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志林 (四庫全書本)/全覽
東坡志林 全覽 |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東坡志林 雜家類三〈雜説之屬〉提要
〈臣〉等謹案東坡志林十二卷宋蘇軾撰陳振孫書録解題載東坡手澤十卷注曰今俗本大全集中所謂志林者也今觀所載諸條多自署年月者又有署讀某書書此者又有泛稱昨日今日不署何時者葢軾隨手所記本非著作亦無書名其後人裒而録之命曰手澤而刋軾集者不欲以父書目之故題曰志林耳中如張雎陽生猶罵賊嚼齒穿齦顔平原死不忘君握拳穿掌四語據東坡外紀乃軾謫儋耳時醉至姜秀才家值姜外出就其母索紙所書今亦在卷中自為一條不復别贅一語是亦蒐輯墨迹之一證矣此本十二卷較振孫所紀多二卷葢其卷帙亦皆後人所分故多寡各隨其意也乾隆四十五年二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 〈臣〉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一
宋 蘇軾 撰
僕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謂僕曰世人多誤解吾詩八陣圖詩云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人皆以為先主武侯皆欲與關羽復讐故恨其不能滅吳非也我本意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此理甚長然子美死凡四百年而猶不忘詩區區自别其意此真書生習氣耶
韓退之青龍寺詩終篇言赤色莫曉其故嘗見小説鄭䖍寓青龍寺貧無紙取柿葉書九月柿葉赤而實紅則退之詩乃謂此也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蝎為身宫而僕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石介作三豪詩其畧云曼卿豪於詩永叔豪於文而杜黙師雄豪於歌也永叔亦贈黙詩云贈之三豪篇而我濫一名黙之歌少見於世初不知之後聞其一篇云學海波中老龍聖人門前大蟲皆此等語甚矣介之無識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惡争名且為介諱也吾觀杜黙豪氣正是京東學究飲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飽後所發者也作詩狂怪至盧仝馬異極矣若更求竒便作杜黙矣
昨日太守楊君采通判張公規邀余出遊安國寺坐中論風氣養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難在去慾張云蘇子卿齧雪啖氊縮背出血無一語少屈可謂了死生之際矣然不免為胡婦生子窮居海上而况洞房綺縠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衆客皆大笑余愛其語有理故記之
唐末五代文章衰盡詩有貫休齊已書有亞棲村俗之氣大率相似如蘇子美家收張長史書云隔簾歌已俊對坐貌彌精語既近凡而字無法真亞棲之流近見曾子固編李太白集後謂頗獲遺亡而有贈懷素草書歌并笑矣乎數首皆貫休齊已辭格二人皆號有知識者故深可怪如白樂天贈徐凝退之贈賈島之類皆世俗無知者所託此不足多怪
元祐元年余為中書舎人時執政患本省事多漏洩欲於舎人㕔後作露籬禁同省往來余白諸公應須簡要清通何必栽籬挿棘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讀樂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構小亭種竹開窻東通騎省與李常侍窻下飲酒作詩乃知唐時得西掖作窻以通東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來可嘆也
舟中讀文選恨其編次無法去取失當齊梁文章衰陋而蕭統尤為卑弱文選序斯可見矣如李陵書蘇武五言皆偽而不能辨今觀淵明集可喜者甚多而獨取數首以知其餘人忽遺者多矣淵明作閒情賦所謂國風好色而不淫正使不及周南與屈宋所陳何異而統大譏之此乃小兒强作解事者
李善注文選本末詳備極可喜所謂五臣者真俚儒之荒陋者也而世以為勝善亦謬矣謝瞻張子房詩云苛慝暴三殤此禮所謂上中下殤言暴秦無道戮及孥稚也而乃引苛政猛於暴虎吾父吾子吾夫皆死於是謂夫與父為殤此豈非俚儒之荒陋者乎諸如此類甚多不足言故不言也
玉川子作月蝕詩以謂蝕月者月中之蝦蟆也梅聖俞作日蝕詩云食日者三足烏也此固俚說以寓其意也然戰國策曰日月輝於外其賊在於内則俚説亦尚矣
余在岐下見秦州進一馬騣如牛頷下垂胡側立倒項毛生肉端番人云此肉騣馬也乃知鄧公驄馬行云肉騣碨礧連錢動當作肉騣
悲陳陶云四萬義軍同日死此房琯之敗也唐書作陳濤抑不知孰是時琯臨敗猶欲持重以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戰遂大敗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書與我軍留待明年莫倉卒又北征詩云桓桓陳將軍杖鉞奮忠烈此謂陳元禮也元禮佐𤣥宗平内難又從幸蜀首建誅國忠之策洗兵馬行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此張鎬也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常懐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耶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蕭京兆今為時所憐及出塞云我今良家子出師亦多門將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躍馬三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惡名幸脫投老無兒孫詳味此詩葢禄山反時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禄山盡殺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故人董傳善論詩嘗云杜子美詩不免有凡語已知仙客意相親更覺良工心獨苦豈非凡語耶余笑曰此句殆為君發凡人用意深處人罕能識此所以為獨苦豈獨畫哉
憶昔詩云關中小兒壊紀綱謂李輔國也張后不樂上為忙謂肅宗張皇后也為留猛士守未央謂子儀奪兵柄入宿衛也子美自許契與稷人未必許也然其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髙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輩人口中語也又云知名未足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願聞第一義囘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詩外别有事在也
樂天為王涯所讒謫江州司馬甘露之禍樂天在洛適遊香山寺有詩云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不知者以樂天為幸之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葢悲之也
劉子𤣥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書非西漢文葢齊梁間文士擬作者也吾因悟陵與蘇武贈答五言亦後人所擬今日讀列女傳蔡琰二詩其詞明白感慨頗類世所傳木蘭花詩東京無此格也建安七子猶含飬圭角不盡發見况伯喈女乎又琰之流離為在父没之後董卓既誅伯喈方遇禍今此詩乃云為董卓所駈虜入胡中尤知其非真也葢擬作者疏畧而范煜荒淺遂載之本傳可以一笑也
栁子厚詩云盛時一失貴反賤桃笙葵扇安可常不知桃笙為何物偶閲方言簟宋魏之間謂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為簟也梁簡文荅南王獻書云五離九拆出桃枝之翠笋乃謂桃枝竹簟也桃竹出巴渝間杜子美有桃竹杖引
元豐七年十二月浴泗州雍熈塔下戲作如夢兩闋云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又云自淨方能洗彼我自汗流呀氣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遊戲但洗但洗擺脱世間一切此曲本唐莊宗製一名憶仙姿嫌其不雅馴後改云如夢莊宗作此詞卒章云如夢如夢和淚出門相送取以為之名
舊讀子美六和寺詩云松橋待金鯽竟日獨遲留初不喻此語及倅錢塘乃知寺後池中有此魚如金色昨日復遊池上投餅餌久之乃畧出不食復入不可復見自子美作詩至今四百餘年已有遲留之語則此魚自珍貴葢久矣茍非難進易退而不妄食安得如此壽耶
冦元弼言去歲春徐州通判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善作詩忽詠落花詩云流水難窮目斜陽易㫁腸誰同砑光㡌一曲舞山香父驚問之若有物憑附者自云是謝中舎問砑光㡌事云西王母宴羣仙有舞者𢃄砑光㡌㡌上簪花舞香山一曲曲未終花皆落去
孔壁汲竹簡科斗皆漆書也終於蠧壊景鐘石鼔葢堅古人之為不朽之計亦至矣然其妙意所以不墜者特以人傳人耳大哉人乎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吾作易書傳論語說亦粗備矣嗚呼又何以多為
漢武諱巫蠱之事疾之如仇讐葢夫婦君臣父子之間嗷嗷然不聊生矣然史記封禪書云丁夫人雒陽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已且為巫蠱之魁何以責其下此最可笑云
陶靖節云倚南窻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軒以容安名之
劉聰聞當為須遮國王則不復懼死人之愛富貴有甚於生者月犯少微吳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於生者
今年吾當詣廣陵暫與子由相别至廣陵逾月遂徃南郡自南郡詣梓州泝流歸鄉盡載家書而行迤邐致仕築室種果於眉以須子由之歸而老焉不知此願遂否言之悵然也
韓魏公在中山狄青為副總管陳薦為幕客今魏公之子師朴出鎮而青之子詠薦之子厚復踐此職亦異事也
九江陳輔之有於陵仲子之操不娶無子曰我罪人也東坡曰有猶子乎曰有東坡曰魯山道州乃前比也輔之一笑曰頼古多此賢陶彭澤不解事忍饑作此詩意古賢能飽人輔之今為丹陽南郭人
朱氏子出家小名照僧少䘮父與其母尹皆願出家照僧師守素乃叅寥弟子也照僧九歲舉止如成人誦余赤壁賦鏗然鸞鶴聲也不出十年名聞四方此叅寥之法孫東坡門僧也
柳公權論研甚貴青州石末云墨易冷世莫曉其語此研青州甚易得凡物爾無足珍者葢出陶竈中無潤澤理唐人以此作羯鼓鞚與定州花瓷作對豈研材乎研當用石鏡當用銅此其材本性也以瓦為研如使鐵鏡耳人之待瓦研鐵鏡也微而責之也輕粗能磨墨照影便稱竒物其實豈可與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語哉
蘄州龎君安常善毉而聵與人語須書始能曉東坡笑曰吾與君皆異人也吾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非異人乎
孔子為魯司冦七日而誅少正卯或以為太速此叟葢自知頭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發之使更遲疑三兩日已為少正卯所圖矣
張睢陽生猶罵賊嚼齒穿齦顔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掌
郗嘉賔既死出其所與桓溫密謀之書一篋囑其門生曰若家君眠食大减即出此書方囘見之曰是兒死已晚矣乃不復念余讀而悲之曰士之所甚好者名也而愛莫加於父子嘉賔以父之故而不匿其惡名方囘以君之故而不念其子嘉賔可謂孝子方囘可謂忠臣也悲夫或曰嘉賔與桓溫謀畔而子以孝子稱之可乎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嘉賔之不忠不待誅絶而明者其孝可廢乎王述之子坦之欲以女與桓溫述怒排坦之曰汝真痴耶乃欲以女與兵坦之是以不與溫之禍使郗氏父子能如此吾無間然矣
子由之達葢自幼而然方先君與某篤好書畫每有所獲真以為樂唯子由觀之漠然不甚經意今日有先見固宜也
吾無求於世矣所須二頃田以足饘粥耳而所至訪問終不可得豈吾道方艱難無適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雖一飽亦如功名富貴不可輕得也
范蜀公呼我卜鄰許下許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箬笠放浪於東坡之上豈復能事公卿哉若人久放浪不覺有病或然持飬百病皆作如州縣久不治因循茍簡亦曰無事忽遇能吏百𡚁紛然非數月不能清淨也要且堅忍不退所謂一勞永逸也
泗洲大聖僧伽傳云和尚何國人也又云世莫知其所從來云不知何國人也近讀陌史西域傳乃有何國余在恵州忽被命責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擕告身來且弔余曰此固前定可無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謹甚一夕夢和尚告别沈問所往荅云當與蘇子瞻同往後七十二日當有命今適七十二日矣豈非前定乎余以為事之前定者不待夢而知然余何人也而和尚辱與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縁契乎
東坡志林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二
宋 蘇軾 撰
若稽古其訓曰順考古之所謂若今之所謂順也古之所謂誠今之所謂真也非以若易順誠易真也曰惠亦順也方虞書時未有云順者也
班固有云當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勢刼摧吕禄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東坡先生曰當是時寄固不得不賣友也罪在於以功臣子而與國賊游且相厚善也石碏之子厚與州吁遊碏禁之不從卒殺之君子無所譏曰大義滅親酈商之賢不及石碏故寄得免於死古之幸人也而固又為洗賣友之穢固之於義陋矣
蔡延慶所生母亡不為服久矣聞李定不服所生母為臺所彈乃乞追服乃知蟹匡蟬緌不獨成人之弟也是時有朱壽昌其所生母三嵗捨去長大刺血寫經誓畢生尋訪凡五十年乃得之奉飬三年而母亡壽昌至毁焉善人惡人相去爾遠耶余謫居於黄而壽昌為鄂守與余往還甚熟余為撰梁武懺引者也
郗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知之將死出一箱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傷為斃我死後公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焚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㫖呈此則悉與溫往返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復哭若方囘者可謂忠臣矣當與石碏比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徐積字仲車古之獨行也於陵仲子不能過然其詩文則怪而放如玉川子此一反也耳聵甚畫地為字乃始通語終日靣壁坐不與人接而四方事無不周知其詳雖新且宻無不先知此二反也
錢塘壽禪師本北郭稅務專知官每見魚鰕輙買放生以是破家後遂盗官錢為放生之用事發坐死領赴市矣吳越錢王使人視之若悲懼如常人即殺之否則捨之禪師澹然無異色乃捨之遂出家得法眼淨禪師應以市曹得度故菩薩乃見市曹以度之學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脩行吾逐海上去死地稍近當於此證阿羅漢果
梁史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予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隣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予之鄰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栁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吕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道于永者必呱呱然雖子産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絶人者又云㳟之妻裴延齡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壻者乎宗元與伾叔文交葢亦不羞與延齡姻也㳟為延齡壻不見於史宜表而出之見宗元文集㳟墓誌云
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蘇佛兒來訪年八十二不飲酒食肉兩目爛然葢童子也自言十二歲齋居脩行無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長者九十二次者九十與論生死事頗有所知居州城東南六七里佛兒嘗賣菜之東城見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斷肉余言勿作此念衆人難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馬夢得與僕同歲月生少僕八日是歲生者無富貴人而僕與夢得為窮之冠即吾二人而觀之當推夢得為首
王僧䖍居建康里馬糞巷子孫皆篤實謙和時人稱馬糞諸王為長者東漢贊論李固云視胡廣趙戒猶糞土之穢也一經僧䖍便為佳號而以比胡廣則糞土有時而不幸
芝上人言近有節度判官朱炎學禪久之忽於楞嚴經若有所得者問講僧義江曰此身死後此心何住江云此身未死此心何在炎良久以偈荅曰四大不須先後覺六根還向用時空難将語黙呈師也只在尋常語黙中師可之炎後竟坐化真廟時人也
杜子美詩云自平宮中吕太一世莫曉其義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宮中偶讀𤣥宗實錄有宮人吕太一叛於廣南杜詩葢云自平宮中吕太一故下文有南海收珠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
子由為人心不異口口不異心心即是口口即是心近日忽作禪語豈世之自欺者耶欲移之於老兄而不可得如人飲水冷煖自知死生可以相待禍福可以相共唯此一事對靣相分付不得珍重珍重
徐陵多忘每不識人人以此咎之陵曰公自難識若曹劉沈謝輩闇中摸索亦合認得誠哉是言
東海徐則𨼆居天台絶粒養性太極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當為王者師然後得道晉王廣聞其名往召之則謂門人曰吾年八十來召我徐君之言信矣遂詣州王請受道法辭以時日不利後數日而死肢體如生道路皆見其徒歩云得放還山至舊居取經書分遺弟子乃去既而䘮至予以謂徐生髙世之人義不為煬帝所汚故辭不肯傳其道而死徐君之言葢聊以避禍豈所謂危行言遜者耶不然煬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極真人肯置之齒牙哉
顔蠋與齊王遊食必大牢出必乗車妻子衣服麗都辭去曰玉生於山制則破焉非不寳貴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於鄙野推遷則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蠋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歩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淨貞正以自娛嗟乎戰國之士未有如魯連顔蠋之賢者也然而未聞道也晚食以當肉安歩以當車是猶有意於肉與車也晚食自美安歩自適取於美與適足矣何以當肉與車為哉雖然蠋可謂巧於居貧者也未饑而食雖八珍猶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唯晚食為然蠋固巧矣然非我之久於貧不能知蠋之巧也
男子之生也覆女子之生也仰其死於水也亦然男子内陽而外隂女子反是故易曰坤至柔而動也剛書曰沈濳剛克古之達者葢如此也秦毉和曰天有六氣淫為六疾陽淫熱疾隂淫寒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夫女陽物而晦時故淫則為内熱蠱惑之疾女為蠱惑世之知者衆其為陽物而内熱雖良毉未之言也五勞七傷皆熱中而蒸晦淫者不為蠱則中風皆熱之所生也毉和之語吾當表而出之讀左氏書此
吾昔少年時所居書室前有竹栢雜花叢生滿庭衆鳥巢其上武陽君惡殺生兒童婢僕皆不得捕取鳥雀數年間皆巢於低枝其鷇可俯而窺也又有桐花鳳四五日翔集其間此鳥羽毛至為珍異難見而能馴擾殊不畏人閭里間見之以為異事此無他不忮之誠信於異類也有野老言鳥雀去人太逺則其子有蛇䑕狸鴟鳶之憂人既不殺則自近人者欲免此害也由是觀之異時鳥鵲巢不敢近人者以人為甚於蛇䑕之類也苛政猛於虎信哉
韓退之喜大顛如喜澄觀文暢之意爾非信佛法也世乃妄撰退之與大顛書其詞凡陋退之家奴僕亦無此語有一士人又於其末妄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及此又誣永叔也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葢戲云爾又不自以為竒特也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為退之畫記退之又不能為吾醉翁亭記此又大妄也僕嘗謂退之畫記近似甲乙帳耳了無可觀世人識真者少可嘆亦可愍也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經畧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飯賢愚相逺如此安上言吾子似快活未知孰賢與否
與朱勃遜之㑹議於潁或言洛人善接花嵗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遜之曰菊當以黄為主餘可鄙也昔叔向聞鬷蔑一言得其為人予於遜之亦云然
漢武帝違韓安國而用王恢然卒殺恢是有秦穆違蹇叔之罪而無用孟明之徳也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闕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将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説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由不受耻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東坡先生曰士有以簞食豆羮見於色者自吾觀之亦不信也
子由作栖賢僧堂記讀之便如在堂中見水石隂森草木膠葛也僕當為書之刻石堂上且欲與廬山結縁予他日入山不為生客也
過姑孰堂下讀李白十詠疑其語淺陋不類太白孫邈云聞之王安國此李赤詩秘閣下有赤集此詩在焉白集中無此赤見栁子厚集自比李白故名赤卒為厠鬼所惑而死今觀此詩止如此而以比太白則其人心疾已久非特厠鬼之罪
杜牧集有燉煌郡僧正兼州學博士僧慧苑除臨壇大徳制詞葢宣宗復河湟時事也蕃僧最貴中國紫衣師號种世衡知青澗城無以使此等輙出牒補授君子予其權不責其專也
周禮有金錞國語有錞于丁寜蕭齊始興王鑑嘗得之高三尺六寸六分圍二尺四寸圓如筩銅色黑如漆上有銅馬以繩懸馬令出地尺餘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於下以芒莖當心跪注錞于清響如雷良久乃已記者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而拙於遣詞使古器形制不可復得其彷彿甚可恨也
樂天行張平叔户部侍郎判度支制誥云吾坐而决事丞相以下不過四五而主計之臣在焉以此知唐制主計葢坐而論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議鹽法至為割剥事見退之集今樂天制誥亦云計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余來黄州聞光黄人二三月皆羣聚謳歌其詞固不可觧而其音亦不中律吕但宛轉其聲高下往返如鷄唱爾與朝堂中所聞鷄人傳漏微有所似但極鄙野爾漢官儀宫中不畜鷄汝南出長鳴鷄衛士𠉀朱雀門外專傳鷄鳴又應劭曰今鷄鳴歌也晉太康地道記曰後漢固始銅陽公安細陽四縣衛士習此曲於闕下歌之今鷄鳴是也顔師古不考本末妄破此說今余所聞豈亦鷄鳴之遺聲乎今土人謂之山歌云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復生問冥官如何脩身可以免罪荅曰子宜置一卷厯旦晝之所為暮夜必記之但不記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無事靜坐便覺一日似兩日若能處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歲人世間何藥可能有此效既無反惡又省藥錢此方人人收得但苦無好湯使多嚥不下晁無咎言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予亦記前輩有詩曰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終身守之
東坡志林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三
宋 蘓軾 撰
宋君奪民時以為臺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其過也子罕釋相而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宫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所為三歸之臺以掩桓公此戰國策之言也蘇子曰管仲仁人也戰國策之言庶幾是乎然世未有以為然者也雖然管仲之愛其君亦陋矣不諫其過而務分謗焉或曰管仲不可諫也蘓子曰用之則行舎之則藏諫而不聼則不用而已矣故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善用兵者破敵國當如小兒毁齒以漸揺撼取之雖小痛而能堪也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則取齒足以殺兒王翦以六十萬人取荆此一拔取齒之道也秦亦憊矣二世而敗坐此也夫
左氏云管仲之世祀也宜哉謂其有禮也而管仲之後不復見於齊者余讀其書大扺以魚鹽富齊耳余然後知管子所以無後於齊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又曰如其仁夫以孔子稱其仁左丘明稱其有禮然不救其無後利不可與民争也如此桑𢎞羊滅族韋堅王鉷楊慎矜王涯之徒皆不免於禍孔循誅死有以也夫
常病太史公言宰我與田常作亂夷其族使吾先師之門乃有叛臣焉而天下通祀者容叛臣其間豈非千載不蠲之惑也耶近令兒子邁考閲舊書究其所因則宰我不叛其驗明甚太史公固陋承疑使宰我負寃千載而吾先師與𫎇其詬自兹一洗亦古今之快也
蒍賈論子玉過三百乗而卻克自謂不如先大夫請八百乗將以用寡為勝抑將以多為賢也如淮隂侯言多多益善是用多亦不易古人以兵多敗者不可勝數如王尋符堅哥舒翰者多矣子玉剛而無禮少與之兵或能戒懼而可不敗耶
晉恵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啓廢立之䇿而未敢發㑹燕凌雲臺瓘託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賈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衆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寃天奪其魄耳
晉武帝欲為太子娶婦衛瓘曰賈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妬而無子竟為羣臣所舉娶之竟以亡晉婦人黑白美惡人人知之而愛其子欲為娶婦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於衆口則顛倒錯謬如此俚語曰證龜成鱉此未足怪也以此觀之當云證龜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龜蛇易位而况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歲月後者耶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秀之虐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桓溫之所成殆過於劉越石而區區慕之者英雄必自有所以相服初不以成敗言以此論之光武之度本不如𤣥徳唐文皇之英氣未必過劉寄奴也
觀昌邑王與張敞語真清狂不慧者耳烏能為惡既廢則已矣何至誅其從官二百餘人以吾觀之其中從官必有謀光者光知之故立廢賀非專以淫亂故也二百人者方誅號呼於市曰當㫁不㫁反受其亂此其有謀明矣特其事秘史無縁得之著此者亦欲後人微見其意也武王數紂之罪孔子猶且疑之光等數賀之惡可盡信哉
匈奴圍漢平城羣臣上言胡者全兵請令强弩傅兩矢外鄉徐行出圍孝竒注全兵云惟弓矢無雜仗也匈奴特無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戰其地不致死不得與我行此危事也
人君不得與臣下爭善同列爭善猶以為妬可以君父而妬臣子乎晉宋間人主至與臣下爭作詩寫字故鮑照多累句王僧䖍用拙筆以避禍悲夫一至於此哉漢文帝言乆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乃不及非獨無損於文帝乃所以為文帝之盛徳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漢文勝賈生之論此非獨求勝其臣乃與異代之臣爭善豈惟無人君之度正如妬婦不獨禁忌其夫乃妬他人之妾也
魏武帝既勝烏桓曰吾所以勝者幸也前諫我者萬全之計也乃賞諫者曰後勿難言袁紹既敗於官渡曰諸人聞吾敗必相哀惟田别駕不然當幸其言之中也乃殺豐為明主謀而忠不惟無罪乃有賞為庸主謀而忠賞固不可得而禍隨之乃知本初孟徳所以興亡者
方與公謂周昌之吏趙堯年雖少竒士君必異之且代君昌笑曰堯刀筆吏爾何至是居頃之堯說髙祖為趙王置貴强相獨周昌為可髙祖用其䇿堯竟代昌為御史大夫吕后殺趙王昌亦無能為特謝病不朝爾由此觀之堯特為此計䂓代昌爾安能為髙祖謀哉吕后怨堯為此計亦抵堯罪非特不能為髙祖謀其自為謀亦不善矣昌謂之刀筆吏豈誣也哉
荀卿云青出於藍而青於藍氷生於水而寒於水世之言弟子勝師者輙以此為口實此無異夢中語青即藍也氷即水也釀米為酒殺羊豕以為膳羞曰酒甘於米膳羞美於羊豕雖兒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為辯信其醉夢顛倒之言以至論人之性皆此類也
西漢風俗謟媚不為流俗所移唯汲長孺耳司馬遷至伉簡然作衛青傳不名但謂之大將軍賈誼何等人也而謂之愛幸於河南太守吳公此等語甚可鄙而遷不知習俗使然也本朝太宗時士大夫亦有此風至今未甚衰吾嘗發策學士院問兩漢所以亡者難易相反其意在此也而答者不能盡吾亦嘗於上前論之
唐太宗時雉數飛集宫中上以問褚遂良良曰昔秦文公時童子化為雉雌鳴陳倉雄鳴南陽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雄諸侯光武得其雄起南陽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雌雄並見以告明徳上悦曰人不可以無學遂良所謂多識君子哉余以謂秦雉陳寳也豈常雉乎今見雉即謂之寳猶得白魚即自比武王此謟佞之甚愚瞽其君者而太宗喜之史不譏焉野鳥無故數入宫此正災異使魏徴在必以高宗鼎耳之祥諫也遂良非不知此捨鼎耳而取陳寳非忠臣也
八蜡三代之戲禮也歲終聚戲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禮義亦曰不徒戲而已矣祭必有尸無尸曰奠始死之奠與釋奠是也今蜡謂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誰當為之置鹿與女誰當為之非倡優而誰葛𢃄榛杖以喪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戲之道也子貢觀蜡而不悅孔子譬之曰一弛一張文武之道盖為是也
唐高祖起兵汾晋間時子建成元吉楚哀王智雲皆留河東䕶家高祖起兵乃密召之隋購之急建成元吉能間道赴太原智雲幼不能逃為吏所誅髙祖以父子之故不能少緩義師數日以須建成等至乎以此知為秦王所逼高祖逼於裴寂亂宫之事不暇復為三子性命計矣太宗本謀於是時借隋吏以殺兄弟其意明甚新舊史皆曲為太宗潤飾殺兄弟事然難以欺後世矣建成元吉之惡亦孔子所謂下流必歸歟
吾先君友人史經臣彥輔豪偉人也嘗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幾於富而教之者乃復用烏攫小數陋哉潁川鳳凰盖可疑也霸以鶡為神雀不知潁川之鳳以何物為之雖近於戲亦有理也
李斯上書諫二世其略曰田常為簡公臣布恵施徳下得百姓上得羣臣隂取齊國殺宰予於庭是宰我不從田常為常所殺也弟子傳乃云宰我與田常作亂而滅其族孔子耻之李斯事荀卿去孔子不逺宜知其實弟子傳妄也
曾子曰自吾母而不用吾情吾安所用其情故不情者君子之所甚惡也雖若孝弟者猶所不與以徳報怨行之美者也然孔子不取者以其不情也直不疑買金償亡不辯盗嫂亦士之高行矣然非人情其所以𫎇詬受誣非不求名也求名之至也太史公窺見之故其贊曰塞侯微巧周文處謟君子譏之為其近於佞也不疑𫎇垢以求名周文穢迹以求利均以為佞佞之為言智也太史公之論微世無曉者吾是以䟽之
巢由不受堯禪堯舜不害為至徳夷齊不食周粟湯武不害為至仁故孔子不廢是說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雄者獨何人乃敢廢此曰允哲堯讓舜則不輕於由矣陋哉斯言使夷齊不經孔子雄亦且廢之矣世祖誠知揖遜之水尚汚牛腹則干戈之粟豈可溷夷齊之口乎於以知聖人以位為械以天下為牢庶乎其不驕士矣
史記舜本紀舜歸而言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兠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太史公多見先秦古書故其言時有可考以證西漢以來儒者之失四族者若皆窮姦極惡則必誅於堯之世不待舜矣屈原云鯀悻直以亡身則鯀葢剛而犯上者耳若四族者皆小人也則安能以變四夷之族哉由此觀之四族之誅皆非誅死亦不廢棄但遷之逺方為要荒之君長爾如左氏之言皆後世流傳之過若堯世有大姦在朝而不能去則堯不足為尭矣
漢仍秦法至重高恵固非虐主然習所見以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罷肉刑與參夷之誅景帝復孥戮晁錯武帝罪戾有增無减宣帝治尚嚴因武之舊至王嘉為相始輕减法律遂至東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記其事事見梁統傳固可謂踈略矣嘉賢相也輕刑又其盛徳之事可不記乎統乃言高恵文景以重法興哀平以輕法衰因上書乞增重法律頼當時不從其議此如人年少時不節酒色而安老後雖節而病見此便謂酒可以延年可乎統亦東京名臣一出此言遂獲罪於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滅族嗚呼悲夫戒哉踈而不漏可不懼乎
張儀欺楚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與兒戲無異天下無不疾張子之詐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豈足道哉而張儀又非楚之臣為秦謀耳何足深過若後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舉安四夷畢服禮樂興而刑罰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而卒無絲毫之獲豈特無所獲䘮已不勝言矣則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張儀之事楚因讀晁錯傳書此
商君之法使民務本力農勇於公戰怯於私鬬食足兵强以成帝業然其民見刑而不見徳知利而不知義卒以此亡故帝秦者商君也亡秦者亦商君也其生有南靣之樂既足以報其帝秦之功矣而死有車裂之禍葢僅足以償其亡秦之罰理勢自然無足怪者後之君子有商君之罪而無其功享商君之福而未受其禍者吾為之懼矣元豐三年九月十五日讀戰國䇿書
劉禹錫既敗為書自觧言王叔文實工言治道能以口辨移人既得用所施為人不以為當太上久疾宰相及用事者不得對宫掖事秘建桓立順功歸貴臣由是及貶後漢宦者傳論云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䇿與梁冀比舎清河而立蠡吾此漢之所以亡也與廣陵監國王豈可同年而語哉禹錫乃敢以為比以此知小人為姦雖已敗猶不悛也其可復置之要地乎因讀劉禹錫傳有所感書此
東坡志林卷三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東坡志林>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四
宋 蘇軾 撰
天上失星崔浩乃云當出東井已而果然所謂億則屢中者耶漢十月五星聚東井金水嘗附日不逺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妄以余度之十月為正葢十月乃今之八月爾八月而得七月節則日猶在翼軫間則金水聚於井亦不甚逺方是時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謟之浩之說未足信也
楚孝王囂疾成帝詔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東平王不得於太后元帝詔曰諸侯在位不驕然後富貴離其身而社稷可保皆與今論語孝經小異離附離也今作不離於身疑為俗儒所増也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曳洛河雖多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辯以待曳洛河踈矣
先友史經臣字彦輔眉山人與先子同舉制册有名蜀中世所共知沆子疑者其弟也沆才氣絶人而薄於徳彥輔才不减沆而篤於節義博辯能屬文其思子臺賦最善大略言漢武晉惠天資相去絶逺至其惑則漢武與晉惠無異竟不仕年六十卒無子先君為治䘮立其同宗子為後今為農夫無聞於人沆亦無子哀哉
史記司馬穰苴齊景公時人也其事至偉而左氏不載余嘗疑之戰國䇿云司馬穰苴為政者也閔王殺之大臣不親則其去景公也逺矣太史取戰國策而作史記當以戰國䇿為信凡史記所書大事而左氏無有者皆可疑如程嬰杵臼之類是也穰苴之書不可誣抑不在春秋之世矣當更徐考之
司馬相如歸蜀臨卭令王吉謬為恭敬日徃朝相如相如稱病使者謝吉及卓氏為具相如又稱病不徃吉自往迎相如觀吉意欲與相如為率錢之㑹爾而相如遂竊妻以逃大可笑其諭蜀父老云以諷天子以今觀之不獨不能諷殆幾於勸矣謟諛之意死而不已猶作封禪書相如真所謂小人也哉
晉士浮虛無實用然其間亦有不然者如孟嘉平生無一事然桓溫謂嘉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馭卿溫平生輕殷浩豈妄許人者哉乃知孟嘉若遇當作謝安安不遇不過如孟嘉
稷下之盛胎驪山之禍太學三萬人嘘枯吹生亦兆黨錮之寃今吾聞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區區奔走王公洶洶都邑安得而不敗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昔先友史經臣彥輔謂余阮籍登廣武而歎曰時無英雄使䜿子成其名豈謂沛公䜿子乎余曰非也傷時無劉項也䜿子指魏晉間人耳其後余逰潤州甘露寺有孔明孫權梁武李徳裕之遺迹余感之賦詩其略曰四雄皆龍虎遺迹儼未刓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廢興屬造物遷逝誰控摶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待雍門彈則猶此意也今日讀李太白登廣武古戰塲詩云沈湎呼䜿子狂言非至公乃知太白亦誤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志於世以魏晉間多故故一放於酒何至以沛公為䜿子乎
真宗時或薦梅詢可用者上曰李沆嘗言其非君子時沆之没盖二十餘年矣歐陽文忠公嘗問蘇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獨以無心故耳某因贊其語且言陳執中俗吏耳特至公猶能取信主上况如李公之才識而濟之以無心耶元祐三年興龍節賜宴尚書省論此是日又見王鞏云其父仲儀言陳執中罷相仁宗問誰可代卿者執中舉吳育上即日召赴闕㑹乾元節侍宴偶醉坐睡忽驚顧拊床呼其從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臺以此觀之執中雖俗吏亦可賢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節有心疾亦難大用仁宗非棄材之主也
張舜民言永洛之役李舜舉徐禧李稷皆在圍中上以手詔賜西人若能保全吏士當盡復侵地詔未至而舜舉等已死聖主可謂重一士而輕千里矣惜此等不被其賜也哀哉哀哉舜舉中官也將死以敗紙半幅書其上云臣舜舉死無所恨但願陛下勿輕此賊付一健黠者間走以聞時李稷亦將死書紙後云臣稷千苦萬屈上為一慟然以見二人之賢不肖
方李憲用事時士大夫或奴事之穆衍孫路至為執袍𢃄王中正盛時俞充至令妻執板而歌以侑中正飲若此類不可勝數而彭孫本以刼盗招出氣凌公卿韓持國至詣其第出妓飲酒酒酣慢持國持國不敢對然常為李憲濯足曰太尉足何其香也憲以足踏其頭曰奴謟我不太甚乎孫在許下造宅私招逃軍三百人役之予時将乞許覬至郡考其實斬訖乃奏㑹除潁州而止
張舜民芸叟邠人也通練西事稍能詩從高遵裕西征中途作詩二絶一云靈州城下千株栁總被官軍砍作薪他日玉闗歸去路将何攀折贈行人一云青銅峽裏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囘白骨似沙沙似雪将軍莫上望鄉臺為轉運判官李密所奏得罪貶邠州監稅舜民言官軍圍靈武不下糧盡而返西人從城上問官軍漢人兀摖否或仰而答曰兀摖城上皆大笑西人謂慚為兀摖也
天聖中曹瑋以節鎮定州王鬷為三司副使䟽決河北囚徒至定州瑋謂鬷曰君相甚貴當為樞密使然吾昔為秦州聞徳明歲使人以羊馬貨易於邊課所獲多少為賞罰時将以此殺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諫曰吾本以羊馬為國今反以資中原所得皆茶綵輕浮之物適足以驕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綵日增羊馬日减吾國其削乎乃止不戮吾聞而異之使人圖其形信竒偉若徳明死此子必為中國患其當君之為樞密時乎盍自今學兵講邊事鬷雖受教盖亦未必信也其後鬷與張觀陳執中在樞府元昊反楊義上書論土兵事上問三人皆不知遂皆罷之鬷之孫為子由壻故知之
元祐二年二月十七日見王伯虎炳之言昔為樞密院禮房檢詳文字見高麗公案始因張誠一使契丹於虜帳中見高麗人私語本國主向慕中國之意歸而奏之先帝始有招來之意樞密使李公弼因而迎合親書劄子乞招致遂命發運使崔極遣商人招之天下知非極而不知罪公弼如誠一盖不足道也
前日見邸報范景仁乞上殿不知其何為也近得其姪伯禄書云景仁上殿為定大樂也景仁本以言新法不便致仕乃以功成治定自薦於樂則新法果便也子雲言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叔孫通欲制君臣之儀徴先生於齊魯所不能致者二人以景仁觀之雄之言可謂謬矣
今日見王鞏云張安道向渠説蘇子瞻比吾孔北海諸葛孔明孔明則吾豈敢北海或似之然不若融之蠢也吾謂北海以忠義氣節冠天下其勢足與曹操相軒輊决非兩立者北海以一死捍漢室所謂輕於鴻毛者何名為蠢哉
孔道輔為御史中丞勘馮士元事盡法不阿仁宗稱之有意大用時大臣與士元通姦利最甚者宰相程琳道輔既得其情矣而退傅張士遜不喜道輔欲有以中之上使道輔送劄子中書士遜屏人與語乆之時臺官納劄子猶得於宰相公㕔後也因言公将大用道輔喜士遜曰公所以致此誰之力也非程公公不至此道輔悵然愧而徳之不数日上殿遂力救琳上大怒既貶琳亦黜道輔兖州道輔知為士遜所賣感憤得疾死中路元祐三年五月三日聞之蘇子容
杜正獻公為相蔡君謨孫之翰為諫官屢乞出仁宗云卿等審欲得郡當具所欲乞奏來於是蔡除福州之翰安州正獻云諫官無故出終非美事乞且仍舊上可之退書聖語時陳恭公為執政不肯書曰吾初不聞正獻懼遂焚之由此遂罷相議者謂正獻當俟明日審奏不當遽焚其書也正獻言始在西府時上每訪以中書事及為相中書事不以訪公因言君臣之間能全始終者盖難也
溫成皇后乳母賈氏宫中謂之賈婆婆賈昌朝連結之謂之姑姑臺諫論其姦吳春卿欲得其實而不可近侍有進對者曰近日臺諫言事虚實相半如賈姑姑事豈有是哉上黙然久之曰賈氏實曾薦昌朝非吾仁祖盛徳豈肯以實語臣下耶
李士衡之父既以豪恣不法誅死士衡方進用王欽若欲言之而未有路㑹真宗論時文之𡚁因言路振文人也然不識禮法上曰何也曰李士衡父誅死而振為贈告曰世有顯人上頷之士衡以故不大用
歐陽文忠公撰范文正神道碑載章獻太后臨朝時仁宗欲率百官朝太后范公力爭乃罷其後某先君奉詔太常因革禮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牘具在考其始末無諫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驗先君質之於文忠公公曰文正公寔諫而卒不從墓碑誤也當以案牘為正今日偶與客論此事夜歸乃記之
吳元濟以蔡叛犯許汝以驚東都此豈可不討者也當時議者欲置之固為非策然不得武裴二傑事亦未易辦也白樂天豈庸人哉然其議論亦似欲置之者其詩有海圖屏風者可見其意且注云時方討淮蔡吾以是知仁人君子之於兵葢不忍輕用如此淮蔡且欲以徳懐况欲𡚁所持以勤無用乎悲夫此未易與世士談也
王郎反河北獨鉅鹿信都為世祖堅守世祖既得二郡議者以為可因二郡兵自送還長安惟邳彤不可以為若行此策豈徒空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公若無復征戰之意則雖信都之兵亦難㑹也何者公既西則邯鄲之兵不肯捐父母背城郭而千里送公其離散逃亡可必也世祖深感其言而止蘇子曰此東漢興亡之決邳彤可謂漢之元臣也景徳契丹之役羣臣皆欲避敵江南西蜀獨萊公不可武臣中獨髙瓊與萊公意同爾公既爭之力上曰卿文臣豈能盡用兵之利害公曰請召高瓊瓊至乃言避敵固為安全但恐扈駕之士路中逃亡無與俱西南者耳上乃大驚始決北征瓊之言大略似邳彤皆一代雄傑也
齊高帝云吾當使金土同價意則善矣然物豈有此理哉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巨屨小屨同價人豈為之哉而孟子亦自忘此言為菽粟如水火之論金之不可使賤如土猶土之不可使貴如金也堯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誅信此說則堯時諸侯滿天下桀時大辟徧四海也
漢武帝無道無足觀者唯據厠見衛青不冠不見汲長孺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䑛痔據厠見之正其宜也
儋耳進士黎子雲言城北十五里許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從者年七十餘問子雲言宰相何苦以青苗久困我於官有益乎子雲言官患民貧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貧者取倍稱至鬻田質口不能償故為是法以均之允從笑曰貧富之不齊自古已然雖天公不能齊也子欲齊之乎民之有貧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動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子雲過予言此負薪能談王道正謂允從輩耶
東坡志林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五
宋 蘇軾 撰
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讀之不盡卷而嘆使戰國時有此書則無商鞅韓非使漢初有此書則孔老為一晉宋間有此書則佛老不為二不意老年見此竒特
元祐八年五月十日雍丘令米芾有書言縣有蟲食麥葉不食實適㑹金部郎中張元方見過云麥豆未嘗有蟲有蟲盖異事也既食其葉則實自病安有不為害之理元方因言子方蟲為害甚於蝗有小甲蟲見輙㫁其腰而去俗謂之旁不肯前此吾未嘗聞也故録之
揚州芍藥為天下冠蔡繁卿為守始作萬花㑹用花十餘萬枝既殘諸園又吏因縁為姦民大病之余始至問民疾苦以此為首遂罷之萬花本洛陽故事亦必為民害也㑹當有罷之者錢惟演為留守始置驛貢洛花識者鄙之此宫妾愛君之意也蔡君謨始加法造小團茶貢之富彥國歎曰君謨乃為此耶近者余安道孫獻策榷饒州陶器自監榷得提舉死焉偶讀太平廣記貞元五年李白子伯禽為嘉興乍浦下塲雜鹽官侮慢廟神以死以此知不肖子代不乏人也
昨日見泗倅陳敦固道言猢孫作人狀折旋俯仰中度細觀之其相侮慢也甚矣人言弄猢孫不知為猢孫所弄其言頗有理故為記之又見淮東提舉黄寔言見奉使髙麗人言所致贈作有假金銀錠夷人皆折壊使露胎素使者甚不樂夷云非敢慢也恐北人有覘者以為真耳由此觀之髙麗所得吾賜物北人盖分之矣而或者不察謂北人不知髙麗朝我或以為異時可使牽制北人豈不誤哉今日又見三佛齊來貢者過泗州官吏妓樂紛然郊外而椎髻獸靣睢盱船中遂記猢孫弄人語良有理故并記之
王旟元龍言錢子飛有治大風方極驗常以施人一日夢人自云天使已以此病人君違天怒若施不已君當得此病藥不能救子飛懼遂不施予以為天之所病不可療耶則服藥不應有效藥有效者則是天不能病當是病之祟畏是藥而假天以禁人耳晉侯之病為二豎子李子豫赤丸亦先見於夢盖有或使之者子飛不察為鬼所脅若余則不然茍病者得愈願代受其苦家有一方能下腹中穢惡在黄州試之病良已今後當常以施人
自省事以來聞世所謂道人有延年之術者如趙抱一徐登張元夢皆近百歲然竟死與常人無異及來黄州聞浮光有朱元經尤異公卿尊師之者甚衆然卒亦病死時中風搐搦但實能黄白有餘藥金皆入官不知世果無異人耶抑有之而人不見舉耶不知古所記人虚實無乃與此等不大相逺而好事者縁飾之耶
退之詩曰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買抛青春國史補云酒有郢之富春烏程之若下春滎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劒南之燒春杜子美亦云聞道雲安麴米春才傾一盞便醺人裴鉶作傳竒記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則抛青春亦是酒名也
過太平州見郭祥正言嘗從章惇辟入梅山溪洞中說諭其首領見洞主蘓甘家有神畫像被服如士大夫事之甚嚴問之云此知桂府李大夫也問其名曰此豈可名哉叩頭稱死罪數四卒不敢名徐考其年月本末則李公師中誠之也誠之常為提刑權知桂府爾吾識誠之知其為一時豪傑也然小人多異議不知夷獠乃爾畏信之彼其利害不相及耳
王介甫先封舒公後改封荆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識者謂宰相不學之過也
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衆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自予少時見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蜀本莊子云用志不分乃疑於神此與易隂疑於陽禮使人疑汝於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陶潛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採菊之次偶然見山初不用意而境與意㑹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杜子美云白鷗没浩蕩萬里誰能馴盖滅没於煙波間耳而宋敏求謂余云鷗不觧没改作波字二詩改此兩字便覺一篇神氣索然也
𣏌人馬正卿作太學正清苦有氣節學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余偶至其齋中書杜子美秋雨嘆一篇壁上初無意也而正卿即日辭歸不復出至今白首窮餓守節如故正卿字夢得
孫卿子書有韻語者其言鄙近多言成相莫曉其義前漢藝文志詩賦類中有成相雜詞十一篇則成相者盖古謳謠之名也疑所謂鄰有䘮舂不相及樂記云治亂以相訊也亦恐由此得名更當細考之
王介甫多思而喜鑿時出一新說已而悟其非也則又出一說以觧之是以其學多說常與劉貢父食輟筯而問曰孔子不撤薑食何也貢父曰本草生薑多食損智道非明民将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者也故不撤薑食所以愚之也介甫欣然而笑乆之乃悟其戯已也貢父雖戱言然王氏之學實大類此庚辰三月十一日食薑粥甚美歎曰無恠吾愚吾食薑多矣因并貢父言記之以為後世君子一笑
五臣注文選盖荒陋愚儒也今日偶讀嵇中散琴賦云間遼故音痺長故微鳴所謂痺者猶今俗云㪇聲也〈㪇音鮮出羯鼔録〉兩之間逺則有㪇故曰間遼鳴云者今之所謂泛聲也虚而不按乃可按故云長而微鳴也五臣皆不曉妄注又云廣陵止息東武太山飛龍鹿鳴鵾雞游中散作廣陵散一名止息此特一曲爾而注云八曲其他淺妄可笑者極多以其不足道故略之聊舉此使後之學者勿憑此愚儒也五臣既陋甚至於蕭統亦其流爾宋玉高唐神女賦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賦也而統謂之序大可笑也相如又首有子虛烏有亡是三人論難豈亦序耶其餘繆陋不一亦聊舉其一耳
晉武帝探䇿豈亦如籖也耶恵帝不肖得一盖神以實告裴頠謟對士君子耻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恵懐愍皆不終牛繫馬後豈及亡乎
蕭子雲嘗答敕云臣皆不能賞拔隨時所貴規模子敬多歴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草𨽻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十許年乃見勑㫖論書一卷商略筆狀洞徹字體始變子敬全法元常逮爾以來自覺功進此又見齊史本傳今閣下法帖十卷中乃有衞夫人與一僧書班班取子雲此文其偽妄可知也
陸士衡與士龍書云登銅雀臺得曹公所藏石墨數甕今分寄一螺大業拾遺記宫人以蛾緑畵眉亦石墨之類也近世無復此物沈存中帥鄜延以石燭煙作墨堅重而黑在松煙之上曹公所藏豈此物也耶
田單使人食必祭以致烏鳶又誤為神師皆近兒戱無益於事盖先以疑似置齊人心中則夜見火牛龍文足以駭動取一時之勝此其本意也
眉州青神縣道側有小佛屋俗謂之猪母佛云百年前有牝猪伏於此化為泉有二鯉魚在泉中云盖猪龍也蜀人謂牝猪為母而立佛堂其上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寸大旱不竭而二鯉莫有見者余一日偶見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誕也余亦不平其見疑因與愿禱於泉上曰余若不誕者果當復見已而二鯉復出愿大驚再拜謝罪而去此地應為靈異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毉夜過其側有髽而負琴者邀至室及辭以父病不可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曉乃遣去行未數里見道傍有刼盜所殺人赫然未冷也否者及亦不免矣泉在石佛鎮南五里許去青神二十五里
眉州人任達為余言少時見人家畜數百魚深池中㳂池磚甃四周皆屋舎環遶方文間凡三十餘年日加長一日天清無雷池中忽發大聲如風雨魚皆踴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徃達云舊說不以神守則為蛟龍所取此殆是爾余以謂蛟龍必因風雨疑此魚圏局三十餘年日有騰拔之念精誠不衰久而自達理自然爾
吾昔為扶風從事歳大旱問父老境内可禱者云太白山至靈自昔有禱無不應近歲向傳師少師為守奏封山神為濟民侯自此禱不驗亦莫測其故吾方思之偶取唐㑹要看云天寳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寳符靈藥遣使取之而獲詔封山為靈應公吾然後知神之所以不悦者即告太守遣使禱之若應當奏乞復公爵且以瓶取水歸郡水未至風霧相纒旗旛飛舞彷彿若有所見遂大雨三日歲大熟吾作奏檢具言其狀詔封明應公吾復為記之且修其廟祀之日有白䑕長尺餘歴酒饌上嗅而不食父老云龍也是嵗嘉祐七年
昨日讀隋書地里志黄州乃永安郡今黄州東十五里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其說甚鄙野而圖經以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吳國今無錫惠山上有春申君廟庶幾是乎
昔吾先君夫人僦宅於眉之紗縠行一日二婢子熨帛足䧟於地視之深數尺有大甕覆以烏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甕中有物如人咳聲凡一年乃己人以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姪之問者聞之欲發焉㑹吾遷居之問遂僦此宅掘丈餘不見甕所在其後某官於岐下所居大栁下雪方丈不積雪晴地墳起數寸某疑是古人藏丹藥處欲發之亡妻崇徳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發也某愧而止
眉之彭山進士有宋籌者與故叅知政事孫抃夢得同赴舉至華隂大雪天未明過華山下有牌堠云毛女峰者見一老姥坐堠下鬢如雪而無寒色時道上未有行者不知其所從來雪中亦無足迹孫與宋相去數百歩宋先過之亦恠其異而莫之顧孫獨留連與語有數百錢掛鞍盡以予之既追及宋道其事宋悔復徃求之已無所見是嵗孫第三人及第而宋老死無成此事蜀人多知之者
蜀人單驤者舉進士不第顧以毉聞其術雖本於難經素問而别出新意徃徃巧發竒中然未能十全也仁宗皇帝不豫詔孫兆與驤入侍有間賞賚不貲已而大漸二子皆坐誅頼皇太后仁聖察其非罪坐廢數年今驤為朝官而兆已死矣予來黄州鄰邑人龎安常者亦以毉聞其術大類驤而加以鍼術妙絶然患聾自不能愈而愈人之病如神此古人所以寄論於目睫也耶驤安常皆不以賄謝為急又頗博物通古今此所以過人也元豐五年三月余偶患左手腫安常一鍼而愈聊為記之
歐陽文忠公嘗言少時有僧相我耳白於靣名滿天下唇不著齒無事得謗其言頗驗耳白於靣則衆所共見唇不著齒余亦不敢問公不知其何如也
今日見提舉陳貽叔云舒州有醫人李惟熈者為人清妙善論物理云菱芡皆水物菱寒而芡暖者菱開花背日芡開花向日故也又云桃杏花雙仁輙殺人者其花本五出六出必雙舊說草木花皆五出惟梔子與雪花六出此殆隂陽之理今桃杏六出雙仁皆殺人者失常故也木石之蠧者必不沙爛沙爛者必不蠧而能浮不浮者亦殺人余嘗考其理既沙爛散則不能蘊蓄而生蟲瓜至甘而不蠧者以其沙也此雖末事亦理有不可欺者
富彥國在青社河北大饑民爭歸之有夫婦襁負一子未幾廹於饑困不能皆全棄之道左空塜中而去歲定還鄉過此塜欲收其骨則兒尚活肥健愈於未棄時見父母匍匐來就視塜中空無有惟有一竅滑易如蛇䑕出入有大蟾蜍如車輪氣咻咻然出穴中意兒在塜中常呼吸此氣故能不食而健自爾遂不食年六七歲肌理如玉其父抱兒來京師以示小兒毉張荆筐張曰物之有氣者能蟄燕蛇蝦之類是也能蟄則能不食不食則夀此千載蝦蟆也法不當與藥若聴其不食不娶長必得道父喜擕去今不知所在張與余言盖嘉祐六年也
石普好殺人以殺為娛未嘗知其暫悔也醉中縛一奴使其指使投之於河指使哀而縱之既醒而悔指使畏其暴不敢以實告居久之普病見奴為祟自以必死指使呼奴示之祟不復出普亦愈
元豐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夢數吏人持紙一幅其上題云請祭春牛文予取筆疾書其上云三陽既至庶草將興爰出土牛以戒農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塗成毁須臾之間誰為喜慍吏微笑曰此兩句復當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近聞黄州小民貧者生子多不舉初生便於水盆中浸殺之江南尤甚聞之不忍㑹故人朱壽昌康叔守鄂州某以書遺之乃立賞罰以變此風而黄之士石耕道雖椎魯無他長然頗誠實喜為善乃使率黄人之富者嵗出十千如願過此者亦聼使耕道掌之多買米布絹絮使安國寺僧繼連書其出入訪閭里田野有貧甚不舉子者輙少遺之若嵗活得百箇小兒亦閒居一樂事也吾雖貧亦當出十千
東坡志林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六
宋 蘇軾 撰
黄州岐亭有王翊者家富而好善夢於水邉見一人為人所毆傷幾死見翊而號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邉見一鹿為獵人所得已中幾鎗翊感悟以數千贖之鹿隨翊起居未嘗一歩捨翊又翊所居後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婦林中見一桃過熟而絶大獨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適見大驚婦人食已棄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黄一塊如桃仁乃取而吞之甚甘美自是㫁葷肉齋居一食不復殺生亦可謂異事也
杜叔元字君懿為人文雅學李建中書作詩亦有可觀蓄一硯云家世相傳是許敬宗硯始亦不甚信之其後官於杭州漁人於浙江中網得一銅匣其中有鑄成許敬宗字硯有兩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處不差毫毛始知是真敬宗物君懿與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硯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硯遺余求作墓銘余平生不作此文乃歸其硯不為作沂乃以遺孫覺莘老而得志文余過高郵莘老出硯示余曰敬宗在正好棒殺何以其硯為余以為憎而知其善雖其人且不可廢况其硯乎乃問莘老求而得硯端溪紫石也而滑潤如玉殺墨如風其磨墨處微窪真四百餘年物也匣今在唐諲處終當合之
昨日夢有人告我云知其饗佛壽識妄吃天厨予甚領其意或曰真即享佛壽不妄吃天厨予曰真即是佛不妄即是天何但享而吃之乎其人甚可予言
今年三月有書吏陳昱者暴死三日而蘇云初見壁有孔有人自孔擲一物至地化為人乃其亡姊也攜其手自孔出曰㝠吏追汝使我先見吏在旁昏黑如夜極望有明處空有橋榜曰㑹明人皆用泥錢橋極高有行橋上者姊曰此生天也昱行橋下然猶有在下者或為鳥鵲所啅曰此網捕者也又見一橋曰陽明人皆用紙錢有吏曹十餘人以狀〈闕〉 者吏輙刻除之如抽貫然已而見㝠官則陳襄述古也問昱何故殺乳母昱曰無之呼乳母至血被面抱嬰兒熟視昱曰非此人也乃門下吏陳周官遂放昱還曰路逺當給竹馬又使諸曹檢已籍示之年六十九官左班殿直曰以平生不燒香故不甚壽又曰吾輩更此一報即不同矣意謂當超也昱還道見追陳周徃既蘇周果死
鵞能警盗錢塘人喜殺日屠百鵞而鬻之市余自湖上夜歸過屠者之門羣鵝皆號聲震衢路若有訴者余悽然欲贖其死念終無所置之故不果然至今徃來予心也鵞不獨能警盗亦能却虵其糞葢殺虵蜀人園池養鵞虵即逺去有此二能而不能免死且又有祈雨之厄悲夫安得人人如逸少乎
吾昔求地蘄水田在山谷間投種一斗得稻十斛問其故云連山皆野草散水不生五榖地氣不耗故發如此吾以是知五榖耗地氣為最甚也王莽末天下旱蝗黄金一斤易粟一斛至建武二年野榖旅生麻菽尤盛野蠶成繭被於山澤人收其利歲以為常至五年榖漸少而農事益修葢久不生榖地氣無所耗蘊蓄自發而為野蠶旅榖其理明甚庚辰正月六日讀世祖本紀書其事以為衛生之方地不生草木者多產金錫珠貝亦此理也
水族癡暗太輕殺之或云不能償寃是乃欺善怕惡殺之其不仁甚於殺能償寃者李公擇嘗謂金雞有無雄而卵者抱之雖能破殻而出然不數日輒死此卵可食非殺之也余曰不然凡能動者皆佛子也竹蝨初如塗粉竹葉上爾然久乃能動者百千為曹無非佛子者梁武水陸畫像有六道外者以淡墨作人畜禽獸等形罔罔然於空中也乃是佛子流浪陋劣之極至於濕生如竹蝨者尤不可得但若存若亡於㝠漠間爾而謂水族雞卵可殺乎但吾起一殺念則地獄已具不在其能訴不能訴也吾久戒殺到惠州忽破戒數食蛤蟹然自今日懺悔復修前戒今日從者買一鯉長尺有咫雖困尚能微動乃置水瓮中須其死而食生即赦之聊記其事以為一笑
脉之難明古今所病也至虗有盛𠉀而大實有羸狀差之毫釐疑似之間便有死生禍福之異此古今所病也病不可不謁醫而醫之明脉者天下葢一二數騏驥不時有天下未嘗徒行和扁不世出病者未嘗徒死亦因其長而䕶其短爾士大夫多秘所患以求診以驗醫之能否使索病於㝠漠之中辨虛實冷熱於疑似之間醫不幸而失終不肯自謂失也則巧飾遂非以全其名至於不救則曰是固難治也間有謹愿者雖或因主人之言亦復叅以所見兩存而雜治以故藥不效此世之通患而莫之悟也吾生平求醫葢於平時黙驗其工拙至於有疾而求療必先盡告以所患而後求診使醫了然知患之所在也然後求之診虛實冷熱先定於中則脉之疑似不能惑也故雖中醫治吾疾常愈吾求疾愈而已豈以困醫為事哉
爾朱道士晚客於眉山故蜀人多記其事自言受記於師云汝後遇白石浮當飛仙去爾朱雖以此語人亦莫識所謂後去眉山乃客於涪州愛其所產丹砂雖𤨏細而皆矢鏃狀瑩徹不雜土石遂止鍊丹數年竟於涪之白石仙去乃知師所言不謬者聞長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記其名字可恨也本草言丹砂出符陵谷陶隠居云符陵是涪州今無復採者吾聞熟於涪者云採藥者時復有之但時方貴辰錦砂故此不甚採爾讀本草偶記之
吾故人黎錞字希聲治春秋有家法歐陽文忠公喜之然為人質木遲緩劉貢父戲之為黎𥣛子以謂指其徳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聨騎出聞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幾落馬今吾謫海南所居有此霜實纍纍然二君皆已登鬼録坐念故友之風味豈復可見劉固不泯於世者黎亦能文守道不茍隨者也
幸思順金陵老儒也皇祐中沽酒江州人無賢愚皆喜之時刼江賊方熾有一官人艤舟酒壚下偶與思順徃來相喜思順以酒十壺餉之已而被刼於蘄黄間羣盗飲此酒驚曰此幸秀才酒耶官人識其意即紿曰僕與幸秀才親舊賊相顧嘆曰吾儕何為刼幸老所親哉歛所刼還之且戒曰見幸慎勿言思順年七十一日行二百里盛夏曝日中不渴葢常啖物而不飲水云
戊寅十一月余在儋耳聞城西民李氏處子病卒兩日復生余與進士何旻同徃見其父問死生狀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簾下有言此誤追庭下一吏云可且寄禁又一吏云此無罪當放還見獄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繫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嫗身皆黄毛如驢馬械而坐處子識之葢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錢物已三易毛矣又一僧亦處子鄰里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有人持盤飱及錢數千云付某僧僧得錢分數百遺門者及持飯入門去繫者皆爭取其飯僧飯所食無幾又一僧至見者擎跪作禮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還送者以手擘墻壁使過復見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躍處子驚而寤是僧豈所謂地藏菩薩耶書此為世戒
吾八歲入小學以道士張易簡為師童子幾百人師獨稱吾與陳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也余稍長之學日益遂第進士制策而太初乃為郡小吏其後予謫居黄州有眉山道士陸惟忠自蜀來云太初已尸解矣蜀人吳師道為漢州太守太初徃客焉正歲旦見師道求衣食錢物且告别持所得盡與市人貧者反坐於㦸門下遂寂師道使卒舁徃野外焚之卒罵曰何物道士使我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開目曰不復煩汝歩自㦸門至金鴈橋下趺坐而逝焚之舉城人見煙熖上眇眇焉有一陳道人也
吾嘗在湖北見農夫用秧馬行泥中極便頃來江西作秧馬歌以教人罕有從者近讀唐書回鶻部族黠戛斯傳云其人以竹馬行水上以板薦之以曲木支腋下一蹴輒百餘歩意殆與秧馬類歟聊復記之異日詳問其狀以告江南人也
蜀去海遠取鹽於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順鹽亦久矣惟卭州蒲江縣井乃祥符中民王鸞所開利入至厚自慶厯皇祐以來蜀始用筒井用圜刅鑿如碗大深者數十丈以巨竹去節牝牡相銜為井以隔横入淡水則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為桶無底而竅其上懸熟皮數寸出入水中氣自呼吸而啓閉之一筒致水數斗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後漢書有水鞴此法唯蜀中鐡冶用之大略似鹽井取水筒太子賢不識妄以意觧非也
丙子寒食日前寳積長老曇顥言惠州海澄十五指揮使姚歡守把阜民監熈寜中趙庶明知州廵檢姓申者與知監俞懿有隙吏士與監卒忿爭遂告監卒反庶明為閉衙門出甲付廵檢任討之歡執挺立監門白廵檢以身任監卒不反乞不交鋒廵檢無以奪為歛兵而止是日㣲歡惠州幾殆歡今年八十餘以安南軍功遷雄略指揮使老於黄州鬚髪不白自言年六十歲患癬疥周匝頂踵或教服黄連遂愈久服故髪不白其法以黄連去鬚酒浸一宿焙乾為末蜜圓如梧桐子大空心日午臨卧酒吞二十粒
王彭嘗云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聼説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𤣥徳敗頻眉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彭愷之子辜二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字大年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隠几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慾深今似繫馬止也有得乎有失乎蘇子之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客曰噫是矣子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衆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而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子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恵矣用之於内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要子為藩外之遊可乎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藩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藩也名譽不足以為藩也隂陽不足以為藩也人道不足以為藩也所以藩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内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蹙之不已則藩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和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𫎇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子知雪之寒乎則悚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至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况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逺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此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将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無動矣茍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氷雪之有水石一也徳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黙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絶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臺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黄帝古之神也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南望而還遺其𤣥珠焉遊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遊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寳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逺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膚洗滌其煩鬱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氷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徒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被繡者與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闕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羣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客欣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東坡居士移守文登五日而去官眷戀山海之勝與同僚飲酒日賓樓上酒酣作此木石一紙投筆而歎自謂此來之絶河内史全叔取而藏之
子開將徃河北相度河寜以冬至前一日被㫖過節遂行僕以節日來賀且别之留飲數盞頽然徑醉按上有此佳紙故為作草露書數紙遲其北還則又春矣當為我置酒蟹山藥桃李是時當復從公飲也
昔年過洛見李公簡言真宗既東封訪天下隠者得𣏌人楊朴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朴曰唯臣妻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躭盃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㫁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余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謂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詩送我乎妻子不覺失笑余乃出
東坡志林卷六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東坡志林>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七
宋 蘇軾 撰
三十年餘家國數千里地山河幾曾慣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别離歌揮淚對宫娥後主既為樊若水所賣舉國與人故當慟哭於九廟之外謝其民而後行顧乃揮淚宫娥聼教坊離曲〈䟦陳後主詞〉
僕責居黄州鄭元輿君乘亦官於黄一日以此紙一軸求僕字云有故人孟訪者酷好君書囑我為求之仍出孟君書數紙其人亦自善用筆洒然雖僕何以加之鄭君言其意懃甚殆不可阻後數日適會中秋僕與客飲酒江亭上醉甚乃為此數字時元豐四年也明日視之紙乃絹也然古者本為絹紙近世失之君乗簡中云孟倅之子本謂河陽倅也而僕誤以為姓鄭也子瞻雖醉甚亦是川若藞鮓故態視絹為紙以鄭為孟適當子瞻看朱成碧時耳此公胷中落落决不至如劉儀同訪同舎見其子猶不悟也
某倅武林日夢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圍侍一紅衣女童捧紅靴一隻命某銘之覺而記其一聯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天歩所臨雲蒸雷起既畢進御上極歎其敏使宫女送出睇眎裙𢃄間有六言詩一首云百疊漪漪風皺六銖縱縱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珮揺聲
予嘗夢客有擕詩相過者覺而記其一詩云道惡賊其身忠先愛厥親誰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又有數句若銘贊者云道之所以成不害其耕徳之所以修不賊其牛
元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夢數人論左傳云祈招之詩固善諷然未見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車轍馬迹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從王事當如飲酒適於饑飽之度而已若過於醉飽則民不堪命王不獲没矣覺而念其言似有理故録之
吾昔在錢塘一日晝寢寳山僧舎起題其壁云七尺頑軀走世塵十圍便腹貯天真此中空洞渾無物何止容君數百人其後有數小子亦題名壁上見者乃謂予誚之也周伯仁所謂君者乃王茂𢎞之流豈此等輩哉世子多諱葢僭者也吾嘗作李太白真贊云生平不識高將軍手汚吾足乃敢嗔吾今復書此者欲使後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與次公同聼賢師琴賢求詩倉卒無以應之次公言古人賦詩皆歌所學何必已云次公因誦歐陽公贈李師詩囑予書之以贈焉元祐四年九月二十一日東坡居士記
唐雷氏琴自開元至開成間世有人然其子孫漸志於利追世好而失家法故以最古者為佳非貴逺而賤近也予家有一琴其中銘云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闗村雷家記八日合未曉八日合為何等語也廬山處士崔成老彈之以為絶倫云元豐六年十月初四日書
元祐五年十二月一日遊小靈隠聽林道人論琴棋極有妙語予雖不通此伎然以理度之知其言足信也杜子美論畫云更覺良工心獨苦用意之妙有舉世莫知之者此其所以獨苦也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餘冦與歩隊相逺飢甚入一村寺中一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竒而赦之問求蔬食僧云有肉無蔬公益竒之餽以一蒸猪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詩公令賦蒸豚援筆立成詩云嘴長毛短淺含臕久向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更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飣軟熟真堪玉筯挑若把羶根來比並羶根只合喫藤條公大喜與紫衣
予舊過陳州留七十餘日近城可遊觀者無不至柳湖旁有丘俗謂之鐵墓云陳胡公墓也城濠水徃嚙其址見有鐵錮之又有寺曰厄臺云孔子厄於陳蔡所居者其說荒唐不可信或曰東漢陳思王寵散弩臺以控扼黄巾者此說為近之
數年前朝廷作汴河斗門以淤田議者皆以為不可竟為之然卒亦無功方樊山水盛時放斗門則河田墳墓廬舎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則淤不能厚謂之蒸餅淤朝廷亦厭之而罷偶讀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轉運使以汴河水淺不通運請築塞兩河斗門節度使以當管營田悉在河次在斗門築塞無以供軍乃知唐時汴河兩岸皆有營田斗門若遇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不能何也當更問知者
元豐三年冬至過山陽登西閣時景繁出廵未歸某方乞歸常州得請春中方當復過此故有閣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謨廓名父子也晉宋間第一流輒以仰公名不知可否
䖍州布衣頼仙芝言連州有黄損僕射者五代時人僕射葢仕南漢也未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所存亡子孫畫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復歸坐阼階上呼家人其子適不在孫出見之索筆書壁云一别人間嵗月多歸來人事已消磨惟有門前鑑池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投筆竟去不可留子歸問其狀貌孫云甚似影堂老人也連人相傳如此其後頗有禄仕者
章詧字隠之本閩人遷於成都數世矣善屬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薦賜號冲退處士一日夢有人寄書召之者云東岳道士書也明日與李士寜遊青城濯足水中詧謂士寜曰脚踏西溪流去水士寜荅曰手持東岳寄來書詧大驚不知其所自來也未幾詧果死其子禩亦以逸民舉仕一命乃死士寜蓬州人也語黙不常或以為得道者百歲乃死常見予成都曰子甚貴當䇿舉首已而果然
韓縝為秦州酷暴少恩以賊殺不辜去官秦人語曰寜逢暴虎不逢韓玉汝玉汝縝字也孫臨最喜滑稽尤善對或問曰莫逢韓玉汝當以何對臨應聲曰可怕李金吾天下以為口實
七言之偉麗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宫殿風微燕雀髙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揺爾後寂寥無聞焉直至歐陽永叔蒼波萬古流不盡白鶴雙飛意自閒萬馬不嘶聽號令諸番無事樂耕耘可以並驅爭先矣小生亦云令嚴鐘皷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竈烟又云露布朝馳玉闗塞㨗書夜到甘泉宫亦庶幾焉耳
世人見古有見桃花而悟道者爭頌桃花便將桃花作飯五十年轉没交渉正如張長史見擔夫與公主爭道而得草書之氣欲學長史書便日就擔夫求之豈可得哉
俗傳書生入官庫見錢不識或怪而問之生曰固知其為錢但怪其不在紙裹中耳予偶讀歸去來辭云幼稚盈室瓶無儲粟乃知俗傳信而有徴使瓶有儲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於瓶中見粟也耶馬后紀夫人見大練乃以為異物晉惠帝問餓民何不食肉糜細思之皆一理也聊為好事者一笑永叔嘗言孟郊詩鬢邉雖有絲不堪織寒衣就使堪織能得多少
陶潛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採菊之次偶然見山初不用意而景與意會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杜子美云白鷗没浩蕩萬里誰能馴葢滅没於烟波間耳而宋敏求謂予云鷗不觧没改作波字二詩改此兩字覺一篇神氣索然也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進盃盡壺自傾日入羣動息歸鳥趨林鳴笑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靖節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則見役於物者非失此生耶
淵明飲酒詩云客養千金軀臨化消其寳寳不過軀軀化則寳亡矣人言靖節不知道吾不信也
歐陽文忠公言晉無文章唯陶淵明歸去來兮一篇而已予亦謂唐無文章唯韓退之送李愿歸盤谷序一篇而已平生欲效此作一文每執筆輒罷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獨歩
徐寅唐末號能賦謁朱全忠誤犯其諱全忠色變寅狼狽走出未及門全忠呼知客將責以不先告語斬於界石南寅欲遁去恐不得脱乃作過太原賦以獻其略曰千金漢將感精魄以神交一眼胡奴望英風而膽落全忠大喜遺絹五百疋全忠自言夢見淮陰使受兵法一眼胡奴指李克用也寅雖免一時之禍殊不憂一眼胡奴見此賦也可笑
詩云榖則異室死則同穴古今之𦵏者皆為一室獨蜀人為同墳而異𦵏其間為通道高不及眉廣不能容人生者之室謂之壽堂以偶人被甲執戈謂之夀神以守之而以石甓塞其通道既死而𦵏則去之某先夫人之葬也先君為夀室追為先人墓誌故其文曰蜀人之祔也同壠而異壙君實謙以為已之文不敢與歐陽公同藏也東漢夀張樊恭侯遺令棺柩一藏不宜復見如有腐敗傷孝子之心使與夫人異藏光武善之書以示百官葢古亦有是也然不為通道又非詩人同穴之義故蜀人之𦵏最為得禮也
宋書樂志宋文帝元嘉十三年給彭城王義康伎相丞給三十六人太常傅隆以為左傳諸侯用六杜預以為三十六人非是舞所以節八音故必以八人為列自天子至士降殺以兩兩者减其二列爾若如預言至士止有四人豈復成樂服䖍注左傳與隆同又春秋晉悼公納鄭女樂二八晉以一八賜魏絳此樂以八人為列也予按說文佾從人䏌聲䏌〈許吃切〉䏌從肉口入聲其觧云振也八無縁為䏌之聲疑古文從人從肉
舊傳陽闗三疊然今世歌者每句再疊而已若通一首言之又是四疊皆非是或每句三唱已應三疊之說則叢然無復節奏余在宻州有文勛長官以事至宻自云得古本陽闗其聲宛轉凄斷不類乃知唐本三疊葢如此及在黄州偶得樂天對酒云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闗第四聲注云第四聲勸君更盡一盃酒以此驗之若一句再疊則此句為第五聲今為第四聲則一句不疊審矣
世有附語者多婢妾賤人否則衰病不久當死者也其聲音舉止皆類死者又能知人宻事然皆非也意有竒鬼能為是耶昔人有逺行者欲觀其妻於已厚薄取金釵藏之壁中忘以語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僕既而不死忽聞空中有聲其其夫也曰吾已死以為不信金釵在某處妻取得之遂發䘮其後夫歸妻乃反以為鬼也
嘗有三老人相遇或問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記但憶少年時與盤古有舊一人曰海水變桑田時吾輒下一籌爾來吾籌已滿十間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棄其核於崑崙山之下今已與崑崙齊矣以予觀之三子者與蜉蝣朝菌何以異哉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故人有得風疾者急徃視之已不能言矣方死生之爭其苦有甚於刀鋸木索者矣予知其不可救嘿為祈死而已嗚呼哀哉此復何罪乎酒色之娛而已古人云甘嗜毒藥戲猛獸之爪牙豈虚言哉明日見一少年以此戒之少年笑曰甚矣子言之陋也色吾之所甚好而死生疾苦非吾之所怖也予曰有行乞於道偃而號曰遺我一盂飯吾今以千斛之粟報子則市人皆掩口笑之有千斛之粟無一盂之飯不可以欺於小兒怖生於愛子能不怖死生而猶好色其可以欺我哉今世之為高者皆少年之徒也戒生定定生慧此不刋之語也如其不從戒定生者皆妄也如慧而實痴也如覺而實夢也悲夫
東坡志林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八
宋 蘇軾 撰
樂事可慕苦事可畏此是未至時心耳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况既過之後復有何物比之尋聲捕影繫風趂夢此四者猶有彷彿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元祐三年八月五日書
予少不喜殺生時未能㫁也近年始能不殺猪羊然性嗜蠏蛤故不免殺自去年得罪下獄始意不免既而得脫遂自此不復殺一物有見餉蠏蛤者皆放之江中雖知蛤在江中無活理然猶庶幾萬一便使不活亦愈於煎烹也非有所求覬但以親經患難不異鷄鴨之在庖厨不復以口腹之故使有生之類受無量怖苦爾猶恨未能忘味食自死物也南史隠逸傳始興人盧度字彥章有道術少隨張永北伐魏永敗魏人追急淮水不得過自祝云若得免死從今不復殺生須臾見兩楯流來接之得過後隠居廬陵西昌三顧山鳥獸隨之夜有鹿觸其壁度曰汝壊我壁鹿應聲去屋前有池養魚皆名呼之次第取食逆知死年月竟以壽終偶讀此書與予事粗相類故并錄之
予在黄州與陳慥季常徃來每徃過之輒作泣字韻詩一篇季常不禁殺故以此風之季常既不復殺而里中皆化之至有不食肉者皆云未死神已泣此語使人悽然也
吾有詩云日日出東門歩尋東城遊城門抱關卒怪我此何求我亦無所求駕言寫我憂章子厚謂參寥曰前歩而後駕何其上下紛紛也僕聞之曰吾以尻為輪以神為馬何曾上下乎參寥曰子瞻文過有理似孫子荆子荆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
吾酒後乘興作數十字覺酒氣拂拂從十指上出去也晉史董京字威輦作詩答孫子荆其略曰𤣥鳥汚幕而不被害鳥隼逺舉或以致死眄彼梁魚逡廵倒尾沉吟不快忽焉失水嗟乎魚鳥與萬世而不悟以我觀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達人深穆其度亦將窺我嚬蹙而去京之意葢曰以魚自觀萬物不悟其非也我所以知魚鳥之為非者以我不與魚鳥同欲惡也彼達人者不與我同欲惡則其觀我之所為亦如我之觀魚鳥矣京得道異人也世俗不曉其語故粗為說之戊寅八月八日讀隠逸傳
嶺南天氣卑陋氣蒸溽而海南尤甚秋夏之交物無不腐壊者人非金石其何以能久然儋耳頗有老人百有餘歲者徃徃皆是八九十歲者不論也乃知壽夭无定習而安之則氷蠶火䑕皆可以生吾當湛然無思寓此覺於物表使折膠之寒無所施其洌流金之暑無所措其毒百餘歲何足道哉彼愚老人初不知此特如蠶䑕生於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溫一吸之凉相續亡有間斷雖長生可也莊子曰天之穿之日夜無間人則固塞其竇豈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不已顧視幃帳間有螻蟻帳已腐爛感嘆不已信手書此時戊寅歲也
東坡居士遷於海南憂患之餘戊寅九月晦遊天慶觀謁北極真聖探靈簽以决餘生之禍福吉㐫其辭曰道以信為合法以智為先二者不離析壽命乃得延覽之竦然若有所得謹書藏之以無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離之意某恭書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人者子思則曰自誠明謂之性孟子曰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法而不智則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知患不凝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則道凝以智先法則法活道凝而法活雖度世可也况延壽乎
世之所謂君子者惟法是修惟禮是克手執圭壁足履繩墨行願為目前檢言願為無窮則少稱鄉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獨不見羣虱之處裩中乎游乎深縫匿乎敗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裩襠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羣虱之處於襠中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内何異夫虱之處裩中乎此阮籍之懐本趣也籍未嘗臧否人物口不及世事然禮法之士疾之如讐獨賴司馬景王保持之耳其去死無幾以此論之亦虱之出入徃來於衣巾之間者也安得裩中之藏乎吾故書之為將來君子一笑
近世筆工不能經師匠妄生新意擇毫雖精形製詭異不與人手相謀獨錢塘程奕所製有三十年前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筆亦是一快予不久行當致數百枚而去北方無此筆也
予來汝南地平無山清潁之外無以娛予者而地近亳坡特宜檜栢自拱把而上輒有樛枝古榦治事堂二栢與薦福兩檜尤為殊絶孰為使予安此寂寞而忘歸者非此君也歟
道士某人靣欺主人旁若鄰座厠左元放之席已自厚顏傾西王母之盃宜從薄罰可罰一大青醆
予作蜜酒格與真水亂每米一斗用蒸餅麵二兩半餅子一兩半如常法取醅液再入蒸餅麵一兩釀之三日嘗看味當極辣且硬則以一斗米炊飯投之若甜軟則每投更入麴與餅各半兩又三日再投而熟全在釀者斟酌增損也入水少為佳
僧謂酒為般若湯謂魚為水梭花鷄為鑽籬菜竟無所益但欺而已世常有之人有為不義而文之以美名者與此何異哉
貴公子雪中飲醉臨檻向風曰爽哉左右有泣下者公子驚問之曰吾父昔日以爽亡楚襄王登臺有風颯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風寡人與庶人共之者耶宋玉譏之此獨大王之風庶人安得而共之不知者以為謟也知之者以為風也唐文宗詩曰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柳公權續之曰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凉惜乎宋玉不在傍也
爛蒸同州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筯南都撥心麵作槐芽溫淘糝以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稻薦以蒸子鵝吳興庖人斫松江鱸鱠繼以廬山康王谷水烹曾坑鬬品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誦東坡赤壁前後賦亦足以一快也〈侯鯖集同〉
青天素月固是人間一快而或者乃云不如微雲綴乃知居心不淨者常欲滓穢太清
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揺几席之上而有茅苫廬屋七八間横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
高祖微時嘗避事時時與賔客過其丘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羮盡轑釡客以故去已而視其釜中有羮由是怨嫂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為其母不長者封其子信為頡羮侯高祖號為大度不記人過者然不置轑釜之怨獨不畏太上皇縁此記分盃之語乎
楚元王敬禮穆生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楚人將鉗我於市稱疾卧申公與白生强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徳乎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亡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衣之赭衣使杵臼舂於市申公愧之歸魯教授不出門已而趙綰王臧言於武帝復以安車蒲輪召卒生臧事病死免穆生逺引於未萌之前而申公眷戀於既悔之後謂禍福皆天不可避就者未必然也可書之座右為士君子終身之戒
吾嘗疑米元章用筆妙一時而所藏書真偽相半元祐四年六月十二日與章致平同過元章致平謂吾公嘗見親發鎻兩手捉書去人丈餘近輒掣去者乎元章笑遂出二王長史懐素輩十許帖子然後知平時所出皆苟以適衆目而已
吾昔謫黄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時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歎息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今日有從黄州來者云太守何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獨道服在耳葢上賔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葢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退之身宫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以今謗吾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虛耳
唐末五代文章藻麗字畫隨之而楊公凝式筆蹟獨雄强徃徃與顔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稱李建中宋宣獻此二人書僕所不要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謨天資既高學識亦至當為本朝第一
荼䕷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臈花杏花似絹花罌粟花似紙花三月十一日㑹王文甫宗衆議評花如此
吕穉卿言芍藥不及牡丹者以重耳戴芍藥一枝比牡丹三四花間猶當着數品葢有其地而無其花譬如荔子之與溫柑也耶
東漢肅宗時榖貴經用不足尚書張林請以布帛為租官自煮鹽且行均輸獨朱暉又季以為不可事既寢而陳事者復以為可行帝頗然之暉獨奏曰王制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今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人宿怨布帛為租吏當奸盗皆非明王所當行帝方以林言為然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繫獄三日詔出曰國家樂聞駁議黄髪無愆詔書過也何故自繫暉因稱病篤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曰今得譴奈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𫎇恩得在機宻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於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伏待死命遂閉口不復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寢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即同暉起居太毉視疾太官賜食暉乃起元祐七年七月二十日偶讀後漢朱文季傳感嘆不已肅宗號稱長者詔書既引罪而謝文季矣諸尚書何怖之甚也文季於此强立不足多貴而諸尚書為可笑也云其禍不細不知何等為禍葢以帝不悅後必不甚進用為莫大之禍也悲夫
己卯上元予在儋耳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歩城西入僧舎歴小巷民夷雜揉屠酤紛然歸舎已三皷矣舎中掩闗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逺去不知釣者未必得大魚也
東坡志林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九
宋 蘇軾 撰
杜幾先以此紙求予書云大小不得過此且先於卷首自寫數字其意不問工拙但恐大字費紙不能多耳嚴子陵若見當復有賣菜之語無以懲其失言當乾没此紙耳
去病為域蹋鞠此正不學古兵法者之過也學即不是不學亦不可子瞻書
劉十五論李十八草書謂之鸚哥嬌意謂鸚鵡能言不過數句即雜以鳥語十八其後稍進以書問僕近日比舊如何僕荅之可作秦吉了矣然僕此書自有公在乾侯之態也子瞻書
歐陽文忠公論書云蔡君謨獨歩當世此為至言君謨行書第一小楷第二草書第三就其所長而求其所短大字為少踈也天資既髙又輔以篤學其獨歩當世宜哉近歲論君謨書者頗有異論故特為明之
自蘇子美死遂覺筆法中絶近年蔡君謨獨歩當世徃徃謙讓不肯主盟徃年予嘗戲謂君謨云學書如泝急流用盡氣力船不離處所君謨頗諾以為能取譬今思此語已二十餘年覺如何哉
僕寓吳興有游飛英詩云微雨止還作小窻幽更妍盆中不見日草木自蒼然非至吳越不見此景也
孔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師弟子答問未嘗不唯而曾子之唯獨記於論語一唯之外口耳俱䘮而門人方欲問其所謂此繫風捕影之流何足實告哉
從召南之教其志固可嘉空冀北之羣所懇宜不允張懐民與張昌言圍棋賭僕書字一紙勝者得此負者出錢五百足作飯會以飯僕社鬼聽之若不賽者俾墜其師無克復國
黄州守居之數百歩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處不知果是否斷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鶻巢其上有二蛟或見之遇風浪靜輒乘小舟至其下捨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䆳耳圖經云是徐邈不知何時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細石徃徃有溫瑩如玉者深淺紅黄之色或細紋如人手指螺文也既數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棗栗小者如芡實又得一古銅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者有口鼻眼處以為羣石之長
黄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徃相田得疾聞麻橋人龎安常善毉而聾遂徃求療安常雖聾而頴悟絶人以指畫字不書數字輙深了人意予戲之曰予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疾愈與之同遊清泉寺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有王逸少洗筆泉水極甘下臨蘭溪溪水西流予作歌云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髪唱黄雞是日劇飲而歸
世傳王子敬帖有黄柑三百顆之語此帖乃在劉季孫家景文死不知今在誰家矣韋蘇州有言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葢蘇州亦見此帖也予亦嘗有詩與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氣壓鄴侯三萬籖劉季孫景文之中子也慷慨竒士博學能詩僕薦之得隰州以殁哀哉嘗有詩寄僕四海共知霜鬢滿重陽能揷菊花無死之日家無一錢但有書三萬軸畫數百幅耳
僕以元豐三年二月一日至黄州時家在南都獨與兒子邁來郡中無一人舊識者時時策杖至江上望雲濤𣺌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餘日有長髯者惠然見過乃文甫之弟子辯留語半日云廹寒食且歸東湖僕送之江上微風細雨葉舟横江而去僕登夏燠尾高丘以望之髣髴見舟及武昌歩乃還爾後遂相徃來及今四周歲相過殆百數遂欲買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臨汝念將復去而後期未可必感物悽然有不勝懐者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
柳仲舉自共城來傳大官米作飯食我且言百泉之竒勝勸我卜隣此心飄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祐三年九月七日東坡居士書
司馬懿討曹爽桓範徃奔之懿謂蔣濟曰智囊徃矣濟曰範則智矣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範說爽移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不從範曰所憂在兵食而大司農印在吾許爽不能用吕布既擒曹操謂陳宫曰公臺平生自謂智有餘今日何如宫曰此子不用宫言不然未可知也僕嘗論此二人者吕布曹爽何人也而為之用尚何言智臧武仲曰抑君似䑕此之謂智元祐二年九月十八日書
僕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舘於官舎而蜀人張師厚來過二王方年少吹洞簫飲酒杏花下明年予謫黄州對月獨飲嘗有詩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今日黄州見花發小院閉門風露下葢憶與二王飲時也張師厚久已死今年子立復為古人哀哉
乆在江湖間不見偉人前在金山見滕元發乘小舟破巨浪來相見出船巍然使人神聳好一箇没興底張鎬相公且為我致意别後酒狂甚長也
王烈入山得石髓懐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錯磨食之豈不賢於雲母鍾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我能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氣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夜悻直又甚於退之也
與郭生遊於寒溪主簿吳亮置酒郭生善作挽歌酒酣發聲坐為悽然郭生言恨無佳詞因為略改樂天寒食詩歌之坐客有泣者其詞曰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纍纍春草緑棠梨花映白楊路盡是死生離别處㝠漠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每句雜以散聲
張愈西蜀隠君子也與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雲溪自號白雲居士本有經世志特以自重難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項黄馘盗名者也偶至西湖靜軒見其遺句懐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
龎安常為毉不志於利得法書古畫喜輒不自勝九江胡道士頗得其術與子用藥無以酬之為作行草數紙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廢也參寥子病求醫於胡自度無錢且不善書畫求予甚急予戲之曰子粲可皎徹之徒何不下轉語作兩首詩乎龎胡二君與吾輩游不日索我於枯魚之肆矣
近世毉官仇鼎療癕腫為當時第一鼎死未有繼者今張君宜所能殆不减鼎然鼎性行不甚純淑世或畏之今張君用心平和専以救人為事殆過於鼎逺矣元豐七年四月七日
蜀中有杜處士好書畫所寳以百數有戴嵩牛一軸尤所愛錦囊玉軸一日曝書畫有一牧童見之拊掌大笑曰此畫鬭牛也牛鬭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鬪謬矣處士笑而然之古語云耕當問奴織當問婢不可改也
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而曰虛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
昔人以海苔為紙今無復有今人以竹為紙亦古所無有也王逸少竹葉帖長安水丘氏傳寳之今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見其摹本於雷壽
湘中老人讀黄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見人作是詩者辭氣殆是李謫仙都下見有人擕一紙文書字則顔魯公也墨迹如未乾紙亦新健其首兩句云朝披夢澤雲笠釣青茫茫此語亦非太白不能道也
詩須要有為而後作當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竒新乃詩之病柳子厚晚年詩極似淵明知詩病也
或曰柳子厚瓶賦拾酒箴而作非也子雲本以諷諫設問以見意耳當復有答酒客語而陳孟公不取故史略之子厚葢補亡耳然子雲論屈原伍子胥晁錯之流皆以不智譏之而子厚以瓶為智幾於信道知命者子雲不及也子雲臨憂患顛倒失據而子厚尤不足觀二人當有媿於斯文也耶元祐六年六月二十七日
施道民為孫威敏所黜既而復得為民借小字軍人肩輿而出曾子固見之曰一隻好夾注矯子聞者為之絶倒
人間無酒仙兀兀三盃醉世上無眼禪昏昏一覺睡雖然無交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况真箇是予奉使閩西見邸店壁上書此數句愛而誦之
松脂以真定者為良細布袋盛漬水一日沸湯煮浮水靣者以新竹笊籬掠取投新水中久煮不出者皆棄不用入生白茯苓末不製但削去皮搗羅細末耳拌匀每日早取三錢已著口中用少熟水攪潄仍以指如常法熱揩齒畢更啜少熟水嚥之仍以潄吐如常法能牢牙駐顔烏髭也〈贈米元章〉
南都王誼伯書江濱驛垣謂子美詩歴五季兵火多舛缺竒異雖經其祖文公所理尚有疑闕者誼伯謂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葢是題下注㫁自我昔遊錦城為首句誼伯誤矣且杜子美詩備諸家體非必率合程度偘偘然者也是篇句處凡五杜鵑豈可以文害詞詞害意耶原子美之意類有所感託物以發者也亦六義之比興離騷之法歟按博物志杜鶻生子寄之他巢百鳥為飼之胡江東所謂杜宇曽為蜀帝王化禽飛去舊城荒是也且禽鳥之微知有尊故子美詩云重是古帝魄又云禮若奉至尊子美葢譏當時之刺史有不禽鳥若也唐自明皇以後天歩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於君者可得而攷也嚴武在蜀雖横斂刻薄而實資中原是西川有杜鵑耳其不䖍王命負固以自抗擅軍旅絶貢賦如杜克遜在梓州為朝廷西顧憂是東川無杜鵑耳至於涪萬雲安刺史微不可攷凡其尊君者為有也懐貳者為無也不在夫杜鵑真有無也誼伯以為來東川聞杜鵑聲煩而急乃始疑子美詩䟦㚄紙上語又云子美不應疊用韻子美自我作古疊用韻無害於為詩僕所見如此誼伯博學强辯殆必有以折𠂻之
今日廂界有殺狗公事司法言近新書不禁殺狗問其說出於禮鄉飲酒烹狗於東方不禁然則禮云賓客之牛角尺亦不當禁殺牛乎孔子曰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死猶不忍食其肉况可殺乎
予在東坡嘗親執鎗匕煮魚羹以設客客未嘗不稱善意窮約中易為口腹耳今出守錢塘厭水陸之品今日偶與仲夫貺王元直秦少章㑹食復作此味客皆云此羮超然有髙韻非世俗庖人所能彷彿歳莫寡欲聚㪚難常當時作此以發一笑也元祐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前日與歐陽叔弼晁無咎張文潛同在戒壇予病目昏將以熱水洗之文潛曰目忌㸃洗目有病當存之齒有病當之之不可同也又記魯直語云治目當如治民治齒當如治軍治民當如曹參之治齊治軍當如商鞅之治秦頗有理故追録之
蜀人任介郭震李畋皆博學能詩曉音律相與為莫逆之交遊蕩不羈禮法之士鄙之然皆才識過人李順之將亂震游成都忽賦詩曰今日出東郊郊好春色青青原上草莫放征馬食遂走京師上書言蜀將亂不報期年其言乃效震竟不仕介為陕西一幕官而死畋稍達仕至尚書郎震將死其友往問之側身欹枕而言其友曰子且正身震笑曰此行豈可復啖名哉雖其平生談諧之餘習然亦足以見其臨死生而不亂也
唐彬與王濬伐呉為先驅所至皆下度孫皓必降未至建業二百里許稱疾不行已而先到者争財後到者爭功當時有識莫不髙彬此舉予讀晉書至此未嘗不廢卷太息也然本傳云武帝欲以彬及楊宗為監軍以問文立立曰彬多財慾而宗嗜酒帝曰財慾可足酒不可改遂用彬此言進退無據豈有人如唐彬而貪財者使誠貪財乃逺不如嗜酒何可用也文立獨何人斯安知非蔽賢者耶
竹有雌雄雌者多筍故種竹當種雌自根生上至生梢一節發者為雌物無逃於隂陽可不信哉
或問東坡草書坡云不㑹進云學人不㑹坡云則我也不㑹
東坡志林卷九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東坡志林>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十
宋 蘇軾 撰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費孝先者始來眉山云近徃都城山訪老人村壞其一竹床孝先謝不敏且欲償其值老人笑曰子視其下字云此床以某年月日造至某年月日為費孝先所壊成壊自有數子何以償為孝先知其異乃留師事之老人授以易軌革卦影之術前此未知有此學者後五六年孝先以致富今死矣然四方治其學者所在而有皆自託於孝先真偽不可知也聊復記之使後人知卦影之所自也
端午日未出於艾中以意求其似人者輒擷之以灸殊有效幼時見一書中云爾忘其為何書也艾未有真似人者於明暗間茍以意命之而已萬法皆妄無一真者復何疑耶
司馬長卿始以汚行不齒於蜀人既而以詩賦得幸夭子未能有所建明亡絲毫之善以自贖也而創為西南夷逢君之惡以患苦其父母之邦迺復矜其車服節旄之美使邦君負弩先驅豈詩人致恭桑梓萬石君下里門之義乎
聖人之所以能絶人者不可以常情疑其有無孔子為魯司冦堕郈費三桓不疑其害巳也非孔子能之乎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伊尹為政於商既貳於夏矣以桀之暴戾納其執政而不疑徃來兩國之間而商人父師之非聖人能如是乎是以放太甲而不怨復其位太甲不疑不可以常情斷其有無也後世惟諸葛孔明近之𤣥徳將死之言乃真實語也使孔明據劉禪位蜀人豈異詞哉元祐八年讀柳宗元伊尹五就桀贊終篇皆委伊尹徃來兩國之間豈有意教誨桀而全其國耶不然湯之當王也久矣伊尹何疑焉桀能改過而免於誅可庶幾也能用伊尹而得志於天下雖至愚知其不然矣宗元意欲以此自解其從二王之罪也
玉川子作月蝕詩云歲星主福徳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婁生覆尸無衣巾詳味此詩則董秦當是無功而享厚禄者董秦李忠臣也天寳末驍將屢立戰功雖麄官亦頗知忠義代宗時吐畨犯闕徴兵忠臣即日赴難或勸擇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難乃擇日耶後卒汚朱泚偽命誅考其終始非無功而享其厚禄者不知玉川何以有此句紹聖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近讀六祖壇經指說法報化三身使人心開目明然尚少一喻試以眼喻見是法身能見是報身所見是化身何謂見是法身眼之見性非有非無無眼之人不免見黑眼枯睛亾見性不故云見是法身何謂能見是報身見性雖存眼根不具則不能見若能安養其根不為物障常使光明洞徹見性乃全故云能見是報身何謂所見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彈指頃所見千萬縱横變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見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潞公坐客有言新義極迂怪者公笑不荅久之曰頗嘗記明皇坐勤政樓上見釘校者上呼曰朕有一破損平天冠汝能釘校否此人既為完之上曰朕無用此冠以與汝為工直其人惶恐謝罪上曰俟夜深閉門後獨自戴甚無害也
元祐八年八月十一日將朝尚蚤假寐夢歸縠行宅遍歴蔬圃中已而坐於南軒見莊客數人方運土塞小池土中得兩蘆菔根客喜食之手取筆作一篇文有數句云坐於南軒對修竹數百野鳥數千既覺惘然懷思久之南軒先君名之曰來風者也
近日頗多賊兩夜皆來入吾室吾近䕶魏王𦵏得數千緍略已散去此梁上君子當是不知耳
導引家云心不離田手不離宅此語極有理又云眞人之心如珠在淵衆人之心如泡在水此善譬喻者
近時世人好蓄茶與墨閒暇輒出二物校勝負云茶以白為尚墨以黑為勝予既不能校則以茶校墨以墨較茶未嘗不勝也
眞松煤遠煙馥然自有龍麝氣初不假二物也世之嗜者如滕達道蘇浩然吕行甫暇日晴煖研墨水數合弄筆之餘少啜飲之蔡君謨嗜茶老病不能復飲則把玩而已看茶而啜墨亦事之可笑者也
慈湖陳氏草堂瀑流出兩山間落於堂後如懸布崩雪如風中雲如羣鶴舞參寥子問主人乞此地養老主人許之東坡居士投名作供養主龍丘子欲作庫頭參寥子不納云待汝一口吸盡此水令汝作
浮玉老師元公欲為吾買田京口要與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詩云江山如此不歸山山神見恠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今有田矣不歸無乃食言於神也耶
元豐七年二月一日東坡居士與徐得之參寥子歩自雪堂並柯池入乾明寺觀竹林謁乳姥任氏墳鋤治茶圃遂造趙氏園探梅堂至尚氏第觀老枳偃蹇如龍虵形憩定惠僧舎飲茶任公亭師中庵乃歸且約後日擕酒尋春於此
溫嶠問郭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容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耳又曰饑思食壯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獨無情乎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先生獨處窮山死為烏鳶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於螻蟻復何異又問猛虎害人先生獨不畏耶曰人無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世不寜則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嘗監錢塘郡遊餘杭九鎮山訪大滌洞天即郭生之舊隠洞天有巨壑深不可測葢嘗有勑使投龍簡云戊寅九月七日東坡居士夜半錄此
顏囘簞食瓢飲其為造物者費亦省矣然且不免於夭折使囘更吃得兩簞食半瓢飲當更不活得二十九歲然造物者輒支盗跖兩日祿料足為囘七十年糧矣但恐囘不要耳
世言竹紙可試墨誤矣當於不宜墨紙上竹紙葢宜墨若池歙精白玉版乃真可試墨若於此紙黑無所不黑矣褪墨硯上研精白玉版上書凡墨皆敗矣
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駙馬都尉王晉卿致墨二十六丸凡十餘品予雜研之作數十字以觀其色之淺深若果佳當擣合為一品亦當為佳墨予昔在黄州鄰近四五郡皆送酒予合置一器中為雪堂義尊今又當為雪堂義墨耶
己卯臘月二十二日夜墨竈火大發幾焚屋救遂罷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幾百丸足以了一世著書仍以遺所不知何人也餘松明一車留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鼔作此紙
司馬溫公曰茶與墨正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予曰二物之質誠然矣然亦有同者公曰何謂予曰竒茶妙墨皆香是其徳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妍醜黔晳之不同其徳操蘊藏實無以異公笑以為是
竇嬰田蚡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王臧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闗以禮為服制欲以興太平㑹竇太后不悦綰臧下吏嬰蚡皆罷觀嬰蚡所為其名亦善矣然嬰既沾沾自喜蚡又專為姦利太平豈可以文致力成哉申公始不用穆生言為楚人所辱亦可以少懲矣晚又為嬰蚡起又可一笑鳳凰翔於千仞烏鳶彈射不去誠非虛語也
漢時講堂今猶在畫故儼然丹青之古無復前比孔北海與曹公論盛孝章云孝章實丈夫之雄也游談之士假以成聲今以少年喜謗前輩或能譏評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稱嘆吾讀之未嘗不廢書太息也嗟乎英偉竒逸之士不容於世俗也久矣雖然自今觀之孔北海盛孝章猶在而向之譏評者與草木同腐久矣昔吾舉進士試名於禮部歐陽文忠公見吾文曰此我輩人也吾當避之方是時士以剽裂為文聚而見訕訕公者所在成市曾不數年忽若潦水之歸壑無復見一人在此豈復待後世哉今吾衰老廢學自視缺然而天下之士不吾之棄以為可以與於斯文者猶以文忠公之故也張文潛秦少游此二人者士之超逸絶塵者非獨吾云爾二三子亦自以為莫及也士駭所未聞不能無異同故紛紛之論未嘗及吾與二子吾䇿之審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價豈可以愛憎口舌賤貴之歟少游之弟少章復從吾游不及期年而議論日新若將施於用者欲歸省其親且不忍去嗚呼子行矣歸而求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餞其行使藏於家三年然後出之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離坤以六二化坎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者其熱與石硫黄鍾乳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故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嘗見之者此至淺近世獨不能為况所謂𤣥者乎
詩人有寫物之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殆不可以當此林逋梅花詩云踈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决非桃李詩皮日休白蓮詩云無情有恨何人見月曉風清欲墜時决非紅蓮詩此乃寫物之功若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緑葉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語蓋村學究體也元祐三年十月十六日付過
浮屠不三宿桑下東坡蓋三宿矣去後重修便當復念我耶庚辰八月二十四日合浦清樂軒書
唐人煎茶用薑故薛能詩云鹽損添常戒薑宜煮更誇據此則又有用鹽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輒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若用薑煎信佳也鹽則不可
司空表聖自論其詩以為得味外味緑樹連村暗黄花入麥稀此句最善又云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吾嘗獨遊五老峰入白鶴觀松陰滿地不見一人惟聞棋聲然後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儉有僧態若杜子美云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則材力富健去表聖之流遠矣
兒子邁幼嘗作林檎詩云熟顆無風時自脫半腮迎日鬭先紅於等輩中亦號有思致者余已老無他技但亦時出新句也嘗作酸𬃷詩云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鵶過别村此句亦可喜也
陶靖節詩云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懐新非古人之耦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語非予之世農亦不能識此語之妙也
臨臯亭下八十餘歩便是大江其半是峩眉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問范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者上無兩税及助役錢爾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恵風為愍懐太子妃劉曜陷洛以恵風賜其將喬屬将妻之恵風仗劒大罵而死乃知夷甫之死非獨慙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王敦至石崇家如厠脱故著新意色不怍厠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賊也其婢能知人而崇乃令執事厠中殆是無所知也
紹聖元年十月十二日與㓜子過遊白水佛迹院浴於湯池熱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東少北有懸水百仭山八九折折處輒為潭深者磓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濺雷怒可喜可畏水涯有巨人蹟數十所謂佛蹟也暮歸倒行觀山燒火甚俛仰度數谷至江山月出擊汰中流掬弄珠璧到家二皷復與過飲酒食餘甘煮菜顧影頽然不復甚寐書以付過東坡翁
蘇臺定恵院浄人卓契順不逺數千里陟嶺渡海𠉀無恙於東坡東坡問將什麽土物来順展兩手坡云可惜許數千里空手來順作荷擔勢信歩而出
曇秀來惠州見坡將去坡曰山中見公還必求一物何以與之秀曰鵝城清風鶴嶺明月人人送與只恐他無著處坡曰不如將幾紙字去毎人與一紙但向道此是言法華書裏頭有灾福
紹聖元年十月三日始至惠州寓於嘉祐寺松風亭杖屨所及鷄犬相識明年遷於合江之行館在江樓豁徹之觀忘幽谷𥥆窕之趣未見其所休戚嶠南江北何以異也䖍州鶴田處士王原子直不遠千里訪予於此留七十日而去東坡居士書
石塔來别東坡坡云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塔起立云遮着是磚浮圖耶坡云有縫塔塔云若無縫何以容世間螻蟻坡首肯之
觀音經云呪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東坡居士曰觀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呪詛念觀音之力而使還著於本人則豈觀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呪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兩家總没事
東坡志林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十一
宋 蘇軾 撰
僕嘗問茘枝何所似或曰茘枝似龍眼坐客皆笑其陋茘枝實無所似也僕云茘枝似江瑤柱應者皆憮然僕亦不辨昨日見畢仲游問杜甫似何人仲游曰似司馬遷僕喜而不答葢與曩言㑹也
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為詩詩格亦不能高徃徃有竒語如夜過修竹寺醉打老僧門之句皆可愛也予幼時嘗學於道士張簡易觀中伯祥與簡易徃來嘗見予嘆曰此郎君貴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
鄭君先輩知其俊敏篤學向觀所為詩文非止科塲手段也人去忙作書不及相見且致此意李公弼亦再三傳語𫎇許遠訪何幸如之海州窮獨見人即喜况君佳士乎林行婆當健有香與之到日使去也八郎房下不幸傷悼
有二措大相與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飯與睡耳他日得志當吃飽飯了便睡睡了又吃飯一云我則異於是當喫了又喫何暇復睡耶吾來廬山聞馬道士嗜睡於睡中得妙然吾觀之終不及彼措大得喫飯三昧也
今世真玉至少雖金鐵不可近須沙碾而後成者以為真玉矣然猶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須定州磁芒所不能傷者乃是嘗問後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伊尹云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㒺不㐫貧賤人但有常徳非復富貴即當得道雖當大富貴苟無常徳其後必敗予以此占之多矣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中雖不然猶知强之於外此所以為天性也
十六及第當以鳳咮風字大研與之請文甫收此為據十六及第却當以天祿石猊為僕作利市
川紙取布頭機餘經不受緯者治作之故名布頭牋此紙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終不及爾
飲官法酒烹團茶燒衙香用諸葛筆皆北歸嘉事也契嵩禪師常瞋人未嘗見其笑海月慧禪師常喜人未嘗見其怒予在錢塘親見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壊益薪熾火有終能不壊者五海月比𦵏靣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瞋喜作佛事也世人視身如金玉不旋踵為糞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愛故壊以捨故常在豈不然哉予遷嶺南始識南華重辨長老語終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嶺南還則辨已寂久矣過南華弔其衆問塔墓所在曰我師昔有夀塔在南華之東數里有不悦師者𦵏之别墓既七百餘日矣今長老明公獨奮不顧發而歸之壽塔改棺易衣舉體如生衣皆鮮芳衆乃大服東坡居士曰辨視身為何物棄之尸陁林以飼烏鳶何有安以壽塔為明公知辨者特欲以化服同異而已乃以茗果奠其塔而書其事以遺其上足南華塔主可興師時元符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紹聖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東坡居士遷於惠州艤舟泊頭鎮明晨肩輿十五里寔二十里至羅浮山入延祥寳積寺禮天竺瑞像飲梁僧景秦禪師卓錫泉品其味出江水上遠甚東三里至長壽觀又東北三里至冲虛觀觀葛稚川丹竈次之詣仙者朝斗壇觀壇上有獲銅龍六魚一壇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鏘鳴如琴筑水中皆菖蒲生石上道士鄧守安字道立有道者也訪之適出山坐遺履軒望麻姑峰方飲憩進士許毅來遊呼與飲既醉還宿寳積閣中夜大風曉壯甚有聲晨粥已還舟憩華光寺從游者幼子過廵檢史玉寳積長老齊徳延祥長老紹冲冲虛道人陳熈山中可游而未暇者明福宫石樓黄龍洞期以明年三月復來
紹聖三年八月六日夜雨風旦視東西有巨人迹五是月某日眉山蘇某與男過來觀
耳如芭蕉心如蓮花百節疏通萬竅玲瓏來時一去時八萬四千此義出楞嚴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書贈都嶠邵道士
李衛公言唐儉輩不足惜觀其容貎殆非所謂名下無虛士
唐初即用隋樂武徳九年始詔祖孝孫竇璡等定樂初隋用黄鍾宫惟擊七鐘其五鐘懸而不擊謂之啞鐘張文收乃依古斷竹為十二律與孝孫等吹調扣之而應由是十二鐘皆用其肅宗時山東人魏延陵得律一因李輔國奏之云大常樂調皆下不合黄鍾請悉更製諸鐘磬帝以為然乃悉取諸樂器磨刻之二十五日而成然以常律考之黄鍾太簇也當時議者以為是唐自肅宗以後政日急民日困俗日偷以至於亡以理推之所謂下者乃中聲也悲夫
此道以老聃佛語兼修之常自念此身猶如槁木竪〈一作堅〉老定不動若復動揺一毫髪許即墮大地獄如孫武令商君法有死無犯鄭大士所得輒與老夫不謀而同乃知前生俱是一㑹中人也
妙總師參寥子予友二十餘年矣世所知獨其詩文所不知者葢過於詩文也獨好靣折人過失然人知其無心如虛舟之觸物葢未嘗有怒者
徑山長老維琳行峻而通文麗而清始徑山祖師有約後世止以甲乙住持予謂以適事之宜而廢祖師之約當於山門選用有徳乃以琳嗣事衆初有不悦其人然終不能勝悦者之多且公也今則大定矣
杭州圓照律師志行苦卓敎法通洽晝夜行道二十餘年矣無一念頃有作相自辨才歸寂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覺寺一長老少葢有名進士自文字言語悟入至今以筆研作佛事所與游皆一時文人
淨慈楚明長老自越州來始有㫖召小本禪師住法雲寺杭人憂之曰本去則淨慈衆散矣予乃以明嗣事衆不散加多益千餘人
蘇州仲殊師利和尚能文善詩及歌詞皆操筆立成不㸃一字予曰此僧胷中無一毫髪事故與之游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寄十詩予題其後曰此僧清逸絶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予徃來吳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下天竺淨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髙綜練世事髙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於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蜂起夷僧莫能制又具得其情以告葢其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雄逸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雲清順三闍黎皆予監郡日所與徃還詩友也清介貧甚食僅足於久幾而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歳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頴坐一夫肩上觀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去自爾不復出嬉遊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予在恵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來謁曰明日當還浙東問所欲幹者予無以答之獨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偶錄此數人以授惠誠使歸見之致予意且為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聖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東坡居士書
東坡志林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東坡志林卷十二
宋 蘇軾 撰
羅浮道士何宗一以其猶子為童子狀貌肥黑矮小予嘗戲之曰此羅浮茯苓精也俗諺曰下有茯苓上生兎絲因名之曰苓之字表絲且祝老何善待之壯長非庸物也
桃符仰視艾人而罵曰汝何等草芥輒居我上艾人俯而應曰汝已半截入土猶爭髙下乎桃符怒徃復紛然不已門神解之曰吾輩不肖方傍人門户何暇爭閒氣耶請妙總大士著此一轉語
王燾集外臺秘要有代茶飲子一首云格韻髙絶惟山居逸人乃當作之予嘗依法治服其利鬲調中信如所云而其氣味乃一服煮散耳與茶了無干渉薛能詩云麄官乞與真抛却頼有詩情合得嘗又作鳥嘴茶詩云鹽損添嘗戒薑宜煮更誇乃知唐人之於茶葢有河朔脂麻氣也
陸道士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好丹藥通術數能詩蕭然有出塵之姿久客江南無知之者予昔在齊安葢相從㳺因是謁子由髙安子由大賞其詩㑹吳遠之過彼遂與俱來惠州出此詩
晉方技傳有韋虛者父母使守稻牛食之虛見而不驅牛去乃理其殘亂者父母怒之虚曰物各飲食牛方食奈何驅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亂者為虚曰此稻又欲得生此言有理虚固有道者耶吕猗母足得痿痺病十餘年虛療之去母數歩坐瞑目寂然有頃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豈可倉卒令起耶虛曰且試扶起兩人夾持而立少頃去夾者遂能行學道養炁者至足之餘能以氣與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謂之布氣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對坐為布氣迨覺腹中如初日所照溫溫也葢若之曾遇得道異人於華岳下云
古人有言有若無實若虛况汝實無而虛者耶使人謂汝庸人實無所能聞於吾者乃吾之望也慎言語節飲食晏寢早起務勞其形骸為善也臨别以是告汝四月十五日
李獻之遺予天台玉版殆過澄心堂頃所未見
月石屏捫之曰微凸乃偽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圓圓而平桂滿而不出者此至難得可寳
樂天作廬山草堂葢亦燒丹也欲成而爐鼎敗來日忠州刺史除書到乃知世間出世間事不兩立也僕有此志久矣而終無成者亦以世間事未敗故也今日真敗矣書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信而有徴
文甫好典買古書竒物今日自言已典兩端硯及陳歸聖篆字用錢五千攀歸聖例每日持一兩紙只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幸川僧悟清在傍知狀
王十六秀才好蓄予書相從三十年得兩牛腰既入太學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許分遺然緘鎻牢甚文甫云相與有瓜葛那得爾耶
諸葛亮造八陣圖於魚腹平沙之上疊石為八行相去二丈桓溫征譙縱見之曰此常山蛇勢也文武皆莫識吾嘗過之自山上俯視百餘丈凡八行為六十四蕝蕝正圜不見凹凸處如日中葢影予就視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恠也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客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到杭一遊龍井謁辨才遺像仍持宻雲團為獻龍井孤山下有石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當徃一酌湖上壽星院竹極偉其傍智果院有參寥泉及新泉皆甘冷異常當時徃一酌仍尋參寥子妙總師之遺迹見頴沙彌亦當致意靈隠寺後髙峰塔一上五里上有僧不下三十餘年矣不知今在否亦可一徃
老杜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鬚眉蒼謂張鎬也賀下不賀上此天下通語士人歴官一任得外無官謗中無所愧於心釋肩而去如大熱遠行雖未到家得清凉館舎一解衣潄濯已足樂矣况於致仕而歸脫冠佩訪林泉顧平生一無可恨者其樂豈可勝言哉予出入文忠公門最久故見其欲釋位歸田可謂切矣他人或苟以藉口公發於至情如饑者之念食也顧勢有未可者耳觀與仲儀書論可退之節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難如此可以為進者之戒
作字要手熟則神氣完實而有餘於靜坐中自是一樂趙貧子謂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萬乘螻蟻三軍糠粃富貴而晝夜死生何謂神不全乎貧子笑曰是血氣所扶名義所激非神之功也明日問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嘗夢見乎曰多矣夢中知其亡乎抑以為存也曰皆有之貧子曰父母之存亡不待計議而知者也晝日問子則不思而對夜夢見之則以亡為存死生之於夢覺有間矣物之子而難知者甚於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學可憂也哉予嘗與其語故錄之
曹操既得志士人靡然歸之自文若盛徳猶為之經營謀慮一旦小異便為所殺程昱郭嘉之流固不足數也孔文舉竒逸博聞志大而才踈每所建輒中操病况肯為用乎然終亦不免桓溫謂孟嘉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御卿即溫之才百倍於嘉所以云爾者自知其陰賊險狠不為高人勝士所比數爾管幼安懐寳遯世龍蟠海表其視曹操父子真穿窬斗筲而已終身不屈既不可得而用其可得而殺乎余以謂賢於文若文舉遠矣紹聖二年十二月與客飲醉甚歸坐雕堂西閣靣仆案上睡久之忽驚覺已三皷矣殘燭耿然偶取一冊書視之則幼安傳也㑹有所感不覺書此眼花手軟不復成字
東坡志林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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