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皇極典/第246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明倫彙編 第二百四十六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皇極典
第二百四十六卷目錄
治道部藝文二
無為而治論 宋文彥博
聖人抱一為天下式賦 范仲淹
堯舜率天下以仁賦 前人
體仁足以長人賦 前人
用天下心為心賦 前人
本論 歐陽修
應詔論體要 司馬光
決壅蔽 蘇軾
思治論 前人
君術策 蘇轍
天下為一家賦 呂大鈞
議治勢疏 葉適
玉燭賦 元張天與
代陳治體疏 明鹿善繼
皇極典第二百四十六卷
治道部藝文二
[编辑]無為而治論 宋文彥博
[编辑]臣頃因奏事,親聞德音,謂古稱無為而治者,必當先 有為而致無為。臣雖即時仰對曰:「虞舜垂衣而治者, 亦皆先有為而後無為。」誠如聖意。退而伏思曰:「陛下 有堯、舜求治之心,而臣愚無皋夔致君之術。」夙夜慚 懼,啟處不遑。又以奏對之際,蹇訥未周,謹尋前典所 述虞舜之德,著於簡牘,仰塵覽觀,庶幾愚忠,上裨聖 政。仲尼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 南面而己。先儒之解,以謂任官得其人,故無為而治。 考於《虞書》,則舜之始也;流共工於幽州,以其心狠貌 恭,足以惑世也;放驩兜於崇山,以其掩義隱賊,黨於 共工也;竄三苗於三危,以其貪冒食貨,崇侈不才也; 殛鯀於羽山,以其頑嚚傲狠,治水無「功也;四罪而天 下咸服,茲所謂去邪不疑,而罰當其罪也。」於是詢四 嶽以謀政事,闢四門以求眾賢,明四目,達四聰,以廣 四聽於天下。命禹作司空,以平水土;棄為后稷,以播 百穀;契作司徒,以敷五教;皋陶作士,以典五刑;垂作 共工;益作朕虞;伯夷作《秩宗》,以典三禮;夔典樂,以教 冑子;龍作納言,出納「朕命,惟允。」既命以官,因戒敕之 曰:「各恭其職,乃能立天下之功。」然後三載考績,三考 黜陟幽明,庶績咸熙,茲所謂任賢勿貳,而官得其人 也。夫明四目,達四聰,去四凶,命庶官,其勤至矣,得不 謂之先有為乎?及夫庶績熙天下,服垂衣裳,正南面 而已,得不謂之後無為乎?臣究觀經史之載,舜之至 德也,「有大功二十。」舉十六相,去四凶也。十六相,謂八 元、八凱、稷、契、皋、夔之倫。去四凶,則朝廷無姦邪之黨; 舉十六相,則左右皆賢者之輔。如是而天下不治者, 未之有也。故後世聖帝明王,莫不勞於求賢而逸於 致治。勞於求賢,則先有為也;逸於致治,則後無為也。 恭以陛下紹祖宗之丕基,行堯、舜之至化,「黜邪遠佞, 去四凶之志也;求賢審官,舉十六相之意也。然而一 日萬務,尚勞宵旰玆,乃臣愚不稱職之效也。臣以為 方今之務,正在謹守祖宗之成法,使爵賞刑罰不失 其當耳。」爵賞當則姦邪無功者不敢僥倖而希進,刑 罰當則貴近有罪者不敢請求而苟免。綱紀正而朝 廷尊,號令行而天下服。如此,則陛下高拱穆清之中, 而與虞舜比隆,而下視三代之盛矣。
聖人抱一為天下式賦 范仲淹
[编辑]巍巍聖人,其教如神。抱一而萬機無事,為式而庶彙 有倫。秉乎天得之樞,群氓作則;立乃道生之化,八表 還淳。老氏有云:「聖皇無失,保寰中而可久,率天下而 守一。」蓋以一之妙也,冠四大而強名。式之用焉,正萬 靈而咸秩。莫不冥符妙有,脗合虛無。察察之機,悉去 淳淳之理。誕敷於以見清淨而不擾,於以見易簡而 不踰。遵黃帝之求珠,我真未喪;契莊生之齊物,我化 皆孚。無臭無聲,是則是傚。包自然之禮樂,畜無親之 仁孝。去奢去泰,惟存至道之精;自西自東,咸被不言 之教。豈不以一者道之本,式者治之筌。苟能持於罔 象,自可制於普天。亦若大衍攸虛,為四營之本也;太 陽無二,作七政之首焉。豈比夫昧於希夷,煩其用捨, 滋彰之法著矣,沖寂之猷遠也。曷若我靜守權輿,克 寧華夏。執此惟精之旨,得自窈冥。俾諸咸有之風,播 於上下。大矣哉!上德不德,無為而為。保穀神而不宰, 育芻狗以何私。政復結繩,罔有二三之令;理敦執契, 自為億兆之規。今我后超五帝之功,邁三王之德。化 育而四時為柄,恭默《而萬邦承式》,故得兆人熙熙,登 春臺而躋壽域。
堯舜率天下以人賦 前人
[编辑]穆穆虞舜,巍巍帝堯。伊二聖之仁化,致四海之富饒。 協和萬邦,蓋安人而為理;肆覲群后,但復禮以居朝。 當其如天者堯,繼堯者舜,守位而時既相接,行仁而性亦相近。內睦九族,善鄰之志咸和;外黜四凶,有勇 之風遐振。聰明作聖,濬哲如神。一則命羲、和而欽曆 象,一則舉稷、契而演絲綸。孰謂各行其道,但見同致 於仁。謗木設時,惻隱之情旁達;薰絃奏處,生成之惠 皆臻。民保淳和,政無譎詐,實博施而可大,亦無為而 多暇。茅茨何恥,方不富以為心;璿璣有倫,惟罕言而 自化。故得兆民就日,萬國慕羶,誠同心而同德,又何 後而何先。水沴久憂,曷三月而違也;朝綱歷試,非一 日而用焉。然則帝者民之宗焉,仁者,教之大也。帝居 大於域內,仁為表於天下。諮詢四岳,何異樂山之情; 統御八元,允謂長人之美。夫五帝之最,百王之宗。物 無不遂,賢無不從。於以見昭德於《文思》,於以見播美 於溫恭。殊途同歸,皆得其垂衣而治;上行下效,終聞 乎比屋可封。大哉!光宅無私,文明由己。稽陶唐之道, 法有虞之理。是則萬「彙熙熙」,咸頌聲而作矣。
體仁足以長人賦 前人
[编辑]聖人,受天命,體乾文。既克仁而是務,遂長人而不群。 法元善之功,可處域中之大;奉博施之德,宜為天下 之君。原夫《易》象洞分,乾元光啟,謂元之德也,莫大乎 始生之道;生之善也,莫若至仁之體,所以法而用也。 既不由幹事之貞,體以長焉。又不預亨嘉之禮。君子 乃時法斯道,力行乎仁。侔剛健之克著,致惻隱以昭 陳,敦惠愛以為心;首出庶物,得慈和而示化。利見大 人,莫不與合化權,潛符天造。蓋本生成之體,益見尊 崇之道。安仁為念,我則俯視於黎氓;克己存誠,我則 上居於大寶。豈不以體其仁則物皆尊戴,居其長則 民咸悅隨?君非仁則曷享於推戴,人非長則寧致於 淳熙。詎三月之違焉,道之行也。致一國之興矣,人皆 仰之。足可以首四德以居斯,冠兆人而在彼。不曰仁, 何以見為生之妙?不曰長,何以見居上之美?故得萬 民以濟,咸承煦育之恩;百姓不知,盡荷發生之理。不 然,何以握圖在上,御宇居尊。侔乾道之罔息,酌仁恩 而不煩。念茲為器之人,未足與議;審彼樂山之士,始 可與言。方今道化惟「微,神功至廣,用乾剛而不紊,奉 仁道而不爽,所以吾皇體斯道而御寰中,故是尊而 是仰。」
用天下心為心賦 前人
[编辑]「至明在上,無遠弗賓」;得天下為心之要;示聖王克己 之仁;政必順民,蕩蕩洽大同之化;禮皆從俗,熙熙無 不獲之人。當其治國牧民,代天作主,敷至治於四海, 遂群生於九土。以為「肆予一人之意,則國必傾危;伸 爾萬邦之懷,則人將鼓舞。」於是審民之好惡,察政之 否臧,有疾苦必為之去,有災害必為之防。苟誠意從 乎億姓,則風化行乎八荒。如天聽卑兮惟大,若水善 下兮孰當。彼懼煩苛,我則崇簡易之道;彼患窮夭,我 則修富壽之方。夫如是,則愛將眾同,樂與人共,德澤 浹於民庶,仁聲播於《雅》頌。通天下之志,靡靡而風從; 盡萬物之情,忻忻而日用。豈不以「虛己之謂道,適道 之謂權。下有所欲,吾何可專一應萬」而誠至,寡治眾 而功宣。堯舜則舍己從人,同底於道;桀紂則以人從 欲,自絕於天。必也重乎安危,明夫用捨,弗凝滯於物 我,可并包於夷夏。賾老氏之旨,無欲者觀道妙於域 中;稽夫子之文,虛受者感人和於天下。若然,則其化 也廣,其智也深,不以己欲為欲,而以眾心為心。達彼 群情,侔天地之化育,洞夫民隱,配日月之照臨。方今 「穆穆虛懷,巍巍恭己,視以四目而明乎中外,聽以四 聰而達乎遠邇。」噫何以致聖功之然哉?從民心而已 矣。
本論 歐陽修
[编辑]「天下之事有本末,其為治者有先後。」堯、舜之《書》略矣, 後世之治天下,未嘗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 而知所先後也。「三王之為治也,以理數均天下,以爵 地等邦國,以井田域民,以職事任官。天下有定數,邦 國有定制,民有定業,官有定職。使下之供上勤而不 困,上之治下簡而不勞,財足於用而可以備天災也, 兵足以禦患而不至於為患也。」凡此具矣,然後飾禮 樂,興仁義,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風俗 淳厚而王道成矣。雖有荒子孱孫繼之,猶七八百歲 而後已。夫三王之為治,豈有異於人哉?財必取於民, 官必養於祿,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與後世之治 者大抵同也。然後世常多亂敗,而三王獨能安全者, 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後,而為之有條理。後之 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勞而政益不就, 諰諰然常恐亂敗及之,而輒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 推本末,不知先後也。當今之務眾矣,所當先者五也。 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則未之思也。足天下之 用,莫先乎財;繫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 知也。然財豐矣,取之無限而用之無度,則下益屈而 上益勞;兵強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則兵驕而生禍。所 以節財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備,兵已可使,財 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故均財而節兵立法以制之,任賢以守法,尊名以厲賢。此五者相為 用,有天下者之當務,當今之世所先,而執事者之所 忽也。「今四海之內非有亂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 時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 廣之天下,無一間隙之端,而南裔敢殺天子之命吏, 西裔敢有崛強之王,北裔敢有抗禮之帝者,何也?生 齒之數日益眾,土地之產日益廣,公家之用日益急, 四裔不服,中國不尊,天下不實」者何也?以五者之不 備故也。請試言其一二:方今農之趨耕,可謂勞矣;工 商取利乎山澤,可謂勤矣;上之征賦榷易商利之臣, 可為纖悉而無遺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間, 則天下公私乏絕。是無事之世,民無一歲之備,而國 無數年之儲也。以此知財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 可使之赴水火。今廂禁之兵,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 而暫用之,則謂之借倩。彼兵相謂曰「官倩我」,而官之 文符亦曰倩。夫賞者所以酬勞也,今以大禮之故,不 勞之賞三年而一遍,所費八九百萬,有司不敢緩月 日之期。兵之得賞,不以無功知媿,乃稱多量少,比好 嫌惡,小不如意,則群聚而呼,持梃欲擊天子之大吏, 無事之時,其猶若此,以此知兵驕也。夫財用悉出而 猶不足者,以無定數也。以兵之敢驕者,以用之未得 其術,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財匱兵驕,法制未一,而 莫有奮然忘身許國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 非無人也。彼或挾材蘊知,特以時,方惡人之好名,各 藏畜收斂,不敢奮露,惟恐近於名,以犯時人所惡,是 以人人變賢為愚。愚者無所責,賢者被譏疾,遂使天 下之事將弛廢,而莫敢出力以為之。此不尚名之弊 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廢也。」前日五代 之亂,可謂極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 國被弒者八,長者不過十餘歲,「甚者三四歲而亡。」夫 五代之主豈皆愚者耶?其心豈樂禍亂而不為長久 之計乎?顧有力不能為者時也。當是時也,東有汾、晉, 西有岐、蜀,北有強寇,南有江、淮、閩、廣、吳、越、荊、潭,天下 分為十三四,四面環之,以至狹之中國,又有叛將強 臣,割而據之。其君天下者,類皆為國日淺,威德未洽, 強君武主力而為之,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孫,不過 一再傳而復亂敗。是以養兵如兒子之啖虎狼,尢恐 不為用,尚何敢制?以殘敝之民,人,瞻無訾之征賦,頭 會箕斂,猶恐不足,尚何曰「節財以富民?」天下之勢,方 若敝廬,補其奧則隅壞,整其桷則棟傾,支撐扶持,苟 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規員矩方而為制度乎?是以兵 無制,用無節,國家無法度,一切苟且而已。今宋之為 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亂,無抗敵之國;內削方鎮,無強 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內晏然,為國不為不久,天下不 為不廣也。《語》曰:「長袖善舞,多財善賈。」言有資者其為 易也。方今承三聖之基業,据萬乘之尊名,以有四海 一家之天下,盡大禹貢賦之地,莫不「內輸,唯上之所 取,不可謂乏財。六尺之卒,荷戈勝甲,力彀五石之弩, 彎二石之弓者數百萬,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謂乏兵。 中外之官,居職者數千,員官三班,吏部常積者又數 百,三歲一詔,布衣而應詔者萬餘人,試禮部者七八 千,惟上之擇,不可謂乏賢。」民不見兵革,於今幾四十 年矣。外振兵武,內修法度,惟上之所為,不可謂無暇。 以天子之慈聖仁儉,得一二明智之臣相與而謀之, 「天下積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禮作樂,可如成周之盛; 奮發威烈,以耀名譽,可如漢武帝、唐太宗之顯赫;論 道德可興堯、舜之治。然而財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 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驕于內;制度不可為萬世法而 日益」叢雜,一切苟且,不異五代之時,此甚可嘆也。是 所謂居得致之位,當可致之時,又有能致之資,然誰 憚而久不為乎?
應詔論體要 司馬光
[编辑]臣准御史臺牒,伏奉四月二十日詔敕,傳曰:「近臣盡 規」,以其榮恥休戚,與上同也。今在此位者,視朕過失, 與朝廷政事之闕,默而不言,乃或私議竊歎,若以其 責為不在已。夫豈皆習見成俗,以為當然?其亦有含 章懷寶,待唱而發者也。今百度隳弛,風俗偷惰,薄惡 烖異,譴告不一。此誠忠賢助朕憂惕,以刱制改法,捄 「弊除患之時,宜令侍從官自今視朕過失與朝廷政 事之闕,無有巨細,各具章奏,極言無隱。《噫》言善而不 用,朕有厥咎;道之而弗言,爾為不恭。」朕將用此考察 在位所以事君之實,明黜陟焉。臣以駑下之材,自仁 宗皇帝時蒙擢在侍從,服事三朝,恩隆德厚,隕身喪 元,不足為報。雖訪問所不及,猶將披肝瀝膽,以效其 區區之忠,況聖意采納之勤,督責之嚴,諄諄如此。臣 敢營私避怨,匿情愛己,不為陛下別白當今之切務, 庶幾少補萬分之一耶?臣聞為政有體,治事有要,自 古聖帝明王垂拱無為而天下大治者,凡用此道也。 何謂「為政有體?」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上下相維,內外 相制,若網之有綱,絲之有紀。故《詩》云:「勉勉我王,綱紀
四方。」又云:「愷悌君子,四方之綱。」古之王者,設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綱紀其內,設方伯、州牧、卒正、連帥、屬長以綱紀其外,尊卑有序,若身之使 臂,臂之使指,莫不率從。此為政之體也。何謂治事有 要?夫人智有分而力有涯,以一人之智力,兼天下之 眾務,欲物物而知之,日亦不給矣。是故尊者治眾,卑 者治寡。治眾者事不得不約,治寡者事不得不詳。約 則舉其大,詳則盡其細,此自然之勢也。《益稷》曰:「元首 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言君明則能擇臣,臣良則 能治事也。又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言 君親細務,則臣不盡力,而事廢壞也。《立政》曰:「文王罔 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 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言文王擇有司而任之,其 餘皆不足知也。《康誥》曰:「庸庸祗祗,威威顯民」,言文王 用其可用,祗其可祗,刑其可刑,專明此道以示民也。 是故王者之職,在於量材任人,賞功罰罪而已。苟能 謹擇公卿牧伯而屬任之,「則其餘不待擇而精矣。謹 察公、卿、牧伯之賢愚善惡而進退誅賞之,則其餘不 待進退誅賞而治矣。然則王者所擇之人不為多,所 察之事不為煩,此治事之要也。」臣竊見陛下日出視 朝,繼以經席,將及日中,乃還宮禁。入宮之後,竊聞亦 不自閑省閱天下奏事群臣章疏,逮至昏夜,又御灼 火,研味經「史,博覽群書,雖中宗、高宗之不敢荒寧,文 王日昃不暇食,臣以為不能及也。然自踐祚以來,孜 孜求治,於今三年,而功業未著者,殆未得其體要故 也。」祖宗創業垂統,為後世法,內則設中書、樞密院、御 史臺、三司、審官、審刑等在京諸司,外則設轉運使、知 州、知縣等眾官,以相統御,上下有敘,此所謂綱紀者 也。今陛下好使大臣奪小臣之事,小臣侵大臣之職, 是以大臣解體,不肯竭忠,小臣諉上,不肯盡力,此百 官所以弛廢,而萬事所以隳頹者也。而陛下方用為 致治之本,此臣之所大惑也。臣微賤,不得盡知朝廷 之事,且以耳目所接,近日數事,臣所知者言之,其餘 陛下可以類求也。昔漢文帝問陳平:天下一歲決獄 及錢穀出入幾何?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 穀責治粟內史。」必也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此乃宰 相事也。若平者,可謂能知治體矣。今之兩府,皆古宰 相之任也。中書主文,樞密主武。若乃百官之長非其 人,刑賞大政失其宜,此兩府之責也。至於錢穀之不 充,條例之不當,此三司之事也。陛下苟能精選曉知 錢穀、憂公忘私之人,以為三司使、副、判官、諸路轉運 使,各使久其任,以盡其能,有功則進,無功則退,名不 能亂實,偽不能亂真,安民勿擾,使之自富,處之有道, 用之有節,何患財利之不豐哉!今乃使兩府大臣悉 取三司條例,別置一局,聚文士數人,與之謀議改更 「制置,三司皆不與聞。臣恐所改更者未必勝於其舊, 而徒紛亂祖宗成法。考古則不合,適今則非宜,吏緣 為奸,農桑失業,數年之後,府庫耗竭於上,百姓愁困 於下,眾心離駭,將不復振矣。且兩府於天下之事無 所不總,若百官之職皆使兩府治之,則在上者不勝 其勞,而在下者為無所用矣。又,監牧使主養馬,四園 苑主課利,今乃使監牧使不屬群牧司,四園苑不屬 三司、提舉司,則在下者各得專權自恣,而在上者為 無所用矣。陛下方欲納天下於大治,而使百官在上 者不委其下,在下者不稟其上,能為治乎?若此之類 者,竊恐未得其體也。凡天下之事,在一縣者當委知 縣,在一州者當委知州,在一路者當委之轉運使,在 邊鄙者當委之將帥,然後事乃可集。」何則?久在其位, 識其人情,知其物宜,賞罰之權,足以休戚所部之人, 使之信服故也。今朝廷每有一事,不委之將帥、監司、 守宰,使之自為方略,責以成效,而施其刑賞。常好別 遣使者,銜命奔走,旁午於道,所至徒有煩擾之弊,而 於事「未必有益,不若勿遣之為愈也。」夫事之利害,吏 之能否,皆非使者所能素知,臨事詢采於人,所詢者 或遇公明忠信之人,猶僅能得其一二,或遇私闇奸 險之人,是非為之倒置矣。此二者交集於前,而使者 不能猝辨也,是以往往害事而少能為益,非將帥、監 司、守宰皆賢,而使者皆愚也。累歲之講求,「與一朝之 議論,積久之采察與目前之毀譽,精粗祥略,其勢不 同故也。其有居官累歲而不知利害,臨人積久而不 知能否,或雖知利害而不能變更,雖知能否而不能 黜陟,此乃愚昧私曲之人,朝廷當察而去之,更擇賢 者以代其位,不當數遣使者擾亂其間,使不得行其 職業也。」又庸人之情,苟策非己出,則媢疾沮壞,惟恐 其成。官吏若是者十常五六,借使使者所規畫,曲盡 其宜,在彼之日,當其職之人已怏怏不悅,不肯同心 以助其謀,協力以成其事,曰:「朝廷自遣專使治之,我 何敢與知?」及返命之日,彼必敗之於後,曰:「使者既謀 而授我」,我今竭力而成之,功悉歸於首謀之人,我何 有哉?此所以謂不若毋遣使者,而屬任當職之人為 愈也。夫使者所以通遠邇之情,固不可無。今之轉運 使,即古使者之任,苟得人而委之,賢於蹔遣使者遠矣。若監司自為奸慝貪縱,或有所隱蔽欺罔,或為部 內之人所訟,或所謀畫之事未得其宜。朝廷欲察其 罪惡,審其虛實,判其曲直,決其是非,然後別遣使者 按之。若察得其實,監司有罪則當刑,不才則當廢,豈 有但已者也?今每有一事,朝廷輒自京師遣使者往 治之,是在外之官皆無所用也。使者既代之治事,而 當職之人亦無所刑,無所廢,是只使拱手旁觀、偷安 竊祿者矣。若此之類,臣竊恐似未得其體也。今朝廷 之士,左右之臣,皆曰「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己」,太平 之功,可指日而致。臣愚竊獨以為未也。臣聞古之聖 帝明王,聞人之言則能識其是非,故謂之聰;觀人之 行則能察其邪正,故謂之明。是非既辨,邪正既分,奸 不能惑,佞不能移,故謂之剛。取是而捨非,誅邪而用 正,確然無所疑,故謂之斷。誅一不善而天下不善者 皆懼,故謂之威;賞一有功,而天下有功者皆喜,故謂 之「福。」今陛下聰明剛斷,則誠體之矣;欲收威福之柄, 則誠有其志矣。然於所以為之之道,尚或有所未盡, 故臣以為太平之功,未可期也。夫帝王之道,當務其 遠者大者,而略其近者小者。國之大事,當與公卿議 之,而不當使小臣參之;四方之事,當委牧伯察之,而 不當使左右覘之。儻公卿牧伯尚不能擇賢者而任 之小臣,左右獨能得賢者而使之乎?若苟為不賢,則 險詖私謁,無不為已。今陛下好於禁中出手詔,指揮 外事非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糾劾,或非次遷官,或無 故廢罷,外人疑駭,不知所從。此豈非朝廷之士,左右 之臣,所謂「聰明剛斷,威福在己」者耶?陛下聞其言而 信之,臣竊以為過矣。夫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糾劾,或 謂之賢者而不賢,謂之有罪而無罪,皆有跡可見,責 有所歸,故不敢大為欺罔。若奸臣密白陛下,令陛下 自為聖意以行之,則威福集於私門,而怨謗歸於陛 下矣,安得謂之威福在陛下耶?且陛下向時中詔所 指揮者,率非大事,至「於兩禁美官、邊藩將帥、省府職 任、諸路監司,此皆眾人之所希求,治亂之所繫屬。當 除授之際,竊恐未必一一出聖志也。若乃奸邪貪猥 之人,陛下所明知而黜去者,或更改官而升資,或不 久復進用,然則威福之柄,果不在陛下,而陛下偶未 之思也。以此觀之,面譽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己,太 平可立致者,非愚則諛,不可不察也。陛下必欲威福 在己,曷若謹擇公卿大臣明正忠信者留之,愚昧阿 私者去之?在位者既皆得其人矣,然後凡舉一事,則 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言其志。陛下清心平慮,擇其是 者而行之,非者不能復奪也。凡除一官,亦與之公議 於朝,使各舉所知。陛下清心平慮,擇其賢者而用之, 不肖者不能復爭也。」如此,則謀者、舉者雖在公卿大 臣,而行之用之,皆在陛下,安得謂之「威福不在己耶?」 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臣竊恐似未得其要也。夫 三人群居,無所統一,不散則亂,是故立君以司牧之。 群臣百姓,勢均力敵,不能相治,故從人君決之。人君 者,苟不為決,從誰決之乎?夫人心不同,如其面焉。國 家凡舉一事,朝野之人必或以為是,或以為非;凡用 一人,必或以為賢,或以為不肖。此固人情之常,自古 而然,不足怪也。要在人主審其是非,取是而捨非則 安榮;取非而捨是則危辱,此乃安榮危辱之所以分 也。是以聖王重之,故博謀群臣,下及庶人,然而終決 之者,要在人君也。古人有言曰:謀之在多,斷之在獨。 謀之多故可以觀利害之極致,斷之獨故可以定天 下之是非。若知謀而不知斷,則群下人人各欲逞其 私志,斯衰亂之政也。《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發言 盈庭,誰敢執其咎?」如匪行邁謀,是用不得於道。哀哉 為猷,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經。維邇言是聽,維「邇言 是爭。如彼築室於道謀,是用不潰於成。」此言周室之 臣不知先王之道,務爭近小之事,人君不能定其可 否,而事終無成也。漢世國家有大典禮、大政令、大刑 獄、大征伐,必下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議。其議者,固不 能一心,有參差不齊者矣。於是天子稱制決之,曰:「丞 相議是。」或曰「廷尉當是。」而群下厭然,無有不服者矣。 今陛下聽群臣各盡其情以議事,此誠善矣。然終不 肯以聖志裁決,遂使群臣有尚勝者,以巧文相攻,辯 口相擠,至於再,至於三,互相反覆,無有限極。臣愚深 恐虧朝廷之政體,損陛下之明德,流聞四方,非嘉事 也。夫天下之事有難決者,以先王之道揆之,若權衡 之於輕重,規矩「之於方圓,錙銖毫忽,不可欺矣。是以 人君務明先王之道,而不習律令,知根本既植則枝 葉必茂故也。近者登州婦人阿雲謀殺其夫,重傷垂 死,情無可愍,在理甚明,已傷不首,於法無疑,中材之 吏,皆能立斷。」事已,經審刑院、大理寺、刑部斷為死罪。 而前知登州許遵文過飾非,妄為巧說,朝廷命兩制 「定奪者再,命兩府定奪者再,敕出而復收者一,收而 復出者一,爭論縱橫,至今未定。」夫以田舍一婦,有罪 在於四海之廣,萬機之眾,其事之細,何啻秋毫之末? 朝廷欲斷其獄,委一法吏足矣。今乃紛紜至此,設更有可疑之事大於此者,將何以決之?夫執條據例者, 有司之職也;原情制義者,君相之事「也。分爭辨訟,非 禮不決,禮之所去,刑之所取也。阿雲之事,陛下試以 禮觀之,豈難決之獄哉?彼謀殺為一事為二事,謀為 所因,不為所因」,此苛察繳繞之論,乃文法俗吏之所 事,豈明君賢相所當留意耶?今議論歲餘而後成法, 終於棄百代之常典,悖三綱之大義,使良善無告,奸 凶得志,豈非徇其枝葉而忘其本根之所致耶?若此 之類,臣竊恐似未得其要也。此皆眾人之所私議,竊 歎而莫敢明言者。臣以獨受恩深重,不顧斧鉞,為陛 下言之,惟聖明裁察。臣光昧死再拜以聞。
決壅蔽 蘇軾
[编辑]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 無冤,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 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遠方之賤 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 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苛 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 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 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 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 眾,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脈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 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 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今也不 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 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 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 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 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 非金錢無以行之。昔者漢、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 不密,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繩天下,故小人以 無法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舉天下惟法 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 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奸。 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 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 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 四方之賓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纖悉,莫不 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 猛,猛曰:「速裝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關郡縣,皆已被 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於纖悉,莫「不皆然。苻 堅以兵強國富,垂及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 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弊有二而已。 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 而厲精。省事莫如任人,厲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 謂至繁,天下之事,關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眾, 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於百官,而中書聽其 治要;郡縣錢幣,制於轉運使,而三司受其會計。此宜 若不至於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 與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於 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 任人。」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苟少安焉 而至於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 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歲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 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 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於私第。宰相日昃而不 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 則纖悉隱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於先王,而 議者不稱王季之宴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 日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 日「厲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思治論 前人
[编辑]「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 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 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 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識謀慮不若 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 罪在於不立也,苟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 「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宮室禱祠之役興, 錢幣鹽茶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 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 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 淵之役,北方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 西羌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 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 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 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 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壤,而言者無所勸,不肖 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 以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 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 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 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 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眾人以為是汗漫而 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 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 政於子產,子產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 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產以 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 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宮室也,必 先料其財資之豐約,以制宮室之大小。既內決於心, 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室 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 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 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 成。既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 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 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 治刑獄,而聚斂之臣則以財貨為急,民不知其所適 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 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 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 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 不先定也。用舍係于好惡,而廢興決於眾寡。故萬全 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 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 效。此猶適千里不齎糧,而假丏于塗;人治病不知其 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于一物之中,欲三 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于數 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 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 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 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復也。舅犯之在晉,范蠡 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不可。 及以其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 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 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 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 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內, 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 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 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 事,而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 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 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 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 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劍者,聚天下之 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劍天下莫敵也。劍成而 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 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 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而不可成之狀常 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 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遠者,彼獨何術也?且 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 國之說,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 以為同,聯六姓之疏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陰侯 請於高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 之糧道,而西會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 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 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之國功,如此其疏也。然而 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已 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 所得為之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 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 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 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 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說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 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於謀 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 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 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 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 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眾 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 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 莫或非之,事未成而眾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 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乘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 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事不可以 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眾。從眾者,非從眾多之口, 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眾也。眾多之口,非果眾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說者 也。於吾為眾,於天下為寡,彼眾之所不言而同然者, 眾多之口舉不樂也。以眾多之口所不樂,而棄眾之 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眾矣。古之人常 以從眾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眾失之。不 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 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眾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 《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十年矣,而天下未嘗有 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 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恤矣。故為之 說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強。」苟知此三者,非 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君術策 蘇轍
[编辑]臣聞「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天下 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 縱橫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當此之時,其上之人 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然及其為變, 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 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 「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其狀如長江大 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 洩,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隄防,包陵谷,汗漫而 無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導之,則其勢不至 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洩之,則 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 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觀其激 作相蹙,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未至於大懼,不能徐 洩其怒,是以遂至橫流於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 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默默 以為忠信。忠臣義士之氣,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 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 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從而群和之,直言忤世而 不顧,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從事於此 矣,然天下猶有所不從其餘風故俗猶眾而未去,相 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 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蓋天下之勢已少激矣, 而上「之人不從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 其忿而自決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 從之,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 者,將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踴不顧而 力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橫潰而不可救。 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密、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 本以矯拂世俗之弊,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別天下之 邪正,以決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而自決之,而天 下遂以大亂。」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 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 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悅豫,而 不暇及於為變。苟其瀦畜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 百怪皆將悖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故夫 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
天下為一家賦 呂大鈞
[编辑]古之所謂天下為一家者,盡日月所照以度地,極舟 車所至以畫疆,以八荒之際為蕃衛,以九州之限為 垣牆,列國則群子之舍,王畿則主人之堂。凡民之賢 而不可遠者,皆我之父兄保傅;愚而不可棄者,皆我 之幼稚《獲臧》。理其財,乃上所以養下之分,責之事,乃 下所以事上之常。渾渾然一尊百長以斟酌其教令, 「萬卑千幼以奉承其紀綱;貿遷有無而不知彼我之 實;損益上下,而不辨公私之藏。」大矣哉!外無異人,旁 無四鄰,無寇賊可禦,無閭里可親。一人之生,喜如似 續之慶;一人之死,哀若功緦之倫。「一人作非,不可不 愧,亦我族之醜;一人失所,不可不閔,亦吾家之貧。」尊 賢下不肖,則父教之義;嘉善矜不能,「則母鞠之仁;朝 覲會同,則幼者之定省承稟;巡守聘問,則長者之教 督撫存。」嗚呼!周德既衰,斯道斯屈,析為十二,并為六 七,勢不相統,亂從而出。忘祖考之訓,則劫奪其屢盟 之時;輕骨肉之命,則戰死於爭城之日。曲防遏糴以 幸其災;縱諜用間以乘其失。乖暌有甚於鬩牆,鬥狠 不離於同室。迨至秦政,以強自吞;推所不愛,以殘自 昏。斧斤親刃其九族,塗炭自隳其一門。興阡陌而廢 井田,則委貨財於盜賊之手;置郡縣而罷封建,則託 婦子於羈旅之屯。貧富不均,幾臣僕其昆弟;苟簡不 肖,皆土苴其子孫。自漢以來,終亦不復。雖有王侯而 不得輒預其政,雖有守令而不得久安其祿。譬之錦 衣玉食,縱無所用之子;雕車良馬,委不善馭之僕。門 庭雖存,亦何足以統制;閨門無法,則何緣而雍睦?豪 強日橫,而略無鞭扑之制;單弱日困,而不識襁褓之 鞠。豈天理之固然,實人謀之不足。嘗聞之,治亂有數, 廢興有主。昔既有離,則今必有合;彼既可廢,則我亦 可舉。惟盛德之難偶,故曠時而未睹,豈有「待於吾君, 將一還於治古
議治勢疏 葉適
[编辑]欲治天下而不見其勢,天下不可治矣。昔之論治天 下者,以為三代之時,其君各有所尚。夏之忠,商之質, 周之文,數百年而不變。其後周之失弱,秦之失強,故 忠、質、文相代,若循環而無窮。而或又曰:「弱之失在於 惠也,則莫若濟之以威;強之失在於威也,則莫若反 之以惠。惠出於賞,威正於刑,故賞不至於濫而無所 勸,刑不至於玩而無所懼」,蓋其意以為治天下之勢, 無出於此矣。夫一弛一張者,弓也,而羿之能不與焉; 虛而欹、滿而覆者,器也,而倕之巧不與焉。故三代非 忠質文之尚,而周、秦無強弱之失。治天下者姑舍是 乎?古之人君,若堯、舜、禹、湯、文、武,漢之高祖、光武、唐之 太宗,此其人皆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雖其功德有 厚薄,治效有淺深,而要以為天下之勢,在己不在物。 夫在己不在物,則天下之事,惟其所為,而莫或制。其 後道水土,通山澤,作舟車,剡兵刃,立天地之道,而列 仁義禮樂刑罰慶賞,以紀綱天下之民。至於賓餞日 月,秩序寒暑,而禽獸草木之類,不能逃於運化之外。 此皆上世之所未有,「而聖人自為之者也。及其後世, 天下之勢,在物而不在己,故其勢之至也,湯湯然而 莫能遏」,反舉人君威福之柄以佐其鋒,至其去也不 能止,而隨之以亡。夫不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而用 區區之刑賞以就天下之勢,而求安其身者,臣未見 其可也。蓋天下之勢,有在於外戚者矣。呂、霍、上官非 不可以監也,而王氏卒以亡漢,有在於權臣者矣。漢 之曹氏,魏之司馬氏,至於江南之齊、梁,皆親見其篡 奪之禍,習以其天下與人而不怪。而其甚也,宦官之 微,匹夫之奮呼,士卒之擅命,而天下之勢無不在焉。 若夫西晉之傾覆,此其患特起於公卿子弟、里巷書 生,游談聚論,沈湎蕩泆而已,而天地為之「分裂者數 十世。」嗚呼!勢在天下,而人君以其身求容,猶豫反側 而不能以自定,其或在於宦官,或在於士卒,而舉威 福之柄以盡寄之者,此甚可歎也。臣嘗怪唐末、五代 之衰,皆以列校之卑易,置人主如反掌之易。而周世 宗一日臨大位,北威契丹,南伏李璟,法度修舉,文武 並用。太祖皇帝踐祚,十年「之間,不耀兵甲,俘取僭偽 之君,若拾遺,而天下為一身致太平,為子孫萬世之 計。向之衰敗圮缺者二百餘年,英武之君,忠智之臣, 圖回收拾,不能什一,而孱王幼主,俯首服從,相顧憤 發,以至流涕痛哭,莫敢誰何者,一朝翕然皆在擬握 之內,何其速也!」此無他,能以其身為天下之勢,則天 下之勢亦環向而從己,其必然而無疑者矣。且「均是 人也,而何以相使?均是好惡利欲也,而何以相治?智 者豈不能自謀?勇者豈不能自衛?一人刑而天下何 必畏,一人賞而天下何必慕?而刑賞生殺,豈以吾能 為之,而足以制天下者?」雖然,鳥高飛于重雲之上,魚 深游於潛淵之下,而皆不免有鼎俎之憂,天下之人 所以奔走後先、維附聯絡而不敢自棄者,誠以勢之 所在也。故夫勢者,天下之至神也。合則治,亂則離,張 則盛,弛則衰,續則存,絕則亡。臣嘗考之載籍,自有天 地以來,其合離、張弛、絕續之變,凡幾見矣。知其勢而 以一身為之,此治天下之大原也。
玉燭賦 元張天與
[编辑]「聖元。天地其道德,日月其光華。既和而明,既靖而嘉, 四時氣協,玉邪燭邪?」予乃從之,北游于元水之上,相 與觀光于國家。道遇老人,扶杖而觀德化者,迎謂予 曰:「子知所謂玉燭之義乎?」予曰:「揭玉燭之名于書者, 非《尸子》之辭歟?著玉燭之美于頌者,非《新羅》之詩歟? 蓋四氣和為玉燭,非義主于四時歟?」老人莞爾而笑 曰:「子知四時所以為玉燭之效矣,亦知君德所以為 玉燭者歟?請與子略陳之。自有天地,即有此玉燭矣, 為萬世開太平。非玉之玉兮,純和粹精,不琱琢而盡 美兮,渾然天成;非燭之燭兮,光輝昭明,不火傳而無 窮兮,洞照群盲。道而匪器兮,神而匪形,合明和之二 德為一德兮,是以有玉燭之名。蓋夫」玉燭之在天地 古今兮,得之則和順而光霽,失之則乖戾而晦冥。昔 者伏羲得之,而人文宣朗兮,顥顥皇風。帝堯得之,而 四表光被兮,萬邦時雍。舜得之,為重華兮,文明溫恭。 湯得之,為丕顯兮,明德建中。文武得之為辟雍兮,致 明和之極功。雖皇王之時異兮,而玉燭之德同。是故 皇春熙熙兮,至治馨「香,東郊日出兮海隅蒼蒼,德與 氣潛兮恩從風翔,此春之玉燭兮,是為青陽。」「《南薰》解 慍兮正德厚生,離明當天兮穆穆迓衡,長養萬類兮 陽德方亨,此夏之玉燭兮,是為朱明。逮夫西昧,無不 照而朔幽無不明兮平秩平在之功成,華斂而實兮 元起于貞,此秋冬之玉燭兮,是為白藏之與元英。」故 吾聞「昔賢以人君德輝而謂之玉燭兮,誠以君德顯 而天下平。微贊化之妙用兮,其何以致天道順而四 時行哉!方今禮備樂和,海晏河清,天瑞宵降,地符曉 升。而子方且覽德輝,來帝京,其必歌《玉燭之頌》,以洗 《新羅》之陋習,而發治世之正聲乎!」乃稽首而為之頌曰:「天德上寧,溫如玉兮;天光下照,明如燭兮。」「《四序功 成知化育》兮。吾君之德,《吾民之福兮》。」
代陳治體疏 明鹿善繼
[编辑]為《因事感時、陳治體以杜亂萌》事:竊惟論治者貴識 體,體也者尚簡不尚煩,煩則褻而生擾;治明不治幽, 幽則急而售奸。臣新忝諫垣,叨巡視皇城之役,見聲 冤者之接踵也。聲徹仗下,狀出懷中,是何體哉?我太 祖之神聖,豈不欲使萬方情狀盡入耳目,而律禁越 愬。誠以治天下只論其大者,大體不褻,民志自定。雖 「有一二事之失平,不害為治;大體既失,而民易其上, 雖有一二事之得平,無救於亂。」故體也者,寧直儲神 以圖大實,為章分以鎮囂,願皇上重持之也。然而此 風初未經有,忽起於近日,豈無自哉?小人善意,彼見 皇上時憑單詞以格通國之議,而測皇上之所喜也; 喜則信姦為直;又見皇上偶主先入,以為一成之案, 而測皇上之所護也。護則有錯不認,遂爭以「投機」之 語,求據上游,而豈知皇上之原無成心哉?天下者,皇 上之天下也;是非者,天下之是非也。皇上原無成心, 而時有其跡。被糾者,身名各當自愛,共謂無可留之 理,而每藉溫旨以弛裝。拜疏者可否必有所歸,自謂 無不下之理,而間置苦口於高閣,使非目有所據,何 至堅有所持?至於道路傳聞,或進密疏,人心疑忖,能 遽釋乎?大要英明之主,厭雷同而伸「獨是」,然獨是,不 從人之多寡論,而從世之清濁論。公道混淆之世,小 人滿朝而有孤行一意者,此獨是也,魏、崔之日是也。 若公道大明之世,君子滿朝而有自行一路者,此非 獨是,乃獨非也,今日是也。論是於今日,政不在獨,則 聽言於今日,將焉用密?況密之為言,自何途以進哉? 宋真德秀以進賢退不肖責宰執、臺諫,而歸本於人 主大公至正之心。夫身為共主,豈甘明入偏私?顯拂 輿情,概繇密寄耳目。人主耳目,必有所寄。所寄者顯 是為治明明則宰執可信,臺諫可信,即間「有敗群,必 遭眾棄。所寄者密,是為治幽幽則宰執不可信,臺諫 不可信。惟近習可信,即間有小忠,必售大欺。」臣不暇 稽遠代,只取喻近年盜竊國命之魏璫,非以東廠用 事耶?聖明在御,萬不至此。而事既失體,必至售姦,願 皇上慎防之也。夫越愬,律所亟禁也,而今聲冤,何以 異窩訪,尤律所重誅也,而今密奏何以異?二者總傷 治體,而治幽之禍不止滋煩。或謂道路既有傳聞微 茫,無可質對,訟言於庭,且被妄言之名。然天下事固 有情可得于傳聞,而狀不可明指。人臣處此,與其避 忌不發,貽養姦之禍於天下,不若先為點破,任妄言 之禍於一身。何也?造端於密者,喜暗而畏明,一經點 破,心不無「驚,謀不無阻,則一人被妄言之罪而使朝 廷銷暗竊之姦,固甘之若飴也。臣義激憂切,言無避 忌,伏乞皇上勿好小察,務持大體,塞密告之門,杜暗 竊之漸,天下幸甚,臣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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