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榭山房集 (四部叢刊本)/文集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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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集卷第二 樊榭山房集 文集卷第三
清 厲鶚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振綺堂本
文集卷第四

樊榭山房文集卷第三

         錢唐 厲 鶚 太鴻

   趙谷林愛日堂詩集序

自漢魏迄今詩歌之傳於代者往往有名位人爲多而

顦顇偃蹇之士十不得二三焉其故何也有名位人勢

力旣盛門生故吏不憚謄寫模印四方希風望景之徒

又多流布述誦雖無良友朋佳子孫而其傳也恒易若

士之顦顇偃蹇者則異是茍非若沈子明之於李長吉

歐陽永叔之於蘇子美爲之表章於身後則惟有望於

後之人以大慰其幽夐冥漠之魂耳趙五徵君谷林里

中詩人之最也今年春年未六十以疾卒生平雖被薦

詞學無所遇卒不見於設施孝子一淸在苫𠙽中漬淚

濡墨編孴其詩爲若干卷以予與君游好亟以示予且

請爲之序予受而讀之綜論君之詩大槪格高思精韻

沈語鍊昭宣備五色鏘洋叶六義胚胎於韋柳韓杜蘇

黃諸大家而能自出新意不襲故常其於今世魁人傑

士之號能詩者與之頡頏馳驟其間未知其孰爲後先

也使少加以名位則不脛而走天下者非一日矣而卒

有待於後人之發明嗚呼是非命也哉昔楊誠齋序范

石湖集云予於詩非以千里畏人者而獨於公斂袵焉

予於君亦云予所遭與君同不幸有伯道之厄早自編

其詩詞十卷以行未知能不磨滅否就使磨滅而君之

詩必傳於後無疑予詩有數首附見君集中或因之以

不朽非厚幸也歟

   景申集序

歲丙申夀門病痁江上余過問之寒𤍠互戰膚悴且削

而方書藥椀間雜厠筆硯禁掉不已苦謳愈益甚索視

之則懷人絶句也夫交之弊久矣屠沽兒有酒肉者旣

不樂與勝流交勝流亦褰裳去之或襲帬屐之虛名愛

博不專好賢樂善之誠實無有也夀門大布衣位不致

通顯貲不足結客而取友不倦若暍之求蔭渴之求飲

始終無間昔王丹論交云知全者鮮夀門可謂能全矣

故其發於懷思者雖疾病呻吟之餘不能自已豈徒以

其辭之工哉長興鮑明府西岡積學愛人今之元魯縣

孟武昌也見而喜之謂可裨益交道其辭又最淸拔古

奥不名一格乃鋟而傳之夀門懷明府詩見集中明府

之賢如此其他可知矣若予愚惷卑陋而以金石文字

與夀門偶有夙契亦獲玷諸公末豈非幸耶

   沈氏探梅集序

探梅集者吳興沈䑳翁太史偕其從弟雨蒼從子東甫

霅漁勞山遊菁山上濠村倡和之作也昔人之題詠吳

興者水事多而山事少故蘋苽蒲蓮苕葦之屬搴芳擷

柔恆滿𥳑牘李直方記白蘋亭有紫桂翠篁辛夷木蘭

縈葉振蕊落英飄灑之語而梅則未聞惟山謙之吳興

記烏程有梅墟梅林梅亭談鑰志稱安吉縣梅溪多梅

菁山在烏程南舊傳葛稚川種黃菁於此故以菁名上

濠村在山下其地有宋秀安僖王墓又有常照寺爲宋

善畫僧梵隆所居巖紆林邃可以訪古則夫仙菁荒寒

梅盛水汎釋山行起亦人代推移境會變遷之大凡風

人之旨於是深矣唐以來倡和傳者例不一姓若令狐

楚韓琪等之斷金集段成式溫庭筠之漢上題襟集皆

是也獨竇氏聯珠集則爲常牟羣庠鞏五人之詩出自

褚藏言所編又非倡和今沈氏門才甲於淛河以西而

探梅一集用尤延之蘇東坡舊韻雲機月杼自出新意

實爲倡和詩之甲余因讀是集而想諸公當日立者倚

樹行者環石仰者承薌頫者拾英吟態歴歴若圖畫焉

   嬾園詩鈔序

往時吾杭言詩者必推西泠十子十子之詩皆能自爲

唐詩者也承其學者吳丈志上徐丈紫山師張先生秦

亭蔣丈靜山雪樵陳丈嬾園師毛先生稚黃沈丈方舟

獨師嶺南五子而說亦與十子合諸君之詩聲應節赴

宫商訢合故流派同而交誼亦日以篤予齒視諸君最

少有倍年之敬而諸君皆折節下予予因靜山以識嬾

園時靜山食貧困居諸君時相過存雪樵嬾園尤勤于

贈遺猶記翁橋古桂花時偕靜山出郭解后嬾園見其

眉宇敦樸有先民風氣無名場囂凌之習及讀其詩則

歌行排奡彷彿嘉州東川五七言近體亦在錢劉之閒

予固心儀之惜乎頻年飢走四方未得與晨夕論詩而

嬾園與諸君後先皆墓有宿草良足悲矣夫詩之道不

可以有所窮也諸君言爲唐詩工矣拙者爲之得貌遺

神而唐詩窮於是能者參之蘇黃范陸時出新意末流

遂瀾倒無復繩檢而不爲唐詩者又窮物窮則變變則

通當繁哇噪聒之會而得雲山韶𮑮之響則嬾園一編

非膏肓之鍼石耶嬾園有子景仁癸丑成進士作宰西

江將開雕是編以傳屬序于余余尤望諸君之後人皆

能表章其先人則予將載筆以竢

   查蓮坡蔗塘未定藳序

詩不可以無體而不當有派詩之有體成於時代關乎

性情眞氣之所存非可以剽擬似可以陶冶得也是故

去卑而就高避縟而趨潔遠流俗而嚮雅正少陵所云

多師爲師荆公所謂博觀約取皆於體是辨眾製卽明

鑪鞴自我吸攬前修獨造意匠又輔以積卷之富而淸

能靈解卽具其中蓋合羣作者之體而自有其體然後

詩之體可得而言也自呂紫微作西江詩派謝皐羽序

睦州詩派而詩於是乎有派然猶後人瓣香所在强爲

臚列耳在諸公當日未嘗齗齗然以派自居也迨鐵雅

濫觴已開陋習有明中葉李何揚波于前王李承流於

後動以派別槪天下之才俊噉名者靡然從之七子五

子疊牀架屋 本朝詩敎極盛英傑挺生綴學之徒名

心未忘或祖北地濟南之餘論以錮其神明或襲一二

鉅公之遺貎而未開生面篇什雖繁供人研玩者正自

有限於此有卓然不爲所惑者豈非特立之士哉查君

蓮坡以詩鳴㝢內久矣蓮坡家海津去日下數百里而

近舟車馳騖憧擾於耳目門庭授受誘掖其心思宜其

詩之囿於派而蓮坡掉頭天際縱心遙遇所託意者山

水禪悅友朋書卷之間通脫雄驁滌煩釋滯標舉勝境

流連景光輒警秀不可移置間爲豓詩及樂府非搴蘭

攬茝之旨卽花飛釧動之悟此其陶冶深而采擇富殆

無體不苞以成爲蓮坡之詩體歟蓮坡少嬰世網息機

最早力田侍養澹然一無所營而通懷嗜學博極古今

結友徧南朔有江湖旦過之目昔人所謂隱不違親貞

不絶俗者庶幾近之讀者因詩以儀其人幷因其已刻

者以想其未刻者知予言之不妄歎也

   鶴洲殘藳序

海內稱淸門世德而有文者必首秀水朱氏苎塍先生

則太傅文恪公之曾從孫尙書公之孫也文恪公以宰

輔歸里遺丙舍之田七十畝尙書公僅五倍之每自歎

曰吾甚慚于叔父至今士大夫傳誦其語文恪後人有

竹垞供奉以布衣入著庭自言恆產不及太傅之半先

生爲貴陽公季子生最晚閱桑海後舊業零落僅依先

世所搆城南鶴洲草堂以棲供奉罷官日常相過從故

曝書亭集中多及鶴洲之作所謂藕葉水亭眞如塔火

多得之蕭摵之餘先生雖貴公子無負郭一壠資以爲

生恆忍飢誦經翛然自得而已晩謀微祿以養司訓吾

杭師道獨尊有聶東軒嚴峻之風矢詩不多直寫胸臆

有歸季思脫灑之意世士用門伐爲梯媒躁擾奔競如

將糖之蠏聞前輩之風其亦可以自淡于名利之外矣

先生之子嵩齡輯遺藳成屬予序其槪如此

   雙淸閣詩集序

走揚州新城之交衢列隧聯槅中有詩人閔君廉風鍵

戸而居葺小閣三楹階下蒔甘蕉數本交蔭几格而榜

曰雙淸夫杜老生平遭遇天寶時提攜妻子流穴道路

其所謂心跡雙淸者不過依嚴武築成都草堂數年耳

廉風砥志厲行安於家巷内則有柔甘以養母外則有

酒茗以樂賓顧有取乎杜老之云者得母淸之一字爲

風騷旨格所莫外者乎大抵詩之號淸絶者因乎跡以

稱心易超乎跡以寫心難揚州當舟車之會易溪山而

塵壒易友朋而投謁易文字而徵逐卽有折楊皇荂之

曲亦奚當於大雅此如風蟬露鶴噓噏霄靄移而置之

咬哇噂沓之區有咽而不能成響者矣廉風土斷于斯

獨能絕去喬溺就於平中閒發警思戛然漻然足以析

煩而破寐可謂力能不囿於方隅也已昔吉甫作頌其

自評則曰穆如淸風晉人論詩輒標舉此語以爲微眇

唐僧齊已則曰乾坤有淸氣散入詩人脾葢自廟廊風

諭以及山澤之臞所吟謠未有不至於淸而可以言詩

者亦未有不本乎性情而可以言淸者廉風居聲利之

地泊然寡營而獨喜暱就予輩枯槁蕉萃之士窮日繼

夕流連傾倒而不厭韓子云爲彼不淸作玉雪廉風其

知之矣

   蔣雪樵詩序

三百篇之詩稽之小序凡爲孝子所作者有四魏陟岵

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唐鴇羽君子從征役不得養其

父母也小雅蓼莪孝子之不得終養也北山大夫勞於

從事而不得養父母也由四詩繹之曰愼旃則不敢毀

傷之旨也曰藝黍則用天分地謹身節用之旨也曰罔

極則病致憂喪致哀之旨也曰憂我父母則得人之懽

心以事其親之旨也諷詠所陳百行之源具備而作者

姓氏竟不得與家父凡伯苪伯仍叔蘇公寺人孟子譚

大夫史克諸人並列孝者人子之職遭時不偶有不得

盡第傳其詩以告哀而已蔣雪樵先生吾里之孝子也

先生生盛時無祿仕託於醫盡其技以爲養居父喪不

沐浴爪翦者三年卽屏肉食以至於今奉母色笑時涼

燠謹藥餌夜必數十起母幾百歲乃終先生躬負畚钁

成墳朔望伏臘必造葬所泣慕拜奠畢景而返雖風雨

雪寒不避家居無他嗜好喜讀書爲詩以自適總先生

生平不離親側無山川夢寐之阻故其詩不必如陟岵

無何食何嘗之戚故其詩不必如鴇羽無我獨不卒之

痛故其詩不必如蓼莪無經營盡瘁之嗟故其詩不必

如北山而念甥妷篤交遊見雲泉而宅心與緇褐而爲

侣凡形於言者何莫非其情之所甚摯而先生亦豈肯

求聞於後與世之詩人爭工拙哉昔陳孝子曰謝貞其

詩王筠稱之唐孝子曰費冠卿其詩計有功記之孝子

之詩自有以姓氏著者先生雖老於家林羔雁不至當

不濳曜晦采於今之盛時也

   秋聲館吟藳序

符生聖幾起孤生克自淬厲於學不幸年三十三積病

不愈以殁彌畱時出吟藳一卷屬其執友王君茨簷詮

次行世且泫然曰俟吾師厲先生歸乞一言序之吾目

瞑矣悲夫悲夫余讀聖幾詩愈憶聖幾之爲人矣聖幾

賦性幽澹迥出流俗見干進改錯輩視如腥腐獨能追

扳古人與之頫卬揖讓當廣坐中眾論蠭起意所不可

默然無一酬對而常有沖瀜不易盡之致居家事二親

愉愉如也出則篤於師友有緩急不膜外視可以媿世

之執經同席未幾相遇如途人者故其爲詩澄汰眾慮

淸思眑冥松寒水潔不可近睨至琴言酒坐送別登樓

則往往綿密周環情不與辭俱盡使其克永天年驅使

豪牘殆未可量而惜乎其僅此也或謂聖幾詩語境冷

峭故非壽徵古固有少日爲衰殘語而年與位俱高者

卽使聖幾以詩徵其不永如長吉之以抉摘致罰惇夫

之以呻吟名集要爲姓氏長畱天地間彼藉榮膴享上

夀殁而無一可稱將與蟪蛄螻蟻同歸邱墟者可勝道

   程文石詩序

新安休寍之汊口當岐陽山下爲琅璜二水合流處歸

太僕熙甫稱其山圍水繞林木茂密孫山人太初有八

詩詠其勝雲溪暘谷間程氏聚族而居自宋迄今代多

詩人吾友文石其尤也文石性好道雅慕胎息大還之

術思得巖棲谷飮以終老迫於貧無以養母轉客四方

與予相會合於淮左近十年矣與之交氣日以醕而詩

日以上所資以爲客者亦在於詩然得意之作文石不

肯輕以示人也一日裒次其詩而屬予以序予聞道家

之說出於老子務去健羨黜聰明以求其所謂杳冥昏

默者若雕肝鐫腎用力於一言一語之工毋乃與道遠

乎文石有志於道奚不憚煩而若是今讀其詩天機所

到自然流露如霜下之鐘風前之籟應氣則鳴初無旬

鍛月鍊之苦而達生遺物能使人忘去榮悴得喪所在

然後知文石之詩之進乎道向之以詩人求文石猶淺

之乎言詩矣然文石終以貧故不能返汊口以居又不

能遠入五嶽諸名山覓異人而與之期沖舉徒然用詩

篇一寄其寥廓之想予又聞道家有五倉辟穀之術文

石豈求之未得邪淮左多南帆北馬直利名藪耳非道

鄕亦非詩國也若被褐懷玉和光同塵如古異人張平

叔王南雲之所爲則文石自得之吾無以測文石之所

至矣

   余茁村詩集序

三百篇以來感時之作備矣屈子之傷春宋玉之悲秋

以至愛日長苦晝短不可數計也顧未有耽翫寒事而

吟不輟如吾友茁邨者茁邨天姿爽邁學靡不貫少日

頗饒於貲所儲古奇器書畫幾與淸閟閣埒性喜結友

有急者投之輒解贈千金不少有德色及其中年囊篋

垂罄閉門深巷或至竈額無煙而兀兀終日夕戛筆作

金石聲未嘗以昔所周人者望於人人益以是高之集

中詩大都皆彫年急景冰雪崢嶸觸於懷而托於音者

也初出以眎予標其首曰銷寒予獻疑曰氣之游者寒

則斂景之蒙者寒則淸材之柔者寒則堅其在人也寒

女有機絲人賴其用寒士有特操世資其道寒亦何可

竟銷耶況復之一陽臨之二陽當頑贔凛烈之際大𠙽

之生意已萌兆于下寒亦何必遽銷耶若君之聳山字

肩踞爐畫殘灰作驚人語如是以忍寒可矣奚至效小

兒女骨脆不能凌吹亟俟煦和點梅圖以脂爲九九數

而反名曰銷寒乎茁邨曰子言是也予書堂曰濡雪取

傅咸款冬賦中句與予詩有合焉用以名集子爲我序

之辭不可得卽次第其語以塞君意若其辭肆滂葩意

闢蟄戸以韓孟之奥峭爲宗而復取材近於皮陸淵雅

近於歐梅世當有知言者予評不足爲君重也

   綠杉野屋集序

少陵之自述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詩至少陵止

矣而其得力處乃在讀萬卷書且讀而能破致之蓋卽

陸天隨所云輘轢波濤穿穴險固囚鎖怪異破碎陣敵

卒造平澹而後已者前後作者若出一揆故有讀書而

不能詩未有能詩而不讀書吾於徐君柳樊之詩尤信

柳樊生臨溪秀絕之鄕承襲淸華流派有自爲文卓絕

恆區復以詩歌著稱綠杉野屋集四卷積平日所爲自

定而存之者也今年閏上巳與吳越諸公修禊事於湖

上初晤柳樊見其仿蘭亭體詩古音澹味翛然自遠固

已心折猶疑柳樊年僅逮壯使操觚劘壘與古人爭勝

於毫釐未必能大放厥詞如善御者歴蟻封過水曲有

組舞縱送之樂也別逾半載雪中過訪出此集見示然

後知柳樊之詩洵異乎今人之所爲者矣柳樊生平所

歴自吳興至杭不過百里卽其懷古攬勝之作已橫騖

別驅淸峭奇麗使人不可擬議嘗閱臨溪先賢沈忠敏

與求集歎其錢塘賦水母七古一篇構象命意非浸淫

於古不能及讀柳樊明醮壇茶字琖天聖寺管夫人畫

竹諸歌筆力直破餘地繼忠敏而起者非柳樊誰屬耶

夫煔屋材也書詩材也屋材富而杗廇桴桷施之無所

不宜詩材富而意以爲匠神以爲斤則大篇短章均擅

其勝郭景純云煔材作柱埋之不腐柳樊持是以往爲

之不已將自有千古又可爲柳樊信者已

   葉筠客疊翠詩編序

往時東南人士幾以詩爲窮家具遇有從事聲韻者父

兄師友必相戒以爲不可染指不唯於舉場之文有所

窒礙而轉喉刺舌又若詩之大足爲人累及見夫以詩

獲遇者方且峩冠紆紳迴翔於淸切之地則又羣然曰

詩不可不學夫詩性情中事也而顧以窮興遇爲從違

卽爲之而遇猶未足以自信使其不遇則必且曰是果

窮家具而棄之惟恐不速詩果受人軒輊歟柘湖葉君

筠客詩人笠亭先生之子也自其尊人庭訓卽知四始

六義之敎其時偶拈競病老宿皆羣相推服長而與于

續洛如雅集之壇坫予於吟卷中時見其新警瀟灑不

拘拘縛于格律固已心折今年春暮買舟來杭袖銜一

編問序於予予語筠客讀君詩知亦嘗挾所有遊金臺

歴抵公卿而一無薦剡息機南返戢影海濱雖業于詩

曾不若胃脯洒削之可以連騎鼎食君乃如癖者之嗜

痂病者之嗜土炭流連往復而不能去是能不軒輊于

詩者欲不工于詩烏可得乎若予非能工于詩而性固

癡絕四十年來未嘗一日廢詩今老矣頗動于中欲棄

詩以他有所就輒因君以自礪君方强仕異日幸見知

於世詩之不可軒輊者固自在也

   蔣靜山詩集序

杭有隱君子曰靜山蔣先生爲明少宗伯良夫公之後

少苦貧年十二釋書營什一于市獨喜爲詩從先輩毛

稚黃先生學詩卜一廛于古淸河坊曰吾爲賈矣寍賈

而鄰于文簡札旣廢蔡侯以興或網或繭或竹或楮或

密香陟釐吾貿是以給口實而資其餘以給吾詩不亦

可乎暇則取唐人詩讀之最工五七言律嚴于格調餘

于性情寍平易而不務險澀葢稚黃先生之得派于雲

間陳黃門者流風故未墜也中年以後屢遭鬱攸慨

曰給吾詩者天能厄之終不能厄吾詩迺徙居城東其

地風土閒曠饒水竹豐蔬蓏先生樂之歲丙申予昏于

蔣氏先生爲予妻之世父屢得從先生論詩見先生貧

且老或不能給朝餔而胸臆坦然無蹙迫伊優之狀終

不欲以非分取一絲一粟與人交竟數十年無一語之

欺謾然後知先生殆古之有隱德者益足徵其詩之稱

心而言矣噫今世操不律爲詩之士少窺聲病卽挾其

技走四方務妍悅人耳目以要名取利詩而賈孰若先

生之賈而詩也哉況其始于賈而終于隱也

   汪次顏遺詩序

康熙甲午夏予偕金君夀門訪次顏相與定交次顏居

在葵巷之東門逕幽邃有藤垂紖有竹合陰弦琴讀書

其中意澹如也其爲人抑然如不勝衣呐然如不出諸

口具上下古今之識蟠屈于胸中不屑突梯閃榆以求

合于時時亦無知之者少遊稗畦洪先生之門先生故

以詞曲擅名次顏好爲移宮刻羽之學不爽分刌有所

作必上薄風雅而間涉嘲諧隱語吾杭元時若曾瑞卿

之詩酒遺音喬夢符之西湖梧葉兒吳中立之本道齋

樂府張可久之蘇堤漁唱皆以不能俯仰隱約玩世自

託於檀痕金縷閒使次顏與之並生頡䀪壇坫誠可無

媿獨未嘗以詩示人亦無有知其詩之工者今年四月

次顏病卒其子埈奉一緘泣且拜以告曰此先人詩治

命求序于先生者諦視封題宛然發而讀之則詠蘭長

句三十首涕下交頤循環咀味而後知次顏之所存也

夫楚辭所引之蘭王逸注以爲澤蘭至黃魯直羅端良

始以爲卽江南之幽蘭澤蘭漬膏辟蠧紉佩貯浴誠爲

有用于世幽蘭馥然于深林空谷夷而與眾草伍不以

無人而不芳次顏所詠殆卽黃羅所云之幽蘭有非澤

蘭之所得比者其所存不亦窅然遠耶度次顏平生所

作必夥其藏去篋衍者僅止此句律之精深華妙直

唐宋人之室又承瀕危殷勤之言觸秋風敗叢之感故

不辭而爲之序

   岳泗菴遺集序

吳興菱湖古淩波塘也其地山舒水緩饒蒲魚蓮芡之

利魁士俊人往往多出其中予嘗鼓枻過之意必有抱

道高隱不屑榮利如元眞子桑苧翁其人者延訪久之

不可得意者俗尙華競雖有其人亦滅沒於烟波杳靄

間而無與傳與今讀泗菴岳先生之詩庶幾如遇之已

先生本金陀後裔世居檇李號甲族生明莊烈帝之季

遭世亂離田廬蕩析遂流寓吳興擇菱湖之風土而家

焉性愛山水一發于詩扁舟束書淸漪茂樹與漁人蘆

子狎嘯詠終日意灑如也復精醫術以營親饔飧所遊

厯如臨溪霅川封禺下若放而至於東西兩洞庭吳閶

京峴諸勝其攄懷寫眺之作則蕭散澹遠其投贈寄答

之篇則淸緜茂密以詩自娛一如在菱湖時乃先生篤

念維桑竭心計以從事舉祖父及從祖以下葬事凡七

恤族屬姻戚之貧弱者歲時傷感爲詩必稱羇人寄客

又若一日不能安於菱湖者然記有曰大鳥獸失喪其

羣匹越月踰時焉則必反巡過其故鄕翔回鳴號蹢䠱

踟𨆼焉然後乃能去之而況於人之秀靈者耶何以輕

去其鄕親朝死而夕忘者之眾耶讀先生詩忠厚悱惻

大樸未散獨挺流俗扶樹敎道彼緣情體物者流曾何

足以知之而先生隱德自此彌深彌晦也已文孫載高

懼先人之淸芬久而墜也距先生棄世三十有四年裒

次遺集求定於予予爲删存如干首幷著其始終以爲

之序後有續吳興掌故補吳興藝文者愼勿遺其人與

言也

   汪積山先生遺集序

往時余將之婺州作衾字韻詩寄諸吟社最後得吾友

水蓮和章云徙倚閒齋辭竹簟商量江路定綿衾余哦

諷不能去諸口顧水蓮喜爲有韻之言而存笥者絕少

其意以爲多作不如多改善改又不如善删也閒出其

得意者以示余余極嗜其詩淸恬粹雅吐自胸臆而羣

籍之精華經緯其中昔人所云以無累之神合有道之

器者庶幾似之吾里近稱才藪第工舉場之文者或鄙

吟咏爲閒家具而林棲谷飮淸韻斐然梵夾新裁亦復

斂手二者難兼被君一時將去何不廉邪

   汪司馬半舫集序

自唐五代迄宋以詩賦決科故詩人最重知遇往往有

刻意苦吟旬鍛月鍊槁項黃馘無人過而問焉者如唐

處士至以詩藳納瓢投水中幸人接得以傳陸天隨以

遺藳置白蓮寺像腹不幸爲俗子沈於水蓋不獨生前

榮進爲不易致卽身後流播以慰其魂者亦有幸有不

幸焉嗚呼其亦可悲也已若夫一吟一詠生邀萬乘特

達之知殁而聲各焜燿於無窮有如唐韓翃宋陳與義

輩尤爲詩人所不多覯乃今於吾鄕先輩汪半舫先生

庶幾遇之先生少擅淹雅寓吳門爲朱太史竹垞宋中

丞西陂所重恭逢

仁皇帝南巡先生以諸生獻詩舟次 御試特置第一

階是與纂修 賜上第宜其生平之述作煒煌鉅麗臺

閣體多今讀其全集古體豪宕出入於韓杜歐蘇諸大

家近體復淸便琅琅可誦由其博觀約取爲功匪旦夕

益見

聖主睿賞度越常流萬萬也唐人稱詩人之達者無如

高忠公今先生名位雖不逮忠公而遭遇出常格士林

傳爲美談當其爲潮州司馬時潮俗多剽悍銷弭於撫

循治行卓然惜其以憂去未幾下世卽其所稱政績觀

之亦可謂之達者矣嗣君陳也刻先生遺集竟屬序於

鶚因感歎昔人知遇之艱推先生爲窮於詩者吐氣焉

   沈椒園詩序

符君幼魯里中詩人之擇也向嘗與予論浙西之詩獨

於沈君椒園口之不置予詢椒園之詩何若則曰淸麗

之辭和平之響爲能絕去麤浮怒張之習而有似乎唐

大歴宋慶歴諸公也予心識之顧以未得見其詩爲恨

癸丑歲客維揚椒園亦從海昌來訪予於邸喜且慰言

笑旣浹神色閒若有結轖不自得者詢其故則知椒園

爲名家子少擩染見聞於外氏得文苑鉅公以爲師若

韓之湜籍蘇之晁張然平居有田廬給饘粥詩書供研

討旣更多難不獨骨肉師友閒聚散死生雲乖雨絕而

椒園亦用是客遊無方屢歎少陵之干請傷性矣別去

之眞州始寄一編來如別母云雲影有心隨望眼線痕

和淚綻征衣秋懷云境當安穩誰知足事到分飛始信

窮過樵沙道院云鄕老曾居此今朝忍再過遣懷云秋

來紅豆懷南國春到靑銅赴朔方皆纏緜悲惋元本於

人倫天咫之故而合於四始六義之旨若幼魯昔日嗟

賞之言猶不足以盡椒園者殆情隨境遷有不得已而

言不特工力之淺深與年俱進而已惜幼魯遠客京華

不得重與論椒園之詩使予興懷人之感也

   无悔齋詩集序

往時吾鄕士友專攻舉子業例不作詩乙未丙申閒予

輩數人爲文字之會暇卽相與賦詩爲樂酒闌燈灺逸

韻橫飛必推周兄穆門爲首唱穆門詩主氣格以豪健

爲尙淋漓排奡往往一座盡傾詩成每擊節自歌淵淵

乎聲若出金石予輩亦從而和之少年氣盛曾不知老

之將至也未幾各以事散去穆門方且臨易水上金臺

久之無所遇遂走秦晉之郊極乎河湟關塞而止天時

之明晦山川之險易人事之變遷無不于詩發之其豪

也根于理其健也閱乎境岑杜儲王之遺響若去人不

遠進而賡歌二雅頌揚淸廟亦復何讓而穆門終以不

遇歸偃乎家巷以殁豈非識曲聽眞者寡歟晩與予輩

放浪湖山結吟社有句云白鷗導我有閒意靑柳笑人

成老夫此其胸中豈有纖毫流俗者哉後世誦之可以

想見穆門之爲人也令嗣宸望以遺藳屬予點定略爲

删汰其什之二三鏤版以行者故人舒明府雲亭友誼

足不朽云

   焦山紀遊集序

京口金焦二山爲天下絕景金山去瓜洲咫尺南北帆

檣所經焦山相去稍遠岧亭幽夐孤峙盤渦巨浪閒遊

人跡罕至東坡云同遊盡返決獨往賦命窮薄輕江潭

自非耽奇好事者未易津逮也予平生三遊皆馬君嶰

谷半查爲之主一在庚戌冬一在丁巳夏今年戊辰仲

冬之望復因江月發興同遊者凡九人往返兩宿南莊

畱山中凡三日夕人各賦詩七首聯句一首次第爲一

集屬予序之以見茲遊之不易而江山倡酬之爲可樂

   盤西紀遊集序

三盤爲京東巨鎭雄秀接乎關塞西山綿亙如屛障之

列是曰幽燕奥區二山中多塔寺碑碣景氣邃古可憩

可詠西顥游其間前後發響得詩凡四十餘首以堅痩

爲其格以華妙爲其詞以淸瑩爲其思山水五言自康

樂後體製不一西顥此作絕去切儗㝠心獨造而卒無

不與古人合僕性喜爲遊歴詩搜奇抉險往往有得意

句讀之亦絕叫以爲不如也凡詩之難難於鍛鍊情景

而尤難于近理卷中如托根莫嫌孤特立物所尙詎識

快心地人生有跼步締造綿一紀役罷萬夫瘠生年誰

滿百辛苦營臺榭山林俗不爭遺榮亦遠辱如此諸句

披豁委瑣振醒瘖聾葢西顥從羈棲流轉憂愁閱厯之

餘有所得而形于言至皇姑寺觀元妙嚴公主拜甎碧

雲寺三詩則又立陰敎之大防誅巨憝于旣往使西顥

得行其志有適時之用當不作碌碌人而年已逾壯奔

走衣食近又自津門歸里將爲閩嶠之遊豈天之窮其

身所以昌其詩耶乾隆八年三月十六日雨中南湖花

隱厲鶚譔










樊榭山房文集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