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山詩集注/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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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義山詩集注
原序
 

  申酉之嵗,予箋注杜工部詩于紅豆山莊。既卒業,有友人謂予曰:「玉溪生詩,沈博絶麗,王介甫稱爲善學老杜,惜從前未有爲之注者。元遺山云詩『家總愛西崑好,只恨無人作箋。』子何不併成之,以嘉恵来學。」予因翻覈新舊唐書本傳以及箋啓序状諸作所載,于英華文粹者反復参考,乃喟然嘆曰:「嗟乎義山,蓋負才傲兀,抑塞于鈎黨之禍,而傳所云『放利偷合,詭薄無行』者,非其實也。」

  夫令狐綯之惡義山,以其就王茂元鄭亞之辟也;其惡茂元鄭亞,以其爲贊皇所善也。贊皇入相,薦自晉公,功流社稷,史家之論,每曲而直茂元諸人皆一時翹楚,安得以私恩之故,牢籠義山,使終身不爲之用乎?特以仇怨贊皇,惡及其黨,因併惡其黨贊皇之黨者,非真有憾于義山也。太牢正士爲讎,太牢而深結李宗閔楊嗣復之繼父,深險尤甚。會昌中贊皇,擢臺閣,一旦失勢,與不逞之徒竭力排陷之,此其人可附離爲死黨乎?義山之就,未必非擇木之智,渙邱之公。此而目爲放利偷合,詭薄無行,則必將朋比奸邪,擅朝亂政如八關十六子之所爲,而後謂之非偷合,非無行乎?且吾觀其活獄弘農,則忤廉察;題詩九日,則忤政府。于劉蕡之斥則抱痛巫咸;于乙卯之變則銜冤晉石。太和東討,懐積骸成莽之悲:党項興師,有窮兵禍胎之戒。以至漢宫瑶池華清馬嵬諸作,無非諷方士爲不經,警色荒之覆國。此其指事懐忠,鬱紆激切,直可與曲江老人相視而笑,㫁不得以「放利偷合」「詭薄無行」嗤摘之者也。

  或曰,義山之詩半及閨闥讀者,與玉臺香奩例稱。荊公以爲善學老杜,何居?予曰:男女之情,通于君臣朋友,國風之螓首蛾眉,雲髪瓠齒,其辭甚䙝,聖人顧有取焉。離騷托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遂爲六朝樂府之祖古人之不得志于君臣朋友者,往往寄遥情于婉孌,結深怨于蹇修,以序其忠憤無聊,纒綿宕往之致。太和以後,閹人暴横,黨禍蔓延,義山阨塞當塗,沈淪記室。其身危,則顯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則荘語,不可,而謾語之。計莫若瑶臺璚宇,歌筵舞榭之間,言之可無罪,而聞之足以動。其梓州吟云:「楚雨含情俱有託」,早巳自下箋觧矣。吾故曰:義山之詩乃風人之緒音,之遺響,蓋得子美之深而變出之者也。豈徒以徴事奥博,擷采妍華,與飛卿柯古争覇一時哉?學者不察本末,類以才人浪子目義山。即愛其詩者,亦不過以爲帷房暱媟之詞而巳,此不能論世知人之故也。予故博考時事,推求至隠,因箋成而發之,以復于友人,且以爲世之讀義山集者告焉。

  順治巳亥二月朔朱鶴齡書于猗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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