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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賢奏議/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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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東賢奏議
卷十三
作者:李喜朝
1719年
卷十四

文成公 李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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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妖僧普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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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官守各有其職,而誠激于中,則不可拘於守職;進言必有其時,而害切於國,則不可局於待時。今臣不任言責,則非可言之職;殿下方居諒闇,則非可言之時。第以商旅尙議于道路,則人固有不拘職而竭誠者;百官不聽於冢宰,則事固有不待時而極言者。故愚臣輒昧萬死,敢效一得。伏願殿下試垂睿覽焉。

今玆普雨之事,擧國同憤,欲磔其肉,以至國子抗疏,兩司交章,玉堂進箚,累日不已。而天聽愈邈,一國臣民罔不駭然自失,皆曰:「殿下不信擧國之公論,而護一妖僧。」臣竊伏痛以殿下之明聖,乃因普雨而受此名也。夫以爲普雨負弑逆之罪,殿下有釋怨之失者,此固過激之論,而臣未敢盡信也。至若殿下以普雨爲無罪者,則臣竊怪嘆,亦未敢信服焉。此敎一出,三尺童子亦皆竊笑,竊恐大哉之王言宜不若是也。宮禁密事雖可諉之妄聞,若其暴殄天物,誑惑士女,僭造乘輿,屈辱至尊,萬目之所見者,皆可以爲妄聞乎?眉睫至近而不見,則宮中之事,安知國人皆知而殿下有所未知乎?衆怒不可遏,民口不可防,而殿下牢拒至此,何耶?且殿下信以普雨爲無一毫之罪乎?普雨之得行其志,今幾年矣。廣張罪福,欺罔君上;磬竭內帑,貽患生民;驕矜自聖,奉己奢僭。有一於此,罪當罔赦,殿下尙以爲無罪,何耶?以殿下之聰明剛斷,貶竄權倖,曾不少假,而至於誅一妖僧,乃獨留難,臣誠愚昧,未喩其理。豈有國人皆曰可殺,而無罪者乎?

雖然,臣之所大憂者,不爲此焉。何則?夫玉堂,殿下之心腹也;臺諫,殿下之耳目也;太學之生雖不能盡法孔子,其中有志者亦皆孔子之徒也。殿下旣擇賢材,使處腹心耳目之地,以爲稱其職也,則當用其言;以爲不稱其職也,則當斥其人。固不當任之而不信,疑之而不黜也。今者玉堂、兩司、太學之生交口合辭,請罪一僧,而終不回天,則雖曰「殿下待腹心耳目之官、誦法孔子之徒,皆出於一僧之下」,亦非妄言也。何其任之重而待之薄耶?假使普雨無毫髮之罪,受暗昧之名,天下後世其將以殿下爲何如主耶?況今之罪足以死,而諍者之言非妄也哉?自是厥後,國人皆將曰:「殿下之待普雨,有加無替。」緇髡皆將曰:「殿下之崇吾道,非諫諍之所能間。」由是而異類得志,士氣益挫矣。在朝之臣皆將曰:「殿下從諫如流之美,乃沮格於一僧。」巖穴之士皆將曰:「殿下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由是而百僚解體,言路益塞矣。士氣旣挫,言路旣塞,則直士色擧而遠遯,佞人伺隙而競進。由是而朝綱日紊,國脈益傷矣。殿下雖有排佛之志,孰從而將順之;殿下雖有聽德之聰,孰從而啓沃之哉?烏可以殿下之情,家喩而戶說也哉?

一事之失,似不足爲輕重;一僧之微,似不足爲有無,而害切於國家者,乃如此。曾謂殿下之睿智,而莫此之察乎?區區之士氣又從而挫之,介然之言路又從而塞之,綴旒之國脈又從而傷之,災害竝至,莫可救止。然後雖斬普雨百輩,何足以補其旣往之失耶?臣竊伏念殿下玉體素弱,纍然衰絰,深墨、哭泣之際,煩進逆耳之言,則殿下之心不寧矣;若復私憂過計,恐傷殿下之心,而遽退勿諍,則殿下之國不安矣。事勢至此,而無以處之,則不寧不安,終不兩全。此臣之所以中夜不寐,仰屋流涕者也。

以臣之愚,反覆思之而得一說焉。夫以慈聖憂國之志、祝釐之誠,不能拒絶普雨之譸張者,垂二十年矣。一朝賓天,而遽爾誅戮,則似非慈聖平日之心,而殿下以好生之仁,當諒闇之日,豈肯以刑辟加人哉?殿下遲回隱忍之心,臣亦有所妄料矣。殿下旣不能快從公論,亟施天刑,則何不竄逐遐裔以示與衆同棄之意乎?夫如是,則可以少慰一國臣民之心,亦可以少減譸張惑誣之勢,而殿下好生惡殺之仁心,亦無所怫焉。殿下以爲何如哉?殿下方以爲無罪,而臣進竄逐之說;士林方指以弑逆,而臣進降罪之說,固當上忤殿下之旨,下缺士林之望矣。若臣愚忠,則必欲全殿下之仁心,而保國家之元氣。故雖得罪於上下,而莫之自恤也。若殿下斷然以爲無罪,而終不示貶,則是士氣之挫、言路之塞、國脈之傷,皆有所不顧矣。況以蟣蝨之臣,螢燭之微,安敢望補日月之光輝耶?如以臣言少或可採,則詢芻蕘,而察邇言,亦盛德之一事也。何必觀其人而廢其言乎?

嗟呼!國家之酷禍未有甚於今日者也,生民之憔悴亦未有甚於今日者也。當酷禍之時,役憔悴之民,而又重以挫士氣、塞言路、傷國脈而馳驟之,則必至之憂、不測之患,將有不可忍言者矣。《詩》云:「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之憂矣,不遑假寐。」臣之憂矣,實同於此。臣本至愚極陋之資,濫充觀國賓王之列,幸蒙殿下不棄,擢置上第,聖恩深重,罔知攸報。故目睹病國之幾,心切感激之誠,不敢容默而旣陳狂瞽之說,請伏越職之罪。臣不勝戰慄屛營之至。

臣按:李珥明宗末年甲子,擢明經及第壯元,翌年乙丑,卽疏論妖僧普雨之罪。時文定王后纔上賓矣。據所記,「普雨以設無遮大會,爲僧俗所推敬,聲聞于闕內。上罔文定王后,仍至得勢,誑惑世人,大張佛事。普雨自稱得道,居處僭擬大內。文定賓天之後,朝廷及儒生連疏請罪,流于濟州,卽爲牧使邊協所殺」云。蓋其欺罔國家、惑亂人心之罪,不可不明正。故釋褐之初,抗章論之如此,而明廟亦卽從朝論,快賜竄殛,可謂盛矣。伏乞聖照。

論尹元衡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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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人君以宗社爲一身,與萬姓爲一心。以宗社之安危爲己之安危,以萬姓之憂樂爲己之憂樂,則宗社安,而萬姓悅,感召和氣而祈天永命焉。如或只念一身,而不計宗社之安危;只徇一心,而不顧萬姓之憂樂,則宗社危,而萬姓怨,馴致禍亂,而身心俱不得其寧焉。此必然之理,不待曉譬而可知也。噫!苟非安其危,利其災,樂其所以亡,則孰有身與宗社爲二,而心與萬姓不同者也哉?臣等伏見殿下玉體屢至愆和,此誠宗社之不幸,而萬姓之所深憂也。權奸跋扈,斲喪國脈,宗社將危,萬姓胥怨,此誠殿下之不幸,而聖心之所深憂者也。殿下一身是宗社之主,而一心是萬姓之心也。宗社安,則殿下安矣,萬姓悅矣。

元衡之罪擢髮難數。而殿下終始曲護,必欲保全,每以玉體之愆和爲拒諫之資。不審今日股肱耳目滿朝具僚之所陳者,是耶?非耶?欲伸公論耶?欲報私怨耶?欲活國救民耶?欲病國害民耶?若其言不是,而欲報私怨,欲病國害民,則雖玉體康强無少疢疾,安可容受其言,而使之肆其胸臆耶?若其言甚是,而欲伸公論,欲活國救民,則在玉體愆和之日,尤當容受忠言以安宗社,以順萬姓,況可反以未寧爲辭耶?國家治亂,其幾不一,而人君疾病,尤爲可畏之時。故古之聖王雖在大漸之時,猶能憑几發命以安宗社,以鎭人心。若皆以疾爲辭,以拒公論,以拂人心,而不恤安危,則是人君有疾之時卽國家危亡之秋也。自古拒諫之主非一,而未聞以疾爲辭也。殿下此言未必不爲萬世禍本也,臣等竊爲殿下痛惜焉。

元衡之罪惡昭著,萬目之所睹者,殿下皆諉之於傳播不實,則是殿下不能洞照其罪惡,而不知宗社之將危、萬姓之胥怨也。誠能洞照,而實知宗社之危、萬姓之怨,則殿下方且自揮乾斷之不暇,何待人言耶?大臣以元氣之衰敗,諄諄仰達,則大臣欺殿下乎?侍從喉舌之臣以危亡之迫在朝夕,連疏累瀆,則近臣欺殿下乎?耳目之官以二十六條及他無狀之罪、包藏之惡,伏閤力諍,則耳目欺殿下乎?滿朝之士莫不欲正其罪,而不待言責,競叫閶闔,則滿朝欺殿下乎?一國之人積年之怨,一朝俱發,聚罵于道路,訴冤于官司,以冀上達,憤恨之氣徹乎蒼穹,則國人皆欲欺殿下乎?股肱耳目以至滿朝之士、擧國之人,皆不可信,則殿下將何取信以理萬機,以臨一國乎?抑人言雖可盡信,而殿下念勳勞、恤外戚之私,終不能自已耶?宗社者,殿下之所主,而萬姓者,殿下之所天也。寧見宗社之危,而不能去一勳臣;寧失萬姓之心,而不能竄一外戚,則是勳臣重於殿下之所主,而外戚重於殿下之所天也。此豈殿下之本心哉?

嗚呼!元衡妬賢嫉能似李林甫,黷貨無厭似元載,第宅奢僭似梁冀,潛通宮掖似韓仇胄,口蜜腹劍似李義府,無君偪上似賈似道。彼小人輩,一人皆足以塗炭生民,傾覆宗社。況以一身兼有其惡,而殘忍亂倫,包藏禍心,又非數奸之所及者耶?此非臣等之言,乃國人之言也,皇天后土宜聞此言。嗟呼!元氣之公論不可終遏,水火之衆怒不可終止,擧國洶洶,末由底定。當此殿下未寧之時,又遭國家禍亂之幾,臣等所以雪涕痛心,尤增憤激,切齒于元衡之負國者也。伏願殿下平心省念,亟從公論,以安宗社,以洩衆怒,不勝幸甚。

臣按:元衡文定王后之弟也。與金安老李芑等締結,用事二十年,魚肉士林,罪通於天,人心積憤。至是公議大發,而李珥又極論之,亦乙丑也。明廟終許黜退,曾不以外戚爲拘,豈不美哉?伏乞聖照。

諫院陳時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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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天下之事,不進則退;國家之勢,不治則亂。進退、治亂固有其數,而其所以進退、治亂者,實由於人。故人君當審治亂之幾,勉其所以治,去其所以亂,期於必治而後已,不可安於少成,局於常規,悠悠泛泛,任其成敗而已也。臣等伏睹殿下臨御以來,宵衣旰食,勵精求治,內無聲色之娛,外無弋獵之好,古之人君所以蠱心害政者,擧絶聖念。而乃者權倖亂政,國勢岌嶪,幸賴天啓聖衷,屛斥群奸,四境之內延頸拭目,佇見治化,而蠹敎害政之具,以次革去。綸音每下,瞻聽聳動,太平之望非朝伊夕,可謂至治之幾。而至今時政尙未有以大慰民心,紀綱尙未整肅,公道尙未恢張,貪風尙未戢斂。臧否不分,而仕路之混雜如昨;獄訟不平,而豪猾之得志依舊。天心未豫,而災異疊出;民力已殫,而惠澤未下。良由積年痼疾,一藥難救。大官習於糊塗,小官習於滑稽,內而百司習於偸惰,外而列邑習於誅求。舊習纏繞,不能自捨,以容默爲達權,以建白爲生事。隨俗者,謂之得中,特立者,謂之迂怪。似此氣象與權奸蠹國之時,未甚相遠。若此因循,架漏牽補,則未見日進於治,而終必日趨於亂而已,豈不深可惕念乎?

臣等俱以無狀,待罪言地,仰屋竊嘆,夜不能寐,深思革弊之源,磬竭聾瞽之誠,謹以三事獻于聖明:一曰正心以立治本,二曰用賢以淸朝廷,三曰安民以固邦本。

所謂正心以立治本者。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古之人君莫不欲治,而治日常少,亂日常多者,只是修己未盡,無以表正萬邦,故以正心爲首。其目有三:一曰立大志,二曰勉學問,三曰親正人。一曰立大志者。人君之志,治亂之所係也。志在仁義,則爲;志在假仁,則爲五霸;志在逞欲,則爲;志無所定,則招弄權之臣;志主一偏,則聚面諛之士。志之所向,效如影響。伏望殿下奮發乾剛,大有爲之志,截然以古昔聖王爲己規矩,平日循常守例之習,一切掃除。而爲學則必欲道積厥躬,求賢則必欲盡致巖穴,施政則必欲庶績之咸煕,化民則必欲於變而時雍。此志旣固,則治國可運之掌上矣。

二曰勉學問者。三代旣遠,聖王不作,心學絶無所傳,吾道之寄,只在下焉不尊之聖賢而已。以下,非無明主,身致治平,而皆無內反之學,不復先王之政。今殿下以睿智之資,都君師之責,欲而可爲,欲而可爲,莫有能禦者矣。伏望殿下勿以正心、誠意爲厭聞之陳言,須以窮理、居敬爲致治之本原,潛心聖學,無怠無荒,天理人欲,縷析毫分。知其爲天理,則敬以擴之,不使少有滯礙;知其爲人欲,則敬以絶之,不使留其纖芥。必以高明廣運、融液周遍爲得力之時,則二帝可三,三王可四,彼少補之功,何足與言治道也哉?

三曰親正人者。聖學雖自天縱,而必以正人左右之,然後箴規輔導,成就聖德。昔程子有言曰:「人主一日之間,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宮妾之時少,則可以涵養氣質,而薰陶德性。」此誠不易之論,而惜乎時不能用也!嚮者玉候屢愆,久廢經筵,中外憫鬱,和氣未臻。頃開經筵,察納嘉猷,臣隣胥悅,黎庶欣聳,萬物之咸章,可睹於今日。第緣哀疚之中,視事日少,賢士大夫罕得進見,十寒一曝,豈不可憂?雖不能日御經筵,禮接群臣,而若近臣之進見,則固不可擇時矣。君臣猶父子也,豈有父子之間,拘於禮貌而不得進見者哉?伏望殿下務親正人,務講道學。別擇學問醇正之士,置在近侍之列,不時召對于便殿,殿下以便服坐臥隨意,使近臣得以舒氣講道。有時引見大臣,咨以得失,溫顔簡禮,虛己察言,順于心者,求諸非道,逆于心者,求諸其道。夫如是,則非徒上下交孚,治道休明,而亦於保養玉體,大有裨益,實萬世無疆之休矣。

所謂用賢以淸朝廷者。不先修己,而欲淸朝廷,則忠邪信讒,無以辨別;修己雖盡,而朝廷未淸,則有君無臣,無以出治,故以用賢次之。其目有三:一曰辨邪正,二曰振士氣,三曰求俊乂。一曰辨邪正者,君子小人如水火之不同器,氷炭之不相類,此長則彼消,彼盛則此衰。古之人君莫不欲進用君子,退斥小人,而君子之得君甚鮮,小人之誤國相繼者,良由君德未成,君心未明,樂逢迎而憚違怫故爾。若使君心純正,一意向治,不惑他岐,則雖有小人百輩,豈得售奸而病國也哉?夫以道進退,不苟爵位者,必君子也;徒求利祿,不慙尸素者,必小人也。陳善閉邪,不顧人主之喜怒,而只欲格其非心者,必君子也;先意順旨,不恤國事之日非,而只欲固其寵祿者,必小人也。特立獨行,不溷於流俗者,必君子也;逐利附勢,不定其趨向者,必小人也。處事明白,有若靑天白日者,必君子也;用心陰險,有如深穽密機者,必小人也。扶引善類,振起道脈,欲使朝廷有多士之盛者,必君子也;造言生事,羅織淸流,欲以害人爲發身之路者,必小人也。伏望殿下擴乾坤至公之量,昭日月至明之鑑,聽其所言,觀其所行,必使是非邪正無所逃於聖明洞照之下。而知其爲君子,則必引而親之,使之必行其道;知其爲小人,則必斥而遠之,使之必絶其根。則直諒剛正之士爭效其忠,奸邪讒佞之輩遠屛其跡,而朝著之淸,指日可待矣。

二曰振士氣者。今者聖明在上,而士習不古,徒知干祿之爲務,不顧出處之當否,一有繩趨尺步欲以正學律身者,則群怪聚罵,必使不容而後已。若不丕變此習,則無以作成人材爲國器用。伏望殿下以躬行心得之餘,推之而成敎於國,別擇學成行尊可爲師表者,俾敎太學之胄子。其他學校之官皆擇經明行修之士,不以文藻之工拙爲考課之高下,而專以講學力行爲急務。至於異端之敎、惑世之術,一切禁斷,始于京邑,達于四方,則豪傑之士必有甚焉者,而凡民亦有作興者矣。

三曰求俊乂者。今世之士所以只求科第,不務實行者,只是廉恥道喪,患得患失故爾。夫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若使求者得之,不求者不得,則雖有懷道抱才之士,終無顯揚之路,而昧義忘恥之輩,率皆得遂其願矣。伏望殿下至誠求賢,思共天職,明明揚側,以爲己憂,抑其躁進,擧其恬退。科擧之外,別求賢良,下敎四方,俾搜遺逸,隨其才行,授以官爵。雖門蔭之士,必得一善之名,然後乃得筮仕,苞苴干請,絶不復行。夫如是,則士知冒進之恥,朝無貨吉之譏,而韞櫝待價之士亦有出爲世用者矣。

所謂安民以固邦本者。君依於國,國依於民,人君所以立治本者,欲爲表準於斯民也;所以淸朝廷者,欲施仁政於斯民也。故以安民次之。其目有四:一曰詢弊瘼,二曰寬一族,三曰選外官,四曰平獄訟。一曰詢弊瘼者,近年以來,政紊吏苛,賦繁役重,飢饉荐臻,疫癘繼作,壯者散之四方,弱者塡於溝壑。嗷嗷赤子如彼棲苴,邑里蕭條,田野荒蕪,或至於百里之間,不見人煙,氣象悲涼,令人墮淚。殿下深拱九重,泛聞民瘼而已,豈能實知斯民之倒懸一至於此哉?據今民力,則雖使只供常貢正賦,而亦不可支保,終必至於困極作亂而已。赤眉、黃巾豈是天性好逆者哉?此皆齊民之不堪塗炭者耳。言之至此,良可痛哭。及今不救,後悔何益?當今有司只恤經用,不顧民力,雖有陳弊之疏,例以防啓爲常規。而大臣又不聞長慮深憂,必欲活民,而熟視殄瘁,置之無可奈何之域,莫敢出一策焉,但曰「貢進不可闕」而已。嗚呼!若使窮民轉爲逆民,則貢進之物,責出何地而使之不闕耶?理勢必然,無可疑者。方今急務,莫若上下一心,講求訏謨,損上益下,務安邦本,而百爾時弊,難悉周知。伏望殿下特頒求言之敎,大開不諱之門,上自朝臣,下至氓俗,內自京邑,外至遐裔,皆令各陳時弊,務盡其情。章疏旣集,勿令該曹循例回啓,而廣收廷議,商確採擇。若其言辭切直,正中時病者,卽施於政,不歸之空言。或有論議明達、學通經濟者,旣用其言,且官其人。雖其所陳猥屑,無足可觀,而觸犯無忌者,亦置而不問。夫如是,則庶幾以國人之視聽爲一人之聰明,而積弊可祛,民勞可息矣。

二曰寬一族者。斯民之所以展轉流離,莫保其生者,一族之故也;字牧之所以立而視死,莫措其手者,亦一族之故也。一族之被侵,其故有三。水陸之軍,太半未充,只存虛簿,而又設旅外之卒。當戍之時,按籍督赴,旣無其人,則責其價布,此其一也。各司選上,徵價償役,而或因權設之司,或因一時之役,輒加其數。民戶漸縮,而選上漸增,分徵之苦,民莫不被,此其二也。久陳之田,不減其稅,雖流亡絶戶,草樹成林,而亦必斂於一族、切隣,使與耕穫之地略無差等,此其三也。惟此三弊爲納民溝壑之巨患,而朝廷莫敢更張,守令莫敢陳達。其患延及於一族之一族,切隣之切隣,其勢必至於盡一國之民皆至逋逃,盡一國之田皆至陳荒,然後乃已也。雖使朝廷淸明,政事修治,而此患不除,則民將盡散,國將何依?臣等之意,若罷旅外之卒,而擇其實戶,充爲正軍,則可除一患;各司選上,只存《大典》所定額數,而其餘悉減,則可除二患;陳荒之田,募民起耕,而隨起隨稅,則可除三患。夫選上之裁減,不係於國用,苟非先私後公者,莫敢有異議矣。若罷旅外之卒,則議者必以爲防備不固,減陳田之稅,則議者必以爲國廩不裕。此言似是而實非。今夫水陸之軍,執殳邊境者無幾,而其餘悉以價布納于邊將。蓋見存者,可以立役,流亡者,不過分徵一族而已,其勢不得不爾。旅外之減,只減布物而已,防備虛實,初不係此。況兵患不精,不患不多。國若富庶,百姓皆兵,何患無兵?且不稅陳田,則稅入減舊,而國廩稍若不裕矣。但今沃野荒蕪,民有起耕者,則纔飜數畝之土,便督百結之稅,故荷耜熟視,莫敢開壤。以此陳地漸廣,極目蕭然。今若隨起隨稅,則無業之氓爭來開闢,不出十年,可以復舊,民生可免於阻飢,國用暫嗇而永裕矣。況國雖少儲,民可藏富,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伏望殿下以此三弊咨于大臣,議于該司,改絃易轍,以救膏肓。則聖明能推不忍人之心,而蒼生可脫塗炭之苦矣。

三曰選外官者。民生休戚,繫於守令;軍額虛實,關乎邊將,黜陟當否,在於監司。守令非人,則輦賂媚權,肥己瘠民;邊將非人,則剝割軍卒,隳損武備;監司非人,則務報恩讎,不察民情。夫如是,則雖聖君賢相日講治道,而澤未及下,化不被外,四境之內終無可治之理矣。伏望殿下別擇剛明仁厚可任方面者,以爲監司,責之以陟罰臧否保民成政,而其殿最不公、無績可紀者,顯示譴罰,勿使登庸。又令廷臣各薦堪爲守令者,必擇廉能忠恕者,出爲百里之宰,責之以蘇殘起弊得民歡心,而其怠事虐民者,按以重罪,竝治擧者。至於鎭帥、堡將,亦以公道拔其有才略操行者,而毋得以貨利之多少定其高下,則庶乎碩鼠屛息,金湯守固,而生民始有樂業復舊之望矣。

四曰平獄訟者。當今聽訟之官,多不得人,誘於賄賂,怵於權貴,不辨事理之曲直,惟視勢力之强弱。故當路之士熾其氣焰,武斷之輩攀附要人,公行劫奪,民莫敢抗。甚至於傷人者不問,殺人者不死,怨憤之氣徹乎蒼穹。夫一女抱冤,尙致三年之旱;一夫含悲,尙降五月之霜。況今邦域之內,抱冤含悲者不知其幾,則安得不傷天地之和以召水旱之災乎?伏望殿下嚴勅內外之臣,一洗舊染之汚,察辭以明,斷決以公,毋虐煢獨,毋右高明,修其五刑,以弼五敎。或有因舊徇私,見鄙物論者,則治以貪贓之律,永杜群枉之門。夫如是,則惟玆臣庶罔或干政而從欲,無刑之治,庶乎可復矣。

凡此三事,言雖淺近,效必長遠。若殿下特垂睿鑑,逐條深思,力行不怠,則太平可期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孟子曰:「國家閑暇,及是時,修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幸今聖明當宁,而朝廷無偃月格天之奸,境內無閭左戍卒之變,邊圉無侵及方之寇。及今尙可有爲,而稍緩則無及矣。祖宗付畀之業,如此其重,皇天戒告之仁,如彼其著。政是殿下之政,民是殿下之民,殿下誰禁而莫之治耶?嗚呼!法語可從,而改之爲貴;巽言可悅,而繹之爲貴。若殿下從而不改,悅而不繹,使臣等肝膈之要只歸於文具,則萬姓顒若之望,於斯絶矣。伏願殿下益致聖念焉。

臣按:李珥此疏亦在明廟末年丙寅。初入言地,蓋欲以挽回世道爲己任。故卽以正心、用賢、安民三件事,仰陳,而明廟亦且嘉納。其所論列固皆格言至論,而其中君子小人之情狀,分別甚悉,最宜鑑省。伏乞聖照。

六曹郞官論沈通源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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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通源之罪惡已極,情狀已著,國人一口皆曰可竄。耳目論思之臣瀝血陳辭,愈久愈激,天聽邈然,反加曲庇,臣等惶惑未喩其故。豈不以辭不足感心,害不切國家而然耶?若使辭感於心,害切於國,則以殿下嗣服之初願治之心,豈不樂從以快輿情耶?今之言者,歷數罪惡,雖若詳悉,而至於害切國家,則尙未明言。故殿下以爲已往過愆不必深治,三朝老臣不可輕去耳。臣等請以害切國家者言之。國家不幸,奸兇繼出,反覆沈痼,今幾年矣。紀綱日以陵替,公道日以消縮,士習日趨於汚下,風俗日歸於薄惡,仕路混濁而貪虐肆熾,民生倒懸而盜賊將起。大行大王之季年,慨然興嘆,思革宿弊,老奸巨猾,以次除去,四方風動,佇見盛化。而天降酷禍,日月收明,元元喪考,社稷無依。幸賴殿下承統,克正厥始,是先王以未革之弊、未除之慝,投艱于我殿下矣。殿下可不思皇天之付畀,念祖宗之基業,以無負先王作室之意乎?大慝未去,則大亂必作,所謂未除之慝者,通源是也。卽今殿下幼沖,國步多艱,人心危疑,雖使朝廷淸明,少無滓穢,尙恐患生不虞,禍起所忽。而通源乃以元凶,冒處崇班,狺然懷憤,欲噬士林,君子無所恃而莫盡其忠,小人有所窺而欲借其力。朝野懔懔,重足而立,禍機之發非朝伊夕。言之至此,寒粟遍體。殿下以此爲何等時,而必欲保護以怫公論耶?所貴乎朝廷和平者,善善惡惡,激濁揚淸,以安百姓耳。若容保蟊蠈,護養蛇蠍,而欲和朝廷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假使通源罪惡止於貪贓,旣爲公論之所棄如此,則殿下不可以外戚之故,抑公論而失人心也。況其罪惡貫盈,不可容貸者耶?此人不竄,則言路壅塞,而百僚解體,人心恟懼,而群小乘隙。夫如是,則紀綱終不可張,公道終不可行,士習終不可振,風俗終不可正,貪鄙之習日熾於上,塗炭之民積怨於下,國之爲國,未可知也。殿下何其不忍於三朝之一老賊,而忍使二百年宗社阽於危亡之域耶?臣等憤激,不覺太息流涕,繼以痛哭也。嗚呼!金安老肆毒而納諛者,通源也;尹元衡稔惡而附麗者,通源也;李樑構禍而陰主者,通源也。三兇旣伏其辜,老賊安得獨免?天網恢恢,疎而不失,除惡求治,此其時矣。耳目論思之臣非不知山陵之日迫,諒陰之哀痛,而敢爲此擧者,誠以宗社不可不憂,人心不可不順故也。其慮誠遠,而其情可悲也。伏願殿下深憂熟計,快洩輿憤,不勝幸甚。

臣按:沈通源仁順王后從大父也。元衡輩當國時,通源聲勢相依,物情甚憤。宣祖新卽位,淸論始行,故李珥與六曹郞官上疏論罪,亦卽蒙允矣。伏乞聖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