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泉續集/卷二
祭文
[编辑]祭伯母王孺人文
[编辑]維歲次戊戌三月朔朝甲申,從子玹謹具菲奠,敢昭告于伯母王孺人之靈曰:
伯母以上年十二月三日戊午卒,其葬也諏吉于今月九日壬辰。小子欲操文哭辭也,則當在啓殯之夕,而此去葬地三十里有奇,開壙在同日昧爽。私心審愼,不容不躬參始役,故擬以前一日辛卯前發,乃移其啓殯之夕者于今日。嗚呼!以伯母之柔慈溫厚,而身後零單,隨柩者只一孫。致小子替擔子職,竭蹶靡遑,使不得伸其情,至於如此。悲夫!命固不可逭,而凡所謂善人必昌其後者,理固難諶耶。抑碩果之報自今伊始,而小子咫見,未之遽忖耶?卽他日雖復繁衍,孰邀伯母之知之?而小子所以悲伯母之命窮者,今日道今日而已,嗚呼其痛矣!
惟癸巳以前,小子非無母也而伯母是母,伯母非無子也而小子是子者三十餘年。及癸巳歲,伯母始無子,小子始無母。則伯母之所以子小子者,直母耳非伯母也,而惟小子終不能心伯母之心。斯固天地之僇民,而縮縮乎其無以自容者也。伯母年十八,歸于我家,三十三哭伯父,明年又哭皇舅。時家貲稍饒,族姻頗藐之。而膝下一子尙乳,卽從兄以癸巳死者也。伯母拭淚,屬吾父曰:「此兒可念,惟叔視之。」自是吾父則惕然不敢私其子,幷不敢私其身。半粒文錢必籍記,唯諾奉承於前,少年至老白首不倦如一日。凡識吾家之私者,至今無間言。然其所以倚仗無他,不至嘵嘵疑貳者,亦伯母之賢有以致之也。中間家勢漸圮,多遷徙異爨。伯母奉吾祖母,居於求禮之川上,吾父挈妻子歸光陽。而以川村有文風,命奴負小子,就川村學。小子時纔八歲,伯母念其離母,每味有珍鮮,必先啖之。寢時暑則空其凉,冬則空其燠,曰:「此某兒處也。」叱從兄不敢爭。小子或時攬裙系,啼嗔頓仆,則輒笑持之,曰:「汝今乳臭尙可也,過幾歲勿復爾也。」由今思之,杳然如隔世,而伊時孩嬉,不甚念吾母者,繄惟伯母之爲母故也。
弱冠以後,又轉而游學四方,而其權停俶裝之地,恒以川村爲歸。時或稍遲則伯母必屈指計,曰「某兒某日當到」;一過期則必憂形於色,曰「是又病也」;及到則曰「吾老矣。不堪汝憂多也」。伯母週甲之歲,從兄奉伯母,又寓五鳳山中。粤六年,小子奉二親,又北寓萬壽洞。於是相距只十里,不獨小子趨謁爲易,伯母時亦往來。及小子中小科歸,伯母歎曰:「汝伯父發解卽卒,吾恨終天。今汝成之,稍可自慰。汝賢於吾子孝矣。雖然,科而貧,吾如汝何哉?」旣而曰:「人言汝能文,能文者又何富也?惜汝不及汝家全盛時也。然吾與汝父母尙在,汝從兄弟幸無恙,苟得此足矣。」嗚乎!孰知家門凶禍嗣是而踵疊哉?
壬辰夏,先人卒。癸巳二月,先妣又卒,而從兄之卒已先先妣一月。伯母年雖高,素康强,而至是又不甚形於哀,則家人稍以爲慰矣。旣而日以凘敗,未半年,不能下堂,蓋哭之以腸也。嘗語小子曰:「汝伯父死而吾不死者,以汝兄也。汝兄又死矣,汝亦見婦人而險釁如吾者乎?」未幾凘敗益甚,患痺癖,尿便須人,宛轉呼絶。小子侍側,未始不酸鼻也。每辭歸,輒哽咽曰:「汝幾時復來?」小子愍然,不敢稽久。必隔日往省,而有時昏妄,注視曰:「汝何人?」又曰:「乃汝耶。汝何久不來?」忽自悟曰:「吾故昨日見汝,吾眞老妄矣。吾聞老妄者不死,吾亦久不死則何爲?」嗚乎!今所願則中矣。冥然長寢,其果有可樂耶?已死者,其果團會類平日耶?然謂死可樂,則是有知也,旣有知乎,則孤孫、孀媳嗷嗷哀慕之狀,寧直邈然不顧耶?伯母壽藏在花亭津邊者,卽從兄所營。而術家駁之,故買地於順天黃田山中,而賣川村稻田八斗種地,以支其費。葬入之濫,吾家未始有也,然非他費比也。伯母素通亮,庶乎其安之爾。
嗚乎!婦人也而在世七十有六年,不可謂不得其壽;祈死者過四十年而今得之,不可謂不遂其願。小子其何過悲之有?惟是四五年以來,吾母雖死,庶其母我者尙在。而今焉無之,跼天蹐地,其將何以爲生也?豈伯母欣然復子吾從兄於九地之中,而平生所以子視之者,永忽焉相忘而已耶?嗚呼哀哉!嗚呼痛哉!尙饗。
行狀
[编辑]贈童蒙敎官吳公行狀
[编辑]公諱馨眞,字伯彥,姓吳氏,籍海州。惟海州之吳俱以高麗軍器少監仁裕爲鼻祖。入本朝,名碩相望,蟬聯赫奕,旣而流落求禮,十許世遂以不振。然猶以孝弟文行世其家,稱於鄕黨。曾祖慶海,祖泰範,考重世,妣淸州郭氏。以正祖戊午生,旣長,出后季父重佐,周旋二庭極其職,人無間然。然素家貧,菽水無資,公慨然自傷。中歲,輟所讀書,束以庋之,早夜力作,輔以儉嗇,不十年,貲日以饒。於是甘旨之供,始極其誠,推而振急周義,蔚然可觀。鄕人爲之語曰:「因孝而富,富而能施,惟吳某爲然。」嘗以親疾訪醫還,適値暴漲,以藥急時刻,遂冐而亂,爲濤所捲。岸上人見有蜿蜒,托而出之濱,蓋孝感也。旣丁憂,號慕攀擗,鄰里爲之摧咽。當練時,暑潦山崩,奔流至廬後,歧而分,有若轉避然,廬得以完,人尤異之。旣老,猶精力不衰,訓子弟各守所業勿怠,卽鄕人子弟,亦必諄諄誨以孝弟力田之事,至今有遺思焉。
太皇帝十二年乙亥,公卒,享年七十有八。墓屢遷,最後葬于本郡所義面禁聲峙後麓某坐之原。配錦城羅廷愚女,克相夫子,以孝婦稱。有二男,長顯植文學行誼趾其美,晩擧成均進士,次顯勛。孫璟淳以假監役陞敦寧府都正,顯植出也。鐸淳、璡淳,顯勛出也。璟淳三男,曰致一宣陵參奉,曰致模、致映。餘慶綿遠,方有未艾之象,人以爲錫類之報。
公歿後十九年癸巳,本道儒士錄公孝感,鳴于蹕路。儀曹承命,贈內侍敎官,旌其門閭。間經匪燹,不能謀所以侈恩榮者。致一用是之懼,乃伐石樹旌,以聳觀瞻。又將徵文于當世大雅,表厥墓道,謂考信之詞不可闕也,屬余以狀本。余惟近世民德日漓,凡所褒顯其先,以圖不朽者,類多敷演汰泰,爲公議所不予。故秉筆者或預先設疑,認實爲虛,不肯極意揄揚,或從而却之。於是至行之可傳者,有時不免湮沒,豈不可惜哉?是以於公細行小德,不敢無遺以徼作者之疑,只據輿誦之爛然者,撰次如右。
林孝子行狀
[编辑]林孝子諱春發,貫出平澤,以高麗三重大匡禧爲鼻祖。至季世,有曰彥脩,官門下侍中,封平城府院君,謚忠貞。子曰成味官左贊成,謚忠簡,卽麗末所稱大族林、廉、池、奇之一也。忠簡子吉陽入本朝,官止吏議。是後雖赫奕遜于前,而簪組不匱,輔以詩禮,自足名家云。孝子爲進士希廷之曾孫,贈掌樂正濛之孫,贈刑議啓元之季子,而乙巳名賢錦湖先生卽其從祖也。以某廟某年月日,生于南原府山洞里第,卒于某廟某年月日,壽若干歲。有兄三人,皆篤性孝友,幷蒙旌褒之典。伯曰春景至贈戶議。山洞人至今稱「四孝林家」,而閭史輿誦之傳,尤推孝子爲首。孝子與兄弟嘗共廬于墓,時丁早秋稼盛。一夜天大雷風,因以霜稼盡枯,而惟廬地不災。
初旌閭時,幷命給復,世稍久,恩典格而不行。哲宗中,府人士呈狀復其舊,而狀亦甚畧,只槪其異感如右而已。又云「孝子旣孤露,以其所嘗事親者事諸兄,衣食與同,貨財與通。或有疾病當藥石者,則必先自針炙以分其痛」。肅宗時,南原府述《龍城誌》,崔持平是翁主其事,而孝子以孝見錄。崔公遺逸重一時,其論著必不苟。而且得孝子於耳目所及,則其必有以取之也。配密陽朴氏,子某孫某。曾玄以下不錄,而五世孫佑睿以苦行卓識爲士友所稱。舊旌棹楔頹廢,雲仍將重樹之,恐文獻之日泯,介佑睿外甥梁君箕煥,屬余撰次之。余曾識佑睿,於此有不能辭。然亦不敢溢美以累孝子,故只撮府人士狀及《龍城誌》所一二者,使孝子世世子孫得有以考焉。
孝子安公行狀
[编辑]公諱鎭默,字允元。蓋順興之安皆晦軒之自出,而公之距爲二十三世云。晦軒數世,入本朝,連十世文科,他族莫敢望。中微,自嶺而湖,寓光陽縣。有諱益垕,錄戊申原從勳,贈參判,公六世祖也。五世諱復明,高祖諱就成,曾祖諱國信,皆以隱德有贈官。祖諱鍾奎,考諱昌燮,妣金海許氏。公之生在純祖壬辰,而以今上辛巳終。配南原梁氏,育一男四女。
公自髫齕甚穎惠,嘗受《小學》書,執册請曰:「必是而後可以成人耶?」師竦然異之。及長,孝於父母,嘗曰:「聖人論事親,以養志養口體,有若軒輊然,而志未可以易言養。養志當自養口體始,未有不養口體而能養志者也。」故其事親,甘毳溫凊,必竭其力。及親病,嘗糞祈天者數,旣又斫指刲股,必盡其可爲之方而後止。推以至於鄕黨族姻,賙窮急難無所恡。與人交,汎愛混畦畛,而義理裁翦,則固嶄然不可犯也。饒幹諝多奇中,每鄕人議事,譁然不决。公徐以片言折之,必可以益於衆而行之遠。然竟沉屈無所試,知舊惜之。中年承親命,一赴成均不利,親沒,亦不屑也。自公在日,道內士狀其行義,遇按使之過,輒聞之。以事出公議,公亦莫能沮。公歿後五年癸巳,胤子坰徽號于蹕路,蒙贈內侍敎官,旌閭之命荐下。坰徽飭躬世其家,要余錄先蹟以備徵信。余言何足爲有無?
惟余弱冠,嘗屢過公廬,聞其緖論,目其踐履。蓋心焉嚮之,然是時年少飈發,謂「老成無甚異」。其後遊四方,識當世之人日益多,然後帖然退抑,益信老成人如公者之爲不可易也。嗚乎!立言之士亦或可以因此而彷像矣乎。謹狀。
墓表
[编辑]吳護軍碣銘
[编辑]頭流、白雲之間,世所稱神臯奧區也。古來多棲遯之士,若余所識護軍吳公蓋亦其一云。余嘗與公同寓一隣,其孫秉煕又挾册問字。由是相往還十許歲甚欵,久而不能忘。今秉煕以表阡之詞見托,其何忍辭?
按吳氏貫寶城者,以寶城君賢弼爲鼻祖。在勝國,連十世圭組華盛,本朝初,弘文提學天乙以文儒致淸顯。數世稍替,遂落南于所貫,仍世居焉。曾大父壽奎,大父泰臣,父致基,母金海金氏。公以純廟丁丑生,諱錫演,字明瑞。太皇帝壬辰,階副護軍,粤五年丙申四月卒。配廣州李象休之女,以孝婦聞。生與公同庚,死先公十年,墓于求禮郡艮田面柿木洞癸向之崗。至是奉公葬其下十許步而離之,蓋亦衛祔之類也。有二男相洙、相善。二女嫁李至春、鄭聖煕。相洙無育,秉煕以相善之子子焉。相善又有一男幼,女適柳某。秉煕一男亦幼。
公早隨其先人,自寶城入頭流之岳陽,旣又移于白雲山中。余識公最晩,無以悉其生平。然聞諸兩處之人,則稱善人長者無異辭。以余所賭,年躋耈耋,猶躬躬謹愿,藹然有祥和之氣。又性儉勤,郭外田未滿二頃,能操作節縮,得養生送死,不背於古訓,而歲計亦不窘。蓋古所稱孝弟力田之科,而優於爲鄕三老者矣。嗚乎!世趨日下,便儇以爲達,侈濫以爲能,鄕里少輩便漠然不識老成人之爲何狀。俯仰感慨,安得無九原之思也?銘曰:
老而嬉,傲懷、葛。
嚴緋玉,天渥溢。
四太平,萬事畢。
猗鴻曜,同瑩吉。
我銘巉,戒樵伐。
贈軍資監正安公連生墓表
[编辑]惟順興安氏,祖晦軒先生以來,遂爲東方冠族。名公卿人物宦業,跨兩朝赫然相望者數百年。其後稍衰,多降同編戶,然椒聊繁衍,棋置域中。其君子往往詩書禮讓,不墜仁賢之澤;其餘猶幹敏豪武,得以竪門戶而雄州里,他姓莫之京焉。蓋嘗歷選勝國將相之裔,求其類乎此者,而甚寥寥何也?毋亦一時之勳庸有限,而惟倡道淑世,其功爲無窮,報施之厚自不得不爾耶?光陽之安,有曰鎔默,鄕之秀也。抱其遺乘來余,言:「先墓隔在金海,地踔遠,展掃易弛,且懼谷岸遷移不可徵也,敢以累吾子。」余旣嘉其追遠,重有姻媾之好,不果辭。
按公諱連生,字繼彥,上距晦軒爲十四世。五世祖縣監處經始自漢京來居南原。高祖將仕郞㻛,曾祖參奉弘業,祖愼德,考琳,妣光山金氏,生于明宗辛酉。穆陵壬辰,避寇金海,因家焉。光海辛亥卒,葬蟠龍山負亥之原,墓雙祔。後用子貴,贈軍資監正。配金海許玹女。子泓宅嘉善,泓望僉使。益三、益基判官、益柱,泓宅出。益廈主簿、益垕贈戶參、益亨贈視公、益章,泓望出。自後兩房甚蕃,不可殫記。而就其稍著,益垕子復和縣監,益亨子復明贈戶議,孫就成左尹,曾孫國信崇政,兩世皆以壽階。國信子瑩奎推侍從恩,錄嘉善,瑩奎子昌範正言,昌賢監役。國信曾孫鎭默孝贈內侍敎官,旌其閭,鎔默其從父弟也。
竊料龍蛇之燹延熸八祀,糜爛極矣,舊家名族騈罹鋒刃之慘者何限?而惟公蒲伏山海,卒能一綫自屬,有若默相而冥佑焉。信乎大賢之後庥庇者遠,而今其子孫尙能世世克家,不失鄕邦之望。是又必公之累善積誼,優爲一家遺種之祖者,有以致之。而惜乎世遠籍微,不可得以詳也。鎔默又言「泓望公自金海移河東,復明公始居光陽,其在金海者,惟泓宅公之後。而其後稍有自金海而光陽,而復返南原者」云。
嘉善大夫梁公墓表
[编辑]日者余自珍、錦還,邐迤出馬耳山下。路次忽焉見萬丈雙尖刺霄,拄杖叫奇,日暮不能去。忽遇梁生昌權,蓋生面也,邀致其家甚欵。旣經宿,跪而言曰:「家大人擬乞五世祖晩休公表阡之文,訪先生南行,而今昌權幸而先見先生也。念先生之遇昌權,無異見昌權之大人,願毋吝一言之惠。」余奇其事,爲之按狀而撮叙之曰:
公諱夏龍,姓梁氏,貫南原。在勝國,有官大提學、翰林學士者。其後有諱俊以吏曹判書,始顯于國初,圭組相襲。高祖煜成均生員,曾祖以寬通德郞,祖擎日護軍。考禹鼎,妣東萊鄭氏,以肅廟己巳,生公于南原竹谷村。幼已英爽不群,能自力學,弱冠有華聞。試於場屋,凡七入成均會試,皆見罷。親沒,不復就試,自號晩休居士,遂斂華就實,沉酣經術,以訓迪後生爲己任。七十後,愛鎭安山水,誅茅馬耳之陽。以大耋授嘉善大夫啣。正祖甲辰卒,葬本郡燕巢洞某坐之原。配居昌愼氏,育二男。長顯泰,次重泰。長房孫成海,次房孫宗海、滿海。曾玄以下不錄。而昌權則次房之自出,其大人名基柱,所著雜文二卷藏于家。
余家舊居南原,從父老之後,習聞公與陳德洞某、崔養默某、梁松齋某同德嘉遯,至今稱「竹溪四賢」,蓋古所稱鄕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也。竊惟元陵、健陵之時,文治丕盛,搜羅耆儒,殆可謂「野無遺賢」。而其知命退休,甘自湮沒,猶復有如公者焉。噫!世之以一行一藝,硜硜欲自鳴,而老不知休者,聞公之風,得無愧乎?
傳
[编辑]朴孝子傳
[编辑]朴孝子琪在,其先密陽人也,初名喜圖,字羲範。孝子幼有至性,祖母患風疹,醫言「鰻鱺良」。而時天寒凍,孝子彳亍冰雪中,爬溪而號。氷忽砉然解,有躍出者,乃鰻鱺也。遂捕歸以進,以治其疾,孝子時年十一矣。
孝子家世咸陽柏田山中,中年嘗奉母,寓湖南之雲峯界,畊而養母。旣老病瘧,久不瘉。孝子一日夢,有頎而皤者,捫頂而嘻曰:「孺子寐乎?汝雖孝,奈無千足蟲何?」孝子驚而寤,四問之,莫有詳千足蟲者。雲峯确而窶,農稍隙,民輒業篩商,餬口四方。隣有一商新自海壖還,晨敲戶,曰:「吾於海上得一異物,非蟹非鼈,厥足千百。聞療金瘡,故腊而橐之。聞子求千足蟲,此或是耶?」遂探懷出之。孝子異而受之,試屑而嘗之,舌不蜇。進於母,朝半匙,夕倍之。屑未半而瘧良已。及母將死,方屬纊,孝子倉皇得拳石,碎其指,灌之血。母忽顰蹙,曰:「此何味也?」延數時而歿。隣里共稱之。或曰:「此何足稱也?羲範弱冠,偕其父病癘,其父又病疸。羲範臥而吮,先起其父。今於指血也何有?」弟文在能談詩,孝子縱之游學,數過余。
金衣公子傳
[编辑]金衣公子名鶯,其先不可詳。或曰:「出黃帝,得黃姓云。」有栗留者,當少昊之世。爽鳩、祝鳩之屬皆以樸訥致大官,而栗留獨巧言見斥。由是子孫相戒緘嘿,千餘年遂無聞。周武王克商,封黃帝後於薊,旣又以黃帝大功德,封薊不足以盡崇報,更求黃姓之裔曰麗黃者,國于黃。以其名褻也,改錫曰倉庚,甚器之,命攝春令之職。
倉庚天資辯慧,善交際,又被天王寵命。於是卿大夫至閭巷男女,莫不交口譽之。播爲聲詩,太史采之,往往備樂歌。倉庚旣老,謂其子曰:「吾暴興,且多洩天機,後殆微乎。不千餘年,不再興也。然有聖人者作,必有感於吾言。」及孔子刪《詩》,三歎於《綿蠻》之篇,凡詩之引重倉庚者皆見錄。先是楚滅黃,孔子又傷之,書諸策。然自是黃之族遂廢,散居維楊間,降同匹庶矣。
至唐天寶中,徙長安,改名曰鶯,從葉天師游,通飛昇之術。時天子在位久,貴妃楊氏新寵,宴戲日不足。上嘗幸宜春苑,梨園諸部咸在。上顧李龜年曰:「朕欲新聲。勿須汝伎,當奈何?」龜年皇恐不敢對。適有操異音於苑中者,上凝聽之良久,曰:「嘻!此天樂也。有如此聲而不吾進何也?」促召之。旣至,上遽曰:「亟奏之。」每一曲,輒撫膝稱善。遂命供奉李白寫其聲,白立進《淸平詞》三章。上愈喜,命稍前侍,問:「汝家世何人?」對曰:「賤臣黃鶯。」因歷陳倉庚以來。上嘆曰:「若門戶乃爾。武王名若祖,朕獨不能榮若耶?可賜號『金衣公子』。」處之禁中。於是鶯一朝富貴耀天下。李龜年、黃幡綽等皆側目,而上愛之甚,故莫能間也。然鶯性畏熱,嘗辭曰:「臣以薄伎備弄臣,陛下召之無不至,何必禁中哉?願自今聽臣出入。」上從之,而謂其愼飭,益憐之。天寶末,天下有亂形,外議頗咎鶯柔佞導上。鶯懼乞骸,哀鳴者屢。上憫然曰:「是娛朕暮年者也,勳不可忘。其可柳州刺史枝江公世襲,表朕至意。」鶯遂退老封邑,未幾有安、史之亂。
外史曰:「方天寶之季,上志旣蠱,不可以立談回天。然上素英明,如得師曠、東方朔之徒,微諫譎諷,抵隙懇摯,則未必無悔悟之萌。鶯非其人乎?乃容悅謀身而止。惜哉!然韓休、張九齡死後,士大夫亦無人,於鶯何責焉?惟見幾而作,超然禍網之外,其智有足稱者矣。」
雜文
[编辑]蟻戰檄
[编辑]伏以封疆有守,各保蚊睫之棲;受命于征,乃戡蝸角之亂。索敝賦於捲土,禦外侮以應兵。念吾曹俱以翹蝡之微,於彼陣素無纖芥之怨。大呼馬而小呼蛘,本是同根;冬居陽而夏居陰,到處接壤。有曰「蛾子時術」,取其幼吾幼而善推;或譬「蚍蜉相援」,蓋謂憂人憂而樂赴。如或互較爭羶之細,遽損共垤之和。則蟪蛄之光陰幾何?不可白首按劍;亦蛙蟾之長短孰愈,便是同室操戈。故長德自居,甘爲尺蠖之屈;雖浮言胥動,歸諸靑蠅之讒。奈彼蠢爾之群,漸蓄狡焉之思?强占編竹之筏,人心不如我心;又闕貢粒之琛,小國恥事大國。辱我冠蓋,縶玄駒而累囚;肆其穿窬,竊朱冠而轉賣。末乃聘其壞堤之私智,逞其撼樹之狂謀。姦蠧層生,擬充不厭之慾;毒蠆潛螫,先興無名之師。同惡蜂屯,妄藉上流之重;暗噬蚋聚,闖窺南柯之虛。豈料旋磨之行,浸作逼城之寇?宗社急蠱淫之疾,分主憂者何人;畿縣切虫沙之憂,救民命惟今日。
幕府遠撤金枝之戍,忽應銅符之頒。聞警報而鼓刀,螽振作氣;鑿凶門而推轂,蟣吊寒心。全力待時,夙倚蝱破虱之勇;百戰習詐,粗究螳捕蟬之機。禀神算於廟堂,悉軍籍於穴戶。鬼疑衝礮之利械,蛣蜣轉丸;虜懾免冑之元戎,蜻蜓低弁。被鎧持槊,盡是超乘翹關;布陣成行,無非批熊拉豹。仗蝦蟆之義怒,孰忘死綏之忠;襲蠛蠓之剽輕,庶占漂杵之捷。七擒七縱,奚難於蛭呑連營;乍合乍開,次可以蠶食游騎。雖然佳兵爲不祥之器,善戰服上刑之辜。與其奏凱而旋,盡殲蜎動之衆;孰若止戈爲武,共奠蟄居之安?茲將脈望之遺文,開汝蚯蚓之頑竅。不如全師還鎭,將帥免甲虱之勞;保疆息民,國家弭累卵之患。役夫卸擔,撫痕生腰之蛆;士卒促裝,追感在野之蠋。則猶可曰善後之長策,不亦爲睦隣之良圖?不然胡蝶陣、金鎖八門,蜘蛛網鐵甕四面。叩吾老智囊底,掃彼蜉蝣;敺諸舂磨寨中,搗如蜥蜴。
大興寺法堂重修募緣疏
[编辑]伏以彈指湧華嚴樓閣,固知成壞之無間;稽首讚歡喜人天,必待皈依之有所。肆欲新法座棟宇,少擬導末路津梁。惟茲大興寺大雄殿者,竪千載之幢旛,供諸佛之香火。一壑之溪山深鎖,玉笈琅函;四時之鐘磬相聞,風樓月殿。珠海銀地,煥乎衆寶之莊嚴;法雨慈雲,久矣十方之普洽。頃緣宗風之不振,爰致劫運之交侵。魔外肩磨,强半返俗之無本;善信響絶,誰復捨宅之戴逵?非徒碧宇紺園,遽東隳而西圮;抑亦龍宮鷙嶺,若林誚而㵎譏。嗟乎!任寶殿之自頹,愾佛恩之莫報。使天上天下惟我尊之願力,不能庇覆金軀;則世出世間望彼岸之衆生,于何瞻禮兜率?警迷塗以鈴杵,所賴名僧之住持;具宿根於機鋒,容有信心之外護。遂乃忘愚計於移山塡海,發弘願於積土聚沙。
現爲仙、松之屬菴,緇髡則同艤寶筏;久作順、谷之鎭刹,士民則共墾福田。檀施居六波之先,每量功德;芬陀拔三災之苦,是大慈悲。伏望淸衆勝流、宰官儒士,想機緣之輻湊,逝見舍愛而破慳;苟聲氣之綢繆,奚難修壞而興廢?戱拋玉帶,蘇學士談笑照人;爭擲金錢,顧長康丹靑如昨。則使貝多樹下,替戾長新;蓮花塲中,淸淨無穢。同尋化域,揭慧日於昏衢;幷躋天堂,扇凉風於火宅。證善果於未來,現在何德不酬;引覺路於上乘,菩提厥施斯普。
五峯新居上梁文爲鄭海冕作
[编辑]蓋聞龍樓鳳閣,堪輿詫富貴之祥;玉笈金箱,道家證仙靈之府。能騎鶴帶錢者誰也?或得魚忘筌則有之。至若所謂土金里者,據水木之淸華,發鉛汞之光怪。蜿蜒天冠之脈,吉氣雲蒸;巉岩火維之方,貴曜星秀。每於山空夜靜,庶幾拍洪崖而挹浮邱;苟使運到時來,可以家崔、盧而戶鄭、李。果一之爲難云爾?乃二者得兼於斯。然多墨突之居,流寓非徒今日;誰主烏衣之巷?地靈必待其人。塾延鴻博之儒,已開風氣;鄰設鹿鳴之宴,重破天荒。於是南渡衣冠、西州豪傑,爛傾蓋於萍水,問舍求田;喜結耦於桃源,連墻接屋。玉蘊山而珠媚澤,何其鬱鬱乎佳哉;琥拾芥而磁引針,子亦于于然來者。主人足用三冬文史,自期萬里程途。幼時祖孫同車,盛傳聚星之繪;近日父子治產,屢擬浮海之船。待溟鵬之扶搖,終當一奮;究塞馬之得失,寧諉數奇?
第惟人生否泰之循環,亦由形家禍福之合契。念避凶趨吉之騐,朝窮或有暮亨;肆催官救貧之書,生居切於死葬。功名可翹足而俟,黑王自然枕岡;衰旺在翻手之間,燕公胡爲補土?然則欲命途之如願,宜福地之相尋。接龍蟠鳳逸之群,微斯誰與;撫鐘鳴鼎食之運,捨此奚歸?顧懸磬於室中,姑安五畝之制;想連騎於門外,肯止數椽之營?遂乃與神爲謀,自天有隕。旺風巽至,花滿翰林之峯;吉日辰良,筮揀艶陽之節。塗墍堅緻,安用丹堊之奢;茅竹鮮新,更省陶瓦之費。停當上棟下宇,善哉苟美苟完;次第凉榭暄楹,居然爰笑爰語。訝精衛之塡海,但仗心上經綸;見愚公之移山,忽驚眼前突兀。樵可漁可,四時之杖屨夷猶;歌於哭於,百世之堂構無恙。恭疏巴俚之調,庸贊郢匠之斤。
拋梁東,隔岸仙舟迥御風。
笙鶴橫江人不見,一天凉月四灘空。
西,池塘淡淡帶芳堤。
鵝黃千樹金衣嫩,繞屋春風睍睆啼。
南,手擇靈方草玉函。
誰復金丹嘆歲暮?滿頭綠髮正毿毿。
北,牡丹勤向園中植。
魏家吐紫姚家黃,隨處看花窮日力。
上,淮南鷄犬雲間響。
小山叢桂近何如?招隱詩成還自唱。
下,剔藪剗巖開廣廈。
點檢銀臺與玉門,孤山不是欺余者。
玉樹堂上梁文爲金南海顯柱作
[编辑]述夫。謝簪紱於宦海,千里萍蓬;寄筦簟於名山,數間茅竹。浮生證桑宿之戀,吉夢叶蘭茁之祥。主人早托鞱鈐,久依輦轂。樓護結五侯之客,不負須眉;班超志萬里之封,自誇頭頷。鐘鳴漏盡,厭踏東華軟塵;水落霜凄,驚覺南柯幻境。頃當國家豐亨之已極,亦悟榮塗升沈之莫憑。滾到三品之階,人生待足何時了;睠言五畝之宅,田園將蕪胡不歸?惟甲串、燕尾之間,非無桑梓可奠;或風聲、鶴唳之際,竊恐花石俱殃。遂乃藉潁上之求田,覬河西之遺種。蓋文物聲明之攸萃,莫如嶺、湖以南;若耕稼棲遁之俱宜,何處風塵之外?翼乎白雲北麓,如鳳將雛之形;果然靑囊中書,傳兎顧尾之訣。豈止于泉甘壤厚?可愛者俗古村淳。金盞玉盃,縱難異日之操券;丹崖翠壁,正合伊人之考槃。偶入桃花源,始也遊方外者;遠尋蓬萊島,今焉盡室南爲。於是杜少陵客瀼東瀼西,法功曹在山南山北。宛桑乾之再渡,便是故鄕;蓋菟裘之早營,聊以卒歲。張天師飛昇繼世,道家亦仗子孫;王方平降現合歡,神仙原有眷屬。然眉案之久敬,奈掌珠之稍遲?對香火而汍瀾,但願眼前一塊;撫靑氈而跼蹐,誰傳身後五車?念古人弄璋之占,多由晩福;故今日種玉之計,不容徐圖。肆就愛吾廬之偏隅,爰謀安斯寢之新構。旺風噓巽,傍列兒孫之峯;吉星照臨,上挹福德之曜。招京、管而端策,年月日時之十全;命班、倕而運斤,棟宇軒窻之四闢。惟其規制與奢寧儉,間架雖少亦精。依俙竹牖松簷,何陋之有;約畧奧室凉榭,隨處以安。列井臼於仙鄰,莫嗟年齡之蒲柳;徵鼓吹於里夢,庶見庭階之芝蘭。於戲!蘇明允禱生佳兒,是云軾、轍;邵堯夫娶在晩節,猶得溫、良。陰德如耳鳴,仰彼皇天有眼;善報若手授,從此福地生光。茲値梁虹之騰,敢獻廈燕之賀。
兒郞偉拋梁東,三峯雲氣葱葱。
夜來天際九鶴,彷彿連降庭中。
兒郞偉拋梁南,岩花零露𣰦毿。
赤脚休鋤庭草,春色大是宜男。
兒郞偉拋梁西,屋頭時唱金鷄。
愛看五母伏卵,朱朱呼喚上棲。
兒郞偉拋梁北,朦朧暑天月色。
誦罷雜佩三章,鳧雁都來就弋。
兒郞偉拋樑上,家人變筮大壯。
堪輿未必無徵,此地山東出相。
兒郞偉拋樑下,燈閨笑聲嚇嚇。
怪底熊羆逼人,枕上片時驚罷。
伏願上梁之後,蒼顔白髮老益壯,錦衾角枕新孔嘉。琚瑀琮璜,毋負彤管之舊;瑤環瑜珥,長護寶樹之春。勸高大其門閭,余方拭目;見輝映於山水,人爭問津。
曦南門聽潮樓重建上梁文
[编辑]述夫。映帶江湖,閶門卽蘇州之勝境;橫呑吳、楚,岳樓亦巴陵之通衢。蓋舟車都會之區,自然出入有限;或山水淸曠之地,藉以登眺無窮。其繫重不主乎城闡,所擅美只管於風景。豈若總綰轂之要隘,嚴鎖鑰於封疆。護鷄犬於金湯之中,民旣安枕無恐;攬鯨鵬於几案之側,時復游屐如歸。乃以聽潮之名樓,又作臨城之偉觀,類此曦南門者乎。睠茲光陽僻縣,實是海徼要衝。嶺、湖錯交牙之形,地據白雲岩險;婦孺誦《綱目》之賦,世推新齋文章。雖處蜒蜃之濱,職方猶可考也;曾閱龍蛇之燹,保障豈曰無乎?然南隅有址而無門,豈中古凡事之從簡?與左水營互拘衰旺,倘格禁而被沮;在右文時無藉關防,抑因循而莫補。頃者辛亥之歲,僉謀克同;介于丙丁之方,重屋初建。取草創之集事,縱未如革如飛;若畫筆之傳神,始乃有眉有目。蓋其不可闕者若是,所謂與斯城而俱存。嗚乎!物換星移,土崩河决。
追念東匪之竊發,尙切衷激而難忘。惟凶醜蟠結之初,莫何嵎虎之負勢;迨官軍撻伐之際,竟是池魚之罹殃。妄肆怒甲之移,梅戌爭先投炬;橫被焚玉之慘,藻梲忽爾成灰。瓦礫縱橫,徒存兩馬之軌;榛莽荒穢,誰增百雉之陴?撫開閉之遺墟,此無顔於全郡;抱亂離之餘悸,所未遑者七年。旣而龔渤海談笑勞來,趙潁川神明發摘。庶事整頓,罅焉補而傾焉支;闔境昭蘇,畊餘粟而織餘布。官閑有暇,問急務之云何;民佚忘勞,先公役而後己。幸値臥閣拯救之治,寧緩布籌營繕之圖?於是用民不奪農時,生財自有大道。繳戶債於結簿,抑繭絲乎以爲;運太倉之廢材,於鳩工也何有?物料齊備,發銅楛之舊藏;人巧益精,擬鐵扇之新製。迨天未陰雨,綢繆撤土之謀;有地起樓臺,縹緲架空之智。整整土圭之審向,馮馮木經之逞奇。繩墨整齊,鉅者鉅而斧者斧;金碧輝映,高則高而華則華。魚鑰啓晨,遁邪魅於谺䦪;鴛瓦弄日,詫輪奐於咄嗟。懸空板護心欄,不畏梯衝之撞擊;捲雲簾飛雨棟,可供翰墨之登臨。奚但出禦暴之規?抑足爲賁治之跡。時則惟今日登樓之王粲,卽昔年流寓之伯鸞。豈敢擬歐陽修,或誇廬陵之產;今復渡桑乾水,聊認幷州之鄕。柱鶴早歸,喜城郭之無恙;泥鴻斯擧,托泓穎而留名。茲値郢匠之告功,粗效張老之騰頌。
拋樑東,兩川來遠碧山中。
時平不起桃源想,一任飛花逐水紅。
拋梁南,一泓滄海碧於藍。
邊烽久熄樓船朽,耕鑿渾忘聖化覃。
拋樑西,長亭十里綠萋萋。
牛羊被野君休恠,關塞年來斷鼓鼙。
拋梁北,遙夜群星爛拱極。
合璧連珠運再回,上元氣數扶桑域。
拋梁上,千家襦袴歌新唱。
訟庭如水簿書稀,琴鶴風流推雅望。
拋梁下,樹翳黃昏烏啞啞。
借問城頭抱柝人,英雄誰似侯嬴者?
伏願上梁之後,壁壘增彩,疆場無虞。早開晏閉,俯見煕煕而來;春和景明,登有洋洋之喜。寇準下北門之鑰,邊塵不驚;庾亮飛南樓之觴,海月長在。
上沙幽庄上梁文
[编辑]主人克紹箕裘之業,早眈琴書之娛。美哉白晳丰姿,爛爛如巖下電;卓彼靑雲奇志,昻昻若千里駒。自臥百尺樓,或謂之豪氣未除;安得萬間廈,所願則寒士俱歡。惟茲上沙幽庄者,攬水木之淸華,踞亭皐之爽塏。蓋其先人營菟之計,旣已費力拮据;故在子孫幹蠱之誠,所當隨圮葺補。風雨足以庇已,久安河、汾之居;花石亦勿與人,恪守平泉之戒。嗚乎!世運之治亂相禪,物理之成壞難逃。甲午年寇攘猝興,譬如注汞於地;眉犢輩焚掠轉劇,先及懷璧之家。竭私藏於漏巵,無以繼矣;患大屋之爲的,毁諸已乎。于時慨性命之苟逭,諒棟宇之遑恤?手撤茅竹,撫靑氈而呑聲;自墮垣墉,指黃巾而滅跡。擧嬰荷擔之患,縱歎胥溺之辰;智乏葵足之防,旋切不肖之懼。旣而鄭康成甫免寇難,馮敬通遄歸鄕閭。汛掃臺沼之墟,指顧松奴竹婢;團圓花樹之里,呼喚漁弟樵兄。雖正寢僅遺,幸上莞而下簟;然精舍未復,奈左圖而右書?遂乃叩囊智而財贏,撰木經而匠巧。奢儉互易,寫材康莊之衢;精完爲期,殫技班、倕之手。要不失舊觀也,聿追考作室之規;庶其無遺憾歟,庸盡子克家之責。於是築削之聲將畢,輪奐之制如初。披鶴氅而高吟,澄澄賞雪之檻;招羊、裘而散步,渠渠納月之簷。繼遺芬於種梅植梧,園林爲之吐氣;落新成於考鐘伐鼓,隣里因以增輝。雖然處盈滿者思福謙,居高明者畏鬼瞰。完美曰苟,善居室於衛荊;富貴無常,仰視屋於許伯。晏嬰反湫囂之舊,小人不犯不祥;趙武得歌哭於斯,君子善頌善禱。使家庭詩禮之澤,勿墜玄成一經;則門第堂宇之觀,長保文靖五畝。茲贊虹樑之擧,竊附豹韋之箴。
兒郞偉拋樑東,方壺曙月臨空。
手招仙人玉寶,援琴學寫松風。
南,遙望詵師遺菴。
沙中圖跡在否?福地蒸作雲嵐。
西,大野桑麻萬畦。
何必自操耒耟?但聽春雨鳩啼。
北,鍾臺如廩孤特。
逝見民阜物豐,一生逍遙樂國。
上,前度燕子來訪。
門外車馬喧闐,彷彿烏衣故巷。
下,江山盡入吟社。
日與四海諸公,抵掌揚扢騷雅。
茅溪精舍上梁文
[编辑]溪山六七里,已成敬梓之區;琴書四十年,幸遂誅茅之計。優哉游,可以卒歲;舊如何?其新孔嘉。主人落落桑弧,駸駸楡景。鄕論視爲標準,擧推平輿有龍;田產任其乘除,自謂塞翁無馬。大庇寒士於廣廈,其志不在飽溫;僅守先人之弊廬,所居未蔽風雨。姑且數間破屋,蓋亦十載經營。苟《宅經》之新占,克建燕寢;惟意匠之素廣,實厭鳩巢。擬築避債之臺,龜毛難刮;恐違帥儉之訓,狐疑轉深。第緣甕算之多歧,以致木工之屢卻。烏兎催老,凜乎俟河之淸;猿鶴騰嘲,眞個玩歲而愒。于時金籝讓寶,玉樹敷榮。俱長幹蠱之才,兼殫養志之孝。卽謹身節用,不可以貽親之憂;然負暄納凉,惡得無怡老之所?斬千章之邱木,禮有時乎從權;損數頃之郭田,財無散而不聚。完矣美矣皆曰苟,其制也奢儉得中;曲者直者無所捐,厥材則新舊相間。是所謂年老聽子,孰不曰力竭養親?旣而斤斧告功,棟宇改觀。斯飛斯革,山增高而水增淸;吾愛吾廬,冬宜溫而夏宜凊。若考作室,無憂者其惟君乎;有子克家,爲人父誰不羡彼?始知此迎月之榭,亶出於愛日之誠。惟余早結竹馬之交,稍長鴈序;晩訂菟裘之約,近隔牛鳴。鳩杖叩門,欵南村之晨夕;鷄黍催餉,永一室之晤言。縱違元、白之隣,未分明月;庶成荀、陳之會,共繪德星。今此賀廈之勤,端爲跨竈之美。恭疏短唱,助擧脩梁。
兒郞偉拋梁東,不問名山在東。
老去漁樵混跡,避世自有墻東。
西,幽居何似瀼西?
童子莫敎驢放,夕陽已下溪西。
南,鶉湖來遠自南。
三十六陂春水,白頭坐弄江南。
北,我在北山之北。
一路張楷霧中,俗客應迷南北。
上,玩高明千載上。
何必六月淸風?終身是羲皇上。
下,月明房櫳松下。
却恐夢短游仙,一盞復傾若下。
伏願上樑之後,丹光滿室,綠髮長春。一壑桃花之源,風塵不到;百年文藻之宅,奎壁交輝。鶴骨龜齡,長保神仙富貴;鸞停鵠峙,共推詩禮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