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紀事/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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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維
[编辑]張國維,號玉笥,浙江東陽人。天啟壬戌進士,除翻禺令。
以卓異入為刑科給事中,升太常少卿。崇禎七年甲戌,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甫受事而流寇犯安慶,參將唐某受賊紿,全軍覆沒。時國維方壯年,報至,頭髮一夜頓白。親督兵至安慶,見道官史可法,異其才,具疏請益設安慶巡撫,即以可法任之。諸所任寄咸得人。撫吳八年,賊不敢犯境。升工部右侍郎,總督河道。山東飢,米石八兩,而三吳石三兩,以應天所屬河工銀,盡糴米輸濟寧,每石水腳加五錢,得羨米倍贏。遂設粥廠十餘所,使官督賑,全活百萬計。賊李青山眾數萬,殺逐官吏,國維討平之,獻俘於朝。蔭一子,世錦衣千戶。
十五年壬午冬,大清兵破薊州,南略山東、青、兗,諸府皆陷,德王、魯王遇害。命推可任本兵者,舉國維、星馳赴京受事,總督趙光抃,戰於羅山,大敗,亡二萬餘人。周延儒視師,匿不以聞。是時,兵科員缺,國維題龔鼎孳等六人。蔣拱宸恨不與,及為御史,彈國維。謂:「西協地六百里,而國維設防止五百里。」疏七上,明年二月,與延儒俱放歸。
十一月,追論羅山事,被逮。舟過吳門,士民號哭塞楓橋,大聲前問孰為錦衣衛官校船者。國維恐有變,解纜急去,眾乃散。詔獄擬辟,山東、南直百姓,叩闕訟冤,遂以原官募兵浙直。
行十日,都城陷,國維星夜抵浙,圖舉勤王,得精兵三千,至鎮江。會福王立,乃朝留都,欲與史可法合兵北出。以國維為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協理戎政。馬士英議不合,乞假歸葬祖母。
乙酉五月,南都破,鄭遵謙起兵紹興,國維至台州,迎魯王。晉少傅,建極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歸集東陽兵,守錢塘,屯長河頭。首參馬士英十大罪,大英懼,不敢入朝。時紹興富家以助餉受累,國維不忍,用東陽世產鄰富家者,與原券計值,令出甲士,具衣械,程日給糧,總抵價若干,以土著之家,養不逃之兵,富人得產,而軍興得兵食,人情大歡。
福建詔至,加國維東閣大學士,輔魯王監國。延臣多欲開讀,國維曰:「唐王提兵北伐,老臣當效死前驅,若止一丸封嶺作天子,空以官爵隳散浙東將士心,大敵逼江,旦晚欲渡,臣不敢奉詔。」手敕七至,竟不發。國維深塹堅壘,沿江多置木城,激厲將士,為取杭州計。而方國安不同心腹,鄭遵謙等義兵又多烏合,是以不能成功。
丙戌六月廿八月,大清兵渡江,諸營皆潰,國維歸東陽,守陷坑嶺。六月,貝勒入閩,過東陽,將抵陷坑。國維請東陽令吳琪滋至,曰:「國維今日死,天氣方炎,恐腐爛不可辨識,將謂吾逃,貽禍此地,故特相邀,令君視吾死耳。」吳令涕泣。
國維殊容暇,取素繒書:《負國》、《念母》、《誡子》三詩,又留詩贈故人,冠帶北面稽首。謂僕曰:「吾大臣死王事,禮也。兵將在東陽者,因我及難,可舁屍詣門一謝之。對太夫人勿言我死,言遁去。坐我中堂,俟官來見,始可殮耳。」遂赴水死,年五十二。騎圍宅,見屍坐廳事如生,或叩頭痛哭,問之,則多濟寧人,飢年食其粥以活者。夜,有兵數十人,挾婦女宿其殯園,見堂皇燈炬,國維白髯絳袍,南面,刀戟列侍,兵大呼,遂不見。亟起,叩頭柩前,避去。
桂王立,諡文忠。長子世鳳,掛平魯將軍印,封武康伯,不受。次子世鵬,官尚寶司卿。世鳳被殺。張存仁自閩歸,百姓數萬遮馬前,請世鵬命。存仁曰:「吾少時即耳若父為人。」
遂釋之。
論曰:唐魯之議,以南稟閩朔,而不解兵為正。蓋當其時,受兵者魯,魯一撤兵,即錢塘不守,仙霞尚安蔽乎?昔人論南北之勢,守江不如守淮。閩之有浙,猶江之有淮也。若楚蜀江粵,皆藉唐王名號。維留土無二王,魯王自當退居重耳之位,諸臣共圖狐趙之勛,大邦維屏,三百年宗盟,不正有賴乎斯日歟?故鄭遵謙之拜疏迎駕,陳函輝之請殺金堡,或激或詭,二者均蔽。獨張國維適老臣謀國之體,石匱書所載,似亦未之審也。
徐石麒
[编辑]徐石麒,字寶摩,浙江秀水人,天啟壬戌進士。授工部營繕司主事。魏忠賢有調發,多格之。房師黃尊素下詔獄,納橐饘,募金抵誣贓,由是削籍。崇禎立,起南禮部郎中,累遷吏部文選考功郎中,佐塚宰鄭三俊掌院,范景文主南計,奏免七十八人。是時,主北計者謝升凡、溫體仁,私人皆庇之,南計不少徇焉。遷尚寶司卿應天府丞,行尹事。時方裁驛遞食縮,而馬如故,農裡重困。石麒計救之,無若召募,且勾胥吏故所乾沒,有餘資,積患頓解。三俊為刑部尚書,以輕比下獄,黃道周、黃景昉言之於經筵,上怒未回。石麒朝,元旦奏言:「皇上御極以來,麗丹書者多大臣朝士,嚴威之下,蔓引株連,九死一生。今又以輕擬深督三俊,將來必有承順風旨,以鍛鍊為能事,以鉤距為精神,非復慎獄之本意矣。」疏入,上御門口,傳出三俊。用石麒通政使。時治尚綜核,放棄者多造言語,妄陳端末,納言承行,不給,石麒剖斷嚴敏,告訐衰息。升刑部右侍郎。會推閣員先後二十四人,石麒與焉。稱疾不赴召對,故免陳演之譖。轉左侍郎,署部事,尋即真為尚書,言:「邇年刑官擅背律條,嚴文刻深,使吏胥上下其手。僥倖之徒,以賄為市,乾和召愆,其失非細。」因條上附會律文之謬數十事,會清獄,石麒盡心明允,理出冤滯近萬人,貫城幾空。
陳新甲下獄,政府以下皆為營救,石麒獨言:「俺答闌入而丁汝夔伏誅,沈惟敬盟敗而石星論死。惟後此遼瀋廣寧之陷,誅止督撫,不及中樞。故新甲覬引例自寬。不知此例乃天啟間陵夷解紐之政,非祖制所有也。今親藩膏刃,百城流血,夔星之罪,未若是烈。人臣無境外交,新甲身在朝廷,輒擅便宜通款北境,辱國無君,莫此為甚。」上覽疏,新甲即日棄市。
司禮王裕民,私庇劉元斌,並逮獄,上欲殺之。石麒爰上書,言:「隱人之惡,與身自為惡,終不同。律內奏事詐,不以實條,止擬一配注,以其欺君也。然則繩欺之法,亦止此矣。
加等至煙瘴已極,過此非臣所取擅。」入,上竟以內廷欺罔隱微,斬裕民而歎諭石麒。
洪承疇救錦州,束馬未動。職方張若麒,以中樞私人,出關督戰,遂大潰,精銳喪失俱盡。若麒就理而有奧援,司官遷延不讞,石麒謂:「王樸以倡逃誅,陳新甲以誤國辟,而倡倡逃誤誤國者安得減等?」論若麒如律。
左都御史劉宗周,以救姜彩、熊開元革職。石麒上言:「陛下求變通趨時之臣,舉朝不乏;若求廉頑立懦,維風易俗之臣,含宗周無選矣。」上不聽。彩等自詔獄改刑部,石麒輕擬,失上意,遂罷。
甲申五月,福藩立,起右都御史改吏部尚書。時江左草創,自石麒與劉宗周,黃道周出,始成朝廷。而馬阮用事,率降中旨,銓除不由部推,石麒爭之不得。士英冀以定策封侯,中人韓贊周主之。石麒覆疏:「昔世宗欲封楊延和、蔣冕伯爵,並辭不受。今國恥未雪,豈輔臣裂土自榮之時?俊克復神京,成功大定,加恩未晚。」士英氣奪。又言:「皇考福王殉難,先帝令勳臣黃門,恭視含殮。今先帝梓宮何所,封樹何似?乃遣一健兒應故事,示天下無悲思大行之意,何以鼓勵同仇?」不報。御史黃耳鼎,論石麒殺樞臣,敗和議。石麒具陳始末,小人賣國情狀始露,而石麒亦告去。自宗周、石麒去,南都竟敗。
乙酉四月,大清兵渡淮,黃尊素子宗羲,勸石麒避地四明山。石麒不可,曰:「馬阮已壞天下,雖智者難善其後,惟有死此一塊土耳。」
會朱大定等謀守嘉興,議奉石麒為兵主事,未集而敗。閏六月二十四日,大清兵圍嘉興,石麒由村舍叩城下,呼曰:「吾大臣,不可野死,請入與城同存亡。」城上人嘩曰:「我公來矣!」開門納之,越宿而陷。石麒朝服縊天寧寺,納其屍櫝中,逾三旬始殮,如生。而是時宗周在越城,飢經七日,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城外而死。海內高二人之死,能盡其義,為作《降城歎》、《我公來》樂府美之。
石麒清修絕俗,弘長後進,尤急人之難。吳昌時敗後籍沒,力言當事,止沒田產,他為類免。讎昌時者,又欲竄其子弟於許都叛黨之內,復理而出之,孝廉祝淵,上書頌宗周,緹騎逮問,石麒囑金吾無殺義士,淵得生出。生平強記經史,尤熟明事,章奏精洽,鑿然可施行。
石麒年六十八,無子,初以私屬爾谷為子,已二十六年,始立柱臣為後。或問:「後與子異乎?」曰:「然!子可私,後不可私。子惟父所愛,即子之;後非薦之祖禰,而享告之,宗族而信,不敢後也。故《詩》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是人皆可子之證也。《傳》曰:『鬼不歆非類,神不歆非族。』是人不可皆後之證也。」其議禮之精如此。唐王贈少傅文淵閣大學士,諡忠襄。爾谷官御史,與同郡錢柟友善,後並以太湖事牽連死。
熊汝霖
[编辑]熊汝霖,字雨殷,浙江餘姚人,崇禎辛未進士。為戶科給事中,直諫有聲。貶福建按察司照磨。南渡,起吏科,論廠衛告密之弊,及阮大鋮不當用。馬士英忌之,歸里。汝霖雅受知都御史劉宗周,乙酉,南都潰,潞王監國杭州,大清兵且至,宗周趣守道於潁守紹興城。而寓書招汝霖餘姚,未得相聞。既而杭州降,事益迫。宗周復令諸生張應燁往說潁,使聯絡汝霖計事,潁疑未決。汝霖報書:「先生誠用霖計,立宗王之才者,藉援未孩,推轂方藩。今閩兵數十艘,見屯蛟川,檄令移泊錢塘東岸,敵必不敢問渡。更溯徽寧遼左兵,搗虛建業,彼必退而內顧,東西同膽,恢復可圖。」宗周趣之曰:「門下有意,高皇一線,請急入郡。」
六月十九日,通判張愫賚版諸生耆老,奉牛酒渡江,輸降。大清招撫使至,汝霖謀為邑人所覺,避之山中。
閏六月八日戊子,宗周不食卒。其明日,孫嘉績起兵餘姚。
又一日,鄭遵謙起兵郡中,斬忄素及攝會稽令彭萬里。汝霖募兵寧波,來會嘉績,合軍,軍西陵。
初,宗周臨終,謂門人曰:「我緩死,以雨殷諸君不忘明室故,今已矣。」彌留,猶取幾上硯書一「魯」字。汝霖叩靈牀,慟曰:「先生有命,霖何敢忘?霖生於王事之以死。」比方國安、王之仁等兵集,遂共奉魯王以海監國,從宗周志也。
汝霖已渡西陵,札喬司,進至海寧。召父老諭以國亡君殉,三百年澤不可負,聞者感動,拜轅門,至萬人。以邑進士俞元良指揮,姜國臣主海寧事,忠義響應,所在皆稱熊兵。加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總督義師。
七月八日,海寧復陷,元良戰沒。閱月,國臣復聚潰眾,入守海寧。前定番總兵汪碩德,集兵萬人雙林,請師期,使移札塘棲。八月五日,遣副將趙清會義興將鄭維翰,赴黃天蕩,繞敵背。前鋒黃岳,參將諸盧崇、邵應斗,四百人伏海塘。監軍道孫嘉績、北洋總兵張名振,並置伏兵,斬首六十級。維翰兵不進,清被矢,失亡十餘人。十六日,還喬司,汝霖營於中,嘉績營於東,錢肅樂營於西,遣盧崇、壽胤昌,抵牛頭寨,焚敵營。百騎突出,都司張行龍戰甚力,騎東去,邵應斗接戰。北軍大至,綴三將,以數百騎趣汝霖。清兵胡陞發大炮,斃七騎,騎東衝孫營,孫營炮炸,遂敗。爭舟,墜水,汝霖馳刀砍之,不能禁。諸生趙之堅,奮長刀,殺六人。參將盧瑋新至,亦奮擊。敵辭易,簇騎攢之,與孫光祖、周宗鎬、胡升各被數十刀死。汝霖大呼船兵再上,矢及身,帳下強掖下小舟,知戚死者數十人。
九月諸帥相見於小亹,議大舉,朝以九日會龍王堂。風雨阻潮,皆失期,汝霖獨帥所部至六和塔,助王之仁戰於江,大炮殺傷甚眾。之仁兵登岸焚寨,執馘,薄暮乃歸。十二日,再戰牛頭灣。時軍餉不斷,人心離阻,之仁營有逃者。汝霖上言:「臣四月江舟,風雨飢勞,遂膺腹疾。自小亹至西興,延袤六十餘里,彼方備舟喬司,潛謀徑渡。臣及嘉績標卒,兩家不過千餘,緩急何以防禦?之仁一腔肝膽,心力相違,宜溫言諭留,勉圖後效。朱大典部內火器最精,原任總兵尉允昌,文武兼才,豈合投閒諸暨?敕即統大典兵江上,海寧新令已至,宜令張名振速渡,以固浙東門戶。名振違令,竟歸石浦。」
福州詔至,內外欲開讀,汝霖泣阻,不聽,避之小亹。魯王下令返台州,汝霖疏留,以為:「今日之事,殿下宜力疾江乾,檄閩師刻期來會,使浙西克復,仍藉廟謨。唐王親來,亦當心折。若戀戀宮眷,遽返旌旄,思為退保之圖,久成日蹙之勢。傳之海內,未為克讓。又臣標參將張行龍,以臣令回籍臨平,圖結義兵,夾攻內應。其家丁陳義,入杭偵聽,聞已具舟,旁結草人,思賺我火器。而寧、鹽義士沈寀、查繼美、陸鳴時等同時具來,言起兵家難狀。徐出啟疏,以近日嘉湖鐵騎,盡返武林,但得精兵數千,直搗嘉興,斷其往來餽道,杭城自成坐困,勝於今日阻江索戰。我客彼主,勞逸相萬。乞優遷寀等,以彰激勸。若王必欲東歸,臣亦惟就海島死耳。」魯王手敕褒美,比之韓愈,乃不果行。
十月,汝霖移泊龍王堂,又疏:「今日會稽隙地,竟作京雒規模,諸臣之薪膽未嘗,末世之秕政悉踵。內員出司軍包餉,外戚入典禁兵,驕卒哄於街衢,青衿嘩於殿陛。行間文武,動以朝政為辭,文其退縮。惟殿下奮然更始,副遠近之望。」十五日,汝霖揚帆渡江,奪遵謙所失大舟以歸。十八日,又進軍,部將魏良、黃麒、吳彪先登,北騎六百伺南軍濟,突擊,良等且戰且退,汝霖親督軍中乘小舟對射騎,死百餘。諸生錢振宗,死者亦十餘人。
汝霖麾下,多農井新募,徒以忠義激厲,在浙中凡一載,大小數十戰,累遇敗覆,而志氣不惰。雖方王驕將悍卒,皆畏待如神明。陳萬良、沈羽箙,結寨塘棲臨平間,汝霖欲得其兵取北關,遣張行龍招之。萬良受書,泣曰:「久望熊督師,無途自達,乃今江東亦知有吾輩矣。」後萬良西行,復城邑,大清兵斷其後,不得出,死於門中。
丙戌六月朔,浙河新潰,汝霖扈魯王,沿海南次長垣。時唐王已走死,閩地內附。魯王以汝霖為東閣大學士,因鄭彩抵福州,軍聲大振,八閩皆詣汝霖,請札起兵,先後得三府一州二十七縣。戊子,魯王在閩安鎮。鄭彩專橫,汝霖每折以禮。
定達伯周瑞惡於彩,汝霖票擬右瑞,彩故忌人心歸汝霖,因是積恨。又與遵謙爭商舶,恐其襲已。會汝霖休沐瑯琦,彩裨將李茂守瑯琦,與汝霖奴子爭口,熊鄭兩家除夕相問遺,茂以告彩,曰:「熊鄭將為難。」五月十七夜,縛汝霖並幼子投海中。
越三日,殺遵謙。凡越中建義者,皆盡於彩。惟嘉績以丙戌六月死於舟山,汝霖之死,後嘉績蓋二年矣。
熊汝霖傳後
[编辑]汝霖初知同安縣,有強直聲。嘗渡海敗紅毛於廈門,入為戶科給事中。辛已江南疫,飢,人多死,米石直銀四兩,轉運不至。出給事中七人,分行督漕。汝霖當上江,遼練正耗二百四十一萬石,如期而集。民不病。時上意廷臣儒忄耎,不次拔授,左官外附,競張空虛媒進。汝霖以量才不如核勞,破格壞典,不足以得非常之人,只為幸階。一切敘功御覽名色,皆宜報罷。保舉大將,必連舉主,庶杜債帥之門。事勢艱危,倚督撫為成敗。因條列關督范志完、宣督江禹緒,鳳督馬士英、保督侯怐、順撫潘永圖、宣撫李鑒、秦撫蔡官治、皖撫黃配玄、保撫楊進才,守俱弱。合令量力自陳。且襄藩南陽淪陷,驚震天下,而兩撫晏然,功罪不明,何以懲後?又力言孫傳庭不宜速戰,禍敗皆驗。
大清兵略山東,京師戒嚴,汝霖分守齊化門,召對,奏:「行間諸臣,望敵百里,未有一矢加遺。南去則我隨其後,北返則我出其前。兵士一聞督戰,便洶洶欲叛。師不用命,將不用兵,督師之肉,其足食乎?」姜彩、熊開元下獄,劉宗周去國,皆極諫。尋追論楊嗣昌,譏及執政,上竟惡其切直,降福建按察司照磨。
南渡,起吏科給事中。上言:「諸臣爭誇定策,罔志復仇。處堂鬥穴,始之武與文爭,既而文與文急。殿廷之上,無人臣體。阮大鋮之起,陰陽消長,間不容髮。四鎮每鎮餉六十萬,額必不供。即仿古藩鎮,亦當建牙大河以北。何遽藩籬堂奧,孤海內興復之望?先帝十七年憂勤,曾無失德,惟廠衛一節,未免府怨臣民。丁茲天步艱難,正宜大開文網,推誠佈公,使人人畢忠效節,胡得尚沿斯弊?」馬士英恨新建,使門客朱統縷造飛語於朝。汝霖言:「么麼小臣,為誰驅除指使?不由通政,告密飛章,內外交通,神叢互借,墨敕斜封,端自此始。請嚴行詰究,用杜將來。」又言:「先帝篤念宗藩,而聞寇先逃,誰死社稷。先帝任隆武臣,而叛降跋扈,曾無一戰。先帝委任勳臣,而京營銳卒,徒為寇藉。先帝旁寄內臣,而開門延敵,反在禁旅。先帝不次用人,而邊材督撫,首鼠兩端。超遷宰執,羅拜賊庭。思先帝之何以失,即知今日之何以得矣。」
南京雖立君,未嘗一事設施,而汝霖與祁彪佳、章正宸、吳適等,猶能強諫守職,推論善敗,不失朝章士氣。然卒格不用,以門戶覆國。
孫嘉績
[编辑]孫嘉績,字碩膚,浙江餘姚人,崇禎丁丑進士。除兵部主事。楊嗣昌以其知兵,薦為職方郎中。太監高起潛求世蔭,嘉績覆疏不可,起潛恚。侍上觀德殿閱軍器浸毀,下獄。學士黃道周亦廷杖入獄,袱被藥物,俱不得進,嘉績移服用奉之,且從受易。會諸生涂仲吉上書,頌道周,上加怒,察獄中與道周通者。眾多說辨,嘉績獨曰:「昔黃霸受經夏侯勝,史傳以為美談,今復何諱?」刑部尚書徐石麒,雅識嘉績,清獄,出之。
逾年,起九江道僉事,未之任,國變。
乙酉六月,大清檄下浙東,寧紹望風迎附。閏六月己丑,餘姚攝印官發閭左為馳道,抶役者,役者反抶攝官,眾嘩不能定。嘉績乘眾怒,遂斬攝官,邑紳邵乘節、陳相才,諸生呂章成、沈之泰、邵應鬥,率裡中從者數千人。孫氏自燧以來,代以文章忠孝顯,受累朝恩最深。至是建義,士民無不踴躍,便欲推嘉績為盟主。辭曰:「舉大事將須其人,熊雨殷有執持,識兵勢,當共請其約束。」會汝霖募兵自寧波至,邑人大安。
魯王監國,晉嘉績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視義師。
轉戰喬司,西興、親受矢石,號孫熊兵。臨敵則汝霖當先,嘉績繼之。餉不給則毀家產佐軍。每對賓佐泣曰:「身先人餘也,義同國存亡。惟懼事不集,死無面目以見君親耳。」由是聽者感奮。嘉績舉宗報國,文士知故爭為之死。
浙東本以汝霖、嘉績首義,營立行朝,亡將潰兵,因弛荷擔,後來益眾,客反居上。方國安擁重兵,孫熊嚴意與同濟難。
國安逍遙殊無意,一年之中,縻餉數百萬,皆出八郡民。貧富交盡,卒以是敗。丙戌六月,魯王移蹕舟山,嘉績以軍從。六月二十四日,卒於舟山。子延齡,從蹕,南至中左所。大兵入餘姚,焚嘉績祖如游第。後二十八年,延齡子訥,渡海求祖父櫬,得於狀元張信墓道,歸葬。
錢肅樂
[编辑]錢肅樂,字希聲,浙江鄞縣人,崇禎丁丑進士。知太倉州,以廉清為張溥、張彩所重。遷刑部員外郎,丁外艱,歸。
乙酉六月,大清檄下浙東,肅東大會紳士城隍廟,痛哭議舉兵。謝三賓不欲,移書定海總兵王之仁,使以兵威脅舉兵者。
之仁陳兵入郡,反合肅樂,三賓悵然。會孫熊已起餘姚,甬西道通,遂進軍紹興。
魯王監國,晉肅樂右僉都御史,升右副都御史,轉戰喬司及牛頭灣。時馬士英、阮大鋮亡入方國安營,陰制行朝之政。
裡井邪獪,多緣舉義,推戴呈身。部覆台彈,猶沿舊習。富家輸餉,動加榜楚。內侍客鳳儀,外戚張國俊等,氣傾中外,咫尺大敵。而越城哀衣寬帶,歌讀宴會如平常。肅樂條列其弊,不能用。及浙河師潰,浮海,隱於福州之化南。魯王次左所,復入覲。
丙戌十月,魯王在長垣,肅樂擬詔預頒魯三年戊子歷。浙閩全陷,舊人如劉沂春、吳鍾巒,皆遁不起,肅樂移書責之,乃就道。唐王遺臣稍稍引出。明年戊子,魯王次閩安鎮,晉東閣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將破,其帥涂登華欲降,不決,謂人曰:「豈有海上天子,船中國公?」肅樂致書,謂:「將軍獨不聞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船中乎?」登華遂詣鄭彩降。彩欲使其私人守之,中藻不可,彩反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不直彩,彩聞銜甚。是年五月,汝霖為彩所害,肅樂憂憤,疾動而卒,年四十三。贈太保,諡忠介。
初,肅樂請挑敢死士盡配彩,則兵力一,竟以彩故,死。
繼肅樂相者,慈溪沈宸荃,字葵中,與從叔履祥,皆成進士。
履祥入海,被執,不屈死。宸荃從魯國次南日山,覆於風。從鄞人屯兵浙海,死義有張煌言。
【論】
[编辑]論曰:嘉績子延齡,自閩海歸,言魯王放閩事頗悉。四鎮兵受命南征者,散守閩郡邑,鄭彩以重兵攻之,皆乘陴,語外人曰:「吾故明人,豈無意?」但鄭彩剽殺,非吾帥。得熊吏科來,即釋甲耳。汝霖肩輿屏從往,眾不信。有故識汝霖者,曰:「果是也!」喜,羅拜。城上開門降。凡得新附二十萬人。
當是時,使汝霖能布其威信,率之守戰,豈獨入閩可全,嶺以北亦可出矣。顧乃分隸諸將,致義士解體,駑帥益勢,事無成而身隨喪,可悼哉!昔顏真卿以軍權移於賀蘭進明,仁柔之過,儒者有之。然蕞爾越州,孫熊協心,孤撐一載,卒不負其言,而同死島上。比於宋之文陸,義何忝焉。肅樂欲依彩成功,亦坐短智。而議者謂與殺汝霖之謀,不可不為之白也。
朱大典
[编辑]朱大典,字未孩,浙江金華人,萬曆丙辰進士。以章邱知縣行取兵科給事中。歷升至兵部右侍郎,總督漕運,巡撫鳳陽,督剿流賊。大典饒有才,而性奇貪,多行暴虐。崇禎庚辰間,督師廬鳳,守護陵寢,括取財賄,四府僚屬,囊橐皆盡,人擬其富且敵國。御史姜彩等交章劾之,下法司勘問,大典不敢對簿,自請捐資募兵,剿寇戴罪,詔許之。得脫歸里。
福藩即位,起原宮,御左兵上流。乙酉五月,王棄留都,奔黃得功軍,大典詣軍朝請,得功被刺自刎。王北去,大典歸里,募士為城守計。而方國安率士漢散卒,由杭州東渡,擬牧馬金華,大典不納。國安縱兵焚劫,近郊四十里,人煙幾絕。
閏六月,越城師起,守道於穎檄,國安江乾共事,國安遂舍金華勿攻。大典欲據有全婺,嬰城保家,故終魯王在紹興,止一遣其孫入朝,未嘗發一兵至江上。
丙戌,大清兵渡錢塘,貝勒遣馬士英招降國安,令其立功自贖。國安從貝勒協攻金華,大典堅守三月。國安輦九牛銃,晝夜攻城,大典知不可為。先數月,遣其子孫潛遁。及期,開宅使婢僕各出逃,止推墮愛妾一人及幼女井中,而自走火藥局,縱火死。
吳邦璿者,山陰人,大司馬兑之曾孫,在大典幕中。甲申,以萬金托璿邦營乾,中途聞北京陷,即橐金而歸,自旅費外,分毫無私,大典駭服,謂邦璿不特有行而且有才,題授副總兵,同守金華。邦璿善騎射,城守倚之。及將陷,歸視其妻傅氏,傅氏曰:「城守事急,尚顧我耶?我惟一死以報君家,君可亟去。」乃以所積金付其子,匿之民家,候城破,潛遁。並令諸婢僕急走逃死,皆厚賚之,自服緋衣縊死廳事。邦璿已知妻死,不歸,急走火藥局,見總兵何武曰:「閣部火藥庫,今日不能擊敵,而留與敵用,葚為非計,不如燒之。」武曰:「固也!」
少頃城陷,大典至,呼曰:「二將軍何不急走?」邦璿曰:「璿世受國恩,惟一死得隨明公,幸矣!」問武,武曰:「武意已定,願與將軍同日死耳。」大典笑曰:「三人同心,何復不足。但頃見二將軍所商何事?」邦璿曰:「火藥如許,不甘資敵,竟欲燒之方死耳。」大典出火繩袖中,曰:「所見略同。」
乃盡出火藥三百桶,堆一所。大典尚有從人十餘,麾之曰:「去!」從人皆願同死,不應。大典大聲曰:「速走!吾將有事。」乃與邦璿、武、環坐於椅,投火繩藥桶,頃刻人屋皆燼。大兵遍求大典屍,不得。蓋浙東死事之烈,未有如大典三人者。
論曰:張岱言昔年在淮揚,親見朱大典之貧橫,真如乳虎蒼鷹。後復見其嬰城守婺,破家從忠,繼之以死,又未嘗不歎息其為人也。夫人固有性之一偏,彼其嗜名義,與嗜財賄,無以異於大典,曷怪焉。然其時大典將卒頗練,又有厚貲,不能圖一長慮,而閉門坐斃,其智短也夫。
余煌
[编辑]余煌,字武貞,浙江會稽人,天啟五年乙丑,進士及第第一。累官翰林院修撰,左春坊左中允,右庶子兼侍讀,日講經筵。嘗與修三朝要典。崇禎中,給事中韓源追論其事,煌疏陳本末,免歸。乙酉,王師下杭州,檄召越紳渡江,煌獨不往。
魯王蒞越,起戶部侍郎,禮部尚書,皆辭不就。陳時政、馬士英賣官誤主,兵未至而先逃,國已亡而復用,為失刑之失。丙戌,起兵部尚書,言:藩鎮各自成軍,久不相屬。頃田仰與鄭遵謙爭餉,喋血禁庭,臣冒鋒鏑,幸而解散。司馬職統六師,今行朝之官,特綴旒也,豈能繩以平世法哉?煌見越事益急,而諸臣文恬武嬉,請乞紛然,上疏爭之,謂:「請祭則當思先帝烝嘗未備,請葬則當思先帝山陵未起,請封則當思先帝宗廟未享,請蔭則當思先帝子孫未保,請諡則當思先帝光烈未揚。」
人讀之歎息。
江上失守,郡城不閉,有議守陴者,煌歎曰:「臨江數萬眾不能一戰,乃欲以老弱守孤城乎?」亟開九門,縱民避逃,自出東郭,赴水死。後數日,貝勒渡西陵,下紹寧郡邑,不戮一人。
陳潛夫
[编辑]陳潛夫,字玄倩,浙江會稽人,崇禎丙子舉人。授開封府推官。南都尋守豫功,升監察御史,巡按河南。陛見,陳恢復策,為馬士英所持。尋以童氏妄稱元妃,潛夫前在道,私謁,無人臣禮,並逮詔獄。南都破,脫身航海。至越,上書願假臣兵五千,直渡海寧,斷武林左臂。加太僕寺卿,監浙西軍,募得三百餘人,與孫熊三家兵,列舟江上。明年,軍潰,歸山陰之小赭里,呼妻孟氏曰:「行矣!我為忠臣,爾為烈婦,相保泉下,無悔也!」同上化龍橋,赴水死。
陳函輝
[编辑]陳函輝,字木叔,號寒山,浙江臨海人。崇禎甲戌進士。
好酒色,事著述,日與客沉飲,出酒文傾吐,譏切將相誤國,扼腕。談至夜分,齧杯碎。尤能傾貲急客,先人之憂,海內稱文章風流豪蕩者,推天台陳君焉。筮仁靖江令,以不謹罷職。
魯王蒞越,為兵部侍郎,傷二都淪沒,哭泣至喑失聲。入對行朝,出酬同列,必悚言痛哭。閩詔至浙,眾議開讀,函輝與熊汝霖俱持不可。金堡自福州出監鄭遵謙軍,函輝密疏請殺堡,堡奔衢州。丙戌夏,歎曰:「入郡敝矣!諸軍猶誅糧無厭,是重棄民也。北來生兵,日益一日,不知此身何所耳。」
江上潰,有勸魯王嬰城者,函輝哭曰:「民去將孰與守?君為社稷亡,臣請從亡。」乃從王還台。王自石浦浮海,竟相失。函輝不抵家,哭入雲峰寺,即几上書「六月十六日申時卒」。
遍去別友,不及家人一語。至其時,遂投環。作絕命辭八首,自祭文一,埋骨記一,流傳江表。二子臣謙、臣詩,能識父志,不交當世事。
【論】
[编辑]論曰:余公開越城縱民出避,所謂天下之陰德也,未可以曹彬渡江不殺之義掩之。弦倩始與仁和進士陸培爭名,交惡,既皆以義死,其大致同矣。寒山宮室之美,妻妾之奉,得我窮乏,蓋兼有之。既而臨大節,視平日嗜好,如蟬翼之振露,灑然自得其本心,非見道明而去累疾者耶?姚江呂章成,有告北園文數千言,其聲嗚咽,曰:「北園吾西台也。」蓋以謝翱自方,以文山方寒山雲。
張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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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鍾巒
[编辑]〔傳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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