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賢奏議/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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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東賢奏議
卷十五
作者:李喜朝
1719年
卷十六

文成公 李珥[编辑]

玉堂陳時事疏[编辑]

伏以當今國家之勢,譬如萬間大廈歲久不理,旁傾上漏,杗桷蠹朽,丹雘漫漶,支撑牽補,苟度朝夕。若不奮然振作,鳩群材,會衆工,易而新之,則棟撓屋壞,指日可待。恭惟主上殿下以聖明之資,當覆隍之運,勵精求治,存心萬機者,三載于玆。而天心未豫,民力方竭,水旱不時,稼穡卒痒,日月薄蝕,星宿騁妖,雷電失節,飛蟲塞空,非常之變萃于一時。災不自作,孼由人興,善應之,則轉禍爲福;不善應之,則百殃斯降矣。殿下其不惕然驚動於斯乎?

在《易ㆍ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程子之傳曰:「人情安肆,則政舒緩而法度廢弛,庶事無節。治之之道必有包含荒穢之量,則其施爲寬裕詳密,弊革事理而人安之,故在包荒也。自古泰治之世必漸至於衰替,蓋由狃習安逸,因循而然,自非剛斷之君、英烈之輔,不能挺特奮發以革其弊也。故曰:『用馮河。』」雖以泰治之世,狃習安逸,尙至衰替。況我國家,權奸濁亂,痼疾沈綿者,二十餘年,百度廢壞,邦本殄瘁。今若因循姑息,玩歲愒月,則國事日非,將不可爲矣。必以包荒之量容受衆善,以馮河之勇洗滌舊習,然後百弊可革,庶績可煕矣。

方今殿下諒闇甫畢,訪落群臣,此亦爲政之一初也,當新厥德以答景命。天人離合之幾、正邪消長之幾、世道升降之幾皆決於今日矣。安知上天仁愛之心欲以災異警懼聖上,使振起治道以升大猷耶?臣等俱以無狀,待罪經筵,上觀天變,下察人事,深憂過計,寢食不安,輒竭肝膈之要,敢效芹曝之獻。若定聖志以求實效,崇道學以正人心,審幾微以護士林,謹大禮以重配匹,振紀綱以肅朝廷,尙節儉以舒國用,廣言路以集群策,收賢材以共天職,革弊法以救民生。凡此九者,皆殿下所當勉勵而不可缺一者也。

所謂定聖志以求實效者。一國之治亂係於一人,一人之臧否係於一心,一心之所之,謂之志。是故志乎善而與治同道,則罔不興;志乎惡而與亂同事,則罔不亡。如或立志靡定,悠悠泛泛,則同歸於亂亡而已。所謂靡定者,徒有其志,而不能擴充,終無實效之謂也。有其志,而無實效者,謂之無志亦可也。今我殿下臨政願治,爲日久矣,安常守故,不見治化者,臣等不敢知聖志未定而然耶?聖志雖定,不求實效而然耶?抑聖心以先王之道爲高遠而不可行耶?何其願治之久,而見效之遲也?時有古今,道無古今,之政布在方策,擧而措之,在我而已。伏願殿下奮發大有爲之志,必務日可見之實。修己當以窮理、盡性爲志,必務規圓、矩方、繩直、準平以盡表率之道;事親當以養志、無違爲志,必務烝烝、祗載、愉色、婉容以盡洞屬之誠;爲政當以道德、齊禮爲志,必務愛民、施仁、育才、正俗以盡富敎之方。此志旣定,日新聖德,不爲功利雜霸之術所遷動,不爲流俗守常之說所移奪。則君子有所恃而興起於爲善,小人有所懼而沮止其爲惡,風行草偃之化,庶幾於變之治矣。

昔者晉悼公卽位于朝,其年十四矣。始命百官,施恩惠,逮鰥寡,救災患,禁淫慝,薄賦斂,節器用,時用民,任賢使能,以復霸業。悼公是雜霸之君而年又甚少,尙能於旬月之間,改紀其政,擧不失職,爵不踰德,民無謗言者,無他。其志先定故也。況我殿下聰明睿智卓冠百王,講學求道,對越聖賢,欲爲,則可爲,欲爲,則可爲,誰禁而莫之爲,誰憚而莫之敢耶?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崇道學以正人心者。斯道之在天下,猶元氣之在四時也,不隨治而存,不隨亂而亡。然而或行或否,實係於人。斯道行,則五典克從而七政順度;斯道不行,則九疇不敍而三光失曜。周公旣沒,善政不作,千載以來,斯道荒塞,只有在下之眞儒浚源導流,燭幽發蒙,以淑諸人,以傳諸後而已。今我殿下都君師之位,窮性理之學,行道之責不在他人。而人心之陷溺已久,風俗之頹敗已極,殿下其不慨然思有以正之耶?伏願殿下力行古道爲國人唱,奬拔儒臣,咨訪嘉猷,更張一代之政,漸復三王之制,修擧學校之政,申明孝悌之義。貴恬退而賤躁進,以勵其廉恥;表宅里而樹風聲,以別其淑慝;括緇門游手之徒,悉歸之畎畝;罷非禮無福之禱,以正其祀典。至於淨業院等胡神之廟在京城者,一切破毁,而先王後宮俾處別殿,一洗變形奉佛之舊習。夫如是,則敎化明於上,風俗變於下,豪傑有作,而凡民亦興矣。孟子曰:「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審幾微而護士林者。福生有基,禍生有胎,幾微之際,聖人所愼也。夫心慕古道,身飭儒行,口談法言,以持公論者,謂之士林。士林在朝廷,施之事業,則國治;士林不在朝廷,付之空言,則國亂。自古君子小人之進退,治亂所係,而機關常發於所忽焉,易於所忽,非知幾者也。且以我朝之事言之,己卯諸賢責難陳善,期致,方持公論,而南衮沈貞之徒伺隙設機,一網打盡焉。乙巳諸賢遭遇聖君,欲回世道,方持公論,而尹元衡鄭順朋李芑之徒乘勢構禍,悉擧一時之良善,投之叛逆之深坑焉。士林之禍何代無之?未有若己卯、乙巳之慘酷者也。今玆群奸已盡,公論稍行,而士氣尙挫,不能自振者,良由覆轍在前,餘毒可畏故也。頃者有一憸邪,敢以詖遁之說濫發經席之上,將禍士林,而幸賴天鑑洞照,姦謀不售。此誠莫大之慶也,士林可保無虞矣。第念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豈可謂朝無憸佞而輒忽幾微乎?奸細非一端,觀人亦多術。人固有行之似廉潔,居之似忠信,而不悅古道,深惡儒者,終至於妨賢病國者焉;亦有外托士類,內無行檢,攀附以假吹噓之力,得志方濟利欲之私,終至於濁亂朝著者焉。若非辨之明而決之斷,則不爲小人之所惑者幾希矣。

伏願殿下昭日月之明以辨邪正,以審幾微,奮夬決之斷以定取捨,以護士林,必使君子常在朝廷以持公論,而鬼蜮狐鼠之輩屛跡遐裔,則上下相孚而德業日進,國是歸正而衆志可一矣。《易》曰:「羸豕孚蹢躅。」又曰:「履霜,堅氷至。」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謹大禮以重配匹者。婚姻者,生民之始,萬福之源。匹夫求配,尙且愼重,況以萬乘之尊擇承乾之德,以母儀一國,表正三宮,而可不致愼哉?古之帝王所與爲婚姻者,莫非先聖之後、仁賢之裔,而其求之之道,不過曰「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而已,未聞聚會闕庭,辨其優劣,如今日之爲也。已然之事雖不可追,自今以後,勿以容姿服飾次等級,勿以推卜吉凶爲急務,先觀父母之賢否以察其家法,次觀威儀之合度以察其女德。且以選擇之人,出其姓氏,先問大臣,必得衆心允協,然後乃定,則天人之意無不同矣。蓋父母之賢否非九重之內所可灼知,若不咨詢而遽定名目,則群下雖有所見,何敢發言?三代之後,家法之正莫如趙宋,其立后也,必咨于大臣,此眞後世之法也。夫用一賢士,去一不賢,尙待國人之皆可,則況求聖女以配至尊,而斷以獨見乎?若於定妃之日,一國臣民欣然相慶,則宗社無疆之休實兆於此矣。至於六禮之儀,不須一倣前例,當使儒臣廣考古儀,講究禮經,參以我國之制,以立垂後之範,則婚姻之禮旣正,麟趾之化可冀矣。《詩》曰:「文定厥祥,親迎于。造舟爲梁,不顯其光。」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振紀綱以肅朝廷者。紀綱者,國家之命脈也,紀綱整,則衆事自理;紀綱紊,則百度皆廢。紀綱之整不在㥘之以威,驅之以法也,在於擧措得宜,賞罰必信而已。夫使賢者在位而不肖者不敢進,能者在職而不才者不敢干,賞當其功,罰當其罪。大臣秉勻足以服衆,臺諫補闕足以盡言,而人君以大公至正之道照臨于上,則紀綱自整,而朝廷可肅也。近年以來,權奸蠹政之習尙餘査滓,公道未盡行,奔競未盡抑。官爵太濫,而刑餘之賤比肩宰相;賞罰無章,而僥倖之徒乘時射利。賢者不必在位,能者不必在職,有法不行而成憲多缺,惟勢是視而訟獄多枉。如是而欲望紀綱之振,何異却步而圖前耶?伏願殿下先正聖心以淸治本,嚴於內治以淸宮壼,以使內言不出,外言不入。檢防姻戚,杜絶交通;抑制宦寺,只供灑掃。然後推其所有,達諸政事,任賢使能,修擧廢事,以使百僚奉公,衆職悉辦,而且明先王之道以張四維,則紀綱不期振而自振矣。《書》曰:「惟先格王,正厥事。」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尙節儉以舒國用者。今之國儲垂竭,民勞太甚,而經費之出不能量入,不時之需多資橫斂,公私俱乏,無以爲國。救時之策只在節用,節用之方只在崇儉。伏願殿下慕大禹之惡衣、法周文之卑服,御衫不厭澣濯,常膳量宜減損,以儉約之德躬率臣民。至於大禮之儀,服玩之美不必悉遵舊規,而斟量節省,務使得宜。且悉出內帑之藏以助國用。夫如是,則可施愛民之仁,可裕軍國之儲矣。昔者衛文公拾敗亡之燼,城于楚丘,服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財訓農,通商惠工,敬敎勸學,授方任能,元年革車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夫崇儉生財,衛文公之所能也,豈殿下之所不能耶?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廣言路以集群策者。人君以眇然之身處億兆之上,聰不足以盡聽,明不足以盡視,故古之聖王必以國人之耳爲我之耳,聰無不聽;以國人之目爲我之目,明無不視;以國人之心爲我之心,知無不盡,天地不足以爲大,日月不足以爲明矣。昏君反此,自恃聰明,不受忠言,此所以惑於讒諂面諛而終至喪邦者也。古者不設諫官,擧朝之臣各以其職陳其規戒,又使商賈議於市,行旅謗於道,則國人無非諫官也,何其言路之廣也?後世治不古若,乃設諫官,言路已窄矣。如是而尙不從諫以伸公論,則國事何由可正乎?伏願殿下虛心平氣,容受直言,使臺諫盡不諱之忠,無阻隔之患,而頻接大臣,講求治道,至於賢士之退處巖穴者,亦咨詢時務,使盡規畫。且下敎四方,赤心求言以致群策悉集,而採其可用者,施於有政,則與人爲善,而庶政日新矣。《書》曰:「舍己從人。」又曰:「從諫弗咈。」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收賢才以共天職者。程子曰:「天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此所謂才不借於異代者也。《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自古何嘗有人君至誠求治而不得賢才者耶?患在擧錯失宜、收用乖方故也。我國祖宗朝用人之規,惟視才德,不專以科擧爲重,故朝無曠官,野無遺賢,政治以成焉。自己卯士林之敗,奸兇連執國柄,嫉惡高尙之士,非由科擧而進,終不置之要地,祖宗良法於斯掃地矣。乙巳年間,雖非出身亦命交差憲官,而終不克施焉。今則流俗之輩習以爲常,若聞欲用遺逸以爲臺官,則群怪聚笑,如見太古茹毛、飮血之事。此所以朝多尸素,野有潛珍,而政治不成者也。夫擧業奪志,專心求利者,多擢科第;學問餘暇,兼治擧業者,類多抱屈。又況守道山樊、杜門求志者,豈有苟售有司之理哉?如是而不共天職,使老於丘壑,豈國家之福也?

伏願殿下務以祖宗爲法,不拘近規,特命銓曹擢拔賢士,苟有經明行修才可適用者,不次收用,使居要地,則士類柏悅,官不乏人矣。《書》曰:「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所謂革弊法以救民生者。權奸誤國之後,苛政日作,百弊俱積,民生之塗炭未有甚於今日者也。今日之弊,詳擧而縷陳,則磬南山之竹,不足以盡書矣。嗷嗷赤子轉死溝壑者,不知其幾,今日之救民,當如捧漏巵、沃焦釜,不可少緩也。伏願殿下擴充不忍人之心,至誠以父母生民爲己任,咨于大臣,訪于具僚,兼採輿議,苟可以革弊救民者,不擇難易,悉擧行之,損上益下,薄征寬役,務使積弊盡革,深仁浹洽,則民心悅而天意得矣。若復諉之於無可奈何之地,坐視其死而不救,則不出數年,民心渙散而國勢瓦解矣,可爲痛哭流涕長太息也。《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此殿下所宜留念也。

嗚呼!祖宗付畀之業如彼其重,皇天警動之威如彼其著,億兆顒望之誠如彼其切。殿下其可以崇高自尊,寵樂自娛,而不念二百年宗社將阽於危亡之域耶?臣等之言雖涉淺近,一言一藥足醫今日之病。伏望殿下勿視以厭聞之陳言,深思熟玩,必施之行事,不歸之文具,則災沴可變爲休徵,衰亂可變爲至治,宗社幸甚,生民幸甚。

臣按:此疏亦在己巳,李珥在玉堂,與同僚共上之。其所論凡九條,而第三條則乃謹大禮以重配匹也。是時宣廟將行嘉禮,故於此勤勤陳戒,其所謂「古之帝王求之之道,不過曰『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而已,未聞聚闕庭、辨優劣如今日之爲,請勿以容姿服飾、推卜吉凶爲等級,先觀父母之賢否以察家法,次觀威儀之合度以察女德,先問大臣,允協衆心,然後乃定」云者,尤當加意而遵行。伏乞聖照。

陳弊箚[编辑]

伏以國家之所以維持者,賴有紀綱,紀綱之所以整肅者,在於守法,有法不行,則紀綱必紊。頃者聖敎加特恩於小臣,使不解官而覲省外祖母若父母之比,臣之感恩,昊天罔極,奈法之不行何?以私滅公,以情掩義,人臣之所不忍爲也。

嗚呼!臣之愛祖母,不若祖母之愛臣。秋初上京,期以速還,而貪戀聖恩,至今未歸,以致祖母憶念成勞,晝夜涕泣,氣力旣盡,精神又耗。昨者見書,則丁寧反覆者,不過願於生前相見而已。小臣學術淺薄,計慮疎闊,在朝而瘝官素食,旣不足以爲忠矣。今若愛惜爵祿,不時歸覲,遂成死別,永爲終天之慟,則又不能以爲孝矣。忠孝兩失,則將何以自立於覆載之間乎?今臣欲承命受暇而去,則常典決不可創毁也;欲循例謝病而去,則恩命亦不可虛棄也。進退維谷,無地措躬,夙夜腐心,終無善策。伏願殿下遵守成憲,矜憫至情,還收特許覲省之命,只遞臣職,使於生前相見,公私幸甚。

屬玆側身之日,大開不諱之門,求言之敎旣下四方,必有響應者矣。小臣世受國恩,歷忝近侍,愛君一念倍於他人。今當遠離,其可無一言以退乎?

伏睹殿下以聰明睿智足以有爲之資,當亂極思治可以有爲之時,臣隣聳動,黎庶顒望,而治不師古,政多踵弊,迄今不見上應天心,下答民望。厥初如是,則厥終如何?目今非常之災、慘酷之變疊現層出,上天之仁愛殿下,必欲其驚惕振奮者,其亦至矣,延訪訏謨以革弊政,斯其時矣。未知大臣設何策,而自上用何計,以盡弭災之道乎?抑臣私憂過計,則災莫大於人謀不臧,而天變次之。天變之可駭可愕者,則已昭示國人,震驚聖衷矣。人謀之不臧,則臣請歷言之。

人心沈於痼疾,而仁義荒廢;士習騖於仕進,而廉恥掃地。以致朝廷之上,擧錯失宜,好惡不公。不務辨別邪正,而徒以恥言人過爲保身之良謀;不務振起治道,而徒以遵守近規爲治國之要道。慷慨建白者,目之以浮薄喜事;慕古傷今者,斥之以不知時務。惟知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以苟保爵祿而已,至於億萬蒼生陷於塗炭,則置之相忘之域。環顧朝臣,孰敢爲殿下任其治亂之責,以盡其誠與才乎?譬如龍驤萬斛泛于中流,而無一人任其操舟之責,風浪驟至,其免淪胥之患乎?嗟呼!群臣之不念大計,只固其位者,雖無補於邦國,其各自爲家計則得矣。若宗社安危,是殿下家事也,殿下獨不自爲家計耶?朝野方以二帝三王望殿下,而何其因循姑息一至此耶?殿下資非不美也,欲非不寡也,權綱非不摠攬也。殿下之不治,不爲也,非不能也。奈之何仁義王道,付之空言,弊政痼習,比之成憲,尙不奮發大志以慰輿望耶?小臣不避雷霆,敢竭愚忠,謹以弭災之策仰塵睿覽焉。

道學不行,善治不作者,今已數千年矣,固非一朝所可猝變。然拱手熟視無所更張,則終無可變之時矣。伏願殿下堅定聖心,以先王之道爲必可行,躬行仁義以爲表率,發號施令,一遵古制,正始大禮,務求盡道。且命三公頻坐于議政府,以會六曹之官,凡經席所奏、章疏所論涉於革弊救民者,悉下于政府。且令朝官及士庶如有所見,悉投書于政府,與該曹商議。今日革一弊,明日又革一弊,要以至誠救民爲務,以積弊盡革爲期。此其爲弭災之策一也。

言路開塞,興亡所係,而殿下從諫,漸不如初。近臣時務之疏,責之以過越;耳目癉惡之章,斥之以浮言,士氣不揚,公論鬱抑。如是而求言四方,四方之士孰有爲殿下盡言者乎?伏願殿下擴乾坤之量,昭日月之明,受善以誠,舍己從人,咨詢具僚,酬酢如響,使在朝之士務盡其情,有懷必吐,然後四方之善策乃集于朝廷矣。此其爲弭災之策二也。

俗習卑下,惟知附勢,不顧笑罵。近有一種議論盛行於時,曰:「國舅之出,是非乃定。」嗚呼!堂堂聖明方親庶政,老成尙遺,典刑猶在,而趨附之徒乃欲委政於國舅,是何人心之薄惡一至於此耶?自古明君誼辟,曷嘗有委政后族而能保治安者乎?自上若有左右姻戚之意,則觀望諂諛者蜂起蟻附,雖以殿下之明亦不能制矣。且國家求婚,必擇世家,世家族盛,賢否雜糅,若不痛繩以法,則恣橫之弊勢所必至。伏願殿下信任仁賢,旁求俊乂以共國事,而戚里之人一切不授權柄,賞罰付之有司,彈駁委之公論,無有一毫係戀之私。此其爲弭災之策三也。

西北二方無異空虛之域,脫有緩急,無計可施。二方之中,北方尤甚,無民可守,無粟可食,講求善策,只有得人而已。伏願殿下議于大臣,若邊將未得其人,則斯速易置;已得其人,則別賜敎書,詢以應變之策,許以便宜從事。不自朝廷遙制,使盡其規畫,而朝廷之政一以保民內治爲主,然後庶無一朝土崩之患。此其爲弭災之策四也。

乙巳群奸斬刈士林以錄僞勳,神人同憤者,二十餘年,而公論尙未發者,以殿下前在諒闇之中故也。今者聖政維新,百僞歸正,則掃蕩奸宄之窟穴,扶護國家之元氣,不在今日乎?伏願殿下勿爲已定之說所蔽,勿爲紹述之論所誤,奮決乾斷,昭示天威,悉削僞功,追罪奸黨,以此告于宗廟社稷,與一國更始。此其爲弭災之策五也。

天意玄遠,雖不可測,降格示威,必有其應。應之速,則其禍猶輕,應之遲,則尤可畏也。所謂恐懼修省者,不在於言語而在於實功,豈可守故循常無大處分乎?劉陶有疏曰:「天災不有痛於肌膚,震食不卽損於聖體。故蔑三光之謬,輕上天之怒。」此眞今日之藥石也。小臣進言,自知狂僭,而事急不能安言,心痛不能緩聲。伏惟聖明垂察焉。

臣按:李珥有外祖母在江陵,欲解官歸省,而宣廟特命帶職往來,此出於法外異恩。故不勝惶恐,有此疏陳,仍獻弭災之策以應明旨。蓋其所論列莫非切於治道者,然其中所謂「命三公頻坐政府,以會六曹之官,凡經席所奏、章疏所論涉於革弊救民者,悉下政府。且令朝官及士庶如有所見,竝投書政府,與該曹商議。今日革一弊,明日又革一弊」云者,尤爲要切可行。伏乞聖照。

玉堂論乙巳僞勳箚第一[编辑]

伏以叛逆,天下之大惡也,其爲人也必誅,其在法也罔赦。凡爲臣子者,生當爲不共戴天之讎,死當結萬世同憤之怨。嗚呼!苟非亂臣賊子之徒,則孰敢有一毫庇護逆臣之心哉?惟其叛逆之名出於誣罔,衛社之號生於樂禍,忠賢受叛逆之罪,兇慝錄衛社之功,故萬姓不敢言而敢怒,怨憤之氣徹天徹地焉耳。今者衆怒之積如久壅之水,不決自潰,公論之發出於國人,不可沮遏,則順輿情,定國是,正在今日。而自上留難至此者,良由殿下於姦兇之情狀尙未洞照,只求其名,不求其實耳。臣等雖已陳達,猶未詳盡,今請溯其源而極言之。

在昔中廟末年,仁廟在東宮,而尹元衡兄弟與尹任構隙,銜怨日深,於是有小尹之說,識者已知其爲禍胎矣。元衡李芑等潛謀秘計,無所不用,其極只爲報怨之術,不顧宗社興亡。仁廟卽阼,元衡等乃造不測之飛語,欺罔文定,驚動明廟,每以爲大禍朝夕將起。當是時也,文定深居內殿,明廟方在沖年,外間之事,何由灼見?玆不能不動於邪說,而尹任叛逆之名肇於此矣。及仁廟大漸,丁寧授受,明廟以嫡統介弟入承丕緖,天命人歸,名正言順,如白日中天,億兆咸睹,孰敢有一毫異議於其間哉?只緣元衡李芑等挾憾煽毒,將殲善類,鼓無根之說,搖動宮掖,䝱制朝廷。尹任固爲机上肉,而柳灌柳仁淑皆與李芑有嫌,故俱得大罪,猶未敢加以叛逆之名。鄭順朋以陰譎叵測之人,欲圖大利,誣飾進疏,敢欺君上于白日之下,兇謀旣逞,大禍斯作。

夫以尹任麤鄙無狀濫侍宮禁之罪,誅之固不足惜,而叛逆之事實無形跡,罪非其罪矣。況柳灌之盡心國事,柳仁淑之好善愛士者,豈有毫髮疑貳之端哉?三人旣死,無可推問,林百齡尹任之婿李德應輕躁怯弱可怵以威,遂誘䝱百端,約以免死。彼德應之愚妄冀其苟活,胡言亂語,莫見端緖。群奸捃摭其稍涉不道者,定爲叛逆之律,此以一人之亂言斷其大獄也。夫三人之罪誠是叛逆,則當推鞫得情,明示典刑,夫誰曰不可?今也不然,始則或遞或罷,次則竄謫,次則賜死,終則梟首夷族,不問其情,不取其服。自古未聞討叛誅逆之擧迂回不明,若此其甚也。至於之被訊也,酷加陰刑,極其慘毒。不勝其苦,欲誣服速死,而不得其說,推官敎之,乃得取招。鳯城之死出於金明胤之讒口,壁書之禍生於鄭彦慤之毒手,忠州之獄始於同氣之鬩墻,成於元兇之鍛鍊,紛紛告變者不知其幾。此由罔蔽君上,羅織忠賢,冤痛極天,擧國之人莫不知之,故元兇恐其奸狀發露,欲以戕殺之威鎭定國人。於是貪功嗜利之徒希旨生事,此所以告變者接踵,而善人無孑遺矣。彼誠叛臣也,則旣誅之後,人所同惡,衆心帖然矣。奈之何淸議日沸,人情不服,必大加誅戮,芟刈士林,然後僅能鉗制萬夫一談之口,使之不言耶?

夫以明宗大王之恭儉愛士,少無失德,而臨御二十餘年,天心未豫,災異荐臻,水旱極備,癘疫頻作,日月薄蝕,星宿騁怪,盲風怪雹暴發無時,桃李冬華,山冢卒崩。其他虹霧雷震之變、草木昆蟲之妖,史不絶書。迄于殿下,變怪尤酷,殆無虛日,夫孰使之然哉?豈非大冤未雪,傷和召沴以至此極哉?明廟末年,天誘聖衷,惕然覺悟,漸啓伸雪之端,弓劍忽捐,睿志未就。垂簾之日,克遵遺意,人皆引領而望,庶見天日還昭,而霈恩中止,此亦機會未發而然耳。今則擧國之人同然一辭願雪忠賢之冤,願食奸兇之肉,此豈非辨誣誅奸之一大機會乎?明宗末年覺悟之意,皎如日星;慈聖垂簾伸雪之恩,盎如春和。在今殿下不過遵先志、奉慈衷以終其事耳,何所未燭而遲疑至此乎?

嗟呼!廟堂老成之相,孰非先王之股肱乎?朝著夙夜之賢,孰非先王之臣子乎?先王仁深澤厚,臣庶感戴,有如天地父母,一朝昇遐,攀號莫及,喬山宿草淚痕纔晞,若使乙巳之人稍有可疑之跡,則今日爲何等時,而乃欲伸雪如此其汲汲耶?爲人臣子者,乃捨沒世不忘之先王,而欲庇叛臣地下之朽骨,天下之理寧有是耶?若殿下終閟兪音,則此以叛逆待乙巳之人也;乙巳之人實爲叛逆,則是今日滿朝衣冠摠汚黨逆之名,擧國之人無非亂臣賊子之徒也。豈不痛哉?豈不苦哉?此臣等所以不勝太息流涕,繼之以痛哭也。

目今公議否塞,人心恟懼,如沸如羹,罔有攸屆。今日之勢,若非盡雪無辜,悉削僞勳,則終無以鎭慰衆情、肅淸朝綱,而是非未定,倚伏無常,國之存亡未可知也。噫!奸兇威䝱士林,動輒構禍者,爲日已久,「削勳」二字,人不敢出諸其口,豈非積威所劫,心膽隳地而然哉?大臣引而不發,兩司言而未瑩。臣等忝在論思之地,亦不免趑趄囁嚅,今始盡達,臣等之罪大矣。

伏願殿下深思夬斷,先責群臣以不能盡言之罪,然後渙發兪音,乙巳以來無辜之人,悉復官爵,還其籍沒;奸兇之輩,悉奪官爵,因削僞勳,告于宗廟社稷,與一國更始。上以繼先王未伸之志,下以雪群賢九泉之冤,無使一國臣民盡汚黨逆之名,宗社幸甚,生民幸甚。

臣按:乙巳群凶誣以逆律,論殺諸賢,仍錄僞勳,名之曰「衛社」,神人交憤,朝野重足者,二十餘年。宣廟庚午,李珥倡議請削,在玉堂所陳四十一箚,皆其筆也。時名賢大臣亦或難之,而李珥獨抗論不撓,《東湖問答》中旣先以正名爲治道之本,又終始力請,竟得蒙允。若非李珥之力量、宣廟之聖德,何以如此?伏乞聖照。

第十六[编辑]

伏以臣等伏睹聖批,曰:「大臣之言,猶且不從,況其下者乎?」臣等不勝缺望之至。自古人君之拒諫固非一端,大要不明是非而莫適所從耳。是非苟明,則未嘗有捨是取非,自趣亂亡者也。其言是,則芻蕘之言,不可不擇;其言非,則卿相之言,不可苟從。今日之事,若殿下不明是非也,則當親問大臣臺諫,反覆論詰,期於歸一可也,不當先以不允之意確定于中,不問是非,只爲牢拒而已也。嗚呼!國人之情畢達于冕旒,婦寺之讒莫干於天日,殿下何所取信而必欲使是非倒置乎?頃者伏睹聖明答翰苑之批,曰:「謀叛之狀、衛社之功皆載於《武定寶鑑》。」若然則殿下之所信只在《武定寶鑑》而已。夫《續武定寶鑑》者,姦兇欺罔聖母,極其誣飾,羅織成書,無有餘巧,自謂無瑕可指,可傳萬世者也。雖然今見其書,疵隙百出,難掩其僞,適足爲識者嗤笑而已。古人有言曰:「直者操筆,不待累累,讀之如破竹,橫斜反覆,自中節目。曲者,雖使假辭於子貢,問字於揚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調和,食之於口,無一可愜。」信乎,斯言也!臣等不援他說,請以《武定寶鑑》所載明其虛僞。伏願聖明試垂察焉。

當初忠順堂入侍之日,李芑進曰:「尹任多有不自安之心,柳灌柳仁淑亦有形跡。」洪彦弼曰:「可竄,仁淑可罷,可遞。衆議皆如此。」申光漢曰:「危疑之際,不可不鎭定人心。等之罪皆可斟酌。」李彦迪曰:「事必光明正大。不然恐有士林之禍。」彼三人者,誠是謀叛,則李芑順朋等何不直言,而光漢彦迪伸救若此乎?自古未聞誅叛討逆而禍及士林者也。此其爲虛僞之端一也。

越二日加罪三人之時,順朋曰:「包藏禍心,罪固不赦。若至依律,恐其太重。仁淑陰附尹任,謀危宗社,其罪極重,而事涉䝱從,恐不可以一律斷之。」夫包藏禍心、謀危宗社者,極惡大罪,在法罔赦,《春秋》之法尤嚴於治其黨與,則順朋於彼三人,有何愛惜,而救護如此乎?此不過構造虛言,驟加大戮,則人情駭怪,莫可鎭服。故欲以浸潤之術漸致重典耳。此其爲虛僞之端二也。

權橃,社稷之臣也,書啓之辭皎如星日,殿下試垂睿覽,則可以想見其爲人矣。之伸救如此其至,而反錄于勳籍,此小人欲假君子以服人心也。自古安有伸救逆賊而得爲功臣者乎?此其爲虛僞之端三也。

順朋之啓而發怒,乃上誣罔之疏,大禍斯起。夫順朋之疏未上,則尹任只爲不自安之人,等只爲稍存形跡之人而已,順朋之疏旣上,則三人乃爲締結謀叛之賊。順朋早知三人所爲,則何不於面對之日盡言不諱,而反欲救護乎?且廷議不然,而順朋之疏獨如此,則當使順朋與三人對辨取服,定罪可也。今也不然,獨以順朋之疏爲信,而不問三人謀叛之狀,矇矓賜死。此其爲虛僞之端四也。

順朋之疏極其誣飾,固爲巧密,而其論尹任之罪,則只擧丁酉之事,且曰「陰圖不軌」,而不能言其不軌之狀。所謂不軌者,何事耶?知而不言,則順朋亦有罪矣;不知而言,則其爲誣罔亦明矣。此何異於以「莫須有」三字斷岳飛之罪乎?此其爲虛僞之端五也。

順朋所論柳灌仁淑之罪,尤無指的之處。則以有當立何人之說,仁淑則以有默然不悅之色。自古安有見其辭色,便指爲叛逆者乎?且順朋則曰:「柳灌與首相附耳相語曰:『當立何人?』」尹仁鏡則曰:「與林百齡會坐時,柳灌入來曰:『稟宗社大計。』」言旣有異,日亦不同,奸黨合謀之說,自相矛盾乃如此。此其爲虛僞之端六也。

諺簡之說上誣恭懿,至今思之,腐心痛骨。文定元衡所欺罔,不能不致疑於恭懿元衡之罪可勝誅哉?若非文定以慈愛扶護,則事且不測矣。恭懿之淵塞,寧有交通尹任,陰秘兇謀之理乎?此其爲虛僞之端七也。

順朋之疏旣上,定罪三人之時,林百齡曰:「三人自懷疑懼,反有患失之心,其漸將無所不至。」百齡旣參元勳得炳幾之號,則三人不軌之狀,宜無所不知,何不明言其叛狀,而乃以患失之漸爲辭乎?人臣之患失,雖曰有罪,若悉取世上之鄙夫而誅之曰:「汝有患失之心,將無所不至。」則世上之人得免叛逆之罪者,幾希矣。此豈理耶?此其爲虛僞之端八也。

錄功之時,或以告變,或以入侍,或以承旨,或以史官,此則有言可執矣。至如尹元衡韓景祿林九齡萬年尹敦仁崔彦浩鄭礥申秀涇等,一事不載,一言不現,而乃參勳籍何耶?此不過或以潛通宮掖,或以交結奸兇而已。誅討叛臣,若是實事,則元衡等之所爲無非出於憂國之誠心,何不顯錄其事,使後世曉然知其爲大功耶?惟其魑魅鬼蜮之謀,罔聖欺明,不可示於後世,故錄其名而閟其跡。此其爲虛僞之端九也。

金明胤貪功樂禍,希旨生事,誣啓之事,挑生大亂之階。夫三人若有推戴之謀,則順朋之疏,面對之時,何不一言及此乎?三人旣死,無可推問之時,乃造無形之說。此其爲虛僞之端十也。

安世遇誘䝱家之老婢以中姦兇之欲,以遂僥倖之計,乃曰:「若問毛麟,則情狀可知。」夫尹任雖無識,非不辨菽麥之人也。謀叛,莫大之事也,乃與老婢相議乎?此其爲虛僞之端十一也。

世遇又曰:「陰謀秘計,鄭淑儀內隱難知之。」此言尤爲無理。謀叛之計,雖父子之間,不敢輕說,鄭淑儀內隱難爲何如人,而乃知之陰謀乎?其他從伊玉梅香頓一之類皆迷暗女子也。非病風喪心狂言亂走者也,欲擧大事,而乃與此等女子說其懷抱乎?此其爲虛僞之端十二也。

群兇所恃而雀躍者,只在李德應之供,而今據供辭,自相乖戾者甚多,蓋緣畏死求生,胡亂說道故也。今擧其一二,則德應曰:「謂:『自上凡事皆議決於大臣,吾門可保五六年無事。』」又曰:「大行王昇遐後,大王大妃遣內官勸粥於汝弼曰:『我侍病入內,必以我圖爲不測,而終無異意,傳位于主上,是必感喜而然也。心甚自安。』」又曰:「欲通於仁淑,而臣曰:『安知仁淑以父爲無狀,而反害父也?』曰:『果然。』」如此等說,或以尹任爲心甚自安,或以仁淑之無狀,則與所謂與仁淑共謀者,何其懸絶耶?且只稱其共謀,而終不能言共謀之爲何事,則可見其誣服也。此其爲虛僞之端十三也。

假使三人共謀不軌,必有實跡,辭證歸一,然後乃可依律定罪。今也不然,玉梅香之供則曰:「家,坐庭中,語曰:『汝當立矣。』」從伊供則曰:「七月初三日,興義曰:『欲立鳯城君。』」興義供則曰:「仁宗大漸時,父言:『鳯城君若以問安入內,卽使傳位,則孰能禦之?』」之供則曰:「欲議諸朝廷,封主上爲上王,將立臣或鳯城矣。」前後各人之招互相逕庭,一至於此,尙可謂之辭證歸一乎?此其爲虛僞之端十四也。

奸兇手自粉澤之書,其謬妄乃如此,雖欲信之,不可得也。況當時目睹之人,孰不懷憤含悲欲言而未言乎?今之卿相,多有目睹者,而殿下不信其言,乃信奸兇所造之書,抑何意耶?奸兇一時之說,可以取信於後世,則是司馬光永爲姦黨,朱子永爲僞學,之《羅織經》可爲用法之程式矣。天下寧有是理耶?嗚呼!文定扶翊聖主,欲定邦家,其好生愛士之念寧有紀極哉?其敎曰:「予之欲定人心,豈偶然哉?」又曰:「不欲傷人,是予本意。生禍士林,非所疑也。」以此觀之,文定好生愛士之本意,昭然可見。惟時元衡順朋李芑百齡等左蒙右蔽,前遮後擁,必使日月藏光,乾坤晦盲,而後已,奸兇之罪擢髮難數。今若不削此勳,不焚此書,以暴先后之本意,則天下後世將以血肉士林、濁亂邦家爲先后盛德之累矣,臣民罔極之痛,窮天地而未解也。殿下獨不念及於此乎?

伏願殿下取《武定寶鑑》,參以臣等之言,反覆相證臣等之言。若有差謬,則當伏欺罔之罪,如其不然,則快順輿情以定是非,不勝幸甚。

第四十一[编辑]

伏以人君之急務莫先於明理,理苟明矣,則是非好惡咸得其正,如燭照而權稱矣。理有未明,則是其所當非,非其所當是,好者未必善,惡者未必惡,終至於安其危、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矣。明理之後,又以善斷爲貴,如或知其是而不盡好之之道,知其非而不盡惡之之道,則無貴乎明理矣。

今玆乙巳之事全出於奸兇,而反爲先朝之玷汚,故群臣之瀝血哀叫者無他,爲先王也。利源不塞,四維墜地,將無以爲國,故群臣之誓心極論者無它,爲國家也。夫群臣受先王天地父母之恩,其懷沒世不忘之心者,誠固至矣。殿下之追慕先王,則尤切於群下矣。群臣之愛君憂國,必欲措一世於泰山之安者,志固至矣。殿下之勤念國家亦尤切於群下矣。夫以殿下追慕先王之誠,聞奸兇之欺罔我先王,而不以爲怒;聞奸兇之侮慢我先王要以盟誓,而不以爲恥;聞奸兇所煽之禍濁穢我先朝,而不思所以洒之。其視先朝之羞辱如瘠,漠然不動乎中,則非殿下之追慕先王不及於群臣也。竊恐理有未明而是非好惡不得其正耳。假使有人欺罔殿下,則殿下必罪之;侮慢殿下,則殿下必誅之。而於先王之事,乃不顧念,則是殿下之爲先王不如自爲也,豈不大可痛哉?且以殿下勤念國家之志,見利源大開以成遺君後親之俗,將無以振起四維,而不以爲憂;見公論擁塞、人心憤悶,將有土崩瓦解之勢,而不以爲恤;見變異疊現、饑饉荐臻,政荒民流無以保邦,而不思正名圖治,上答天譴,下慰人望。而如安寢於積薪之上,不知火之將至,則非殿下之勤念國家不及於群臣也。竊恐理有未明而安危治亂未見其兆耳。今者戚里之越法妄訴,則殿下不問曲直而從其請;內奴之犯科希恩,則殿下不問可否而復其役。乃於宗社之大計,留時逆衆,則是殿下之顧念國家不如愛護戚里、內奴也,豈不大可惜哉?嗚呼!先朝之垢汚未洗,則雖使謹於烝嘗,嚴於齋潔,皆非孝之至者也;爲政而正名未盡,則雖使良法日施,美令日下,皆非治之至者也。伏願殿下格物而明理,明理而善斷,使是非好惡咸得其正,不勝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