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城應詔集 (四庫全書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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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欒城應詔集巻十一
  宋 蘇轍 撰
  省試論一首
  刑賞忠厚之至論
  古之君子立於天下非有求勝於斯民也為刑以待天下之罪戾而唯恐民之入於其中以不能自出也為賞以待天下之賢才而唯恐天下之無賢而其賞之無以加之也盖以君子先天下而後有不得已焉夫不得已者非吾君子之所志也民自為而召之也故罪疑者從輕功疑者從重皆順天下之所欲從且夫以君臨民其强弱之勢上下之分非待夫與之争尋常之是非而後能勝之矣故寧委之于利
  使之取其優而吾無求勝焉夫惟天下之罪惡
  暴著而不可掩别白而不可解不得已而用其刑朝廷之無功鄉黨之無義不得已而愛其賞如
  此然後知吾之用刑而非吾之好殺人也知吾之不賞而非吾之不欲富貴人也使夫其罪可以推而納之于刑其迹可以引而置之於無罪其功
  與之而至于可賞排之而至於不可賞若是二者而不以與民則天下將有以議我矣使天下而皆知其可刑與不可賞也則吾猶可以自解使天下而知其可以無刑可以有賞之説則將以我為忍人而愛夫爵祿也聖人不然以為天下之人不
  幸而有罪可以刑可以無刑刑之而傷於仁幸
  而有功可以賞可以無賞無賞而害於信與其不屈吾法孰若使民全其肌膚保其首領而無憾于其上與其名器之不僣孰若使民樂得為善之利而無望望不足之意嗚呼知其有可以與之之道而不與是亦志於殘民而已矣且彼君子之與之也豈徒曰與之而已也與之而遂因以勸之焉耳故捨有罪而從無罪者是以恥勸之也去輕賞而就重賞者是以義勸之也盖欲其思而得之也
  故夫堯舜三代之盛捨此而忠厚之化亦無以見於民矣
  秘閣試論五首
  劉愷丁鴻孰賢論
  天下之讓三有不若之讓有相援之讓有無故之讓讓者天下之大功大善也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聖人深疾而排之以為此姦人之所以盜名於暗世者也昔者公族穆子之讓韓起范宣子之讓知伯宣子穆子中心誠有以愧于彼二人也是不若之讓也舜之命禹也讓於臯陶其命益也讓于朱虎熊羆夫臯陶之不能當禹之任朱虎熊羆之不能辦益之事亦已明矣然猶讓焉者此所謂相援之讓也夫使天下之人皆能讓其所不及則賢材在位而賢不肖不争皆能讓以相援則君子以類升而小人不能間此二者天下之大美也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天下之大不善也東漢之衰丁鴻鄧彪劉愷此三人者皆當襲父爵而以讓其弟非是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别而徒讓焉以自高於世俗世之君子從而譏之然此三人者之中猶有優劣焉劉鄧讓而不反以遂其非丁鴻讓而不終聴其友人鮑駿之言而卒就國此鴻之所以優於劉鄧也且夫聞天下之有讓而欲竊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劉愷之心也聞天下之譲而竊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䧟於不義者丁鴻之心也推其心而定其罪則愷在可戮而鴻為可恕此真偽之辦也賢愚可以見矣故范曄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徳伯夷稱賢人未世狥其名而昧其致則詭激之行興矣若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巳受其名不巳過乎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苟顯其理將以啟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以苟顯其身將以教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乎丁鴻之心主乎忠愛何其終悟而從義也異乎數子之狥名者也嗟夫世之邪僻之人盗天下之大利自以為人莫吾察而不知君子之論有以見之故為國者不可以不貴君子之論也
  禮義信足以成德論
  周衰凡所以教民之具既廢而戰攻侵伐之役交横於天下民去其本而争事於末當時之君子思救其𡚁而求之太迫導之無術故樊遲請學為稼又欲為圃而孔子從而譏之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肅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釋之曰禮義與信足以成徳又安用稼哉嗟夫仁人之言其始常若迂濶而不可行然要其終其取利多而卒以無𡚁者終莫能易其説盖孔子之於衛常欲正名而子路笑之矣有子之於魯常欲徹而魯君非之矣何則衛之亂若非正名之所能安而魯之饑若非徹之所能救然而欲天下無饑與亂則非此二者莫之能濟故夫欲取其利而取之於逺則取利多而民不知欲圖其事而圖之於深則事有漸而後無𡚁今夫樊遲欲為農圃以富民而孔子答之以禮義信也天下疑之而愚以為不然若觀於孟子而求其所以辨許行之説則夫農圃之事乃有可以禮義致而可以信取之道何者許子欲使君臣竝耕饔飱而治此豈非樊子所願學者哉而孟子答之以堯舜無所用心於耕稼堯以不得舜為憂舜以不得禹為憂堯得舜舜得禹而禮義流行忠信洋溢則天下之民將不勸之耕而自為耕不督之圃而自為圃而何致於身服農圃之勞而憂農圃之憂哉且夫欲勸天下之農而至於親為之者亦足以見其無術矣古之聖人其御天下也禮行而民恭則役使如意義行而民服則勞苦而不怨信行而民用情則上下相知而教化易行三徳既成則民可使蹈白刃而無怨而况農圃之功哉故夫欲致其功而行之於逺則功可成欲力其事而為之於近則百𡚁起今欲君子小人而皆從事於農則夫天下之民尚誰使治之哉
  形勢不如德論
  三代之時法令寛簡所以隄防禁固其民而尊嚴其君者舉皆無有而其所都之地又非有深山大河之固然而歴歳數百長乆而安存者何耶秦之法令可謂峻矣而其所都又闗中天府之固古之所謂百二者也然而二世而亡者何耶太史公曰權勢法制所以為治也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然而二者猶未足恃也故曰形勢雖强猶不如徳也天下之形勢愚嘗論之矣讀易至於坎喟然而嘆曰嗟夫聖夫之所以教人者盖詳矣夫坎之為言猶曰險也天之所以為險者以其不可升而地之所以為險者以其有山川丘陵天地之險愚聞之矣而人之險愚未之聞也或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此人之險而高城深池之謂也曰非也高城深池此無以異於地之險而人之險法制之謂也天下之人其初盖均是人也而君至於為君之尊而民至於為民之卑君上曰享其樂而臣下日安其勞而不敢怨者是法制之力也然猶未也可以禦小害而未可以禦大害也大盗起則城池險阻不可以固而留衆叛親離則法制不可以執而守是必有非形之形非勢之勢而後可也故至坎之六四而曰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夫六四處剛柔相接之時而乃用一樽二簋土盎瓦缶相與拳曲俯仰於戸牖之下而終獲無咎此豈非聖人知天下之不可以强服而為是優柔從容之徳以和其剛强難屈之心而作其愧恥不忍之意故耶嗟夫秦人自負其强欲以斬刖齊天下之民而以山河為社稷之保障不知英雄之士開而闢之刑罰不能繩險阻不能拒故聖人必有以深結天下之心使英雄之士有所不可解者則坎之六四是也
  禮以養人爲本論
  君子之為政權其輕重而審其小大不以輕害重不以小妨大為天下之大善而小有不合焉者君子不顧也立天下之大善而以小有不合而止則是天下無聖人大善終不可得而建也自周之亡其父子君臣冠昬䘮祭之禮皆以淪廢至於漢興賢君名臣比比而出皆知禮之足以為治也然皆拱手相視而莫敢措非以禮為不善也以為不可復也是亦是輕而巳故元成之間劉向上書以為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於死傷然有司請定法令筆則筆削則削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然而為是者則亦有故律令起於後世而禮出於聖人敢變後世之刑而不敢變先王之禮是亦畏聖人太過之𡚁也記曰禮之所生生於義也故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則亦何至憚於之而不敢邪今夫冠禮所以養人之始而歸之正也昏禮所以養人之親而尊其祖也䘮禮所以養人之孝而為之節也祭禮所以養人之終而接之於無窮也賓客之禮所以養人之交而慎其瀆也鄉禮所以養人之本而教之以孝悌也凡此數者皆待禮而後可以生今皆廢而不立是以天下之人皇皇然無所拆𠂻求其所從而不得則不能不出其私意以自斷其禮私意既行故天下之𡚁起奢者極其奢以傷其生儉者極其儉以不得其所欲財用匱而饑寒作饑寒作而盗賊起盗賊起而民之所恃以為養者皆失而不可得雖日開倉廩發府庫以贍百姓民猶未可得而養也故古之聖人不用財不施惠立禮於天下而匹夫匹婦莫不自得於閭閻之中而無所匱乏此所謂知本者也
  既醉備五福論
  善夫詩人之為詩也成王之時天下已平其君子優柔和易而無所怨怒天下之民各樂其所年穀時熟父子兄弟相愛而無暴戾不和之節莫不相與作為酒醴剝烹牛羊以享以祀以相與宴樂而不厭詩人欲歌其事而以為未足以見其盛也故又推而上之至於朝廷之間見其君臣相安而親戚相愛至於祭祀宗廟既事而又與其諸父昆弟皆宴於寢旅酬下至於無筭爵君臣釋然而皆醉故為作既醉之詩以歌之而後之傳詩者又深思而極觀之以為一篇之中而五福備焉然愚觀於詩書至抑與酒誥之篇觀其所以悲傷前世之失及其所以深懲切戒於後者莫不以飲酒無度沈湎荒亂號呶倨肆以敗亂其徳為首故曰百禍之所由生百福之所由消耗而不享者莫急於酒周公之戒康叔曰酒之失婦人是用二者合并故五福不降而六極盡至愚請以小民之家而明之今夫養生之人深自覆䕶擁閉無戰鬬危亡之患然而常至於不夀者何耶是酒奪之也力田之人倉廪富矣俄而至於饑寒者何耶是酒困之也服食之人乳藥餌石無風雨暴露之苦而常至於不寧者何耶是酒病之也修身之人帶鈎蹈矩不敢妄行而常至於失徳者何耶是酒亂之也四者既備則雖欲考終天命而其道無由也然而曰五福備於既醉者何也愚固言之矣百姓相與歡樂於下而後君臣乃相與偕醉於上醉而愈恭和而有禮心和氣平無悖逆暴戾之氣干於其間而夀不可勝計也用財有節御已有度而富不可勝用也夀命長永而又加之以富則非安寧而何既夀而富且身安矣而無所用其心則非好徳而何富夀而安且有徳以不朽於後也則非考終命而何故世之君子苟能觀既醉之詩以和平其心而又觀夫抑與酒誥之篇以自戒也則五福可以坐致而六極可以逺却而孔氏之説所以分而别之者又何足為君子陳於前哉
  秘試論一首
  史官助賞罰論
  域中有三權曰天曰君曰史官聖人以此三權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權而後能夀夭禍福天下之人而使賢者無夭横窮困之災不賢者無以享其富貴夀考之福然而季次原憲古所謂賢人者也伏於窮閻之下布衣饘粥之不給盗跖莊蹻横行於天下食人之肝以為糧而老死於牖下不見兵革之禍如此則是天之權有時而有所不及也故君人用其賞罰之權於天道所不及之間以助天為治然而賞罰者又豈能盡天下之是非而賞罰之於一時猶懼其不能明著暴見於萬世之下故君舉而屬之於其臣而名之曰史官盖史官之權與天與君之權均大扺三者更相助以無遺天下之是非故荀悦曰毎於歳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夫史官之興其來尚矣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魯曰克在齊曰南氏在晉曰董狐在楚曰倚相觀其為人以度其當時之所書必有以助賞罰者然而不獲見其筆墨之所存以不能盡其助治之意獨仲尼因魯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載籍以作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雖其名為經而其實史之尤大章明者也故齊桓晉文有功於王室王賞之以𠉀伯之爵征伐四國之權而春秋又從而屢進之此所以助乎賞之當於其功也吳楚徐越之僣皆得罪於其君者也而春秋又從而加之以斥絶擯棄不齒之辭此所以助乎罰之當於其罪也若夫當時賞罰之所不能及則又為之明言其狀而使後世嗟嘆痛惜之不已嗚呼賢人君子之功烈與夫亂臣賊子罪惡之狀於此皆可以無憂其無聞焉是故古者聖人重史官當漢之時號曰太史令而其權在丞相之上郡國計吏上計於太史而後以其副上于丞相御史夫惟知其權之可以助賞罰也故從而尊顯之然則後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欒城應詔集巻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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