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香/第5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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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守貞義重三姊妹 分產情聯四弟兄[编辑]

  德才並茂義情兼,些子蓮心苦愈甜。
  姊妹弟兄相翕合,多猜嫌處絕猜嫌。

  卻說耿朗病沒,過了一周,又是景泰三年。雲屏四十四歲,愛娘四十五歲,春畹四十二歲。耿順年交二十二,耿𩓥、耿𩔇年俱十七,耿顴年亦六齡。耿順等貌雖秀雅,畢竟都是男子。惟有雲屏、愛娘、春畹雖稱半老,若自外人看起來,只不過象三十上下之人。因此帷簿之間,比耿朗在日多加一番嚴密。

  是時耿𣍦已陞作京官,因妻火氏與妯娌不睦,遂析產分居。耿𣎓家妯娌亦皆析產分居,故耿𣎓等之子耿頔、耿𩓞、耿頡、耿𩓁、耿䫷、耿𩕢、耿䫵、耿頸、耿顫、耿顱,或仕或不仕,皆不如耿順兄弟的和好了。到得耿頔等之子耿信、耿偘等之後,並不能如一矣。耿朗在日,曾請得一個孝廉作門館先生,耿朗死後,年已古稀,且無歸著,所以仍在那西配廳另一所內居住。誰知那先生精力雖衰,雄心尚在。景泰四年十二月內,雲屏等三年服滿,少不得與親族內眷有些應酬。

  不想被這先生偷看過幾次,未免誠敬之忱與愛慕之私交戰於中,互相勝敗。又遇景泰五年清明時候,早間耿𩔇、耿𩓥、耿顴去會耿順上墳拜掃,春畹亦來會雲屏、愛娘。在大廳前上轎。又被先生在門縫中飽看了一回。情之所致,作了詩餘一首,調用《瑤台第一層》,其詞曰:

  林下風流真閨秀,爭誇尺寸長。五雲屏畔,凌風玉貌,耀日容光。轎衣輕罩,障面半開,不怕春涼。問年華,正夭桃飽露,仙李濃香。
  迴腸,選聲擇韻,密情幽愛寄瑤章。是他多愛,是儂無計,難近幃房。眼前如萬里,荷顧盼,故作儔張。鳳求凰,惜相如焦尾,宣意娘行。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那首詞早傳入人耳。有的說文人遊戲,風流罪過。有的說老不知羞,妄惹愆尤。有的說女奴侍妾,難保無私。有的說冶容誨淫,經言不謬。這些人雖未說到林宣的品行何如,到底與林、宣有些乾礙。此時耿順兄弟皆要羞辱先生,春畹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看他詞意,是因偷看而作,別無隱情。我們若將小題大作,知道的說我寡婦孤兒,時勢當然。不知道的,必說我護短藏私,羞惱成怒。只須如此如此,你我既不認真,先生自必後悔,眾論亦必冰消矣。」雲屏、愛娘當下去意,即照春畹的言詞行事。

  果然那先生自悔作詞之非,又作絕句一首,其詩曰:

  交道於今較水涼,賢東兩世荷包荒。
  自慚唐突無端語,地下相逢羞盂嘗。

  一時譏誚林、宣兩人者,見了此詩,俱皆閉口無言。而雲屏等自此以後益加謹慎,雖一言一動,都象未出閣的女子,因此又作了耿氏的一番美談。只有火氏、康氏等因分產不均,多生事體,將東華門四牌樓兩處宅室,弄得七零八落,不成局面。棠夫人雖則在堂,年老病多,子姪家事亦不能照管,只好付之長歎而已。然卻因此臥病,雲屏、愛娘長來問安。春畹向兩人道:「東華門四牌樓,二處俱係一母同胞,尚且離散若此。若我家的順、𩔇、𩓥、顴四個人,到得大娘、三娘百年以後,各顧其妻子,亦不知作何光景。」愛娘道:「人無百年不散之局,盛必有衰,天地不能偏其栽培,祖宗亦不能庇其子孫也!」雲屏道:「理雖如此,但子孫的好歹,亦由祖父的貽謀。六娘素稱妥人,今日慮及到此,必有一番妥當的辦法,何不說來大家商議。」春畹道:「耿順年雖弱冠,卻已身列朝班。人情物理,何所不知?耿𩔇、耿𩓥兩人,去成婚之日只少三載。顴哥最小,離就傅之期亦僅四年。與其追悔於後,莫若預定於前。就如今日眾家叔叔的離異,便是個合而必分的樣子。若象當年長房二房三房四房分居各爨、終身和好,又豈非以分為合的對證?此事若出自他人之口,未免有私。惟大娘嫡母,可以行得。」雲屏、愛娘聽了,一齊點頭無語。

  過了數日,雲屏、愛娘來與春畹共定分產之事。議定除耿順自幼出繼長房。泗國府內房屋已有萬間,地土已有千頃,奴僕已有幾百口,且又身受封爵,官高祿厚,已強過三弟幾倍,分毫不取外,將耿朗的產業均勻三股,分給耿𩓥、耿𩔇、耿顴三人。將耿朗原住宅室並北城一帶房屋分給耿𩓥、朝陽門外任外祖家宅室並東城一帶房屋,分給耿𩓥。西直門外水外祖家宅室並西城一帶房屋,分給耿顴。又將鬆之盛的兒子及宅後所住家丁分給耿𩓥。眾無悔的兒子及宅左所住家了分給耿𩔇。需吉的兒子及宅右所住家丁分給耿顴。又將京南霸州一帶地畝分給耿𩔇。京東薊州一帶地畝分給耿𩔇。京西易州一帶地畝分給耿顴。至於內裏的侍女僕婦並現有的金銀、錢帛、器皿、衣服、車馬、玩好等物,亦是三股均分。雲屏親筆寫下三張分單,押了手字。第一張寫耿𩓥,第二張寫耿𩔇,第三張寫耿顴,又都教耿順鈐用圖記。又議定雲屏、愛娘在時,三個人仍是同爨。雲屏、愛娘死後,方准分居。分居之時,須依六娘照分單逐件細細分給。春畹又教將耿朗在日節剩雜費銀兩分作五分,兩分預備林、宣的喪葬,三分預備𩓥、𩔇、顴的婚娶。棠夫人聞知甚是歡喜,因又說道:「以分為合,正是成全他小兄弟的好處,卻亦是他姊妹三人義氣相投,才有這一番深意,我死後亦可免牽掛六娘與耿順了。」自此,棠夫人臥病不起,毉巫罔效,延至夏末秋初,正應了一句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家去。遂於景泰五年七月命終,享年八十四歲。耿順以孫代子,春畹以婦代夫,顏色之戚,哭泣之哀,不但耿𣎓、耿𣍦等無一字褒貶,就是火氏、康氏那些人,亦無半句譏評。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棠夫人自景泰五年七月病故後,至天順元年七月,已滿三年。季小姐懷孕,於天順二年六月生得一子,取名耿佶。後來克承先業,佑啟後昆,俱不必題。再說當時曹吉祥、石亨等,倚仗奪門迎駕之功,招權納賄,就有那些趨炎附勢的人當作靠山,竭力奉承。內中耿順的親族亦有勸耿順與曹石來往者,春畹便攔阻道:「天下者,乃當今之天下。景泰崩後,自當復位。順天應人,何勞眾人去迎?以上皇之尊,近居南內,一切禁門,何時不可出入,又何勞眾人去奪。況且這些人不過螢火之光,行其欺昧,倘遇雲開日見,獨斷當陽,則怕自身不保,那有工夫去管別人?若說走通曹、石,可免未來之禍,則閉門杜口,又安知不享自有之福?」耿順聽了,便學他父親迴避王振的故事,停支俸祿,告病在家,裁省日用,收管家人。上而事奉林、宣、田三母,下而和好𩓥、𩔇、顴三弟。正是:

勤除自己門前雪,懶管他家瓦上霜。

這一來有分教:

不飛則已,一飛戾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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