫別號一鶚文山之友也文山貴時屢辟不出及文山自廣敗還至吉州城下千載潛出相見曰丞相往燕千載亦往往即寓文山囚所近側三年供送飲食無缺又密造一櫝文山受命日即藏其首訪知夫人歐陽氏在俘虜中使火其屍然後拾骨寘囊弁櫝南歸付其家安葬是日文山之子夢其父怒曰繩鉅未斷其子驚覺遽啟視之果有繩束其髮李卓吾既書其事遂為之贊曰不食其祿肯受其縛一繩未斷如錐刺腹生當指冠死當怒目張氏何人真囊弁櫝生死交情千載一鶚

  ○李涉贈盜

  唐李涉贈盜詩曰相逢不用相廻避世上如今半是君劉伯溫詠梁山泊分贓臺詩云突兀高臺累土成人言暴客此分贏飲泉清節今寥落何但梁山獨擅名漢書云吏皆虎而冠史記云此皆刼盜而不操戈矛者李卓吾曰此皆操戈矛而不畏官兵捕盜者因記得盜贈官吏亦有詩一首并錄附之未曾相見心相識敢道相逢不識君一切蕭何今不用有賍擡到後堂分肯憐我等夜行苦坐者十三行十五若謂私行不是公我道無私公奚取君倚奉公戴虎冠誰得似君來路寬月有俸錢日有廩我等衣食何盤桓君若十五十三俱不許我得持彊分廩去驅我為盜寧非汝

  ○封使君

  古傳記言漢宣城郡守封邵一日化為虎食郡民民呼曰封使君即去不復來其地謠曰莫學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張禺山有詩云昔日封使君化虎方食民今日使君者冠裳而喫人又曰昔日虎使君呼之即慚止今日虎使君呼之動牙齒又曰昔時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則吞人畜小不遺魚鰕或曰此詩太激禺山曰我性然也升菴戲之曰東坡嬉笑怒罵皆成詩公詩無嬉笑但有怒罵耶李卓吾復謔之曰果哉怒罵成詩也升菴此言甚於怒罵

  李溫陵集卷之十六

  ●李溫陵集卷之十七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讀史四

  ◆讀史四

  宋統似晉   逸少經濟   孔北海   經史相為表裏   鍾馗即終葵   叚善本琵琶   樊敏碑後   詩畫   黨籍碑   無所不佩   荀卿李斯吳公   宋人譏荀卿   季文子三思   陳恒弒君   王半山   為賦而相灌輸   文公著書   闇然堂類繤引   朋友篇   阿寄傳   孔明為後主寫申韓管子六韜   管寧華歆   王戎   初潭集賢夫   李固女   李昌夔妻   竹林   陰鳳   金縢   李克   道學   聚書   楊子雲   陸士衡宋處宗   夢   顧長康   禰正平   姜肱   張季鷹   梅   祖逖戴淵   豪客   殷謝   知人   尹敏   孔融   篤義   王維與魏居士書   詆毁   交友   謝公   癡臣   強臣   范文正公

  ○宋統似晉

  先生謂宋統似晉予謂宋多賢君晉無一主即宋藝祖以比司馬炎何如也唯其仁柔是以怯弱然愛民好士之報天亦不爽矣徽欽雖北轅與懷愍青衣行酒跣足執葢實大逕庭天之厚宋亦可知也唐雖稍得然無主不亂箇箇出走自五丁開道以來巴蜀遂為唐帝逃竄後戶與漢已大不侔矣故謂宋比漢不得則可謂比唐不得則不可况比晉乎晉之司馬懿一名柔奸家奴也更加以司馬師之强悍司馬昭之弑奪而何可以比藝祖司馬炎一名得志狹邪也更濟以賈南風之淫妬問公私之蝦蟆而何可以比太宗况仁宗四十年恭儉哉神宗勵精有為者所恨宋主無一剛耳故余謂唐宋一也比之晉則已甚若康節不答國祚之問唯取架上晉紀以示見徽欽事符懷愍南渡事似江東非以是遂為晉比也

  ○逸少經濟

  先生謂逸少識慮精深有經濟才而為書名所葢後世但以翰墨稱之藝之為累大哉卓吾子曰藝又安能累人凡藝之極精者皆神人也况翰墨之為藝哉先生偏矣或曰先生葢自寓也

  ○孔北海

  北海大志直接東漢名流而與建安七子並稱駱賓王勁辭忠憤唐之義士而與垂拱四傑為列以文章之末技而掩其立身之大閑可惜也卓吾子曰文章非末技大閑豈容掩先生差矣或曰先生皆自况也

  ○經史相為表裏

  經史一物也史而不經則為穢史矣何以垂戒鑑乎經而不史則為說白話矣何以彰事實乎故春秋一經春秋一時之史也詩經書經二帝三王以來之史也而易經則又示人以經之所自出史之所從來為道屢遷變易匪常不可以一定執也故謂六經皆史可也

  ○鍾馗即終葵

  楊升菴曰考工記云大圭首終葵注終葵椎也齊人名椎曰終葵葢言大圭之首似椎也金石錄以為晉宋人名夫以終葵為名矣後又訛為鍾馗俗又畵一神像帖於門首執椎以擊鬼好怪者便傳會說鍾馗能啖鬼畵士又作鍾馗元夕出遊圖又作鍾馗嫁妹圖文士又戲作鍾馗傳言鍾馗為開元進士明皇夢見命工畵之按孫逖張說文集有謝賜鍾馗畵表先於開元久矣亦如石敢當急就章中虛擬人名也俗便立石於門書太山石敢當文人亦作石敢當傳昧者相傳便謂真有其人矣卓吾子曰莫怪他謂真有其人也此物比真人還更長久也且先生又安知不更有鍾馗其人乎終葵二字亦是後人名之耳後人可以名終葵又後人獨不可以名鍾馗乎假則皆假真則皆真先生勿太認真也先生又曰蘇易簡作文房四譜云虢州歲貢鍾馗二十枚慎按硯以鍾馗名亦即考工記終葵大圭之義葢硯形如大圭耳李卓吾曰蘇易簡又以進士鍾馗而訛呼石為鍾馗矣硯石為鍾馗鍾馗為進士進士為大圭首大圭首為椎總之一椎而已先王勿勞也

  ○叚善本琵琶

  唐貞元中長安大旱詔移兩地祈雨街東有康崑崙琵琶號為第一手自謂街西無已敵也登樓彈新翻調綠腰及度曲街西亦出一女郎抱樂器登樓彈之移在楓香調中妙技入神崑崙大驚請與相見欲拜之為師女郎更衣出乃莊嚴寺段師善本也德宗聞知召加獎賞即令崑崙彈一曲段師曰本領何雜耶兼帶邪聲崑崙拜曰段師神人也德宗詔授康崑崙段師奏曰請崑崙不近樂器十數年忘其本領然後可授卓吾子曰至哉言乎學道亦若此矣凡百皆若此也讀書不若此則不如不讀作文不若此則不如不作功業不若此則未可言功業人品不若此亦安得謂之人品乎總之鼠竊狗偷云耳無佛處稱尊康崑崙之流也何足道何足道

  ○樊敏碑後

  鐫石技也亦道也文惠君曰噫技葢至此乎庖丁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是以道與技為二非也造聖則聖入神則神技即道耳技至於神聖所在之處必有神物護持而况有識之人歟且千載而後人猶愛惜豈有身親為之而不自愛惜者石工書名自愛惜也不自知其為石工也神聖在我技不得賤矣否則讀書作文亦賤也寧獨鐫石之工乎雖然劉武良以精鐫書名可也今世鐫工又皆一一書名碑陰何哉學步失故盡相習以謂當然可笑矣故雕鐫者工則書鐫者姓名碑葢藉鐫而傳也鐫者或未甚工而所鐫之字與其文或其人之賢的然必傳於世則鐫石之工亦必鐫石以附之所謂交相附而交相傳也葢技巧神聖人自重之能為人重則必借重於人然元祐奸黨碑石工常安民乃懇求勿鐫姓名於其後又何耶

  ○詩畫

  東坡先生曰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隣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升菴曰此言畫貴神詩貴韻也然其言偏未是至者鼂以道和之云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其論始定卓吾子謂改形不成畫得意非畫外因復和之曰畫不徒寫形正要形神在詩不在畫外正寫畫中態杜子美云花遠重重樹雲輕處處山此詩中畫也可以作畫本矣唐人畫桃源圖舒元輿為之記云煙嵐草木如帶香氣熟視詳玩自覺骨戞青玉身入鏡中此畫中詩也絕藝入神矣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已而坐臥其下三日不能去庾翼初不服逸少有家雞野鶩之論後乃以為伯英再生然則入眼便稱好者决非好也决非物色之人也况未必是吳之與庾而何可以易識噫千百世之人物其不易識總若此矣

  ○黨籍碑

  安石誤國之罪本不容誅而安石無誤國之心天地可鑒主意於誤國而誤國者殘賊之小人也不待誅也主意利國而誤國者執拗之君子也尚可憐也卓吾曰公但知小人之能誤國而不知君子之尤能誤國也小人誤國猶可解救若君子而誤國則末之何矣何也葢彼自以為君子而本心無媿也故其膽益壯而志益决孰能止之如朱夫子亦猶是矣故余每云貪官之害小而清官之害大貪官之害但及於百姓清官之害并及於兒孫余每每細杳之百不失一也

  ○無所不佩

  王逸曰行清潔者佩芳德光明者佩玉能解結者佩觹能决疑者佩玦故孔子無所不佩也李卓吾曰道學原重外飾葢自古然矣而豈知聖人之不然乎古者男子出行不離劍佩遠行不離弓矢日逐不離觹玦佩玉名為隨身之用事親之物其實思患豫防文武兼設可使由而不可使知之道也與井田寓兵同括矣意不在文飾持假名為飾耳後人昧其實也以是為美飾而矜之務內者從而生厭曰是皆欲為侈觀者何益之有故於今並不設備而文武遂判非但文士不知武備至於武人居常走謁亦效文裝矣寬衣博帶雍雍如也肅肅如也一旦有儆豈特文人束手武人亦寧可用耶

  ○荀卿李斯吳公

  升菴先生曰以荀卿大儒而弟子有焚書坑儒之李斯以李斯為師而弟子有治行第一之吳公人之賢否信在自立不係師友也卓吾子曰能自立者必有骨也有骨則可藉以行立苟無骨雖百師友左提右挈其柰之何一刻無人一刻站不得矣然既能行立則自能奔走求師如顏曾輩之於孔子然謂其不係師友亦非也

  ○宋人譏荀卿

  宋人謂卿之學不醇故一傳於李斯即有坑儒焚書之禍夫弟子為惡而罪及師有是理乎若李斯可以累荀卿則吳起亦可以累曾子矣鹽鐵論曰李斯與苞丘子同事荀卿而苞丘子修道白屋之下卓吾子曰使李斯可以累荀卿則苞丘子亦當請封荀子矣

  ○季文子三思

  文子相三君其卒也無衣帛之妾食粟之馬無重器備左氏侈然稱之黃東發曰行父怨歸父之謀去三家至掃四大夫之兵以攻齊方公子遂弑君立宣公行父不能討反為之再如齊納賂焉又帥師城莒之諸鄆二邑以自封殖其為妾馬金玉也多矣是即王莾之謙恭也時人皆信之故曰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不然之則曰再思可矣若曰再尚未能何以云三思也使能再思不黨簒而納賂專權而興兵封殖以肥已矣文公不得其辭乃云思至于三則私意起而反惑誠如其言則中庸所謂思之不得弗措也管子所謂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吳臣勸諸葛恪十思者皆非矣卓吾曰周公之聖唯在於思兼思而不合則夜以繼日一夜一日思又何止三也朱子葢惑於聖人慎思之說遂以三思為戒唯其戒三思是以終身不知聖人之慎思也我願學者千思萬思以思此慎思二字苟能得慎思之旨於千思萬思之中則可以語思誠之道矣區區一季文子何足以煩思慮乎

  ○陳恒弒君

  升菴先生曰孔子沐浴而朝於義盡矣胡氏乃云仲尼此舉先發後聞可也是病聖人之未盡也果如胡氏之言則不告於君而擅興甲兵是孔子先叛矣何以討人哉胡氏釋之於春秋朱子引之於論語皆未知此理也岳飛金牌之召或勸飛勿班師飛曰此乃飛反非檜反也始為當於義矣李卓吾曰世固有有激而為者不必問其為之果當也有有激而言者不必問其能踐言與否也哀其志可也原其心可也留之以為天下後世之亂臣賊子懼可也何必說盡道理以長養亂賊之心乎若說非義則孔子沐浴之請亦非義矣何也齊人弑君與魯何與也魯人尚無與又何與於家居不得與聞政事之孔子也不得與而與是出位之僣也明知哀公三子皆不可與言而言是多言之窮也總之為非義矣總之為非義然總之為出於義之有所激也總之為能使亂臣賊子懼也即孔子當日一大部春秋也何待他日筆削魯史而後謂之春秋哉先正蔡虛齋有岳飛班師一論至今讀之猶令人髮指冠目裂眦欲代岳侯殺秦檜滅金虜而後快也何可無此議論也明知是做不得說不得然安可無此議論乎安得無此議論乎

  ○王半山

  半山謂荊軻豢於燕故為燕太子丹報秦信斯言也亦謂呂尚豢於周故為周伐紂乎相知在心豈在豢也半山之見醜矣且荊卿亦何曾識燕丹哉只無柰相知如田光者薦之於先又繼以刎頸送之於後耳荊卿至是雖欲不死不可得矣故余有詠荊卿一首云荊卿原不識燕丹祗為田光一死難慷慨悲歌為擊筑蕭蕭易水至今寒又有詠侯生二首云夷門畫策卻秦兵公子奪符出魏城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萬歲有侯贏又晉鄙合符果自疑揮鎚運臂有屠兒情知不是信陵客刎頸迎風一送之葢朱亥於公子明知不深又值侯生功成名立之際遂以死送之耳雖以死送公子實以死送朱亥也醜哉宋儒之見彼豈知英雄之心乎葢古人貴成事必殺身以成之捨不得身成不得事矣

  ○為賦而相灌輸

  為賦二字甚明何說未明也葢為賦而湘灌輸非為商而相灌輸也為賦而相灌輸即如今計戶納糧運租之類為商而相灌輸乃是驅農民以致商賈之為夫既區農民以效商矣又將驅何民以事農乎若農盡為商則田盡不闢又將以何物為賦而相輸灌也曷不若令商自為之而征其稅之為便乎農有租賦之入商有征稅之益兩利兼收愚人亦知而謂武帝不知耶葢當時霍子孟輩已不曉桑大夫均輸之法之善矣何况班孟堅哉俗士不可語於政信矣

  ○文公著書

  朱文公談道著書百世宗之然觀其評論古今人品誠有違公是而遠人情者王安石引用姦邪傾覆宗社也乃列之名臣錄而稱其道德文章蘇文忠道德文章古今所共仰也乃力詆之謂得行其志其禍又甚于安石夫以安石之姦則末减其已著之罪以蘇子之賢則巧索其未形之短此何心哉卓吾子曰文公非不知坡公也坡公好笑道學文公恨之直欲為洛黨出氣耳豈其真無人心哉若安石自宜取先生又曰秦檜之姦人皆欲食其肉文公乃稱其有骨力岳飛之死今古人心何如也文公乃譏其橫譏其直向前廝殺漢儒如董如賈皆一一議其言之疵諸葛孔明名之為盜又議其為申韓韓文公則文致其大顛往來之書亹亹千餘言必使之不為全人而後已葢自周孔而下無一人得免者憶文公註毁譽章云聖人善善速而惡惡則已緩矣又曰但有先褒之善而無預詆之惡信斯言也文公於此惡得為緩乎無乃自蹈於預詆人之惡也卓吾子曰此俱不妨但要說得是耳一蘇文忠尚不知而何以議天下之士乎文忠困阨一生盡心盡力幹辦國家事一生據其生平了無不幹之事亦了不見其有幹事之名但見有嬉笑遊戲翰墨滿人間耳而文公不識則文公亦不必論人矣

  ○闇然堂類繤引

  闇然堂類纂者何潘氏所纂以自為鑒戒之書也余讀而善之而性徤忘且老矣目力漸竭不可以多取故復錄其最者以自鑒戒焉夫余之別潘氏多年矣其初直謂是木訥人耳不意其能剛也大抵二十餘年以來海內之友寥落如晨星其存者或年往志盡則日暮自倒非有道而塞變則葢棺猶未定也其行不掩言往往與卓吾子相類乃去華之于今日其志益堅其氣益實其學愈造而其行益修斷斷乎可以托國托家而托身也非其暗室屋漏闇然自修不忘鑒戒安能然乎設余不見去華幾失去華也余是以見而喜去而思思而不見則讀其書以見之且以示余之不忘鑒戒亦願如去華也夫鑒戒之書自古有之何獨去華葢去華此纂皆耳目近事時日尚新聞見罕接非今世之士人所常談譬之時文當時則趨過時則頑又譬之於曲則新腔於詞則別調於律則切響夫誰不側耳而傾聽乎是故喜也喜則必讀讀則必鑒必戒

  ○朋友篇

  去華生平朋友之義最篤故是纂首纂篤友誼夫天下無朋久矣何也舉世皆嗜利無嗜義者嗜義則視死猶生而况幼孤之託身家之寄其又何辭也嗜利則雖生猶死則凡攘臂而奪之食下石以滅其口皆其能事矣今天下之所稱友朋者皆其生而猶死者也此無他嗜利者也非嗜友朋也今天下曷嘗有嗜友朋之義哉既未嘗有嗜義之友朋則謂之曰無朋可也以此事君有何賴焉

  ○阿寄傳

  錢塘田豫陽汝成有阿寄傳阿寄者淳安徐氏僕也徐氏昆弟別產而居伯得一馬仲得一牛季寡婦得寄寄年五十餘矣寡婦泣曰馬則乘牛則耕踉蹌老僕乃費矼藜羮阿寄歎曰噫主謂我力不牛馬若邪乃畫策營生示可用狀寡婦悉簪珥之屬得金一十二兩畀寄寄則入山販漆期年而三其息謂寡婦曰主無憂富可立致矣又二十年而致產數萬金為寡婦嫁三女婚兩郎齎聘皆千金又延師教兩郎皆輸粟入太學而寡婦阜然財雄一邑矣頃之阿寄病且革謂寡婦曰老奴馬牛之報盡矣出枕中二楮則家計巨細悉均分之曰以此遺兩郎君言訖而終徐氏諸孫或疑寄私蓄者竊啟其篋無寸絲粒粟之儲焉一嫗一兒僅敝縕掩體而已予葢聞之俞鳴和又曰阿寄老矣見徐氏之族雖幼必拜騎而遇諸途必控勒將數百武以為常見主母不睇視女雖幼必傳言不離立也若然則縉紳讀書明禮義者何以加諸以此心也奉其君親雖謂之大忠純孝可也去華曰阿寄之事主母與李元之報主父何以異予尤嘉其終始以僕人自居也三讀斯傳起愛起敬以為臣子而奉君親者能如是吾何憂哉李卓吾曰父子天性也子而逆天天性何在夫兒尚不知有父母尚不念昔者乳哺顧復之恩矣而奴反能致孝以事其主然則其天定者雖奴亦自可託而况友朋雖奴亦能致孝而况父子彼所謂天性者不過測度之語所謂讀書知孝弟者不過一時無可柰何之辭耳奴與主何親也奴於書何嘗識一字也是故吾獨於奴焉三歎是故不敢名之為奴而直曰我以上人且不但我以上人也彼其視我正如奴矣何也彼之所為我實不能也

  ○孔明為後主寫申韓管子六韜

  唐子西云人君不論撥亂守文要以制畧為貴六韜述兵權多奇計管子慎權衡貴輕重申韓覈名實攻事情施之後主正中其病藥無高下要在對病萬全良藥與病不對亦何補哉又觀古文苑載先生臨終勑後主之言曰申韓之書益人意智可觀誦之三國志載孟孝裕問卻正太子正以虔恭仁恕答孝裕日如君所道皆家門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知調何如也由此觀之孔明之喜申韓審矣然謂其為對病之藥則未敢許夫病可以用藥則用藥以對病為功苟其用藥不得則又何病之對也劉禪之病牙關緊閉口噤不開無所用藥者也而問對病與否可歟且申韓何如人也彼等原與儒家分而為六既分為六則各自成家各自成家則各各有一定之學術各各有必至之事功舉而措之如印印泥走作一點不得也獨儒家者流汎濫而靡所適從則以所欲者眾耳故汲長孺謂其內多欲而外施仁義而論六家要指者又以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八字葢之可謂至當不易之定論矣孔明之語後主曰苟不伐賊王業亦亡與其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孔明已知後主之必亡也而又欲速戰以幸其不亡何哉豈謂病雖進不得藥而藥終不可不進以故猶欲僥倖於一逞乎吾恐司馬懿曹真諸人尚在未可以僥倖也六出祁山連年動眾驅無辜赤子轉鬬數千里之外既欲愛民又欲報主自謂料敵之審又不免幸勝之貪卒之勝不可幸而將星於此乎終隕矣葢唯其多欲故欲兼施仁義唯其博取是以無功徒勞此八字者雖孔明大聖人不能免於此矣愚嘗論之成大功者必不顧後患故功無不成商君之於秦吳起之於楚是矣而儒者皆欲之不知天下之大功果可以顧後患之心成之乎否也吾不得而知也顧後患者必不肯成天下之大功莊周之徒是已是以寧為曳尾之龜而不肯受千金之幣寧為濠上之樂而不肯任楚國之憂而儒者皆欲之於是乎又有居朝廷則憂其民處江湖則憂其君之論不知天下果有兩頭馬乎否也吾又不得而知也墨子之學術貴儉雖天下以我為不拔一毛不恤也商子之學術貴法申子之學術貴術韓非子之學術兼貴法術雖天下以我為殘忍刻薄不恤也曲逆之學術貴詐儀秦之學術貴縱橫雖天下以我為反覆不信不恤也不憚五就之勞以成夏殷之績雖天下後世以我為事兩主而兼利割烹要而試功立太甲而復反可也此又伊尹之學術以任而直謂之能忍詢焉者也以至譙周馮道諸老寧受祭器歸晉之謗歷事五季之恥而不忍無辜之民目遭塗炭要皆有一定之學術非苟苟者各周於用總足辨事彼區區者欲選擇其名實俱利者而兼之得乎此無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慮後左顧右盻自已既無一定之學術他日又安有必成之事功邪而又好說時中之語以自文又况依倣陳言規跡往事不敢出半步者哉故因論申韓而推言之觀者幸勿以為予之言皆經史之所未嘗有者可也

  ○管寧華歆

  揮鋤不必捉擲亦詐果內忘于懷則何所不可未見其孰為優而孰為劣也然伏后之弑歆亦太甚矣寧葢逆知其所終者是以謂之非吾友也非以捉擲乘軒故而捉擲乘軒實可以觀所忽雖然歆之才識亦寧之流亞也曷可少也若寧之避地遼東才識如此氣節如此古今容易多得邪故吾重寧而亦不敢輕歆

  ○王戎

  戴逵之論曰王戎晦嘿于危亂之際獲免憂禍既明且哲于是焉在李生曰以吝鄙故絕戎子王公之壚則阮籍失青眼若曰用晦則是以吝能損戎之高乃曲為之捄解平方晉武未平吳之先尚為治朝非用晦時也世間病痛事雖大賢不免惟不自揜覆而人皆見之乃同于青天白日耳彼不自揜葢而我曲為之遮護何哉夫世之詐善者何多也其不能拔一毛者又豈少哉然皆惡吝之名鄙而特竊古人之不輕與者以自文卒之分香賣履狐媚欺孤欲自葢覆不得何其勞也而戎豈為之然戎父沒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也嗚呼一介不與是以鑽核一介不取是以數百萬不受伊尹之教也道學先生口實之矣

  ○初潭集賢夫

  甚矣聲色之迷人也破國亡家喪身失志傷風敗類無不由此可不慎歟然漢武以雄才而拓地萬餘里魏武以英雄而據有中原又何嘗不自聲色中來也嗣宗仲容流聲後世固以此耳豈其所破敗者自有所在或在彼而未必在此歟吾以是觀之若使夏不妹喜吳不西施亦必立而敗亡也周之共主寄食東西與貧乞何殊一飯不能自給又何聲色之娛乎固知成身之理其道甚大建業之由英雄為本彼瑣瑣者非恃才妄作果於誅戮則不才無斷威福在下也此興亡之所在也不可不慎也

  ○李固女

  李姬趙娥一也娥主于復讐故性命不顧姬主于有後故委曲圖全皆所重者父也但其才智實有大過人者人亦何必不女人之父亦何必以女女之乎若但好名將安用之

  ○李昌夔妻

  李昌夔在荊州打獵大修裝飭其妻獨孤氏亦出女隊二千人皆著紅紫繡襖子及錦鞍韀李卓吾曰此與夫人城一也可謂真男子矣天下皆男子夫誰非真男子者而曰真男子乎然天下多少男子夫誰是真男子者不言真吾恐天下男子皆以我為男子也故言男子而必繫之以真也

  ○竹林

  竹林諸賢之風雖高而禮教尚峻元康中遂至放蕩越禮樂廣譏之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至於此樂令之言有旨哉謂彼非玄心徒利其縱恣而已李卓吾曰不是無達意只是無玄心不恨無韻只恨無骨

  ○陰鳳

  賈思伯與弟思同同師事北海陰鳳業竟無資酬謝資其衣服時人語曰陰生讀書不免癡不識雙鳳脫人衣李卓吾曰此非癡也乃所志也彼盖真知孔聖人留此一鉢衣食飯以遺後人耳窮則開門受徒計束脩羊獨善其身遠則駟馬高葢擇美田宅兼善天下豈為癡哉

  ○金縢

  周公欲以身代兄之死既以明告於神矣而卒不死何耶然猶可委曰神不許我以死我豈敢自死乎我直以明我欲代兄之心云耳非以祈人之知我欲代兄之死也則冊祝之詞擅禪之設珪璧之秉金匱之納何為者哉喭曰平地上起骨堆此之謂也無風揚波無事生事一人好名毒流萬世卒使管叔流言新莾藉口聖人之所作為道學之所舉動吾不知之矣陳賈云云此千古斷案也

  ○李克

  李克兄弟二人貧無擔石之儲妻謂克曰今貧如此妾有私財可以分異獨居克聞之乃請鄰里親戚前跪白母顧其妻叱而遣之李卓吾曰克好名妻愚卻撞著伊??霸柄也與其無罪遣妻孰若分與兄弟私財乎

  ○道學

  世之不講道學而致榮華富貴者不少也何必講道學而後為富貴之資也此無他不待講道學而自富貴者其人盖有學有才有為有守雖欲不與之富貴而不可得也夫惟無才無學若不以講聖人道學之名要之則終身貧且賤焉恥矣此所以必講道學以為取富貴之資也然則今之無才無學無為無識而欲致大富貴者斷斷乎不可以不講道學矣今之欲真實講道學以求儒釋道出世之旨免富貴之苦者斷斷乎不可以不剃頭做和尚矣

  ○聚書

  孫蔚家世好學有書七千餘卷遠近來讀者恒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倪若水藏書甚多列架不足疊窓安置不見天日子弟直日看書借書者先投束修羊李卓吾曰先投束修羊然後准借書則無有借書者矣若皆辦衣食夫誰不來也

  ○楊子雲

  楊子撰法言蜀有富人賫錢十萬願載一名子雲曰富人無義正如圈中之鹿欄中之牛安得妄載乎李卓曰奇哉富人恨子雲老不曉事致使姓名不傳

  ○陸士衡宋處宗

  世為人無可談者誓作長鳴鷄以洩其憤懣乃得入宋手置窓前快哉

  ○夢

  衛玠緫角時問樂令夢樂曰是想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宂擣薤噉鐵杵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即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亭盲之疾按周禮六夢曰正夢曰噩夢曰思夢曰寤夢曰喜夢曰懼夢東坡夢齋銘曰人有牧羊而寢者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盖遂夢曲葢鼓吹身為王公夫牧羊之與王公亦遠矣想之所因豈足恠乎李溫陵曰周公樂令蘓子皆一偏之談推測之見青天白日各自說夢不足信也無時不夢無刻不夢天以春夏秋冬夢地以山川土石夢人以六根六塵十二處十八界夢夢死夢生夢苦夢樂飛者故乎雖至聖至神于此無逃避夢中若問其因亦當縮首卷舌不敢出聲矣善哉衛玠形神所不接之問也使得遭遇達磨諸祖豈不超然夢覺之關而何止差疾已也惜哉好學而無其師真令人恨恨

  ○顧長康

  顧長康道畫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李卓吾曰留譜與人

  ○禰正平

  人問禰正平荀令君趙盪寇皆足盖當世乎禰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穉長可使監廚請客意以荀但有貌趙健啖肉也李卓吾曰以荀有戚容趙少食飲也

  ○姜肱

  桓帝嘗徵姜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畫工圖肱形狀肱臥闇室以被韜面言感眩疾不敢出風工竟不得見之李卓吾曰與其臥闇室孰若處溷穢與其感眩疾孰若長如風

  ○張季鷹

  張季鷹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李卓吾曰正身後名也

  ○梅

  袁豐居宅後有六株梅嘆曰烟姿玉骨世外佳人恨無傾城笑耳李卓吾曰自是肉眼廵簷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何曾不笑

  ○祖逖戴淵

  卓吾曰擊楫渡江誓清中原使石勒畏避者此盜也俗儒豈知又曰戴淵時時有陸機世世無

  ○豪客

  李溫陵曰不豪則自不達不達則自非豪唯達故豪一也

  ○殷謝

  王謝相謂曰淵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劉曰卿諸人真憂淵源不起耶謝公在東山畜妓簡文曰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李卓吾曰安石真率外見故簡文見其真淵源矯情為高故真長識其假

  ○知人

  劉峻廣絕交論云顧盻增其倍價故時人號王夷甫為口中雌黃以賴其顧盻者眾也嗚呼蒼蠅之飛不過十步託驥之旄乃騰千里之路予安所託驥乎雖然即幸千里猶然一蒼蠅耳安足數耶是故寧不遇伯樂不可以不是騏驥是騏驥不論價矣

  ○尹敏

  尹敏與班彪相厚每相與談常晏暮不食晝即至冥夜徹旦彪曰相與久語為俗人所怪然鍾子期死伯牙破琹曷為陶陶哉卓吾曰欲得永夕陶陶難免俗人恠罵欲免俗人怪罵安得永夕陶陶陶陶是我受用怪罵是伊何妨吾今亦有怪罵亦不見陶陶傷哉

  ○孔融

  融家傳曰融兄弟七人融第六幼有自然之性卓吾曰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學也豈講道學者所□學乎既不能學又冐引聖言以自揜其不能視融之六歲便能藏張儉長來便能作書救盛孝章薦禰正平必以不曉事目之矣嗟乎有利于已而欲時時囑託公事則必稱引萬物一體之說有損于已而欲遠怨避嫌則必稱引明哲保身之說使明天子賢宰相燭知其姧欲杜此術但不許囑託不許遠嫌又不許稱引古語則道學之術窮矣

  ○篤義

  義固生於心也張堪有知已之言文季即以信于心唯王修能冐難而來言未卒而修至義固生于心也豈好義而為者之所能至乎是故視之如草芥則報之如寇讐不可責之謂不義視之如手足則報之如腹心亦不可稱之謂好義故豫讓决死干襄子而兩失節於范氏中行相知與不相知其心固以義也

  ○王維與魏居士書

  王維與魏居士書曰稽康云頓纓狂顧逾思長林而憶豐草頓纓狂顧豈與俛受維縶有異乎長林豐草豈與官署門闌有異乎異見起而正性隱色事礙而慧用微豈等同虛空無所不偏光明遍照知見獨存之旨乎近世有陶潛不肯把板見督邸後貧乞食詩云叩門拙言詞是屢乞而多慙也嘗見督郵安食公田數頃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此亦人已攻中忘大守小不鞭其後之累也李卓吾曰此亦公一邊之談也夫苟知官署官闌不異長林豐草則終身長豐草固即終身官署門闌矣同等太虛無所不偏則不見督郵雖不為高亦不為礙若王維是陶潛非則一陶潛足以礙王維矣安在其為無礙無所不偏乎

  ○詆毁

  夫相為標榜正所以自擡聲價先期陰詆正所以杜絕刺譏好生羽毛惡生瘡疣孰敢違之世人多愚致使此等坐握重權耳

  ○交友

  盖交難則離亦難交易則離亦易何也以天下盡市道之交也夫既為市矣而曷可以佼目之曷可以易離病之則其六也不過交易之交耳交通之交耳是故以利交易者利盡則疏以勢交通者勢去則反朝摩肩而暮掉臂固矣夫唯君子超然勢利之外以求同志之歡而後交始難耳况學聖人之學而深樂夫得朋之益者則其可交必孔子而後可使七十子之服從也何也七十子所欲之物唯孔子有之他人無有也孔子所可欲之物唯七十子欲之他人不欲也如此乎其欲之難也是以終七十子之身不知所掉臂也故吾謂孔子固難遇而七十子尤難遘也吾又以是觀之以身為市者自當有為市之貨故不得以聖人而為市井病身為聖人者自當有聖人之貨亦不得以聖人而兼市井吾獨怪夫今之學者以聖人而居市井之貨也陽為聖人則炎漢宗室既以為簒位而誅之陰為市井則屠狗少年又以為穿窬而執之非但滅族于聖門又且囚首于井市比之市交者又萬萬不能及矣吾不知其于世當名何等也

  ○謝公

  郝隆曰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卓吾曰參軍誤了出則為遠志處則為小草

  ○癡臣

  夫暴虐之君淫刑以逞諫又烏能入也早知其不可諫即引身而退者上也不可諫而必諫諫而不聽乃去者次也若夫不聽復諫諫而以死繼之癡也何也君臣以義交也士為知已死彼無道之主曷嘗以國士遇我也然此直云癡耳未甚害也猶可以為世鑒也若乃其君非暴而故誣之為暴無所用諫而故欲以強諫此非以君父為要名之資為吾他日終南之捷徑乎若而人者設遇龍逢比干之主雖賞之使諫吾知其决不敢諫矣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當今之世也下不如其上臣不如其君奴之才實不逮其主胡然不自揣量而疏草日紛紛也

  ○強臣

  臣之強強于主之庸耳苟不強則不免為舐痔之臣所讒而為弱人所食噉矣死即死而噉即噉可也目又安得瞑也是以不得已於強也顏魯公唯弗強也卒以八十之年使死于讒李懷光唯不得已于強也卒以入赴王室之難而遂反于讒皆千載令人痛恨者甚矣主之庸可畏也然則所謂強臣者正英主之所謂能臣唯恐其禮待之不優者也喬玄之言曰君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賊吾以是觀之使老瞞不遭漢獻豈少一匡之勳歟設遇龍顏則三傑矣奈之何舐痔固寵者專用一切附已之人日事讒毁驅天下之能臣而盡入於奸賊也敦之咎王導曰不聽吾言幾至滅族夫晉元帝其初盖奴虜不盡之瑯琊耳非王導無以有江左至明也一有江左即以刁恊為腹心而欲滅王氏何邪晉孝武亦幼沖之主也非謝安出東山則桓溫之逆謀其遂必矣後乃代溫位而居其任故能卻百萬之師殺符融而降符朗也既幸無事而道子之讒遂行又何邪安唯恐不免于讒賊之口也盡室以行步丘是避造汎海之裝於廣陵之下欲由此還東矣乃未就而疾作傷哉於是桓玄簒位劉裕代晉強者終能自強而不敢強者終岌岌以死也夫天下強國之臣能強人之國而終身不謀自強而甘岌岌以死者固少也是以英君多能臣而庸君多強臣也故言強臣而必先之庸君也

  ○范文正公

  公為帥日辟置幕客多取謫藉未牽復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失朝廷自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才不幸陷干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故公所舉多得人卓吾曰至言至言天下未有有才能而無過者然公為將帥愛人取才如此後居相位卻不然反紛紛好名何哉以此見相臣之難也

  李溫陵集卷之十七

  ●李溫陵集卷之十八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道古錄上

  ◆道古錄上

  虞書云人心道心便是兩心心安有兩也曰心一也自其知覺運動而為各人所發用者謂之人心自其主宰此知覺運動而為天地人物大根柢者謂之道心人心不同有如其面即以嗜慾一端言之南人食稻而北人食粟即北人又有喜食稻而南人又有喜食粟者至于七情之發其為不同也盆甚故有一喜則百艸生色一怒則羣雄喪膽者亦有一喜則傾國傾城一怒則伏屍流血者其為危險可畏莫如人心之甚豈不唯危也哉盖身之安危國之興亡實係之矣若夫道心則無聲無臭不睹不聞豈不是極微妙不可窺測之理乎一危一微而人心道心從此遂分然微者既聽其自微而不知潛心以究之危者又聽其自危而不知立本以定之於是危者益危非但知覺運動之僻者破國亡軀卒與敗艸腐木同歸灰燼即知覺運動之正者令人歆豔誇述亦不過草木偕春而已至秋而生意亦盡無復有存矣其危而可畏一至于此故聖人重之慎之兢之惕之如履薄氷如臨深淵恐其卒死于危險之中而不能自活也然則當如何人心果有二乎天下安得有兩心之人也人人果無二乎而危微不同聖凡自別又安得而不謂之二也二之不得不二之又不得於是乎聖人有精微之功焉精微之功生知者自別而生知者絕少故其次為學知學知者十倍於生知學知而不得故其又次為困知困知者百倍於生知則沒身不懈矣佛得弗措矣如是而精之有不至於一貫之極乎夫子之一貫葢學而知之者也故曰假我數季五十以學易吾葢發憤而不知老之將至矣其精也如此是以能一是以能繼堯舜之統而執萬世之中於不墜也   夫子仕魯墮三都卻萊兵誅少正卯其作用亦只如此乃子貢極其尊稱至以斯立斯行斯和斯來生榮死哀為言豈賢者獨有所見而聖人功用固非人所識耶曰卻萊兵自是正事誅聞人惡其惑眾夫三家柄魯魯君無民政在季氏久矣季氏能用夫子不知夫子道大非三桓所能用也然桓子雅意亦自難卻其墮成墮費等正是其欲好抽身處夫當時之君相夫子知之悉矣周流不舍葢其道自與人群無所逃避也然雖不得行道于上亦自足明道于下若果得邦家其經綸手段自然立斯立道斯行綏斯來動斯和生而榮死而哀的如子貢之說非徒以尊稱其師為也夫子貢亦眼空一世之士者自不容易服人乃于夫子尊之如天稱之不容口築室獨居三年猶不忍去然則夫子縱得邦家終不若得一子貢之為快矣况子頁而上又有大賢如曾閔者乎故曰歸歟歸歟夫子當時亦望庶幾有過于由賜者而不知由賜亦難遘也故决意反魯盖夫子之得由賜勝似得邦家也如三桓之徒何足以為   子夏云仕優則學學優則仕今人居官理事簿書填委不遑暇食何能讀書且學者便能讀書尚志行有餘力無人薦舉何能得仕曰仕學一也仕何事以行道為事是故出而治國則國治出而平天下則天下平便是實學學何學以行道為學是故脩身則道行于身齊家則道行于家便是真仕仕即是學學即是仕仕與學一時具足初非有待于外也如此言仕與學故其學為真學而其仕為真仕矣是故明德親民一時並舉簡易直截不容欠缺此之謂也此乃吾夫子之學所以為天下萬世之宗者而曾子述之為大學子夏復發之為學優之論同是出於夫子而惜乎今不講矣曰審若是則人民社稷正學之地子路之言乃實義也夫子何故惡之曰子路之言唯其合義是故夫子惡之惡之者惡其似義非義特取口給是佞也故曰惡佞恐其亂義也隨時制宜之謂義借義禦人之謂佞   用健曰大學言至善便言格物此可見至善原無物也故止至善在于知止然必格物而後知至知至則得所止而完吾無物之初矣故格物要焉然既言格物而又言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何邪則身即是物所以修身者即是修此物矣此物如何格去得此物又豈宜格去之也邪曰此身原無物也人唯以物視之則見以為有身耳既見有身則見有我既見有我則見有人人我彼此紛然在前為物眾矣如何當得其所以使人七顛八倒者皆物也故聖人格之格之如何聖人知天下之人之身即吾一人之身人亦我也知吾之身即天下之人之身我亦人也是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通為一身矣是以雖庶人之賤亦皆明明德于天下而親民以明其明德凡以修吾一本之身立吾無物之體明吾無修之修故也若有物則有身有身則有我如何修得此身來用健曰既如此則完吾無物之初復吾太虛之體便是大學之道了卻不曰道而曰近道又何邪曰吾聖人欲人於有物上通無物則知有物即是無物耳故能通於無物則物即是道而何病於有物苟不能通於無物則物尚是物而未可以言道也故言物言事言近者以此夫天下唯物與事耳物則有本末而道其有本末邪若謂道有本末則舛矣事則有終始而道其有終始邪若謂道有終始則悖矣但能知所先後則于道庶幾近之夫于物也既能由末而先求其本矣獨不可由本而復先之以求至于大本乎于事也既能由終而先求其始矣獨不可由始而復先之以求至于無始乎知大本知無始即此知所先後之心為之也吾故曰聖人欲人於有物上通無物不曰無物而但言物格也   用健曰大學言平天下不曰天下當如何平當如何使民興孝如何使民興弟如何使民不倍而但曰老老長長恤孤焉是欲平天下者唯在一人之身能孝弟慈而已一唯修身為本即平天下而可知也言治國不曰國當如何去治當如何去事君如何去事長如何去使眾而但曰孝弟慈焉是欲治國者唯在一人之身能孝弟慈而已一唯修身為本即治國而可知也至言齊家又不曰家當如何而齊如何而父父如何而子子如何而兄兄如何而弟弟如何而夫夫婦婦而但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焉苟能好而知惡惡而知美不溺愛不貪得能自能去僻自然身修而家自無不齊矣是欲齊家者唯在一人之身不偏僻於親愛賤惡畏敬哀矜傲惰以順吾孝弟慈之性而已一唯修身為本即齊家又可知也至言修身亦無別有修之之方唯說無忿懥好樂恐懼憂患數者之心而已無忿懥則自不偏于賤惡傲惰無好樂則自不偏于親愛無恐懼則自不偏于畏敬無憂患則自不偏于哀矜故心正而身自修家自齊者以齊家之道修吾身也離家無別有修身之方矣以修身之道正吾身也離身亦無別有正心之術矣故曰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然天子而下以至公侯卿大夫皆有國與天下之寄其本在修身是也至庶人則煢煢一身一家于國于天下何與而通曰壹是何也且既曰壹是則庶人與天子等矣普天之下更無一人不是本亦無一人不當先立其本者吾是以未能無疑觀今之天下為庶人者自視太卑太卑則自謂我無端本之責自陷其身于頗僻而不顧為天子者自視太高太高則自謂我有操縱之權下視庶民如螘蟻而不恤天子且不能以修身為本矣况庶民邪予謂天子有治平之責固宜修身齊家以為之本若庶人雖無治平之任然亦各有家亦各有身安得不修身以齊之苟不齊則禍敗立至身不可保家不可完又安得不以修身為本邪故齊家觀乎身天子庶人壹是無別由是推之以治國平天下直措之耳無容別有治平術矣用健曰既如此則平天下但說老老長長恤孤以盡孝弟慈三者足矣何必更言理財更言用人添出許多政務乎曰子但知平天下章又說用人又說理財不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用人亦以修身為本也生財有道則財恒足理財亦不外修身大道也試歷言之可乎夫不察雞豚不畜牛羊不畜聚歛唯知好仁好義以與民同其好惡而府庫自充矣則名曰理財實公財耳名曰生財實散財耳如此理財乃所以修身者何曾添出事耶斷斷兮無他技休休然如有容人有技若已有人彥聖心誠好名曰用人實不敢自用耳名曰取人實好人之所好耳如此用人亦所以修身者又何曾添出事耶故曰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也   懷林曰人皆言佛氏教人明心孰知善明心者莫如孔子大學正心章分明是明心之旨夫心本無物也若有所忿懥等即有物矣有物安能應物且既有所忿懥矣則忿懥在于吾心好樂之來又何以應之何也有客常在吾所主人不得空閑故也又忿懥既有所在在東乎在西乎在中乎在東則西缺西必以為不正也在西則東缺東必以為不正也在中則東西俱缺東西必皆以為不正也從此推之凡有所在無不皆然孰能定其正位乎故有所忿懥等皆不得其正者正以心如太虛本無一物不可以有所在而求之也如此則心誠無所在乎若謂心無所在則視不見聽不聞食不味百為皆廢矣今視而見聽而聞食而知味神應不匱如此又安可謂心遂無所在也有所在則不得其正而不能應物其為心也物而不神非所以正心也無所在則遂失其主而何以應物其為心也空而無用亦非所以正心也有所在固非心無所在亦非心于此明得則心正矣故曰此謂修身在正其心終不言心如何正葢欲學人自明之耳予謂此一章乃夫子明心圖也伏羲一畫而千畫萬畫自變易而不可窮是象圖也物生而後有象非吾心之初矣大禹九疇而千疇萬疇自洪著而可垂法是數圖也象生而後有數去吾心益遠矣故自古唯□難圖而唯夫子能圖之嗚呼孰知其高出易範之上而為往聖之所不能發者   中庸言天命之性是命者性之原也若不知命則無由知其原何以為君子既知命則千了百當而知禮知言自在其中矣豈知命之後又有知禮知言之功哉抑知禮知言正知命之實下手處也夫維天之命無聲無臭安得有言言之與命似無關涉何以獨急夫子罕言命豈言也者乃所以言乎其罕言之命邪中庸言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由於知人則知人固君子要緊處不知言無以知人則知言又是其極緊要處矣今觀小人唯其不知天命是以不知聖人之善言天而侮之既不知聖人之善言天則必不能知聖人之為大人而狎之矣狎大人不知人也侮聖言不知言也   用相曰中庸一書皆吾夫子示人知命之學故首言天命之性而繼之以維天之命于穆不已終復結言之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其詳言命也如此其欲人知命也如此然中庸言命而命又木中庸故以中庸立名焉中者至正而不偏庸者至常而不易是謂大中至正常久不易之理理即禮也即中庸也故又曰知禮知禮即是知中庸知中庸即是知天命矣但自其於穆無朕而不可窺測者謂命命則疑於虛若不言理則恐或墮於空寂以空寂言命豈知命也哉自其真實不虛而不可抑遏者謂理理則涉於為若不言命則恐或滯於典要以典要言理豈知理也哉故真知命者不假言禮何也雖於穆也而實不已本至空也而又至實所以為真空耳矣真知禮者不假言命何也雖不已也而又於穆本至實也而又至空所以為妙有耳矣真空妙有是謂至誠不誠則何物而何貴於命妙有真空是謂費隱不隱則誰費而安得有禮今學者但見老子以禮為忠信之薄不知老子所病之禮即夫子與奢寧儉之禮先進後進之禮子夏禮後之禮耳豈知吾夫子有克已復禮之禮顏氏子有愽文約禮之禮須由約而後會由克而後復者乎約而會之則可以反本而得大德之敦化克而復之則可以立本而合天下以歸仁此顏子所以能卓然自立而未嘗有所倚也苟不知禮其何以立天下之大本乎是故知禮要矣然所以能知禮與命者以其讀中庸之書而能知聖人之言也知聖人之言則自能知聖人之人能知聖人之人則自能知吾心之人知天下歸仁之人萬物一體之人矣我與聖人天地萬物本無別也如此知人則禮由此立命由此出方可以言君子故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晉川曰審如此則中庸其至矣讀中庸者不可以不知言矣孟子後聖人而生聞而知其言者也故自謂知言而竊比於私淑曾子幸而見聖人得親聞其言者也故述之為太學而傳之為中庸以授子思若夫顏子與之語則不隨與之言則終日無言不說未嘗助我今無一言在焉可悲也夫今所欲知者僅僅學庸諸書之言耳而又不知真自弃其人也夫自畔于禮也夫自絕其命于天也夫卓吾曰知言誠難哉知人誠不易哉仲尼之徒及門者三千最稱潁悟莫如子貢然夫子有莫我知之嘆而子貢不知慚愧反問何謂其莫知子則夫子之為人子貢不能知之矣是子貢全不知人也猶庶幾望之而又曰予欲無言子貢又不知慚愧復反而問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是子貢又全不知言也以子貢之賢尚不知人尚不知言則子貢而下又可知矣吁知言誠難哉人固不易知知誠不易也哉   聖人言富而可求又曰如不可求葢言富貴不當求耳予謂聖人雖曰視富貴如浮雲然得之亦若固有雖曰不以其道得之則不處然亦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今觀其相魯也僅僅三月能幾何時而素衣霓裘黃衣狐裘緇衣羔裘等至富貴享也禦寒之裘不一而足裼裘之飾不一而襲凡載在鄉黨者此類多矣謂聖人不欲富貴未之有也而謂不當求不亦過乎曰若言富不可求似亦未安今世挾詐行私者恃其才力往往從微賤立致富厚此皆唾手而得令人歆羡企慕真謂富貴之可以智力求也故吾以謂富實可求但人自不當求之耳予謂聖人尊重自然不肯求人比見世之營營狗狗無所不至者心實厭之故發為不可求之論云耳其意盖曰此皆有命存焉非可以強求而得也故曰富如可求吾亦為之然其如不可求焉何哉今子但見世人挾其詐力者唾手即可立致便謂富貴可求不知天與以致富之才又藉以致富之勢畀以強忍之力賦以趨時之識如陶朱猗頓輩程鄭卓王孫輩亦天與之以富厚之資也是亦天也非人也若非天之所與則一邑之內誰是不欲求富貴者而獨此一兩人也邪姑以大郡庠士論之其多者或至千或至八百即此八百人者皆是求富貴利達者也然至其拖金腰玉多不過三四十人止矣此三四十人者以為可求則此餘乘七百五六十人者必以為不可求矣果孰為定論乎由此觀之富之不可求明矣求而不得者固天也命也求而得者亦天也亦命也皆非人之所能為也天則莫之為而為命則莫之致而至而乃自取羞辱可傷也哉   夫皇皇求財利如恐後時者細人之事也故曰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今者身居大人之位心有君子之思而屑屑然與細人同其皇皇真是可羞或對曰人生處世以財為命一日無財便去不得安得不急但能順其自然行其所當然不貪多不爭兢于此行財之中即是行義之地物我兼得益見其美何羞之有予謂此中亦難言若果有行義之心又本是重義之人則雖終日言利亦是終日行義也但此等之人絕少多是托名行義而實藉以為利者比之專意為利者尤為可羞之甚而方自以為得計則益賤耳故世之君子只宜抽身財利之外不染不淄乃得脫然無累不得假行義以自托也然世之所以為財役者亦起于多欲耳心志之欲太廣耳目口鼻之好無窮故雖匹夫亦不免干聚歛也其實一匹之夫一匹之婦衣食之供所費幾何本自易足而自不肯足反曰眾生以財為命其沒于財也固宜用健曰此等勢利之人本無足言若是聖人安得有一毫利欲之心哉予謂此言亦非也夫聖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飛遠舉弃人間世則自不能不衣不食絕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雖聖人不能無勢利之心雖盜跖不能無仁義之心故伯夷能讓千乘之聖人也聞西伯善養老則自北海而往歸之太公本鷹揚之聖人也時未得志則自東海而來就養于文王皆以為勢利故也淮陰雖長大而寄食于漂母利也陳平本窮巷而門外多長者車轍勢也以此觀之財之與勢固英雄之所必資而大聖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無也吾故曰雖大聖人不能無勢利之心則知勢利之心亦吾人稟賦之自然矣盜跖至暴橫也然或過孝子之廬則不入或聞貞士之邑則散去或平生一受其惠即百計投報之不少忘此皆仁義之心根于天性不可壅遏而謂盜跖無仁義之心可乎吾故曰雖盜跖亦有仁義之心但就其多寡論之於是乎有聖人又有盜跖遂至懸絕耳若五分勢利五分仁義便是中人中人可移而上下故習不可不慎習與盜跖居則所聞所見皆盜跖而終身遂為盜跖習與聖人居則所聞所見皆聖人而終身遂為聖人故天下唯中人最多亦惟中人為可移此聖人所以重于習也而師友之所係為不輕矣若夫上智下愚之不移者亦豈必十分仁義而後為上智十分勢利而後為下愚哉但于勢利上加一分便不可移而之上但於仁義上加一分便不可移而之下葢此一分者皆天之所獨厚仁義加一分便是中人以上是天之所以厚上智而使之不可移也勢利加一分便是中人以下亦是天之所以厚下愚而使之不可移也故上智下愚只爭一分耳上智雖曰只重一分然即此一分便有泰山之重不可動搖矧可移奪耶下愚之勢利雖曰亦只重得一分然即此一分便有河海之深不可傾竭矧可移奪耶故曰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自能學而時習傳而必習也又曰吾末如之何也矣所謂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而自然同惡以相濟積習以至此矣是亦習也習之而愈上不可復下習之而愈下不可復上遂亦各成就至于十分耳故曰習相遠也此又上智下愚不可移者之所習然也嗚呼其初也本只有一分之差若不遠而甚近故曰性相近而其終遂至于十分差別一為聖人一為盜跖天淵懸絕也如此吾子無他度量只自度其一分者是多一分勢利乎抑多一分仁義乎多則不可移易矣不多而僅僅五分無有輕重是正可移是正可習吾大為吾子喜之   晉川曰德性問學前輩分作兩事所以有朱陸之辨今言尊德性即是問學似信不及且德性既尊一了百當何又有許多枝節廣大精微安在何處溫故敦厚何處下手如此修德只了得自家何便能宜于上下關國興敗既以身當國何又得自保其身明哲保身如公似矣又何益于天下國家乎終日勸劬手不停披目不廢卷問學道矣又安在其尊德性乎多少不知問學者其居上為下或語或默亦自合時而迀濶道學執古板任已見激變致忿予竊惑焉且今守空寂者閉目凝神通不理會學問是又何說而號為道學者人各守門戶以粗心浮氣為廣大以瑣屑細務為精微以卑已畏人為不驕以怕事徇人為不倍以負氣多言為興邦以包羞忍辱為能容以全軀苟免為保身之明哲又何貴于學而又何益于天下國家也卓吾曰人之德性本自至尊無對所謂獨也所謂中也所謂大本也所謂至德也然非有修道之功則不知慎獨為何等而何由致中何由立本何由凝道乎故德性本至尊無對也然必由問學之功以道之然後天地之間至尊至貴可愛可求者常在我耳故聖人為尊德性故設許多問學之功為慎獨致中故說出許多修道之教中庸一書皆聖人修道之教也道問學之事也此道問學與尊德性所以不容有二也豈可謂尊德性便不用道問學乎正欲人道問學以尊吾之德性耳是故德性本至廣也本至大也所謂天下莫能載是也而又至精焉至微焉精則虞廷之唯精微則虞廷之唯微而中庸亦曰夫微之顯曰莫顯乎微其所以狀吾德性之精微者至矣極矣夫廣大也而又精微不可以見吾德性之尊乎德性本至高也本至明也雖昭昭之天不足以比其明蒼蒼之天不足以擬其高者也而又至中焉至庸焉中則無東西南北之可擬無方所定位之可住是故不得已焉強而名之曰中中則人皆可能誠則本自無息所以為萬世不易之常千古不朽之德者在是非庸而何夫高明也而又中庸又不可以見德性之尊乎德性之來莫知其始是吾心之故物也是由今而推之于始者然也更由今而引之以至于後則日新而無敝今日新也明日新也後日又新也同是此心之故物而新新不已所謂日月雖舊而千古常新者是矣日月且然而况于德性哉其常故而常新也如此又不可以見德性之尊乎博厚如地雖足為厚未足比吾德性之厚也是猶為自上而之下也更由下而之上則可以築九層之臺也可以造凌霄之宮也可以建凌雲之閣也所謂彌堅而愈不可鑽又極高而愈不可仰者矣何其所厚者愈敦愈固其所謂禮者又日隆日崇乎是謂忠信之足以進德也充實之可以光輝也敦化之自然川流也德性之尊又不可見乎合而觀之皆德性也而人不知所以尊之是故有道問學之功焉苟不知問學之功則廣大誰為之致精微誰為之盡高明誰為之極中庸誰為之道而所以溫所以敦又誰為之哉故聖人重問學焉重問學者所以尊德性也能尊德性則聖人之能事畢矣於是焉或欲經世或欲出世或欲隱或欲見或剛或柔或可或不可固皆吾人不齊之物情聖人且任之矣故曰以人治人若夫不驕不倍語默合宜乃吾人處世常法此雖不曾道問學而尊德性者或優為之故聖人之意若曰爾勿以尊德性之人為異人也彼其所為亦不過眾人之所能為而已人但率性而為勿以過高視聖人之為可也堯舜與途人一聖人與凡人一自今觀之文王非大聖人乎羑里之囚身幾不保雖文王亦有時而不知默之足以容也幸而有散宜生輩獨出奇計脫西伯於虎口然身雖幸免又不免陷君於不義矣且夫子自謂居上不驕是也夫居上猶不可驕也況隱而在下者乎然孺悲不見足矣胡為乎取瑟之歌陽貨不拜足矣胡為乎瞰亡之往謂夫子為驕固不乭謂為不驕吾亦未敢信也以此見聖人若論處世亦多有不合眾人議論處矣然亦何足以窺聖人而又何足以病聖人乎獨保身之云明哲之云學者似未可遽以藉口也盖此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者云耳若既食君之祿仕人之國則國尔忘家公尔忘私其義也豈可嘿嘿以取容而曰我欲為明哲乎且夫子又不曰臣事君以忠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事君能致其身乎彼道學者獨竊此以自文是賊道矣噫欲處世而身致治乎者恐別有經綸之學在未可以大學之道為迂緩而不講也方今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食祿任職報主竭忠保身之說非但不可言之於口而亦不可萌之於心若有此心便是不忠此何時也豈春秋時邪夫子不幸而當其時故惓惓以明哲為言然比干剖心夫子且大以為仁豈可遂謂夫子好明哲而復責比干以不能保身歟况今又何時矣只可責食祿者或未甞有尊德性之功則可苟能尊德性矣而曰不能委身事君者未之有也大抵身家之念重則君父之念輕或名義之念重則君父之念亦輕雖有高下其為不念君父一也以故情義不通上下間隔古今皆然誰肯自而任不稱年高而志昏惰苟不知歸則貶斥隨之矣此於明哲本無交涉也大抵中庸一書專言尊德性之事此則堯舜以來相傳之學夫子不能異也大學一書專言大人之學雖庶人亦未嘗不明明德於天下者此則夫子獨得之學千古聖人不能同也   懷林曰若說大學正心是聖人明心之圖則論語言有知無知亦是明心圖矣今聖人曰吾有知乎哉是以有知自疑也曰無知也是又若以無知自信也有知無知皆不敢知如此何以故蓋若說我為有知歟則鄙夫有問我實空空如而若無一知識在心者似若不足以答鄙夫之問也若說我為無知歟則扣兩端而與之竭雖我又不知其從何而來矣然則謂我為有知不可也謂吾為無知亦不可也此亦夫子明心之圖也果然否予謂若如此說則夫子到處皆是明心以示人者盖心原是無方所之物故不可以有所而求又不可以無所而得心亦原是無知識之物故不可執以為有知亦不可執以為無知唯在人默而識之則知有所無所有知無知真何有於我也哉   天下之事合義則已故聖人曰義之與比則君子之於天下也義以為質焉盡之矣何故又說禮行又說遜出又說信成不既贅乎曰單言義則四德皆具故義為總名如乹之有四德是也今各舉言之正所以盡義之用耳夫天下之事固有在我以為宜而在彼或不宜者則禮不順矣禮者人人各具人人不同若滿堂宴笑而一人獨有向隅之泣亦未為各得其所也故必禮以行之而後彼我皆得眾志皆洽既得而洽之矣若顯然自以為功是不遜也故必遜以出之而讓美與人吾不見其為美也推功與人吾不知其為功也則無義之名無禮之名是謂委曲遜出令人不覺斯善矣若此者蓋出自真心本自實意成始成終表裏若一是主之以忠信也豈不君子其人哉蓋天下唯讓德為難故夫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由也不讓是以哂之蓋能讓則天下無復事矣今觀夫子平日唯說當仁不讓而已可知當仁之外更無一事不當讓也自今觀之伯夷泰伯宜有國者也此二子之義也然太王有欲立季歷之心孤竹君有欲後叔齊之意二子若執嫡長以為義則太王孤竹之心不遂而二子欲順太王孤竹之禮拂矣故決之於禮則泰伯决不宜承宗廟之統若顯然推之於季歷則恐太王或未安此委曲以從禮尤人子所難者故至于被髮佯狂逃竄蠻荊使季歷有得國之實太王無欲傳之名而泰伯又無讓國之迹此義之盡而禮之精委曲遜讓天下不識古今不識非伯之所可望明矣伯夷只可言讓不可言能讓非遜也須是連讓亦讓方是遜然此只就讓國一事言之耳凡事皆然寧獨讓國若子房借漢祖以為韓義也而卒竭謀以成漢祖之業則禮之行也符於義終焉辟穀不食而辤萬戶之封則遜之出也協於禮終始一心誠信無偽故漢祖獨深心信之而不疑嗚呼此非君子處世之大法哉使韓信當其時即能讓王而取淮陰又何有赤族之慘邪或曰淮陰當年非但不讓亦且無禮矣假王之請於禮何在予謂淮陰非但無禮亦且無義矣固陵之約信已不至非漢祖聽留侯之說先封爵邑則垓下之事未可知也故一得則四善兼得一失則連義亦失讓其可少歟孟子曰辤讓之心禮之端也則讓乃禮之大者古今天下以讓而得以不讓而失者多矣嗚呼可不讓歟讓又是美德又可以不讓歟連讓亦讓始為泰伯始為遜出嗚呼至矣盡矣無以復加矣萬全無患矣真實有利矣   關睢之詩未得則展轉反側寤寐思求其神傷也既得則鐘鼓琴瑟樂之不厭其樂淫也夫子反曰不淫不傷何哉曰此即有慟乎之說也非夫人之為慟而誰慟然則關睢樂之淫也而自不得謂之淫哀之傷也而自不得謂之傷矣   今之言政刑德禮者似未得禮意依舊說在政教上去了安能使民格心從化也彼盖但知禮之為中齊之為齊中則不可使人有過不及之差齊則欲齊人之所不齊以歸于齊夫天下至大也萬民至眾也物之不齊又物之情也中無定在又孰能定其太過而損之定其不及而益之也若一一而約束之整齊之非但日亦不給依舊是走在政教上去矣彼政教之所以不能使民格心歸化者正以條約之密無非使其就吾之條理而約之於中齊其不齊而使之無太過不及之病也是欲強天下使從已驅天下使從禮人自苦難而弗從始不得不用刑以威之耳是政與刑自是一套俗吏之所為也非道之以德者之事也然不知是如何乃為道民以德者之禮乎禮又何如去齊得他若曰齊其所不齊則強其所難拂民之性如何便肯格心予謂此問極好此疑極是蓋道之以德則為民上者純是一片孝弟慈真心既以其躬行實德者道之于上則為下者既自恥吾之不能孝弟與慈矣而上焉者又不肯強之使從我只就其力之所能為與心之所欲為勢之所必為者以聽之則千萬其人者各得其千萬人之心千萬其心者各遂其千萬人之欲是謂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篤也所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也今之不免相害者皆始於使之不得並育耳若肯聽其並育則大成大小成小天下更有一物之不得所者哉是之謂至齊是之謂以禮夫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獲其所願有不格心歸化者未之有也世儒既不知禮為人心之所同然本是一箇千變萬化活潑潑之理而執之以為一定不可易之物故又不知齊為何等而故欲強而齊之是以雖有德之主亦不免於政刑之用也吁禮之不講久矣平天下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好惡從民之欲而不以已之欲是之謂禮禮則自齊不待別有以齊之也若好惡拂民之性菑且必逮夫身况得而齊之邪   中庸言明善誠身又曰擇善固執大學言知止能得又曰知至意誠雖以顏子之學亦止曰擇中庸而得一善則拳拳勿失而已然則學問之道知及仁守盡矣何故又說莊以蒞動以禮乎曰此謂臨民動民者言也臨民則有上下之分不莊則民慢而上下無體動民則有教學之益非禮則不當而教學難施故雖知及仁守於已所學有實造矣若槩以簡易佚樂臨之謂無事可以坐致太平謂酣醉偃臥可令齊國東海大治此則子桑伯子之簡夫豈不可然其使人不敬何哉故曰無為而治而又曰恭已南面也至於教學而相長全要因材而篤所謂禮也若可以語上而語不可以語上而又與之語皆違時失幾不中禮矣故曾子能唯即呼而告之一貫子貢能疑故設以多學多識而使之自然自非此皆吾夫子動人以禮處所謂相時而動不累學人者也唯顏子一人則克已復禮之訓博文約禮之訓不一而足   志道據德依仁游藝何謂也曰此即知而好好而樂之謂也夫志於道則志有所在而不遷矣猶未得也得則謂之德有得則謂之德有得則可據之以為守也仁則由中以發外本是吾之固有吾但依而行之足矣夫豈他人所能奪而吾據而守之邪然曰依則尚見有仁曰仁則尚見有已未忘也夫雜物撰德皆仁之地百為泛應皆仁之施何莫非仁者而乃依仁也邪故日用應酬但有藝事出往游衍但與藝游無他道也無他德也無他仁也所謂兩忘則自然好而樂之矣故曰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孔子樂在其中顏子樂而不改者此也所以尋仲尼顏子樂處者尋此者也嗚呼盡之矣   大學釋誠意即首言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蓋即此以比好惡之真實不欺處使人知此是誠意誠即實也知此是獨知獨知即自不敢欺也不欺則意誠矣不欺已則慊於已不欺心則慊於心不欺人則自不至於消沮閉藏而無惡之可揜矣不患千目而視千手而指矣而何有於十視與十指邪何等安閑何等自在心亦由此正身亦由此修所謂一了百了者是也而其原只於不欺此獨知之一念耳一念之動者意也意之誠邪不欺邪吾獨知之而天下之人亦皆知之後世之人亦皆知之意之不誠邪自欺邪吾獨知之而天下之人又皆知之後世之人又皆知之何也以此意之同也故即此獨知之中實為天下後世同知之地既為天下後世之所同知而又何以欺為邪而又烏用欺人為邪是以治平君子舉此加彼不難矣孟子告齊宣曰王毋以好色為疾也王唯真知吾之好色則一國之男女皆得所矣毋以好貨為疾也王唯真知吾之好貨則一國之衣食皆有餘矣又毋以好勇為疾也王苟真佑吾之好勇則一怒而一國之民舉安民唯恐王之不好勇矣此類而推王若無疾則已倘別有他疾皆是自獨知而來皆是自真真心意所發而來不肯一毫瞞人者非意誠而何夫人正賴有此實意有此真知故能推以及人與人同其好與人同其惡便是王政了矣使齊王自以為疾而欲去之又安肯容人之疾而又安肯容百姓之疾邪既而自已之疾又不能去終不免瞞昧以過日百姓之疾又欲如法以去之而曰尔何以好色好貨好勇而犯吾之所疾惡為也吁豈非起於自欺之一念而意不誠之故哉故君子莫先於誠意焉意誠則有可推之地由此而齊家治國平天下直推之而已故能推即是修身推之以及人即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功效再無別有修之功齊之功治之功平之功也好者推之以同其好通天下亘萬古此好同也惡者推之以同其惡通天下亘萬古此惡同也故意誠則推之自有餘矣推之者強恕之道也取譬之道也勿施之道也絜矩之道也故夫子不許子貢以無施而自謂慥慥君子唯在真知吾之未能而不敢不勉焉則聖人亦猶人也無自欺而已聖人之治平無異術也亦惟善推其所謂毋自欺者而已則無自欺要矣意誠本矣獨知之知之不可欺甚矣然而人終不免于欺此獨知者何哉則以不知此知之真實故也故大學言誠意而必先之以致知嗚呼致知焉盡之矣

  李溫陵集卷之十八

  ●李溫陵集卷之十九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道古錄下

  ◆道古錄下

  舜好問已矣而又好察好察是矣而所察者又是其極邇之言謂之曰好問則自四岳九官十二牧以至芻蕘工瞽無不好問可知也而未必皆其所好察也唯是街談衖議俚言野語至鄙至俗極淺極近上人所不道君子所不樂聞者而舜獨好察之以故民隱無不聞情偽無不燭民之所好民之所惡皆曉然洞徹是民之中所謂善心枎善言即在乎邇言之中則邇言安可以不察乎曰察則不止於問曰好察則不止於好問然則聖人之於邇言善矣夫唯以邇言為善則凡非邇者必不善何者以其非民之中非民情之所欲故以為不善故以為惡耳非真如今人所謂妨政蠹民之惡也既知其為惡則隱而置之不復用既知其為善則揚而舉之以用其中於民隱惡揚善兩端之執也用中於民聖人無中以民為中也夫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况居民上而為天子者哉天之立君所以為民舜唯日夜思所以用民之中俾之無有失所欲者安得而不遑遑焉而唯邇言是察也邇言者近言也察言者止於近言何以成智又何以成大智盖言而曰近則一時之民心即千萬世之人心而古今同一心也中而曰民則一民之中即千萬民之中而天下同一民也大舜無中而以百姓之中為中大舜無善而以百姓之邇言為善則大舜無智而無合天下通古今以成其智夫智而至於合天下通古今也其謂小智乎大智乎當自知之矣故曰舜其大智也與   索隱則智者欲其過行怪則賢者欲過之既隱既怪自然與世不同自然超出尋常之外天下後世自然有稱述之者矣故夫子曰吾弗為以其用心於不必用之地無益於百姓之日用也日用者中庸也本無名而又烏用有述為哉然天下之事非名則誰述無述則誰為故君子雖以學道為事遵道為功然既無赫赫之名而能淡然不厭者鮮矣此又不免半途之廢矣故夫子曰吾弗能已以此自學則不敢厭以此誨人則不敢倦若賜之願息求之自畫我無是也我唯依乎中庸而已循吾未發之中執吾不易之庸雖無有一人稱述我者直至於遯世而不我知也我亦不因之自悔而遂廢於半途此則夫子之事而夫子不以自居故又曰唯聖者能之意葢曰必如是而後為君子之能依於中庸也然而未可以遽責之君子也必也聖人乎所謂非天下之至精不足以與此精則隱怪不能惑矣非天下之至徤不足以與此健則半途不能廢矣非天下之至神不足以與此神則出有入無窺乎太始而能為天地之先矣此雖至平常至簡易為百姓之所與能而非聖人則決不可能者故曰唯聖者能之   既說唯聖者能則不必曰中庸不可能葢唯中庸不可能故非聖人則必不能聖人之能能其所不可能者耳今天下之事凡可以容吾力者人無不竭力以為之如天下之均爵祿之辭白刄之蹈此皆世間第一等難能之事然以天下之眾而能使之均平若一人以天下之大與之而不屑受此固難矣猶謂所重者身耳至於白刄之蹈則生死且不顧身亦度外物矣即此三者人皆可能可見天下無不能之人人無不能之事凡稍可致力人爭勉焉則以可能故也若中庸者費矣而隱既已隱則雖神眼不能窺微矣又顯既已顯則雖神力莫能遏其柰之何哉故曰不可能也又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又曰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葢世人但知百姓與夫婦之不肖不能而豈知聖人之亦不能也哉以故告之曰爾勿謂聖人能是也自我言之聖人所能者夫婦之不肖可以與能勿下視世間之夫婦為也此一與字下得甚妙若說夫婦所不能者則雖聖人亦必不能勿高視一切聖人為也此一雖字下得又甚妙葢道有至者中庸則道之至也至則決不可以智力勉強而能故說莫能載莫能破上下察等若曰非但聖人所不能也雖天地亦且不能若不極言其至非但夫婦可與能也雖微而鳶魚察而飛躍皆可與能之耳以此觀之彼天下之均爵祿之辭白刄之蹈皆極其力之所可能鳶魚類耳夫婦等耳曷足怪哉是又安足道邪莊生謂塵滓粃糠陶鑄堯舜豈荒唐語邪正與先正堯舜事業一點浮雲過目相合   聖人言知必言行以見行不離知言行必言知以見知不離行其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智者過而愚者不及由不明故不行道之不明也我知之賢者過而不肖者不及由不行故不明知行相須葢可知矣然則陽明先生知行合一之旨實出于此世間一飲一食莫不皆然雖有嘉肴不食不知其旨非先行之旨何由知既知其旨安肯不食乎唯是二種人坐在飯蘿之中強作聰明富貴之相以為此常飯耳貧乞人之食吾安能食務求奇品異味而奇異又卒不可得遂餓而死此一種也所謂賢者智者流也亦以不行故不得知不知故不肯行是自為過非飯罪也又一種者亦坐在飯篾中妄以為毒物所留寧餓而死不敢輕嘗是謂至愚至不肖不知不行不行不知交相瞞者也吁嗟使無此二種人天下豈不皆飽煖之夫哉是以中庸之道終莫之行莫之明者以此   聖人以擇中庸而能服膺弗失者為大賢上士以擇中庸而不能期月守者比之驅人於罟獲陷阱而不知避如禽獸貪夫犯死不顧夫中庸何物也擇而守之則生不知擇而守之則遂自納於死豈非謬與今之不知中庸者眾矣何以不入於阱也予實思之而未得釋氏動以生死恐嚇人曾謂吾聖人亦言生死乎意者夫子十五便志學五十猶學易正謂陷阱在前當思所以急避之邪不如是戒慎恐懼臨深履薄恐此身出不得苦是以比之禽獸比之貪夫比之網罟比之牢獄令人早依於中庸耳矣非不義而言之太甚也予實不知中庸之可以免死因書之以請教四方之講道學者   道本不遠於人而遠人以為道者是故不可以語道可知人即道也道即人也人外無道而道外亦無人故君子以人治人更不敢以已治人者以人本自治人能自治不待禁而止之也若欲有以止之而不能聽其自治是伐之也是欲以彼柯易此柯也雖近而實遠安能治之安足為道也邪然其所以不能以人治人者由其不能推已及人耳故說忠恕中心為忠自已不容已之實心也如此中心為恕自已不容二之初念也所謂施諸已而不願則勿以施之於人是也不願者中心之實也勿施者如心之推也如是則自能以人治人而不忍執柯以伐之矣忠恕非道也而可以近道故曰違道不遠夫道者無人無已何待於推有推則猶見有已於道尚遠但須由此進之耳既能推已及人以行吾強恕之功則自能以人治人自妙夫無為之化然世又有不能推已及人者則以不知反已自責之道耳故夫子曰君子之道丘未能一歷數子臣弟友而皆曰吾實不能何敢責人為邪學者既不知平常倫理人實難盡反以聖人為致謙於是乎明於責人暗於自責身陷於言行相違之失而不自知況乃推已以恕於人邪不知夫子是真實語是以不敢自足而惟日孳孳不敢放言而唯恐或盡即此是相顧即此是慥慥即此是篤實君子皆自一念反已自責之心為之也是以中心平恕而自然有可推之地也   既說以人治人側條教禁約皆不必用聖人何以又說修道之教曰修道便是教以人治人便是修道中庸一書皆教也皆恐人不知道不離人人不離道而欲遠人以為道於是乎愈修愈遠愈治愈不治故說道不遠人而欲以人治人也然非知道者終不能修道非學以知人者終不可以治人或曰若如此則我與百姓咸相安于無事豈不是至治之世無為之極垂衣之朝然如何行得夫民生有欲無主乃亂強凌眾暴訥能靜之一日無法則一日不治雖以舜為君恭已南面坐享無為亦必有九官十二牧代天之工今何言治之之易也曰子但佑舜有九官十二牧以代天工而不知九官濟濟相讓九官之臣亦無為也禹掌治水家門不入者三呱呱弗子者其年八而能順水利導不與水爭地行所無事禹無為矣稷掌教穡因地之利稷無為矣契掌五教敬敷在寬契無為矣益掌工虞能使草木鳥獸咸若益亦無為矣獨一皋陶明五刑以弼五教而曰辟以止辟似不免於殘民者今觀舜之稱陶曰皋□邁種德措刑不用黎民懷之則皋陶亦何為之有由此觀之舜之君臣俱熙皞休享于無為者獨四凶之話說者謂其大不及堯則甚有理故夫子以天配堯以君稱舜君則只於有天下而不與天則蕩蕩焉民莫能名矣其為絕遠實天之與淵然今觀鯀之殛也甚無謂也以禹為子而又有平水土之大功夫禹之功萬世永賴者也鯀之罪九載績用弗成者也獨不可以其萬世之功原其九載弗成之績乎堯既能從容以聽之於九載舜獨不為禹念其親非情也然則堯之化遠矣故夫子言篤恭至于聲臭俱無而後為至而後為不顯之德而後可以刑百辟平天下若猶有聲色者存則雖曰不大亦末耳此可以語治人之理矣是故不見而章者在不動而敬者在不言而信者在不賞而勸者在不怒而威者在不顥而儀刑者在不聲不色而化民者自在是謂篤恭而天下平非玄也亦非禪也是吾夫子之言也倘若出自我口入自汝耳則必笑罵叫號目為玄言禪語不可以垂訓矣曰子所云以人治人似也何舜以下夫子皆不以無為許之三代以降幾人曉了此旨而亦以治何邪其亦資性有偶合者邪今之學者終日談學何以不聞談到此也余謂百世無善治千載無真儒此二語昔人已極談之矣第談者未必用用者未必知談以是相左孤負聖人學庸諸書耳非絕不談也若漢祖之神聖漢文之明聖直與放勳暗合未嘗知學問也即令極意問學者亦安能及之哉是謂天性至到聰明超詣非常遇也曹相國舍中堂以奉葢公九年而齊國安集汲長孺病閨閣不壞一鑪七年而淮陽政清皆天資近道無為而理非學所加者亦可貴也夫栽培傾覆天必因材而况於人乎強弱眾寡其材定矣強者弱之歸不歸必并之眾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天道也雖聖人其能違天乎哉今子乃以強凌眾暴為法所禁而欲治之是逆天道之常反因材之篤所謂拂人之性災必及其身者尚可以治人邪故誠意貴矣誠意則好惡合天是故不可以不知天誠身要矣誠身則天人一道是故不可以不知人是故大學言誠意必先致知中庸言誠身必先明善也善明則身自誠而成已成物時措之咸宜無假借也知至則意自誠而好好惡惡到處皆自慊無造作也是故欲治人者必以知道知人為先不知人而能治人者鮮矣不能治人而能自治者未之有也   古人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牅即見星斗非謬語也夫星斗至高也不待窺牅而可見天下至遠也不待出戶而自知是近之未始不遠遠之未嘗不近也卑之未始不高高之又未嘗不卑也使近而不遠則誠近也何取於近遠而不近則徒遠耳又何貴於遠邪唯其近而又遠遠而即近卑者又高高者即卑此自邇自卑之論也蓋言其未嘗有遠與邇高與卑也若果有卑高遠邇如四維上下之不可易然則亦四維上下焉耳非所以論於君子之道也故夫子既引詩而復以父母其順乎結之夫吾妻子之樂兄弟之翕本非所以為順父母計也而父母自順則道固有不行而至無堦而升者一讀詩而可知也而謂父母為遠必須自兄弟妻子之邇以至之可乎是不通之談也而謂必先和吾之妻子以及吾之兄弟而後求順吾之父母循序以進途焉可乎是又不通之論也此自邇自卑之說也盖言邇之可遠邇之即遠君子之道自邇足矣不必極遠也自卑足矣不必窮高也   記者謂夫子不語神而中庸乃盛言鬼神之德之盛雖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實體物而不可遺故能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駿奔走執豆籩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儼若對越肅若陟降而或見之者焉夫不見不聞至微也而能使天下歷萬古之人自然畏敬奉承拜而禮之祀而祭之則其體物不遺之驗又甚顯也微而又顯顯而實微鬼神之為德不既盛乎哉故其詩曰神之來也無方既不可以私心圖度而遽以為有而神之應也如響又自能使人不可以厭斁不敬而遂謂之無然則鬼神信非虛也鬼神信非誣也夫子之語神也如此彼謂其不語者直記者之語耳記魯論者又是何人多出曾子與有子之門人也夫神為不測故緩詞不足以盡神鬼為難知故顯詞不足以道鬼此唯曾子得聞之雖有子尚不知其得聞與不何如也而可使其門人弟子聽之哉而可與其不可與語者語之哉則其謂夫子之不語神也固宜   曰鬼神之道幽遠難明非但有子不得聞即子路亦未之聞也季路問事鬼神而夫子不語但告之曰爾且未能事人安能事鬼乎夫當時之所謂人者果孰有過於夫子也正名之告直以夫子為迂而不聽則其不畏天命狎大人而侮聖言甚矣安在其能事人也不能事人安能事鬼便是直語以事鬼之道非不語之也何也人鬼一道不能事人以故不能事鬼則凡不能事鬼者便是有鬼神而不信其赫然臨之在上質之在旁也又豈有能事人之理哉然則今之所謂能事人者事勢也非事人也真能事人則自能事鬼矣故唯大聖人為能事鬼則以大聖人能真事人故也今觀夫子之言曰吾若有他妨而不得與祭是即不祭是即慢神吾不敢也是故祭先生在祭神如神在凡鄉黨一書所以紀聖人之事神者詳矣雖以鄉人之儺鄙俚俗惡聖人亦必朝服焉自阼堦以臨之若曰是皆有神明在鄉人所為禱祀而祈禳者也敢不敬與唯是祭不欲數數則煩其慢神也滋甚又不欲瀆瀆則諂其慢神也益甚故曰敬鬼神而遠之唯是春秋二時乃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裳衣而薦時食葢敬神也恐煩神也又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如魯之郊禘季氏之旅泰山王孫賈之欲媚竈皆諂之也大不敬也神其享之乎故又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木放知禮之本深為夫子所大是以抑揚言之言泰山之神不可以非分而求本欲求福吾恐其反速之降殃也大不可也又非林放者比也即夫子此言觀之則泰山為有神乎為無神乎如其無神祭之何益如其有神可妄祭邪故夫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然則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葢自有天地以來直至今日矣有此天地即有此人鬼有此世界即有此賢聖有此賢聖即有此祀典使其無神聖人何謂而制此祀典以貽萬世設使一聖人者作聰明以舉之于前後來千聖相繼獨無一人見其不可乎即聲言以辨其為惑世誣民正所以見其不苟同者何以愈經後王而祀典愈備也今之學者言及鬼神則以為異端釋老之教小言之則以為恥大言之則斷以為狂然自入仕以來一入公門則必先祭門而後敢入祀土地神而後敢坐不先齊宿於城隍仍為文以告於城隍之神則不敢遽坐政事堂而聽政則自九卿百執事而下以至郡守邑令諸大小官罔不皆然矣何獨無一人明其不然者毁神像而惜此性醴之供也不但是也春秋二丁先聖先賢報本反始似矣若夫山川社稷之壇風雲雷雨之壇無祀厲鬼之壇則自上元清明以至初秋霜落冬寒陰氣慘慄之候無不有祭祭又必遍於各里各鄉各村各社不太煩乎此何義也今之官者雖不敢廢祀然亦故典焉耳非但既灌而後乃不足觀披倚臨祭神亦吐之矣寧獨諸壇即以夫子言語童而習之以取功名富貴而兩廡為馬糞之巷牌次為廚庖之版矣藐然不理是尚能事人乎中間有真實愛民者蠲潔牲醴齊戒必明山川鬼神自降之福化災為祥厲不作殃歲時豐稔民日以寧而是等反笑之以為拙癡之以為大認真矣然是等也平居無事則慢神而虐民小小疾病細細驚惶即求神問鬼禱祀並作雖淫祠妖魔祀典不載者亦哀求之萬端也其最信神信鬼者則又莫如此等輩不亦可笑之甚與故聖人之祭以受福而世人之祭以致禍則不能事神之故可知已夫唯聖人能事神故其敬之也專夫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何其誕也而聖人以為至祥極瑞筆之於經而不刪若在今人必且吐噦弃之矣帝賫良弼說築唯肖何其誣也而武丁即以為上聖大賢爰立作相而不問若在今人必且交章彈劾而以死諍之矣此無他不知人故也不知人由於不知天故曰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此非至誠如神者又孰能知之故又曰神以知來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故知幽明之故故知鬼神之情狀一實理之自然一真誠而不可掩也如此非誕也非誣也特心非至誠見滯凡近遂怪之不信執之以為誕且誣耳矣嗟嗟執無鬼之說者卒為鬼所拷而不知作無佛之論者因為婦所譏而後省古今迷人大抵然矣而何足以費吾喙   君子所以無願外之念者以其能素位也所以能素位者以其無入而不自得於已也若無自得之益則見內輕見外重而能不願外者未之有矣既願外安能素位故君子之心自得焉耳矣今夫貧賤我素有也一旦而居乎富貴之位則視富貴又若素有然而行乎富貴之所得行不見其身之從貧賤來也今夫夫富貴找素有也一旦而居乎貧賤之位則視貧賤又若素有然而行乎貧賤之所宜行初不見其身之從富貴來也以至患難夷狄莫不皆然平居無事初不知有患難也卒然而立於患難之地則患難與居若素患難然不以為異也素居中國初不識有夷狄也卒然而入於夷狄之鄉則夷狄與同若素夷狄然初不知其為中國人也夫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皆位也而視之若素則易位而安而自無願外之想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皆外也而外者不入則無入不得而自無出位之思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苟自得又何往而不可哉居上居下處已處人皆可知矣曰昔人謂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又謂人生如寄多憂何為此莊生之所以稱達也今夫子言素位則步步皆實際似與莊生等所見不同余謂前聖後賢皆重在自得上其自得同則所言自無不同者苟無自得之妙則視之如傳舍亦一時影響之見自解之意耳履之如實地亦一時氣質之強好勝之私耳非孔子莊子本旨也今觀夫子福富貴如浮雲寧獨傳舍莊生魚樂於濠梁之上貧賤若曳尾之龜其為素位亦已極矣扶杖逍遙與逍遙御風何殊百代過客乎觀人間世以應帝王步步皆實詣寧獨吾夫子教人素位哉故學者須得聖賢自得之益苟自得縱不同亦何妨也   哀公一小國之君也兼是昏弱太甚之君不足與言矣就使有問當對亦豈無別方便接引之語而即告之以九經語之以誠明九經則自修身尊賢親親而推之以至於柔遠人懷諸侯誠明則詳之以博學審問知天知人以至於一人已百人十已千弗得弗措焉此皆聖人平天下之事功夫豈哀公之所能辨也余謂夫子非告哀公也所以告諸弟子也正所以教天下萬世之為人君者也特因哀公之問而遂發之耳縱春秋之天下無一人能知而行萬世之天下終無有一人能知而行之者邪則夫子之教在也令觀大學一書所言平天下之道備矣是皆自問自答自唱自和雖弟子亦不待其問而遂自言之況因君有問猶謂發之有端夫子安能以已也邪大抵聖人之人千萬世合為一人之人也故不在天下則在萬世非世人一人之人所可比也既不得而比而又鳥得而知之哉大學言古人欲明明德於天下余謂吾夫子欲明明德於萬世   盡性之道唯至誠能之蓋性盡則洞徹到底不留一塵矣故曰盡性性盡則人性亦盡物性亦盡何也人物與我同一性也若猶見有人猶見有物未為能盡其性也性盡則化育在我參贊自我何也天地與我同一性也若化育不自我參贊不自我猶未能能盡其性也故中和一致而天地自我乎位萬物自我乎育嗚呼至矣非虛言也   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於誠必有物以蔽之蔽則不亮而未免於自欺故必物格知至而後意誠此大學所以言格物也誠之未至必有物以遏之遏則不直而不能以通流故必致苗通礙而後誠至此中庸所以言致曲也致曲則疏暢直達誠自在矣誠則形不可遏也形則著自日章也著則明遂光顯也然形則猶滯於象滯則尚未活動著則猶著於影著則尚未變通明則尚疑有光景景則迹未融而誠尚在非化也化則乃可以言至誠故曰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也人存政舉故人道敏政人道敏政故為政在人是故必敬大臣也必體羣臣也必知尊賢也知尊賢則自然知其孰為大臣而當敬孰為羣臣而當體矣等殺有不了然乎然何以知其為賢也葢取人之本在身又必先修身以為取人之本焉身又當如何修修之以天下所共由之五達道也道又當如何修修之以吾身三達德之仁也而仁又非他反而求之即此人是已故曰仁者人也是故欲修身者不可以不知人而仁之發莫大於親親有人則有義而義之用莫大於尊賢則修身即為仁尊賢即為義矣原非在外也有人必有禮而禮之施則尊親有序親賢有秩亦非在外也夫仁即此人則君子固不可以不知人而出之為義生之為禮義實天之制禮實天之經則君子尤不可以不知天矣既知人又知天則身修而取人之本豫矣修身則能順親可知也取人則能尊賢而敬大臣體羣臣又可知也由是而子庶民來百工柔遠人懷諸侯以為政於天下有不易易乎哉故曰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而仁者人義與禮者天天之未始不為人人之未始不為天也故知天知人則身修而自能取人嗚呼盡矣下文天道人道皆說知天知人以修身事故詳言之葢不患其不能為政而患其不能取人不患其不能取人而患其不能修身也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而天道則不勉不思而從容自中所謂誠者也思知天又不可以不知人而人道則必詳擇此不勉不思從容自中之善而固執之不敢失所謂誠之者也故誠者其道自然是謂至善是以謂之天也誠之者之其所自然是謂擇善是以謂之人也故道以誠為至而學以思誠為功天固未始不為人人亦未始不為天則我為誠之亦為誠者而修身之事畢矣豈別有脩之之功哉我自有天而我自知之耳我自有人而我自知之耳一誠焉已矣一善焉已矣故中間兩言所以行之者一指此誠也指此善也善即誠而誠即善一實理而無以尚自其真實不虛曰誠自其物莫能尚曰善又一也故次言明善誠身終言擇善固執明則待於擇擇則無不明然善又如何擇下文博學五句正所以擇善而誠之之事也自今觀之夫子每教人博文矣雖顏子亦每從事於斯矣但學者但知徒博而不知反約唯顏子能知夫子之善誘即於博文之中而擇乎中庸遂得一善云耳葢謂之曰博學則自朝至夕凡目之所視耳之所□所唻身之身之所遘足之所履手之所持一切五倫交接酬應何莫而非學也何莫非學則何莫非□無往非文則無往非博矣故曰博文然博矣而約者何在詳矣而至一者何在吾又於何而擇之而執之哉不就明師良友而審問焉不可也問而曰審則非汎問可知矣既問既審而得夫疑信相參之機則退而思之方為有地然思又不可以不慎也不慎則遠思是謂外馳非通微之思也不慎則苦思是謂勞志非無思之旨也必慎思之而得其所以憧憧往來者然後辨而明之以就正干有道亦庶幾達其所謂不思不勉焉者矢是反約之功明善之學也而能篤而行之者雖歟或日一至或月一至不啻足矣故又曰篤行之生知者一而學知者以百能之而不讓生知者十而困知者以千能之而不辤必得乃已弗得弗措果能如是篤行雖愚必明況非愚邪雖柔必強況非柔邪故必篤行此審問慎思明辨之功務得一善焉乃已尤為擇善誠之者之最要切處故以篤行終焉此唯顏子能之若由賜之徒非不由審問慎思明辨以恍忽其所謂一者而篤行之弗力是以不能期月守不能拳拳服膺而弗失非不能服膺之罪也未見其的然有可守之實而遂自以為足之罪也非不能期月守之罪也未得而自以為得而不肯篤實而力行之以求其實得之罪也實得則誠矣誠者實之謂也既實得又烏用守若又有待於守有待於固執焉非實得也即此不誠甚矣非誠也非天道也若夫博文之旨則民咸用之百姓與能之愚夫愚婦共由之矣夫誰不學夫誰能離之而不博   無德而作禮樂愚而好自用也無位而作禮樂賤而好自專也有德矣有位矣而不當時而作禮樂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也夫自用也自專也生今而反古也如是而災不及其身者未之有也夫議禮制度考文此王者之禮樂而有德有時有位之天子之所作也若非此等天子而欲議禮制度考文以興禮樂得乎試觀天下之今日時王之制作尚在庶民之信從未改故車則同軌無敢制度者書則同文無敢考文者行則同倫無敢制禮者是故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先在德也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不敢作禮樂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又在位也有德有位而不當時則夏殷是已今之所用者周禮吾不從周而誰從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尤在時也故曰王天下有三重焉有此三重而後儀禮制度考文以作禮樂則無自用自專生今反古之牛灾不及身而過可寡矣故又覆言之曰上焉者有德有位而不當時是無徵也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三重缺其一是以不可下焉者有德而無位與時是不尊也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三重缺其二尤不可矣故君子之道本諸身有其德也徵諸庶民又信且從有其位當其時也如此則三重在我寧獨可以寡過乎哉將見考三王而不謬雖三王不能違時也建天地而不悖雖天地不能違時也以質鬼神則鬼神不疑吾不能違時之論也以俟百世則百世聖人不惑吾不能違時之言也然則時乎時乎固聖王之所獨重矣以夫子之聖而不當時又安能已吾夫子又安能已於反覆而言之詳也與哉雖然若夫子者又豈時位之所能限也使時位而可以限夫子則夫子亦與千古帝王百世聖人等耳烏在其為賢於堯舜生民以來之所未有者乎故夫子亦自知之夫子亦自言之若曰質諸鬼神而苶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夫學以知天知人也則萬古同一天萬古同一人是謂萬世一時天且弗敢違之矣而何時之待乎是謂萬世為土人人胥載之矣而何位之有乎是故唯無動也動即世為天下道而豈直當世唯無言也言即世為天下法而豈直當世唯無行也行即世為天下則而豈直當世近而千百年服之無斁而厭者誰遠而萬億載望即興師而欲從末由不心服者又是誰此可以見夫子之無時不然矣此可見時之不能違吾夫子矣夫子雖以此稱君子其實葢自謂也彼君子者又烏能然以今觀夫子其果世為天下道世為天下法與則否也夫子之言真若合符契矣故復引詩以自明   夫君子安能不從時也必也至聖乎至聖則聰明睿智已具雖未嘗臨民而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等咸具雖未嘗容物而自足以有容有執有敬有別也盖涵之為溥博淵泉之德而時出之為莫不說莫不敬莫不信之施時在聖人不過以時出之而已又何時之待也況有位與否乎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貃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血氣舍生之屬莫不尊之如天地親之如父母故曰配天以今觀吾夫子夫孰不尊夫孰不親從今以後以至萬億年載其尊且親但見其有加而不替矣豈若當時之王見在則尊過則已見在則親過則已者所可比邪又豈能以一人之身合中國蠻貊盡舟車人力之所至所通天地之所覆載日月霜露之所照所墜乎則夫子之澤遠矣廣矣夫子之言至是又若符契矣故稱之曰至聖焉吾以謂千古可以語至聖者夫子也夫子雖以推之至聖其實蓋自許云   夫子之意曰今天下萬世皆尊之以為天親之以為父無可疑也然欲其能真知其所以可尊可親者則未也何也以人至於至聖則實未易知也何也至聖者至誠者也故唯天下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經大經一仁也人但見肫肫其仁焉耳初何嘗倚於仁也立大本一淵也人但見淵淵其淵焉耳初何嘗倚於淵也知化育一天也又但見浩浩其天焉耳初何嘗倚於天也是之謂至誠之真經綸真立本真知化矣知化則本自立本立則綸自經苟不固聰明聖智達天德者其孰能知此也葢唯至誠乃能知天下之至聖也唯至聖乃能知天下之至誠也則必有夫子而後能知夫子也又何疑哉夫子在當時雖由之強夫子每對之而嘆曰知德者鮮雖賜之穎夫子必對之而嘆曰莫我知也夫獨一回而不幸短命則夫子已不見知於當時矣況萬世與雖尊之以為天親之以為父母敬而事之以為萬世之宗師夫子弗善也夫子弗樂也夫子弗享也嗚呼此固夫子之所以為至聖也   有子言禮之用和為貴甚是也夫使禮而不出於和則為強世非中節之和天下之達道矣曷足貴與又烏在其為美也唯其和所以民咸用之萬世同之自無不可行之理耳彼或有窒礙□□□行者非和之罪也不知和之罪也今若曰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是以亦不可行如此則和反不如禮和又不足為美而可貴矣何也必待禮以節之故也和而尚須禮幫助然後能中節而成和則宜曰和之用禮為貴可也而何以獨貴和吾故曰此非有子之言也有子弟子之言也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非愛羊也傷時君之廢禮也夫子不欲去告朔之餼羊非不愛羊也冀時君之能復禮也全賴聖賢相與發明而筆之於書使天下知告朔之禮不當廢又知告朔之禮所當復此春秋旨也吾因是而知聖賢愛禮之深也今若徒泥夫子之言以謂賜也但知愛羊而不愛禮則聖賢之意荒矣   夫子語太師之知槳全是聲容節奏之間此亦何難知者而夫子故語之邪曰此正所謂樂之可知者也故曰樂其可知也夫始作而翕如縱之而純如皦如繹如則樂成矣此則太師之所知也至其所不可知者則出於聲容節奏之外可以和神人而協上下可以儀鳳凰而舞百獸如季札所謂如天之無不覆也如地之無不載也吾夫子所謂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聞之三月而不知肉味也則太師當自得之非夫子之所能語也所謂樂之所不可知者也   舜之稱禹曰克勸于邦克儉于家可知古之聖人語勸儉莫有過者矣今觀禹之言曰予乘四載隨山刊木夫以帝臣之重跋涉九州隨山刊木即大而乘車小而乘馬無不可者乃水行則以木為舟陸行則以木為履下山則前高後低上山則前低後高經言其手足胼胝不辤勞苦史稱其肢體焦枯卒受風寒暑濕之患終葬會稽之山則當時稱禹者固以儉而所以病禹者亦謂其過於儉而不可以垂訓也故夫子獨以無間然稱之其意若曰如禹之儉勸吾實無間然矣無間然言其無間隙之可議也而敢以議禹是何心哉故重言無間然以深釋之夫菲飲食是其儉也而致孝鬼神則祭祀極其豐潔不儉也惡衣服是其儉也而致美黻冕則祭服極其潔精不儉也卑宮室是其儉也而盡力溝洫則一財一力皆為民費無一毫而不用之於民者不儉也夫舍已之飲食衣服宮室凡所以奉身者無不薄而唯知神之與民也如此是尚可以儉病之哉故再言吾無間然以深美之禹之學後傳而為墨翟則于夫子同時于時天下並重之故其稱曰孔墨孔子稱禹而於墨翟之儉不敢闢以為非葢信其傳之有自也今墨子之書具在有能取其書讀之而得其所以非樂之意則經綸之術備焉斷斷乎可以平天下而均四海也雖作用手段各各不同然但可以致太平亦何必拘一律哉孟氏以無父闢之過矣是闢禹也禹過門不入者三是無父之甚者何不闢乎   人與禽獸全然不同孟子何以但言幾希曰禽獸雖殊類然亦有良知亦有良能亦知貪生亦知畏死亦知怕怖刑法何嘗有一點與人不同只是全不知廉恥為可恨耳若人則必有羞惡之心是其稍稍不同於禽獸者賴有此耳非幾希而何所賴者正以有此幾希之異故可以自別於禽獸而所患者又以所異不過只於幾希亦容易遂入於禽獸也是以庶民不知幾希之可懼而遂去之以入於禽獸之中而唯君子知此幾希之有賴每兢惕以存之而遂自異於禽獸之倫焉故言幾希正以見其大可畏而又有大可喜者在焉耳若舜也禹也湯也文武也周公孔子也皆所以存此幾希者所謂君子也豈其初真有異於禽獸哉亦曰存之而已存之者初無難事異之者不過幾希而其究也一為聖賢一為禽獸天淵懸矣嗚呼可不存與若我則私淑夫子之道者也其亦幸免於禽獸之歸哉此孟子志也

  李溫陵集卷十九

  ●李溫陵集卷之二十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詩

  四言長篇   五七言長篇   五言四句   六言四句   七言四句   五言八句   七言八句

  ◆四言長篇

  讀書樂

  ○讀書樂

  曹公云老而能學惟吾與袁伯業夫以四分五裂橫戈支戟猶能手不釋卷况清遠閒曠一老子邪雖然此亦難強余葢有天幸焉天幸生我目雖古希猶能視細書天幸生我手雖古希猶能細書字然此未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見俗人故自壯至老無有親賓往來之擾得以一意讀書天幸生我情平生不愛近家人故終老龍湖幸免俯仰逼迫之苦而又得以一意讀書然此亦未為幸也天幸生我心眼開卷便見人便見其人終始之槩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皮面或見體膚或見血脉或見筋骨然至骨極矣縱自謂能洞五臟其實尚未刺骨也此余之自謂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膽凡昔人之所忻豔以為賢者予多以為假多以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棄者唾且罵者余皆的以為可託國託家而託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膽而何此又余之自謂得天之幸者二也有此二幸是以老而樂學故作讀書樂以自樂焉   天生龍湖以待卓吾天生卓吾乃在龍湖龍湖卓吾其樂何如四時讀書不知其餘讀書伊何會我者多一與心會自笑自歌歌吟不已繼以呼呵慟哭呼呵涕泗滂沱歌匪無因書中有人我觀其人實獲我心哭匪無因空潭無人未見其人實勞我心弃置莫讀束之高屋怡性養神輟歌送哭何必讀書然後為樂乍聞此言若憫不穀束書不觀吾何以歡怡性養神正在此間世界何窄方冊何寬千聖萬賢與公何冤有身無家有首無髮死者是身朽者是骨此獨不朽願與偕殁倚嘯叢中聲震林鶻歌哭相從其樂無窮寸陰可惜曷敢從容

  ◆五七言長篇

  富莫富於常知足   九日同袁中夫看菊寄謝主人   至日自訟謝主翁   朔風謠   題繡佛精舍   十八羅漢漂海偈   十八羅漢游戲偈   哭耿子庸

  ○富莫富於常知足

  富莫富於常知足貴莫貴於能脫俗刅莫貧於無見識賤莫賤於無骨力身無一賢曰窮朋來四方曰達百歲榮華曰夭萬世永賴曰壽   解者曰常知足則常足古富能脫俗則不俗故貴無見識則是非莫曉賢否不分黑漆漆之人耳欲往何適大類貧兒非貧而何無骨力則待人而行倚勢乃立東西恃賴耳依門傍戶真同僕妾非賤而何身無一賢緩急何以窮之極也朋來四方聲應氣求達之至也吾夫子之謂矣舊以不知恥為賤亦好以得志一時為夭尤好然以流芳百世為壽只可稱前後烈烈諸名士耳必如吾夫子始可稱萬世永賴無疆上壽也

  ○九日同袁中夫看菊寄謝主人

  去年花比今年蚤今年人比去年老盡道人老不如舊誰信舊人老亦好秋菊總開舊歲花人今但把新人誇不見舊日龍山帽至今猶共說孟嘉去年我猶在陰山今年爾復在江南傍人錯指前身是一是文殊一瞿曇花開于我復何有人世那堪逢重九舉頭望見鍾山高出門便欲跨牛首袁生袁生擕我手欲往何之仍掣肘雖有謝公墩朝朝長在門雖有堦前塔高高未出雲褰裳緩步且相隨一任秋光更設施天生我輩必有奇感加雅意來相期入門秋色上高堂烹茶為具呼兒郎歡來不用登高去撲鼻迎風尊酒香子美空吟白髮詩淵明采采亦徒疲何如今日逢故知菊花共看未開時

  ○至日自訟謝主翁

  明朝七十一今朝是七十長而無述焉既老復何益雖有讀書樂患失又患得患失是伊何去日已蹉跎患得是伊何來日苦無多聰明雖不逮精神未有害筆禿鋒鋩少指柔龍蛇在宛然一書生可笑亦可愛且將未死身暫作不死人所幸我劉友供饋不停手從者五七人素飽為日久如此賢主人何愁天數九

  ○朔風謠

  南來北去何時了為利為名無了時為利為名滿世間南來北去正相宜朔風三月衣裳單塞上行人忍涷難好笑山中觀靜者無端絕寒受風寒謂余為利不知余謂渠為名豈識渠非名非利一事無奔走道路胡為乎試問長者真良圖我願與世名利徒同歌帝力樂康衢

  ○題繡佛精舍

  聞說澹然此日生澹然此日卻為僧僧寶世間猶時有佛寶今看繡佛燈可咲成男月上女大驚小怪稱奇事陡然不見舍利佛男身復隱知誰是我勸世人莫浪猜繡佛精舍是天台天欲散花愁汝著龍女成佛今又來

  ○十八羅漢漂海偈

  十八羅漢漂海第一胖漢利害失腳踏倒須彌拋散酒肉布袋猶然嗔怪同行要吃諸人四大咄天無底地無葢好箇極樂世界

  ○十八羅漢游戲偈

  不去看經念偈卻來神通遊戲自誇能殺怨賊好意翻成惡意咦南無阿彌陀佛春夏秋冬四季

  ○哭耿子庸

  楚國有一士胸中無一字令人讀漢書便道賴有此葢世聰明者非君竟誰與所以羅盱江平生獨推許行年五十一今朝真死矣君生良不虛君死何曾死

  其二

  我是君之友君是我之師我年長於君視君是先知君言吾少也如夢亦如癡去去學神仙中道復弃之歸來山中坐靜極心自怡大事苟未明兀坐空爾為行行還出門逝者在於斯反照未生前我心不動移仰天一長嘯茲事何太奇從此一聲雷平地任所施開口向人難誰是心相知

  其三

  太真終日語東方容易談本是閩越人來此共閑閑君子有德音聽之使人慙白門追隨後萬里走滇南移家恨已滿敢曰青於藍志士苦粧餙世儒樂苟安謂君未免俗令人坐長嘆

  其四

  君心未易知吾言何惻惻太言北海若小言西河伯緩言微風入疾言養叔射麤言襍俚語無不可思繹和光混俗者見之但爭席浩氣滿乾坤收歛無遺跡時來一鼓琴與君共晨夕已矣莫我知雖生亦何益

  ◆五言四句

  宿吳門   同深有上人看梅   又觀梅   鄭樓   薙髮   哭貴兒   哭黃宜人   夜半聞鴈(有引)   莊純夫還閩有憶   歲暮過胡南老   ■〈禾盍〉山寺夜坐   鄭子玄不顧雨雪之難走潞河欲尋舊交予愳其或有嗟來也故作詩三章以慰其行   寓武昌郡寄真定劉晉川先生   塞上吟   賦松梅   贈何心隱高第弟子胡時中   偈二首答梅中丞   懷林答偈附

  ○宿吳門

  秋深風落木清水半池荷驅馬向何去吳門客子多

  其二

  屋有圖書潤庭無秋菊鮮應知彭澤令一夜不曾眠

  ○同深有上人看梅

  東閣觀梅去清尊怨未開徘徊天際暮獨與老僧來

  ○又觀梅

  雷雨驚春候寒梅次第開金陵有逸客特地看花來

  ○鄭樓

  谷口鄭子真棲遲市門裏小樓延上客酒酣猶未已

  ○薙髮

  空潭一老醜薙髮便為僧願度恒沙眾長明日月燈

  其二

  有家真是累混俗亦招尤去去山中臥晨興粥一甌

  其三

  為儒已半世食祿又多年欲證無生忍盡拋妻子緣

  其四

  大定非關隱魂清自可人而今應度者不是宰官身

  ○哭貴兒

  水深能殺人胡為浴於此欲眠眠不得今子于慈死

  其二

  不飲又不醉子今有何罪疾呼遂不應痛恨此潭水

  其三

  骨肉歸故里童僕皆我弃汝我如形影今朝惟我矣

  ○哭黃宜人

  結髮為夫婦恩情兩不牽今朝聞汝死不覺情悽然

  其二

  不為恩情牽含悽為汝賢反目未曾有齊眉四十年

  其三

  中表皆稱孝舅姑忍汝勞賓朋日夜往龜手事香醪

  其四

  慈心能割有約已善持家緣余貪佛去別汝在天涯

  其五

  近水觀魚戲春山獨鳥啼貧交猶不有何况糟糠妻

  其六

  冀缺與梁鴻何人可比蹤丈夫志四海恨汝不能從

  ○夜半聞鴈 【 有引】

  改歲以來老病日侵計不久矣夫余七十人也追思五十以前抱此麤疏遨遊四海兼圖升斗以贍俯仰憑尺寸以奉高尊人人皆視為畏途余獨坦行濶步二十五載不少一日遍交當世名流無空過者直至今日猶然念余不舍也是世之所難者余之所易也及其解組入楚身退矣名且隱矣可謂易而又易矣乃行畏途覺平妥逃空虗轉顛躓何邪豈非理之不可曉者邪夫余執此道以終始未嘗一毫改步也今難者反易易者反難雖余亦自不知其故矣內實自傷故因聞鴈而遂賦之   孤鴻向北征夜半猶哀鳴哀鳴何所為欲我如鴻冥

  其二

  自有凌霄翮高飛安不得如何萬里行反作淹留客

  其三

  獨鴈雖無依羣飛尚有伴可憐何處翁兀坐生憂患

  其四

  日月湖中久時聞冀北音鴻飛如我待鼓翼向山陰【 後數歲余竟赴冀北過山陰其詞卒驗】

  ○莊純夫還閩有憶

  乘龍人歸去誰復到吾門薄暮多風雨知子宿前村

  其二

  海物多奇錯礪房味正清夫妻共食噉不得到麻城

  其三

  三子皆聰明必然早著聲若能舉孝廉取道過西陵

  其四

  七十古來稀知余能幾時君宜善自計莫念出家兒

  ○歲暮過胡南老

  胡牀挂空壁窮巷有深居滿目繁華在先生獨晏如

  其二

  河內著碑銘睢塘流頌聲百年林下叟隱隱作儀刑

  其三

  四隣簫管沸大都為歲除君看五馬貴囊有一錢無

  其四

  有席雖長穿有朋亦喜歡園蔬堪摘矣不用一錢看

  ○■〈禾盍〉山寺夜坐

  松風已可哀蘿月復飛來如何當此夜萬里獨登臺

  ○鄭子玄不顧雨雪之難走潞河欲尋舊交予愳其或有嗟來也故作詩三章以慰其行

  雨雪東南行貧交家上京當時孔北海極重鄭康成   右一章   四顧堪愁絕連天一月雪恐扺張家灣難對貧交說   右二章   貧賤少親交許由故弃瓢許由千古少蒙袂且相招   右三章

  ○寓武昌郡寄真定劉晉川先生

  密密梧桐樹亭亭相與許中夜聞人聲疑是見君子

  其二

  芒種在今朝君行豈不遙農夫歡倒極雨立迓星軺

  其三

  細問太來者暮宿漢陽城三日望京山五日過西陵

  其四

  青翠滿池臺徒增靜者哀一步一回遠君今去不來

  其五

  方我來歸日是君傾葢時通玄信長者北海好男兒

  其六

  季心何意氣夜半猶開門幸免窮途哭能忘一飯恩

  其七

  黃昏入夏口無計問劉琦假若不逢君流落安所之

  其八

  南國留棠陰江城遺白叟君思用趙人猶憶江南否

  ○塞上吟 【 時有倭警】

  乘槎欲問天只怕衝牛斗乘桴欲浮海又道蛟龍吼

  ○賦松梅

  二八誰家女曲彈塞上聲且莫彈此曲無家人難聽

  其二

  皎皎中秋月無聲誰論價有色兼有聲松梅明月下

  ○贈何心隱高第弟子胡時中

  三日三渡江胡生何忙忙師弟恩情重不忍見武昌

  ○偈二首答梅中丞

  本無家可歸原無路可走若有路可走還是大門口

  其二

  莫誇家裏富家富令人醜若實到家人一毫亦無有

  ○懷林答偈附

  亦知都府內事事無不有只是從外來令人難長守

  ◆六言四句

  雲中僧舍芍藥   士龍攜二孫同弱侯過余解粽

  ○雲中僧舍芍藥

  芍藥庭開兩朵經僧閣裏千聲木魚暫且停手風送花香有情

  其二

  笑時傾城傾國愁時倚樹凭闌爾但一開兩朵我來萬水千山

  ○士龍攜二孫同弱侯過余解粽

  解粽正思端午懷沙莫問泪羅且喜六龍下食因知二妙堪多

  其二

  元方既難為弟季方又難為兄如此食麋自可何必白日飛昇

  其三

  我本老而好學故隨真人東行兩家並生才子自然常聚德星

  其四

  泗州說有大聖金陵亦有元城何似維明與公並稱二李先生

  ◆七言四句

  南池二首   太白樓   恨菊   哭陸仲鶴   九日坪上   除夕道塲即事   閉關   元宵   哭懷林   晉陽懷古   過鴈門   渡桑間   初至雲中   贈兩禪客   得上院信   重來山房贈馬伯時   古道通三晉   中州第一程   詠史   卻寄   喜楊鳳里到攝山   山中得弱侯下第書   同周子觀洞龍梅   湖上紅白梅盛開戲題   贈周山人   牡丹時

  ○南池二首

  濟漯相將日暮時此間乃有杜陵池三春花鳥猶堪賞千古文章只自知

  其二

  水入南池讀古碑任城為客此何時從前秪為作詩苦留得驚人杜甫詩

  ○太白樓

  世事真同水上浮金龜好換酒家愁山東李白今何在城下惟瞻太白樓

  其二

  天寶年間事已非先生不醉將安歸當時豪氣三千丈傾國名花贈玉妃

  ○恨菊

  不是先生偏愛菊清霜獨有菊花開滿庭秋色無人見敢望白衣送酒來

  ○哭陸仲鶴

  二十年前此地分孤帆萬里出重雲滇南昔日君憐我白下今朝我哭君

  其二

  歲歲年年但寄書艸萍消息竟何如巨卿未解山陽夢垂老那堪策素車

  ○九日坪上

  如鳥飛飛到處棲今年九日在山西太行正是登高處無菊亦應有酒攜

  其二

  坪上無花有酒錢謾將沽酒醉迯禪若言不識酒中趣可試登高一問天

  其三

  身在他鄉不望鄉閑雲處處總淒涼故人若問涼邊事日射坪田索酒嘗

  ○除夕道塲即事

  眾僧齊唱阿彌陀人在天涯歲又過但道明朝七十一誰知七十已蹉跎

  其二

  坪上相逢意氣多至人為我飯樓那燒燈熾炭紅如日旅夕何愁不易過

  其三

  白髮催人無奈何可憐除夕不除魔春風十日冰開後依舊長流沁水波

  ○閉關

  閉關正爾為參禪一任主人到客邊無奈塵心猶不了依然出戶拜新年

  ○元宵

  元宵真是可憐宵獨對孤燈坐寂寥不是齋居能養性嗔心幾被雪風搖

  ○哭懷林

  南來消息不堪聞腸斷龍堆日暮雲當日雖然扶病去來書已是細成文

  其二

  年少才情亦可跨暫時不見即天涯何當弃我先歸去化作楚雲散作霞

  其三

  夢中相見語依依忘卻從前抱病歸四大已隨風火散去書猶囑寄秋衣

  其四

  年在桑榆身大同吾今罒?大子非龍鍾交情生死天來大絲竹安能寫此中

  ○晉陽懷古

  水決汾河趙已分孟談潛出間三軍如何智伯破亡後高赦無功獨首論

  ○過鴈門

  盡道當關用一夫昔人曾此扞匈奴如今冐頓來稽顙李牧如前不足都

  其二

  千金一劍未曾磨陡上關來感慨多關下人稱真意氣關頭人說白頭何

  ○渡桑間

  逢人勿問我何方信宿并州即我鄉明日桑間橫渡去兩程又見梅衡湘

  ○初至雲中

  錫杖朝朝信老僧蒼茫山色樹層層出門秪覺音聲別不審身真到白登

  ○贈兩禪客

  孟嘗門下客三千狗盜雞鳴絕可憐自脫秦關歸去後始知二子會參禪

  ○得上院信

  世事由來不可論波羅忍辱是玄門今朝接得龍湖信立喚沙彌取水焚

  ○重來山房贈馬伯時

  一別山房便十年親栽竹篠已參天舊時年少惟君在何處看山不可憐

  ○古道通三晉

  黃河遠綴白雲間我欲上天天不難三晉誰云通古道人今惟見太行山

  ○中州第一程

  程程物色使人羞同上中原第一樓太行雖有摧車路千載人人到上頭

  ○詠史

  荊卿原不識燕丹秪為田灮一死難慷慨悲歌惟擊筑蕭蕭易水至今寒

  其二

  夷門畫策卻秦兵公子奪符出魏城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萬歲有侯贏

  其三

  晉鄙合符果自疑揮鎚運臂有屠兒情知不是信陵客刎頸迎風一送之

  ○卻寄

  一廻飛錫下江南咫尺無由接笑談卻羨婆須蜜氏女發心猶願見瞿曇

  其二

  持鉢來歸不坐禪遙聞高論卻澘然如今男子知多少盡道官高即是仙

  其三

  盈盈細抺隨風雪點點紅粧帶雨梅莫道門前車馬富子規今已喚春回

  其四

  聲聲喚出自家身主死如山不動塵欲見觀音今汝是蓮花原屬似花人

  ○喜楊鳳里到攝山

  十年相守似兄弟一別三年如隔世今日還從江上來孤雲埜鶴在山寺

  其二

  憶別龍湖才幾時天涯霜雪淨鬚眉君今復自龍湖至鬢裏有絲君自知

  ○山中得弱侯下第書

  秣陵人去帝京遊可是隋珠復暗投昨夜山前雷雨作傳君一字到黃州

  ○同周子觀洞龍梅

  一枝斜倚古垣東白首逢君出洞龍莫怪花神爭笑語周郎昨夜此山中

  ○湖上紅白梅盛開戲題

  始知春意屬閑身紅白相將入望頻才到開時君又去看花不是種花人

  ○贈周山人

  謾道男兒四海身百錢賣卜不愁貧即今欲上黃梅路誰把十金拋與人

  ○牡丹時

  牡丹才記欲開時芍藥于今久離披可是山中無人到花開花謝總不知

  其二

  憶昔長安看花時牡丹獨有醉西施省中一樹花無數共計二百單八枝

  ◆五言八句

  初到石湖   春宵燕集得空字   中秋劉近城攜酒湖上   秋前約近城鳳里到周子竹園   環陽樓晚眺得碁字   重過曾家   送鄭子玄兼寄弱侯   丘長孺生日   謁關聖祠   觀鑄關聖提刀躍馬像   秋懷   閒步   立春喜常融二人至   乾樓晚眺   贈利西泰   六月訪袁中夫攝山   薜蘿園宴集贈鷗江詞伯   望東平有感   過聊城   過武城

  ○初到石湖

  皎皎空中石結茅俯青溪魚遊新月下人在小橋西入室呼尊酒逢春信馬蹄因依如可就笻竹正堪攜

  ○春宵燕集得空字

  高館張燈夜清尊興不空故交來昨日千里動春風竹影寒塘下歌聲細雨中可憐新歲月偏向舊衰翁

  ○中秋劉近城攜酒湖上

  舉網澄潭下凭闌看得魚誰將從事酒一問子雲廬水白沙鷗淨天空木葉疏中秋今夜月爾我獨躊躇

  ○秋前約近城鳳里到周子竹園

  竹徑來三友清幽半在君拋書為對客把酒好論文青苔過雨後獨鶴向人群攜手欲同去相看日未曛

  其二

  暑在人還倦竹深風自涼茶來頻我酌酒到與君嘗徙倚窺馴鹿聞呼過短墻沈吟秋日近容易得相將

  ○環陽樓晚眺得碁字

  不是環陽客何來席上碁推窻雲亦去俯檻月猶遲水底魚龍醒花間鳥鵲饑眼看春又半雖老亦忘疲

  ○重過曾家

  冰肌仍帶雪霜鬢更逢梅花是去年白人知何日回一杯臨老客三度隔牆開無計就君住明朝還復來

  ○送鄭子玄兼寄弱侯

  我乃無歸處君胡為遠遊窮途須痛哭得意勿淹留旅鬢迎霜日詩囊帶雨秋薊門雖落莫應念有焦侯

  ○丘長孺生日

  似君初度日不敢少年看百歲人間易逢君世上難三杯生瑞氣一雨送春寒對客猶辭醉尊前有老聃

  ○謁關聖祠

  交契得如君香烟可斷雲既歸第一義寧復昔三分金石有時敝關張孰不聞我心無所似只是敬將軍

  ○觀鑄關聖提刀躍馬像

  英雄再出世烈烈有暉灮火熖明初日金精照十方居然圍白馬猶欲斬顏良豈料人千載又得見關王

  ○秋懷

  白盡餘生髮單存不老心栖栖非學楚切切為交深遠夢悲風送秋懷落木吟古來聰聽者或別有知音

  ○閒步

  灌園看老圃秋色似江南畦沁蔬堪摘霜黃杮未甘爾非陳仲子我豈老瞿曇聊共班荊坐憑君說兩三

  ○立春喜常融二人至

  客久歲云暮吾衰道自尊時辰催短速晷刻變寒溫人賤時爭席神傷早閉門新春看爾到應念我猶存

  其二

  正爾逢春日到來兩足尊偷生長作客僧臘始開門淡淡梅初放如如雪可吞千三四百里又是一乾坤

  ○乾樓晚眺

  呼朋萬里外拍手層霄間塞晚浮煙重天空歲月閒斷雲迷古戍落日照西山幸有聲歌在更殘且未還

  其二

  凭高一灑衣望遠此何時正是中元節兼聽遊女悲杯乾旋可酌曲罷更題詩願將北流水彈與鍾子期

  其三

  中丞緩定後攜我共登臨所喜聞謠俗非干懷壯心山雲低薄暮樓日壓重陰欲歸猶未可此地有知音

  ○贈利西泰

  逍遙下北溟迤邐向南征剎利標名姓仙山紀水程回頭十萬里舉目九重城觀國之光未中天日正明

  ○六月訪袁中夫攝山

  懷人千佛嶺避暑碧霞顛試問山中樂何如品外泉陰陰籐挂樹隱隱日為年坐覺涼風至披襟共灑然

  ○薜蘿園宴集贈鷗江詞伯

  為有玉田飯任從金粟過名園花樹早小徑求羊多煮茗通玄理焚香去染痾宗侯非曠蕩若意在烟蘿

  ○望東平有感

  我來齊竟上弔古問東平雨細河魚出雲收山鳥鳴夭桃夾岸去弱柳送春行最樂誰堪比惟君悟此生

  ○過聊城

  誰道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渤海新開府中原盡點兵倭夷兩步卒廊廟幾公卿不見魯連子射書救聊城

  ○過武城

  絃歌古渡口經過欲停舟世變人何往神傷意不留文章誇海岱禮樂在春秋堪笑延陵札同時失子游

  其二

  先師無戲論一笑定千秋白雪難同調青雲誰見收春風吹細草明月照行舟魯國多男子幾人居上頭

  ◆七言八句

  自武昌渡江宿大別   曉行逢征東將士卻寄梅中丞   晚過居庸   九日至極樂寺聞袁中郎且至因喜而賦   元日極樂寺大雨雪   雨中塔寺和袁小脩韻   讀羊叔子勸伐吳表   讀劉禹錫金陵懷古   瑠璃寺   赴京留別雲松上人   望魯臺禮謁二程祠

  ○自武昌渡江宿大別

  疏鍾夜半落雲房今夕何由見武昌流水有情憐我老秋風無恙斷人腸千年芳草題鸚鵡萬里長江入漢陽大別原非分別者登臨不用更悲傷

  ○曉行逢征東將士卻寄梅中丞

  烽火城西百將屯寒烟曉爨萬家村雄邊子弟誇雕韉絕塞將軍蚤閉門傍海何年知浪靜登壇空自拜君恩雲中今有真頗牧安得移來覲至尊

  ○晚過居庸

  重門天險設居庸百二山河勢轉雄關吏不聞占紫氣行人或共說非熊灣環出水馬蹄澀回復穿雲月露融燕市即今休感慨漢家封事已從容

  ○九日至極樂寺聞袁中郎且至因喜而賦

  世道由來未可孤百年端的是吾徒時逢重九花應醉人至論心病亦蘇老檜深枝喧暮鵲西風落日下庭梧黃金臺上思千里為報中郎速進途

  ○元日極樂寺大雨雪

  萬國衣冠共一新婆娑獨占上方春誰知向闕山呼日正是飛花極樂辰寂寂僧歸雲際寺溶溶月照隴頭人年來鬢髮隨刀落欲脫塵勞卻惹塵

  ○雨中塔寺和袁小脩韻

  無端滯落此江瀕雨濕征衫逢故人但道三元猶浪跡誰知深院有孫身才傾八斗難留客酒賦千鍾不厭貧自是仙郎佳况在何妨老子倍精神

  ○讀羊叔子勸伐吳表

  三馬同槽買鄴都轉身賣與小羌胡山濤不是私憂者羊祐寧知非算無天塹長江權入晉地分左袵終輸吳當時王謝成何事只好清談對酒壚

  ○讀劉禹錫金陵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懷古獨稱劉千尋銕鎖沈江底百萬龍驤上石頭賦就群公皆閣筆功成二子莫為讐鍾山王氣千年在不見長江日夜浮

  ○瑠璃寺

  瑠璃道上日初西馬遶秋風萬木低僧舍不關從客主田家有酒為誰攜籬邊小雨催黃菊山岫明星報曉雞自有深公為伴侶何妨一笑過前溪

  ○赴京留別雲松上人

  支公遯跡此山居深院巢雲愧不如自借松風一高枕始知僧舍是吾廬風吹竹柏袈裟破月滿地塘鍾磬虗獨有宿緣酬未畢臨岐策馬復嚋躇

  ○望魯臺禮謁二程祠

  日暮西風江上臺森森古木使人哀楚雲一夜真堪賦魯國何年入望來千載推賢惟伯仲百年想像見嬰孤然欲下門庭雪知是先生愛不才

  李溫陵集卷之二十終

附錄:

李温陵集二十卷(江蘇周厚堉家藏本)

明李贄撰贄有九正易因已著錄是集一卷至十三卷爲答書雜述卽焚書也十四卷至十七卷爲讀史卽摘錄藏書史論也十八十九二卷爲道原錄卽說書也第二十卷則以所爲之詩終焉前有自序蓋因刻說書而併摘焚書藏書合爲此集也贄非聖無法敢爲異論雖以妖言逮治懼而自剄而焦竑等盛相推重頗熒衆聽遂使鄕塾陋儒翕然尊信至今爲人心風俗之害故其人可誅其書可燬而仍存其目以明正其爲名教之罪人誣民之邪說庻無識之士不至怵於虚名而受其簧鼓是亦彰癉之義也(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別集類存目)

九正易因(無卷數 江蘇周厚堉家藏本)

明李贄撰贄本名載贄晉江人嘉靖壬子舉人官至姚安府知府坐妖言逮問自殺事蹟附見明史耿定向傳是書每卦先列經文次以已意總論卦象又附錄諸儒之說於每卦之後書止六十四卦其文言繫辭等傳皆未之及經文移大象於小象之後則贄臆改也朱彛尊經義考載其原序述馬經綸之言曰樂必九奏而後備丹必九轉而後成易必九正而後定故有是名贄所著述大扺皆非聖無法惟此書尙不敢詆訾孔子較他書爲謹守繩墨云(四庫全書總目·經部·易類存目)

藏書六十八巻(兩江總督採進本)

明李贄撰贄冇九正易因已著錄是編上起戰國下迄於元各採摭事迹編爲紀傳紀傳之中又各立名目前有自序曰前三代吾無論矣後三代漢唐宋是也中間千百餘年而獨無是非者豈其人無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爲是非固未嘗冇是非耳然則予之是非人也又安能已又曰藏書者何言此書但可目怡不可示人故名曰藏書也而無奈一二好事朋友索覽不已予又安能以已耶但戒曰覽則一任諸君覽但無以孔夫子之定本行賞罰也則善矣云云贄書皆狂悖乖謬非聖無法惟此書排擊孔子别立褒貶凡千古相傳之善惡無不顚倒易位尤爲罪不容誅其書可燬其名亦不足以汚簡牘特以贄大言欺世同時若焦竑諸人幾推之以爲聖人至今鄕曲陋儒震其虛名猶有尊信不疑者如置之不論恐好異者轉矜剏獲貽害人心故特存其目以深暴其罪焉(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别史類存目)

續藏書二十七巻(兩江總督採進本存目)

明李贄撰贄所著藏書爲小人無忌憚之尤是編又輯明初以來事業較著者若干人以續前書之未備其書分開國名臣開國功臣遜國名臣靖難功臣内閣輔臣勲封名臣經濟名臣理學名臣忠節名臣孝義名臣文學名臣郡縣名臣諸目因自記其本朝之事故議論背誕之處比藏書爲畧少然冗雜顚倒不可勝舉如一劉基也旣列之開國名臣又列之開國功臣一方孝孺也旣列之遜國名臣又列之文學名臣經濟本無大小安見守令設施不足以當經濟乃於經濟名臣外别立郡縣名臣又王褘殉節滇南不入之忠節傳中而列之開國臣内種種蹖駁毫無義例總無一長之可取也(四庫全書總目·史部·别史類存目)

疑耀七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舊本題明李贄撰贄有九正易因已著錄是編前有張萱序稱負笈數千里修謁其門迺裒一編見示屬以訂正戊申嵗以地官郎分務吳會登梓以傳云云案贄恃才妄誕敢以邪說誣民所作藏書至謂毋以孔夫子之是非是非我其他著作無一非往悖之詞而是編考證故實循循有法雖間倡儒佛歸一之說其言亦謹而不肆至云儒不必援佛佛不必援儒又云經典出六朝人潤色非其本眞且與贄論相反斷乎不出其手王士禎古夫于亭雜錄云家有疑耀一書凡七卷乃李贄所著而其門人張萱序刻者余嘗疑爲萱自篹而嫁名於贄以中數有校秘閣書及修玉牒等語萱嘗爲中書舍人篹文淵閣書目而贄未嘗一官禁近也及觀論温公一條中云余鄉海忠介益信不疑云云今因士禎之說而考之奉朝請一條云余今將五十矣始爲尙書郞是萱官戸部時語贄亦未嘗官六曹也蘭香一條云此法在宋已有之自吾廣始蘇東坡一條云東城寓吾惠最久文天祥一條云文璧葢守余惠州而以城降元者是皆廣東人語與萱之鄉貫相合贄本閩人無由作此語也知此書確出於萱士禎所言爲不謬葢以萬厯中贄名最盛託贄以行而其中刪除不盡者尙有此數條耳相傳坊間所刻贄四書第一評第二評皆葉不夜所僞撰知當時常有是事也其書多由記憶而成如文彦博僞帖不知爲玉照新志所載石蒼舒事翡翠屑金不知爲歐陽修歸田錄語謂沈約還家問鄉里詎堪持作夫二語爲白居易詩謂左傳巫尩爲巫者名尩皆失之疎舛謂本草稱螬可療目故陳仲子耳無聞目無見食螬李而卽愈又謂本草稱蓴鱸作羮下氣止嘔張翰在當時意氣鬱抑遇事嘔逆故思此味尤穿鑿無理然其他考證乃往往有依據舊以惡贄之故併屏斥之過也今改題萱名從其實焉(四庫全書總目·子部·雜家類)

初潭集十二卷(内府藏本)

明李贄撰贄有九正易因已著錄此乃所集說部分類凡五曰夫婦曰父子曰兄弟曰君臣日朋友每類之中又各有子目皆雜采古人事蹟加以評語其名曰初潭者言落髪龍潭時卽纂此書故以爲名大抵主儒釋合一之說狂誕謬戾雖粗識字義者皆知其妄而明季乃盛行其書當時人心風俗之敗壊亦大槩可睹矣(四庫全書總目·子部·雜家類存目)

余家有疑耀一書凡七卷乃李贄所著而其門人張萱序刻者余嘗疑其為萱自纂而駕名於贄盖以中數有校秘閣書及修玉牒等語萱嘗為中書舎人纂文淵閣書目而贄未嘗一官禁近也及觀論温公一條中云余鄉海忠介益信不疑萱廣東人與忠介正同鄉里然必駕名於李又何説也(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古夫于亭雜錄卷四)

李温陵傳  袁中道

(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百四十一)

李温陵者名載贄少舉孝亷以道逺不再上公車為校官徘徊郎署間後為姚安太守公為人中燠外冷丰骨稜稜性甚卞急好面折人過士非叅其神契者不與言強力任性不強其意之所不欲初未知學有道學先生語之曰公怖死否公曰死矣安得不怖曰公既怖死何不學道學道所以免生死也公曰有是哉遂潜心道妙久之自有所契超於語言文字之表諸執筌蹄者了不能及為政守法令清簡不言而治每至伽籃判了公事坐堂皇上或寘名僧其間簿書有隙即與叅論虚玄人皆怪之公亦不顧禄俸之外了無長物久之厭圭組遂入雞足山閱龍藏不出御史劉維竒其節疏令致仕以歸初與楚黃安耿子庸善罷郡遂不歸曰我老矣得一二勝友終日晤言以遣餘日即為至快何必故鄉也遂携妻女客黃安中年得數男皆不育體素癯澹於聲色又癖潔惡近婦人故雖無子不置妾婢後妻女欲歸趣歸之自稱流寓客子既無家累又斷俗縁叅求乘理極其超越剔膚見骨逈絶理路出為議論皆為劍刀上事獅子迸乳香象絶流發詠孤髙少有酧其機者子庸死公遂至麻城龍潭湖上與僧無念周友山丘坦之楊定見聚閉門下鍵日以讀書為事性愛掃地數人縳帚不給衿裾浣洗極其鮮潔拭面拂身有同水淫不喜俗客客不獲辭而至但一交手即令之逺坐嫌其臭味其忻賞者鎮日言笑意所不契寂無一語所讀書皆抄冩為善本東國之秘語西方之靈文離騷馬班之篇陶謝柳杜之詩下至稗官小說之竒宋元名人之曲雪藤丹筆逐字讐校肌襞理分時出新意其為文不阡不陌抒其胸中之獨見精光凜凜不可迫視詩不多作大有神境亦喜作書毎研墨伸紙則解衣大呌作免起鶻落之狀其得意者亦甚可愛瘦勁險絶鐵腕萬鈞骨稜稜紙上一日惡頭瘡倦於梳櫛遂去其髪獨存鬢鬚公氣既激昻行復詭異斥異端者日益側目與耿公往復辨論毎一札累累萬言發道學之隠情風雨江波讀之者髙其識欽其才畏其筆始有以幻語聞當事當事者逐之於時左轄劉公東星迎公武昌舍蓋公之堂自後屢歸屢逰劉公迎之沁水梅中丞迎之雲中而焦公弱侯迎之秣陵無可復歸麻城時又有以幻語聞當事當事者又誤信而逐之火其蘭若而馬御史經綸遂躬迎之於北通州又會當事者欲刋異端以正文體疏論之遣金吾緹騎逮公初公病病中復定所作易因其名曰九正易因常曰我得九正易因成死快矣易因成病轉甚至是逮者至邸舍囱囱公以問馬公馬公曰衛士至公力疾起行數步大聲曰是為我也為我取門片來遂卧其上疾呼曰速行我罪人也不宜留馬公願從公曰逐臣不入城制也且君有老父在馬公曰朝廷以先生為妖人我藏妖人者也死則俱死耳終不令先生往而已獨留馬公卒同行至通州城外都門之牘尼馬公行者紛至其僕數十人奉其父命泣留之馬公不聽竟與公偕明日大金吾寘訊侍者掖而入卧於堦上金吾曰若何以妄著書公曰罪人著書甚多具在於聖教有益無損大金吾笑其崛強獄竟無所寘詞大略止回籍耳久之旨不下公於獄舍中作詩讀書自如一日呼侍者薙髪侍者去遂持刀自割其喉氣不絶者兩日侍者問和尚痛否以指書其手曰不痛又問曰和尚何自割書曰七十老翁何所求遂絶時馬公以事緩歸覲其父至是聞而傷之曰吾護持不謹以致於斯也傷哉乃歸其骸於通為之大治塚墓營佛刹云公素不愛著書初與耿公辨論之語多為掌記者所録遂裒之為焚書後以時義詮聖賢深旨為說書最後理其先所詮次之史焦公等刻之於南京是為藏書蓋公於誦讀之暇尤愛讀史於古人作用之妙大有所窺以為世道安危治亂之機捷於呼吸微於縷黍世之小人既僥倖喪人之國而世之君子理障太多名心大重護惜太甚為格套局面所拘不知古人清浄無為行所無事之旨與藏身忍垢委曲周旋之用使君子不能以用小人而小人得以制君子故往往明而不晦激而不平以至於亂而世儒觀古人之跡又慨繩以一切之法不能虚心平氣求短於長見瑕於瑜好不知惡惡不知美至於今接響傳聲其觀場逐塊之見已入人之骨髓而不可破於是上下數千年之間别出手眼凡古所稱為大君子者有時攻其所短而所稱為小人不足齒者有時不沒其所長其意大都在於黜虚文求實用舍皮毛見神骨去浮理揣人情即矯枉之過不無偏有重輕而舍其批駁謔笑之語細心讀之其破的中竅之處大有補於世道人心而人遂以為得罪於名教比之毁聖叛道則已過矣昔馬遷班固各以意見為史馬遷先黃老後六經退處士進逰俠當時非之而班固亦排守節鄙正直後世監二史之弊汰其意見一一歸之醇正然二家之書若揭目月而唐宋之史讀不終篇而已兀然作欠伸狀何也豈非以獨見之處即其精光之不可磨滅者與且夫今之言汪洋自恣莫如莊子然未有因讀莊子而汪洋自恣者也即汪洋自恣之人又未必讀莊子也今之言天性刻薄莫如韓子然未有因讀韓子而天性刻薄者也即天性刻薄之人亦未讀韓子也自有此二書以來讀莊子者撮其勝韻超然名利之外者代不乏人而申韓之書得其信賞必罰者亦足以強主而尊朝廷即醇正如諸葛亦手寫之以進後主何嘗以意見少駮遂盡廢之哉夫六經洙泗之書粱肉也世之食粱肉太多者亦能留滯而成痞故醫者以大黃蜀豆瀉其積穢然後脾胃復而無病九賔之筵雞豚羊魚相繼而進至於海錯若江瑶柱之屬弊吻裂舌而人思一朶頥則謂公之書謂消積導滯之書可謂是世間一種珍竒不可無一不可有二之書亦可特其出之也太蚤故觀者之成心不化而指摘生焉然而窮公之所以罹禍又不自書中來也大都公之為人真有不可知者本絶意仕進也而専譚用世之略謂天下事决非好名小儒之所能為本狷潔自厲操若氷霜人也而深惡枯清自矜刻薄瑣細者謂其害必在子孫本屏絶聲色視情慾如糞土人也而愛憐光景於花月兒女之情狀亦極其賞玩若借以文其寂寞本多怪少可與物不和人也而於士之有一長一能者傾注愛慕自以為不如本息機忘世槁木死灰人也而於古之忠臣義士俠兒劍客存亡雅宜生死交情讀其遺事為之咋指砍案投袂而起泣淚橫流痛哭滂沱而不自禁若夫骨堅金石氣薄雲天言有觸而必吐意無往而不伸排榻勝已跌宕王公孔文舉調魏武若稚子稽叔夜視鍾會如奴隸鳥巢可覆不改其鳳味鸞翮可鎩不馴其龍性斯所由焚芝鋤蕙啣刀若盧者也嗟乎才太髙氣太豪不能理照溷俗若就囹圄慚柳下而愧孫登可惜也夫可戒之夫公晩年讀易著書曰九正易因意者公於易大有得舍亢入謙而今遂老矣逝矣公所表章之書若陽明先生年譜及龍溪語録其類多不可悉記云外史袁中道曰公之於温陵也學之否予曰雖好之不學之也其人不能學者有五不願學者有三公為士居官清節凜凜而吾輩隨來輙受操同中人一不能學也公不入季女之室不登冶童之牀而吾輩不斷情慾未絶嬖寵二不能學也公深入至道見其大者而吾輩株守文字不得玄旨三不能學也公自少至老惟知讀書而吾輩汨沒塵縁不親韋編四不能學也公直氣勁節不為人屈而吾輩怯弱隨人俯仰五不能學也若好剛使氣快意恩讐意所不可動筆之書不願學者一矣既已離仕而隠即宜遁迹名山而乃徘徊人世禍逐名起不願學者二矣急乘緩戒細行不修任情適口鸞刀狼藉不願學者三矣夫其所不能學者將終身不能學而其不願學者斷斷乎其不學之也故曰雖好之不學之也若夫幻人之譚聞其既已髠髪仍冠進賢八十之年不忘欲想者有是哉所謂蟾蜍擲糞自其口出者也

李贄  (清)鄭方坤 撰

(四庫全書·集部·詩文評類·全閩詩話卷七)

袁小修嘗語予曰卓老多病寡慾妻莊夫人生一女莊殁後不復近女色其戒行老禪和不復是過也平生痛惡偽學毎入書院講堂峩冠大帶執經請問輒奮袖曰此時正不如攜歌姬舞女淺斟低唱諸生有挾妓女者見之或破顏微笑曰也强似與道學先生作伴於是麻黄之間登壇講學者銜恨次骨遂有宣淫敗俗之謗蟾蜍擲糞自其口出豈足以汚卓老哉予兄中郎以吳令謝病歸再起儀部卓老以為理不當復出為詩曰王符巳著潛夫論為問中郎到也無巳而中郎將抵國門乃改前句曰黄金臺上思千里為報中郎速戒途其於進退出處介介如此人知卓老為栁下之不恭不知其為伯夷之隘也卓老風骨稜稜中燠外冷參求理乗剔膚見骨迥絶理路出語皆刀劍上事獅子送乳香象絶流直可與紫柏老人相上下遺山中州集有異人之目吾以為卓老可以當之錄其詩附於髙僧之後傳燈所載旁出法嗣卓老或其儔歟(閩書) 温陵李贄贈利西秦詩逍遥下北溟迤邐向南征刹刹標名姓山山記水程回頭十萬里舉目九重城觀國之光未中天日正明(帝京景物畧) 世稱海門先生都不曽聆其作義今日始讀其所為挽李秃翁詩知真正學道人持論極平眼界極寛憐才極切其詩曰半成伶俐半糊塗惑亂乾坤膽氣麤惹得世人爭欲殺眉毛狼籍在囹圄又曰天下聞名李卓吾死餘白骨暴皇都行人莫向街頭認面目由來此老無有一字破綻否有一字不墮淚否(梅花草堂集)








李温陵集   明李贽撰。二十卷。   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泉州晋江人(今属福建)。回族。年二十六中举,年五十一官云南姚安知府,后三年辞官,在湖北、麻城等地讲学著书。万历年间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罪下狱死。   《李温陵集》一至十三卷为《答书杂述》,亦即《焚书》;十四至十七卷为《读史》,即摘录其《藏书》中史论部分;十八、十九两卷为《道厚录》,即《说书》;二十卷为诗。是集有明万历间海虞顾大韶校刻本。《四库全书》列入存目。   李贽思想核心是“道”,是人自身的道。他认为“人外无道,道外亦无人”。(《明灯道古录》)道只在于人本身,而不在于人之外;它就是人的本性,人的自我需要。一切离开人的自我需要,对人的本性加以限制的东西,都不足以为道。本贽认为,道主要应当到人间的“百姓日用”之“迩言”中去寻找,“如好货,如好色,如勤学,如进取”(《答邓明府》)等等。而且不仅市井小民,尽人皆如此,即使大圣大贤,亦不能无势利之心。究其原因,李贽概括为“人必有私”(《德业儒臣后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饭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也。”(《答邓石阳》)。说人的物质利益、物质生活,是由人的与生俱来的生理需要所决定的,人人皆同的自然属性,是人的一切其他行为的基础,因而这就是社会人生的本性和本质。   由此出发,李贽揭露了几千年封建统治违背这些本性和本质的荒谬性,揭出了自己的改造社会的政治主张,主要集中在礼的问题上。在《明灯道古录》中说“好恶从民之欲,而不以己之欲,是之谓礼。”按照此礼,“上焉者又不肯强之使从我,只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以听之,则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其千万人之欲,是谓物各副物。……夫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其所愿有,不格心归化者,未之有也。”(《明灯道古录》)希望社会能给予每个人通过个人奋斗追求幸福生活的平等权力。李贽把人世之道归结为人的自然本性,因而提出人的情性自由发展的要求,从而形成他的非伦理主义的伦理观。李贽的伦理观以是否合乎“民情之所欲”作为他判断善恶的唯一标准。   《明灯道古录》说“夫唯以迩言为善,则凡非迩言者必不善。何者?以其非民之中,非民情之所欲,故以为不善,故以为恶耳。”李贽反对以忠、孝、仁、义的伦理教条规定人的善性,他主张“不必矫情,不必违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志心而动,是为真佛。”(《失言三首》)他认为该让人破除各种传统道德的束缚,大胆地追求生活的幸福。由此,李贽高度赞赏卓文君倾心于司马相如,便不顾一切随其私奔的行为;而且还认为商人并不一定可鄙,富于他人者未必皆靠诈力。此见解至今仍有积极意义。他还主张让人摆脱一切圣贤之说的桎梏,独立思考,自作主宰,这是对人的思想和个性的解放。   李贽在《题孔子像于芝佛院》杂文中指出“以孔子为大圣”纯粹是一种世代相传的盲目性,“儒先臆度而言之,父师沿袭而诵之,小子朦而听之。万口一词,不可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号召人们从民族和历史的精神枷锁的学说中解放出来。李贽不仅视圣贤为凡人,而且改变了评价君臣的道德标准,从所谓敬天忠君变成了“安养斯民”,认为君德、臣德在于“民得安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塞”(《冯道》)。李贽批评假道学说:“天下之人,本与仁者一般,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自不容有恶耳。所以有恶者,恶行愿之乱德,恶久假之不归,名为好学而实不好学者耳。”(《复京中朋友》)揭穿假道学的口是心非。而对假道学的学说,即封建礼教,李贽根本不予承认。他认为“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学也,岂讲道学者所能学乎?”(《孔融有自然之性》)由此,他说臣之事君,本为名利,无所谓忠;父子亲子,本为寄托,无所谓慈。指出凡笃守礼教者多是名心太重。李贽对传统的伦理道德进行了一场彻底的荡涤。   李贽提倡积极有为,经世致用,他著书的目的也在于治国平天下,他称自己的《说书》“有关于治平之大道”,“倘有大贤君子欲讲修、齐、治、平之学者,则不可一日不呈于目”(《自刻说书序》)。李贽还认为“天下决无不可为之时”,只存在世人有能无能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世事可为不可为的问题。他认为经世致用必须面对现实“因病发药,因时治病,不得一概。此道之所以为大也。”(《复邓石阳》)而在《藏书·赵汝愚》里提出了“治夷适时,学必经世”的观点,他说“夫孝宗,愿治之主也。治贵适时,学必经世。彼其时,为人臣子者,触目激哀,哀号痛恨,不在甘为一竖子明矣。吾意先生当必有奇谋秘策,能使宗室再造,免于屈辱,呼吸俄顷,危而安,弱而强。   幼学壮行,正其时矣。乃不曾闻嘉善猷入告尔后,而直以内侍为言,是为当务之急与?或者圣人正心诚意之学,直为内侍一身而设,顾不在夫夷狄中国之强弱也?则又何贵于正心诚意也?然自古至今,以能去小人谓为君子者多矣,独先生哉?快一己之喜恶,流无穷之毒害。‘伪学’之禁有以也!”这段话揭露了朱熹道学的误国无用。在国家危难之际没有一条转危为安,使国家强励的策略,仅以正心诚意之论劝人主去内侍中之小人,可谓治不思适时,学不能经世,实伪学耳。所以李贽提倡“治贵适时,学必经世”,其观点是同道学及传统儒学完全对立的。   李贽把人世之道归结为人的自然本性的同时,也把人世之道从天上转向人间,从伦理道德转向物质生活,使人世之道落到了实处,这是一种由虚而实的倾向,由此出发要求一切学问、事业面向现实,经世致用,就形成了他的功利主义的价值观,而与这种价值观相对立的,就是“发于情性,由乎自然”的文艺思想。李贽在文艺上最著名的观点是“童心”说,阐述此观点的文章叫《童心说》。文章提出,“天下之至文,夫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童心者,真心也”。李贽以“童心”说来做为孔孟之道的对立面,认为“道理闻见”使人的言谈举止不再发自本心,因而言谈举止成为“以假人言假言”、“事假事而文假文”的虚假世界,而他所说的童心是“好察迩言”,“则得本心”(《答邓名府》)而在当时不扫除“道理闻见”的污染,恢复人的本性,就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文艺创作,所以李贽在《童心说》的最后发出感慨:“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李贽极力推崇自然之美,在《读律肤说》中写道:“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唯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为美耳。”(《焚书》卷三)他所指的自然,是所谓“发于情性,由乎自然”,因此,只要是“自然发于情性”的,那么各种风格均属自然,这就等于宣布了文艺的解放,而一切文法诗格均成赘物,破除了从技法、风格到内容的一切规定,由情性之自然变成情性之自由。李贽自称为“敢倡乱道”的人,在《杂说》中说道:“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其心中的悲愤和不平需要渲泄,故情之所致“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也是自然之道。   李贽在“童心”说,“自然”说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倡大胆创新,肯定一切新兴的文艺样式。他在《焚书》里说:“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新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生论也。”其“无人不文”强调发挥作家个人的创造性,翻出窠臼,自我发挥。“无时不文”则强调发挥进代的创造性,以今变古,推陈出新。其肯定的今文主要还是当时盛行的戏曲、小说,李贽是古代重要思想家中对戏曲、小说这些后起俗文学寄予满腔热诚的第一人。   李贽的学说是对传统封建思想的叛逆,他自己在《蜻蛉谣》中说:“古今人情一也,古今天下事势亦一也。某也从少至老,原情论势,不见有一人同者。故余每每惊讶,以为天何生我不祥如此乎?夫人性不相甚远,而余独不同,非不详而何?余初仕时,亲见南倭北虏之乱矣;最后入滇,又熟闻土官、徭、僮之变矣。大概读书食禄之家意见皆同,以余所见质之,不以为狂,则以为可杀也。”他生前受尽磨难,以七十六岁高龄的重病之身被捕入狱,他在狱中写了这样一首诗:“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我今不死更何得,愿早一命归黄泉。”(《狱中八绝》之八)在狱卒为其剃发时,夺刀自刎,两天后方才在创伤与血泊中死去。   李贽死后,被骂为“无忌惮”之“小人”,说他“导天下于邪淫,以酿中夏衣冠之祸,岂非愈于洪水、烈于猛兽者乎!”后来又被宣布“贽书狂悖乖谬,非圣无法”,“至今为人心风俗之害。故其人可诛,其书可毁。而仍存其目,以明其为名教之罪人。”(《四库全书总目题要》卷五、卷一七八)   李温陵集   二十卷(江苏周厚堉家藏本)   明李贽撰。贽有《九正易因》,已著录。是集一卷至十三卷,为答书、杂述,即《焚书》也。十四卷至十七卷为《读史》,即摘录《藏书》史论也。十八、十九二卷,为《道原录》,即《说书》也。第二十卷则以所为之诗终焉。前有《自序》,盖因刻《说书》而并摘《焚书》、《藏书》,合为此集也。贽非圣无法,敢为异论,虽以妖言逮治,惧而自刭。而焦竑等盛相推重,颇荧众听,遂使乡塾陋儒,翕然尊信,至今为人心风俗之害。故其人可诛,其书可毁,而仍存其目,以明正其为名教之罪人,诬民之邪说,庶无识之士,不至怵於虚名,而受其簧鼓,是亦彰瘅之义也。   ---出《四库总目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