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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國論事集/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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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李相國論事集
卷五
卷六 

憲宗出遊畋獵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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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因暇,欲近畋獵。行至蓬萊池西,謂左右曰:「李絳嘗諫我畋獵,云虧損政事。今雖不遠,近出苑中,必有章疏上陳,不如且休。」遂卻罷歸,其思理從諫,如是之至也。

論王鍔加平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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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校司徒河中節度使王鍔,遷鎮太原。鍔有理事才,長於補完省費,收聚儲蓄之事,雖毫芒不遺,其利必歸軍府,以是府庫充實,兵甲精勁。當範希朝領全軍赴易定,喪失費耗之後,太原虧竭,軍馬破落,管內諸軍鎮,戍邏相兼無三萬人,征馬羸病,並損傷者才六百匹,其於雕弊事稱於此。鍔捃拾收補以率下,至於糠秕無棄者。一二年間,財力贍足,添益遂至五萬人,軍馬有五千騎,戈甲充足,倉庫殷積。因回鶻並麾尼帥三萬人入朝,鍔遂悉出軍迎,以示威武。馬步軍共五萬人,排列五十里,旗幟鮮潔,戈甲犀利。回紇悚惕,不敢仰視。鍔平坐受其禮,威振北狄。上縷知事實,頻有加詔褒飾之言。鍔曾歷容管經略使,嶺南、淮南、河中節度使,家積財帛。是時鍔自顧年老,恐積財生謗,遂上表進家財二十萬貫。頃之,上以其有政績顯著,欲加平章事以獎之。宰臣論不可,恐乖公議。學士亦頻論議,且曰:「王鍔太原事績,誠有勞效,人望不至,名器虛損。兼近進家財,似希聖意,後代之所譏。」

上曰:「王鍔太原功課,朝廷遠近備知。宰臣亦數言其事績為諸鎮之最。當殘瘁之後,成雄富之實,朕所以懸加官爵,祗獎功勞。有效不酬,何以勸諸方鎮,不虛中書乎?若以進財誘動,不量可否,便得寵榮,即王播前後進奉數百萬貫,便合與平章事也。我但觀事跡虛實,以行其獎勵,非感於財物,卿當悉之。」

論天地祭器敝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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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士李絳因奏事,言:「祭祀天地,享薦祖廟,祭器敝惡,深乖祗敬。」上悚然曰:「雖以故事祀天地,享宗廟,不得親行,令宰臣攝事,每至其日,朕未嘗不夜半時起,沐浴盥櫛,肅恭以至明旦時,方始休息。孔子曰:『吾不親祭,如不祭。』況享薦器物,至於破損,大乖精潔之誠。」當時便敕所司,並令修飾,務在精細,無至因循了日,逐件進呈。

論任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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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御浴堂北廊,召學士李絳對。上從容言曰:「朕觀前王,任多賢才,所以理。即今日都無賢才可任,何故也?」絳對曰:

自古及今帝王,未有不任賢則理,用邪則亂,明著史傳,不敢備陳。夫聖王欲理當代之人,祗選當時之賢,極其才分,便可致理,豈借賢於異代,以理今日之人?近代北齊任楊遵彥則理,用高阿那肱則亂;隋代任高颎則理,用楊素則亂;國家任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姚崇、宋璟則理,用李義甫、許敬宗、李林甫、楊國忠則亂。事狀橫於目前,理亂存於史策。夫致賢之路,歷代不同。大凡王者不以至尊輕待臣下,不以己能蓋於凡器,折節下士,卑躬禮賢,天下仰知聖意,賢能之人方出。是巖穴無晦跡之儔,朝廷有佐時之器矣。

上曰:「何以知其必賢而任之乎?」對曰:

聖問至當,誠為難知。堯舜亦以知人為難,況近代澆薄,真偽不分,固不易知也。然以事小驗之,必十得七八矣。任官清廉,無貪穢之跡,當事堅正,無阿容之私,章疏諫諍,無希望依違之茍,左右獻納,無邪佞愉悅之辭,言必及遠大,行不顧財利,如此則可謂近於賢矣。若言必諂諛,動關名利,但攻人之短,不揚人之美,求己之售,不量己之分,觀望主意,以希合為心,逢迎君意,以恩幸為誌,為主招怨,為身圖利,斯可謂之小人也。驗之以行事,參之以輿議,然後用之。委用之後,名實相副,則當任之。既任之,則當久之。使代天下之績,久而化成,然後聖君垂拱而天下治矣。賢者行理端直,身寡黨援,拔擢賢彥,則小人怨謗,杜塞邪徑,則奸人構陷,制度畫一,則貴戚毀傷,忠正進用,則諛佞攻擊,夫用賢豈容易哉!自非聖主明君,懸鑒情偽,不使毀謗得行,疑似生隟,盡其才器,極其智用,然後政化可得而興。故齊桓公任管夷吾,尊之曰「仲父」,而齊國大理,是任之不疑也。管仲對桓公曰:「既任君子,而以小人參之,此最害霸也。」古人以求賢不至,則賢者不出,故喻以蝸蚓之餌,以求吞舟之鱗,設釜鐘之祿,以致濟代之器,不可得也。陛下但以數事,驗之以言,校之以實,采之於眾,任之以權,則賢不肖得矣。伏惟聖智詳察。

上曰:「卿言得之,盡於此矣。」

上言承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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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侍郎李絳於延英對。

上曰:「朕發遣承璀為淮南監軍,宰相總不知,外人以為如何?」絳對曰:「外人不準擬陛下出得承璀。」

上曰:「此朕家人,何故不能出也?」對曰:「承璀受殊常恩私,當非次委任,威振內外,權傾朝廷。無有賢愚,望風畏伏,外間私語,亦不敢斥言其名。中外人云,寧可上忤陛下,不敢斥言承璀。忤陛下,或有恩貸;忤承璀,必有禍害摧破,黨類相托,無復振起。威福既盛,恩寵又深,所有眾人,不準擬陛下動得。今聞所有處分,皆荷英明,謂聖斷必行,撓惑不得,不勝欣賀。且知守道之人,必不盡為中人所害也。」

上曰:「此輩是朕家人,智識凡近,比緣經任使,所以假貸恩私。若事跡無良,違犯有驗,朕處置之若一毫爾。若有大事,朕亦能斷之。」眾聞此言,皆喜相賀。大哉憲宗之為君也,不以私恩害公道,不以偏幸損正人,知宦官之重輕,識職分之本末,故罪犯者棄之如草芥,可不謂有道之君哉!

上處分舊例戶部有進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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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六年,戶部侍郎李絳延英對畢,上曰:「舊例戶部有進奉,近張弘靖進銀二千兩,衛次公進絹十萬匹,卿獨不進,何也?」絳對曰:「凡是方鎮土地,則有財賦出入,或儉省節用,或貨易羨餘,則有進奉,亦非正道,是將貨利以結主恩。今戶部侍郎,是掌陛下錢帛庫藏之官,準敕徵入,準敕支用,不合分外更有剩錢。臣豈敢將陛下錢物,充臣進奉?若將戶部錢物進入內庫,即是將陛下東庫錢物搬入西庫爾,寧號為進獻?且進奉之弊,公議喧然。四方皆厚斂於人,以充進獻,因緣奸盜,大半入私。上招好貨之議,於國虧厚下之澤。況臣忝司戶部,敢踵舊弊乎?」上曰:「卿言是。朕錢在於左藏,何須進入以為煩冗也?若不見卿縷言,朕亦不細知此事。依卿所奏,更不用進。」

論戶部闕斛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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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和六年,戶部侍郎李絳奏曰:

天下州縣,皆有戶部闕官俸料職田,祿粟見在,計有三百餘萬石。舊例便牒諸道監院,準時價糶貨,市綾絹送納戶部。巡院官既少有公心,皆申報估價至賤,三分無一,大為奸欺。及依來牒令糶,皆是觀察、刺史、院官、所由等賤價糶將,貧弱百姓惠都不收。市輕貨皆貴破官錢,計度所糶斛斗回市輕貨,比及到京輸納之時,損折奸欺,十無七八。枉破官物,利入奸人,無益於公,有害於理。臣伏見自陛下嗣位已來,遇江淮荒歉,三度恩赦。賑貸百姓斛斗,多至一百萬石,少至七十萬石。本道饑儉無米,皆賜江西、湖南等道米。江淮諸道百姓,差使於江西、湖南般運,往返數千里,五六個月,舟船方到。百姓殍殕相望,轉徙溝壑矣。蓋緣道路遐遠,不救急切也。今天下戶部闕官斛斗,伏請便令所在州縣收貯,如是觀察州即令觀察判官一人專知判,州即錄事參軍一人專知判。如有遷轉改易,分明交付後人。如交割之時,妄有情故,虛受物數,便懲責承受專知官。如似損壞,即仰於當處州府公用卻回,取當年新斛斗。詔書朝到,斛斗暮給,救倒懸之甚急,免般運之艱難,副聖慈憂恤之仁,免饑人僵殕之苦。若貯貨之外,斛斗甚多,便減價出糶,務救百姓艱歉也。

上覽奏,深所嗟賞曰:「若在位者皆能如此,用心奉公,朕豈憂天下不理也?」遂依所奏敕下,至今守為程式。

論元義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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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七年春,元義方自福建觀察使拜京兆尹。是時貴人吐突承璀特承恩寵。義方,由徑小人也,以承璀閩越人,因為廉使,厚結其黨里親族,悉署軍中右職,令厚加請受,中貴人深荷之。宰相李吉甫自淮南重入,托身於承璀,為不易之契,與義方同與通結,特除京兆尹。戶部侍郎李絳素惡其為人,及拜相後,遂出義方為鄜坊觀察使,且令出朝廷,免有關通津梁爾。而義方內恃通結力,外憑吉甫援,因謝對見,盛奏李絳情故,「黨庇同年及第人許季同,自兵部郎中數月便授京兆尹。臣乃被黜鄜坊。上罔聖德,自行威德。」

上曰:「朕諳李絳為人,不合有此。待朕對日問之。」義方不準擬不信其言,惶遽述於吉甫,以祈旁救。吉甫謂義方曰:「此人勁硬,必不得位頭便已。大須作意。」及翌日,延英對見,奏事了,上發言曰:「朕不知同年之稱,便有情故,除授之際,遽有偏頗,何也?」對曰:「李吉甫、權德輿並非科第,唯臣一人是進士及第,有同年者。是四海之人,悉非親族,亦有放出身,然後始相識,謂同此出身,何得便有情故?每年明經、進士及第一百餘人,每年春,同年吏部得官一千五百人,亦是同年。言事者知陛下不親小事,敢以此罔上。兵部郎中許季同,與臣同年及第,為韋臯判官。劉辟作亂,季同棄妻子,歸朝廷。吉甫賞其忠節,手自為制詞,除監察御史,豈是同年?今為兵部郎中四五個月,未合轉遷,緣親兄許孟容授吏部侍郎,準敕兄弟不合同省,所以轉授京兆少尹。佗人亦須如此處置,豈得為同年?臣聞忠臣事君,不以私害公,如親故才行,實堪舉用,即合陳奏,使各當其才。為身避嫌,使親故有才不用,是徇私也,於公道何有哉?為臣下私計,則免悔尤,為朝廷敘官,則非至公矣。小人之言,不可不察。」

上曰:「朕知卿不疑。向者如卿所奏,雖是親兄弟、侄、子孫,但才當進用,更不須縷陳。浮言豈可信也?卿所分析,方知至公。」明日遂宣令,義方即赴本任。

論太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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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七年春,延英奏對畢,因問及國朝故事。上甚悅,宰臣李吉甫希意,奏言:「陛下威德布洽,華夷瞻戴,時已太平,可事歡樂。」上大笑。李絳奏曰:「昔太宗之理天下也,房玄齡、杜如晦輔相聖德,有魏徵、王珪規諫闕失,有溫彥博、戴胄以彌縫政事,有李靖、李勣訓整戎旅,故夷狄畏服,寰宇大安,天下之人仰戴聖德。猶孜孜而求理,開導直言,旰食宵衣,不敢滿溢,豈復當時務於自逸乎?陛下視今日事,何如漢文時?」上曰:「安敢望漢文哉?」曰:「文帝是漢之明主,恭儉節用,身衣皂綈,清凈為理,刑措不用,戎狄面內,致幹戈偃戢。而賈誼上言,猶以當時如厝火積薪之下,火未然而以為安。其憂危如此。今中夏河南北、申、蔡,有五十餘州,法令所不及,德澤所未加,兼西戎侵盜,近以涇、隴、靈、寧等州為界,去京城遠者不過千里,近者數百里,烽燧相接,邊界屢警。此方是陛下焦心涸慮,廢寢忘餐之時,豈可高枕而臥也?加以頻年水旱,廩藏尚虛,陛下憂勞,頻軫聖念。誠當延訪智略之士,揀拔賢良之臣,精求濟時之規,光大中興之業,又安可事於歡樂而自縱哉?伏惟陛下誡之。」

上欣然曰:「誠如卿言。朕所以一錢不敢妄費,一日不敢懈怠者,只為此言。卿言正當朕意,當與卿等圖之。」

上退朝,顧謂左右中官曰:「適來吉甫奏言,時已太平,勸我為樂。李絳屢陳古今,並言事宜,是憂危之事。吉甫諂佞,悅我顏色;李絳忠正骨鯁,言必遠大,真宰相也。」中人皆賀。後兩日,上令中使就宣賜酴縻酒,具言上意曰:「與眾人之言揣之。」蓋遣使微露上旨也。

論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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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七年秋,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懷諫,年十二,軍中扶翌處其位。宰臣李吉甫上言,須事討伐,以懲宿弊。宰臣李絳上言:「罪誠宜誅翦,時既不可,勢亦不同。臣愚度之,不必動眾。」吉甫遽進用兵之策,具圖畫入兵道路,攻討利病,並載河北土田平易沃壤,桑柘物產繁富之狀,若不討伐,必無變動。後延英日,上又問:「魏博之事如何?卿兩人所見各異,何者為長?」吉甫言:「須興師攻取,以示國威。」

上曰:「此勢恐須如此。不討伐,無復有得理。」李絳奏曰:「以臣愚慮,酌量事勢,必不勞興師,魏博當須歸國。」

上曰:「何以明之?」絳曰:「凡河南、河北叛渙之地,事體大同,懼部下諸將有權,恐得便圖己,各令均管兵馬,不令偏在一人,使力敵權均,為變不得。若廣與諸將計會,必謀泄不同,若一將為變,自然兵少不濟。以此相制,先動不得。此是賊中之制置,於事為便。加以酷誅重購,故無敢先發者。今懷諫乳臭童子,領事不得,須假人權柄,而托人性命。即所托者,其權必重,所任者,其言必行。如此厚薄不同,怨怒必起。向者權均力敵,適足生患,構其禍也。何者?以兵力齊等,不相服從,自然之勢也。若軍中不相服從,主帥不能斷,即必歸一寬厚簡易、軍中素所愛者。兵權既有所歸,懷諫自須受禍,若不被處置,即須送入朝廷。部將忽領一方之權,即與兩河事勢大異。賊中所惡,唯此是已。懼其部中效之,以受國家之利。魏博將若有此變,既懼諸鄰攻伐,必須歸懇朝廷。若不倚朝廷,即存立不得,此必然之理也。伏望陛下按甲蓄威,以俟其變,不兩三月,必有上聞。所要在應接速疾,赴其機會。而今但要且嚴敕諸將,簡練排兵,蓋為此也。」

上曰:「卿所陳賊中事宜,深盡機要。詳此事勢,亦不用兵。」他日延英,吉甫又盛陳用兵之計,言糧草匹帛,皆有次第。上又顧李絳何如,絳所奏如前,曰:「此事分明,不合疑惑,且兵不可輕易而動者。且討罰鎮州之時,四面興師近十二萬眾,並發兩神策遠赴河北,道路騷擾,靡費七百餘萬貫,訖無成功,取笑天下。失策之恥,傳之至今。瘡痍未平,休息未定,立功者未錄,戰死者未收。傷殘之人,慎於戰鬥,若敕命征發,驅之使戰,臣恐不樂之患,不止無功,散亂之兵,別有所慮。況魏博事勢,不要用兵。伏惟陛下斷於聖心,不惑浮論。」上奮身按手曰:「朕不用兵,定矣。」李絳因激上意曰:「雖聖斷不用兵,臣恐退朝後,更有人上惑聖聽者。」上色莊,厲聲曰:「朕言不用兵定,何人惑得?卿不用慮。」李絳遂起拜賀曰:「聖恩為萬姓屈己抑威,誠社稷之大計也。」

本所言三兩月,魏博必有所聞,後十餘日,果魏博使至,軍中已歸部將田興,奏取朝廷處分。使至非時,召宰相對,上具言此事,曰:「卿所揣魏博事勢,若合符契。」吉甫請且使宣慰,以觀其事。

李絳言:「不可。敕使到彼,萬一妄邀朝廷,事有一蹉跌,即難處置。疑誤之間,機宜已失,即追不及矣。今田興為眾所歸,坐俟朝命,不於此際便有寵命,他日把三軍表來,請與田興,節制在彼,在此即不得已,須與恩澤。不出聖心,是依軍中所請,感荷與特拜。豈若且示推誠不疑,足以應機合變,撫納其勢,總攬其心。平蕩兩河,在此一舉,不可失也。」吉甫素與知樞密梁守謙交結,潛為援助,曰:「舊例令中使宣勞,不可此鎮獨無,卻恐其不信也。」上遂令中使張忠順往宣慰,待回處置。李絳又奏:「今因田興投誠歸國,三軍颙俟聖旨,不當時處置,赴其機宜,待使敕將三軍表來,請授田興,則權柄不由於朝廷,恩澤不出於聖意。此機可惜,今復失之,後雖追悔,亦何及也?今計張忠順行程,才回過陜州。伏望明日便降白麻,授田興節度使,即恩澤出於君上,而威柄歸於朝廷。利害得失,明若日月,伏乞聖慈不疑。」敕使復宣曰:「且與留後何如?待其別後效,即與正授。」李絳曰:「若與留後,亦恐不得。且度朝廷氣力,坐制魏博得否?不因機會,獎其誠節,恩出不次,感亦殊常。若與留後,忽不受命,即卻成兇悖,又須姑息,與舊日何殊也?伏望決於聖斷,特賜處分。」明日遂出白麻,除田興為檢校工部尚書、魏博節度使。張忠順制已到,田興感涕,三軍受宣鼓舞。李絳又奏:「魏博自十餘年不知朝化,賞罰法令,都不及之。一朝以六州之地,歸於朝廷,刳河朔之腹心,傾悖亂之巢穴。不大賞賜,出其所望,軍心不感,事勢難知。請特賜一百五十萬錢帛,制書上以內庫為名,充三軍賞給。」中人有沮其所請者,上言曰:「所賜太多,那得及此?後若更有,即又如何?」李絳奏曰:「昔竇融,當光武削平天下,河西是未討之國,懷後伐之誅,為免禍之計,尚此崇獎,福流子孫。田興習舊無即日之憂,不順得鄰道之助,而天生忠義,誌懷雪霜,舉六州之地、兩河之贍。惜一百五十萬貫錢物,不收此一道人心。錢帛用了更來,機會一失難復。假如舉十五萬眾攻取六州,一年而克,豈不稱賀?而計費三百萬貫,事畢當賞賫,又在此外。今度所賜未及一半,而顧茲小費,失於大計,深可惜也。」上懸覽事情,欣然曰:「朕所以深服浣濯之衣,每事節約不用者,只為大段要切時用。不然,內藏收貯何為?」遂允所奏。及詔書到魏博,錢帛隨路而至,軍中踴躍,向闕拜泣。時田興初受節旄,諸道專使數十人在魏州,成德、兗、鄆使各十餘輩,見制書、錢帛到,皆垂手失色,驚嘆曰:「自艱難已來,未曾聞此處置。恩澤如此之厚,反叛有何益?」河朔人心大變,至今稱之。

其時天假魏博,使成忠義。吉甫旋患咽喉之疾,三十日不能起,遂得首尾其事,舉無差舛。不爾,異同之見,其可必乎?憲宗皇帝英明之姿,能斷大事,論奏往復,茍徇理臻要,未嘗不洞覽事情,故臨機決滯,有如影響,心有所定,惑之不疑,信為英斷之主也。其後田興賜名弘正,平申、蔡宿寇,魏博之帥為軍先鋒,弘正躬領全軍,蕩平齊魯,勛庸烜赫,忠義昭著。可謂感恩盡節之臣與。

論朋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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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御延英殿,與宰臣言:「向外人言朋黨頗甚,如何?」武元衡、李吉甫未對,而李絳奏曰:

朋黨之稱,為臣也。臣歷觀自古及今,帝王最惡者是朋黨。奸人能揣知上旨,非言朋黨,不足以激怒主心,故小人譖毀賢良,必言朋黨。尋之則無跡,言之則可疑,所以構陷之端,無不言朋黨者。夫小人懷私,常以利動,不顧忠義,自成朋黨。君子以忠正為心,以懲勸為務,不受小人之佞,不遂奸人之利,自然為小人所嫉,譖毀百端者,蓋緣求無所獲,取無所得故也。忠正之士,直道而行,不為諂諛,不事左右,明主顧遇則進,疑沮則退,不為他計,茍安其位,以此長為奸邪所構,以其無所人也。夫聖賢合跡,千載同符,忠正端愨之人,所以知獎,亦是此類,是同道也,非為黨也。豈可使端良之人,取非僻之士,然後謂非朋黨也。陛下親行堯舜之道,高上禹湯之德,豈謂上與數千年堯舜禹湯為黨乎?是道德同也。孔子,聖人也,顏回已下十哲,希聖者也,更相稱贊,為黨乎?是道業同也。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又曰「吾不復夢見周公」,遠者二千年,近者五百年,豈謂之黨?是聖人德行同也。後漢末時,名節骨鯁忠正儒雅之臣,同心匡國,盡節憂時,而宦官小人,憎嫉正道,同為構陷,目為黨人,遂起錮黨之獄,以成亡國之禍,備在史策,明若日月,豈不為誡乎?詩人嫉讒佞之人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可為三復也。

上曰:「朕無疑卿等意,況言朋黨失至公之道爾。」絳又對曰:「趨利之人,常為朋黨,以同其私故;守正之人常遘毀,以違其私故也。小人多譖言,常勝;正人少機直道,常不勝。伏希陛下監其事情而察其言行,則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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