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學行典/第098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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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學行典

 第九十八卷目錄

 講學部總論二

  朱子大全集二答劉季章 答胡季履 答胡季隨 答傅子淵 答陳正己

   答李伯諫 答孫季和 答石應之 答諸葛誠之 答項平父

學行典第九十八卷

講學部總論二[编辑]

朱子大全集[编辑]

《答劉季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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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再啟。熹病愈甚,遇寒尤劇。如今日則全然轉動不 得,藥餌雖不敢廢,然未必能取效,姑復任之,無計可 為也。所喻已悉,但所謂語句偶爾而實卻不然者,只 此分疏,便是舊病未除,所謂「誠於中,形於外」,此又何 可諱耶?無疑之病,亦是如此。適答其書,說得頗痛快, 可試取觀,可見鄙意,此不復縷縷也。又謂病只在懶 惰者,亦只消得此一病,便是無藥可醫。人之所以懶 惰,只緣見此道理不透,所以一向提掇不起。若見得 道理分明,自住不得,豈容更有懶惰時節耶?所謂「此 外無難除之病」者,亦信未及,況自以為無,則其有者 將至矣。便敢如此斷置,竊恐所以自省者亦太疏耳。 又謂海內善類,消磨摧落之後,所存無幾,此誠可歎。 若鄙意,則謂纔見消磨得去,此等人便不濟事。若使 真有所見,實有下工夫處,則便有鐵輪頂上轉旋,亦 如何動得它?《大學》定本,修換未畢,俟得之即寄去。王 晉輔好勸他莫管他人是非長短得失,且理會教自 家道理分明,是為急務。此事之外,不可使有毫髮雜 用心處也。然人要閑管,亦只是見理不透,無頓自己 身心處,所以如此。願更察此,有以深矯揉之,乃為佳 耳。年來頓覺衰憊殊甚,死期將至,而朋友閒未有大 可望者,令人憂懼,不知所以為懷。季章千萬勉旃,乃 所深望。

熹歲前得益公書,報「吳伯豐病瘡甚危。適得子約書, 乃聞其訃,深為傷痛。」近年朋友讀書講學如此君者, 絕不易得,此為可惜,不但交遊之私情也。聞後事深 荷老兄與無疑周全之,足見朋友之義。

熹今春大病,幾不能起,今幸小康,然尚未能平步也。 初意若得未死,且當屏棄書冊,虛心待盡。今又覺不 能頓爾捐去,亦苦頭緒太多,不是老年活計,徐當以 漸節減也。益公清健可喜。近答其書,論《范文正公墓 碑》事,以病草草。今始能究其說,然自覺語言有過當 處,不知能不相怪否也?伯豐初亦不知其能自植立 如此。但見其於講論辨得下功,剖析通貫,非一時諸 人所及,心固期以遠到,不謂乃止於此,殊可痛惜。今 承來喻,又得聞其後來所守之堅,此尢不易。吾道不 幸遽失此人,餘子紛紛,纔有毛髮利害,便倉皇失措, 進退無門,亦何足為軒輊耶!疾少閒,亦可漸理舊聞, 向前進步否?博文約禮,不可偏廢,雖孔子之教,顏氏 之學,不過是此二事。更惟勉旃,乃所深望也。

《答胡季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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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雖幸一見,然忽忽於今已二十餘年矣。時於朋 友閒得窺佳句,足以見所存之一二,顧未得會面為 歉耳。今承惠問,荷意良勤。區區每患世衰道微,士不 知學,其溺於卑陋者固無足言;其有志於高遠者,又 或騖於虛名,而不求古人為己之實,是以所求於人 者甚重,而所以自任者甚輕。每念聖人「樂取諸人以 為善」之意,意其必有非苟然者,恨不得與賢者共詳 之也。季隨明敏,朋友中少見其比。自惟衰惰,豈足以 副其遠來之意,然亦不敢虛也。歸日當相與講之,有 所未安,卻望見告,得以反復為幸。昆仲家學門庭非 它人比,而區區所望,又特在於其實,而不在於名。願 有以深察此意也。

《答胡季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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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中議論,大略有三種病:一是高,二是遠,三是煩碎。 以此之故,都離卻本文,說來說去,都不記得,元是說 甚底。但能放低著實,依本分、依次序做工夫,久久自 當去此病也。

《南軒集》誤字已為檢勘,今卻附還。其閒空字,向來固 已直書,尤延之見之,以為無益而賈怨,不若刊去,今 亦不必補,後人讀之,自然默喻也。但序文後段,若刪 去,即不成文字。兼此書誤本之傳,不但書坊而已,黃 州印本亦多有舊來文字,不唯無益,而反為累。若不 如此說破,將來必起學者之疑。故區區特詳言之,其 意極為懇到,不知何所惡而欲去之耶?且世之所貴 乎南軒之文者,以其發明義理之精,而非以其文詞之富也。今乃不問其得失是非,而惟務多取,又欲刪 去《序》文緊切意思,竊恐未免乎世俗之見,而非南軒 所以望乎後學之意。試更思之,若必欲盡收其文,則 此《序》意不相當,自不必用。須別作一序,以破此《序》之 說,乃可耳。若改而用之,非惟熹以為不然,南軒有靈, 亦必憤歎於泉下也。久不聞講論之益,深以懷想前 日諸賢相繼逝去,後來未有接續,所望於季隨,實不 勝其勤懇。今觀此事,竊疑其用力之不篤也。更願勉 旃,以副所望,千萬!千萬!至扣!至扣!

元善書說與子靜相見甚款,不知其說如何?大抵「欲 速好徑」是今日學者大病。向來所講,近覺亦未免此。 以身驗之,乃知伊、洛拈出「敬」字,真是學問始終日用 親切之妙。近與朋友商量,不若只於此處用力,而讀 書窮理以發揮之,真到聖賢究竟地位,亦不出此坦 然平白,不須妄意思想頓悟懸絕處,徒使人顛狂粗 率。而於日用常行之處。反不得其所安也。不審別後 所見如何。幸試以此思之。似差平易悠久也。

「熹衰病之餘,幸安祠祿,誤恩起廢,非所克堪。已力懇 辭,未知可得與否?」自度尪殘,決是不堪繁劇,又況蹤 跡孤危,恐亦無以行其職業。後日別致紛紛,又如衡 陽轉動,不得出門一步,更須審處也。但今年病軀,衰 瘁殊甚,秋中又有哭女之悲,轉覺不可支吾矣。目昏, 不能多看文字,閑中卻覺看得道理分明。向來諸書, 隨時修改,似亦有長進處,恨相去遠,不得朝夕討論 也。《易》書刊行者,只是編出象數,大略向亦以一本浼 叔綱,計必見之。今乃聞其有亡奴之厄,計此必亦已 失去矣。別往一本,并《南軒集》,幸收之也。所喻克己之 學,此意甚佳。但云藉此排之,似是未得用功要領處。 近讀《知言》,有問「以放心求心」者,嘗欲別下一語云:「放 而知求」,則此心不為放矣。此處閒不容息,如夫子所 言「克己復禮」工夫要切處,亦在「為仁由己」一句也,豈 藉外以求之哉!「性其情」,乃王輔嗣語,而伊洛用之,亦 曰:「以性之理,節其情,而不縱之於流動之域耳。」以意 逆志,而不以詞害焉,似亦無甚害也。「不遷怒」,當如二 先生說,無可疑者。「不《貳過》」亦唯程張得之,而橫渠所 謂「歉於己者,不使萌於再語。」尢!精約也。宋漕所委記 文,屢欲為之,而夏秋以來,一向為女子,病勢驚人,不 得措詞。兼觀其所喻,為教者不過舉子事業,亦有難 措詞者,故因循至此。今病方小愈,未堪思慮,勢當少 須後也。因邵武便草草布此,復託象之致之。目昏,未 能它及。惟以時「進德自愛」為禱。大抵為學不厭卑近。 愈卑愈近。則工夫愈實。而所得愈高遠。此不可不察 也。

閑中時有朋友遠來講學,其閒亦有一二可告語者。 此道之傳,庶幾未至斷絕。獨恨相望之遠,不獲聚首 盡情極論,以求真是之歸,尚此恨恨耳。君舉先未相 識,近復得書,其徒亦有來此者,折其議論,多所未安。 最是不務切己,惡行直道,尢為大害。不知講論之閒, 頗亦及此否?王氏《中說》,最是渠輩所尊信依倣以為 眼目者,不知所論者云何?「《復》《艮》」之說,則程子已盡之, 不知別有何疑,因書須詳及之。可下語也。

前書諸喻,讀之惘然。季隨學有家傳,又從南軒之久, 何故於此等處尚更有疑?向見意思大段寬緩,而讀 書不務精熟,常疑久遠無入頭處,必為浮說所動,今 乃果然。《艮》《復》之義,正當思惟,方見親切,別紙諸疑,正 當解釋,方得分明。今乃曰「才涉思惟,便不親切」,又云: 「非不能以意解釋,但不欲杜撰耳。」不知卻要如何下 工夫耶?夫子言「學而不思則罔」,《中庸》博學、審問、慎思、 「明辨」,聖賢遺訓,明白如此,豈可舍之而徇彼自欺之 浮說耶?來書譏項平父出入師友之閒,不為不久而 無所得,愚亦恐賢者之不見其睫也。日月逝矣,歲不 我與,願深省察。且將《大學》《論語》《孟子》《中庸》《近思》等書 子細玩味,逐句逐字,不可放過,久之須見頭緒,不可 為人所誑,虛度光陰也。荊門《皇極說》曾見之否?試更 熟讀《洪範》此一條,詳解釋其文義,看是如此否?君舉 奏對,上問以讀書之法,不知其對云何也。

學者問曰:「《延平先生語錄》有曰:『大抵學者多為私欲所分,故用力不精,不見其效。若欲進步,須打斷諸路頭,靜坐默識,使其泥滓漸漸消去』。」 又云:「靜坐時收拾將來,看是如何,便如此,就偏處著理會。」 又云:「學者未袪處,只求諸心思索有窒礙處,及於日用動靜之閒有咈戾處,便於此致思,求其所以然者。」 又云:「大凡只於微處充擴之,方見礙者大爾。」 又引《上蔡語》云:「凡事必有根,必須有用處尋討要用處,將來斬斷便沒事。」 此語可時時經心。又云:「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時作何氣象,不惟於進學有功。」

「兼,亦是養心之要。」 觀此數說,真是聖賢用功緊要處。但其閒有一段云:「學者之病,在於未有灑然冰釋凍解處。縱有力持守,不過只是苟免顯然尢悔而已,恐不足道也。」 竊恐所謂灑然冰釋凍解處,必於理皆透徹,而所知極其精妙,方能爾也。學者既未能爾,又不可以急迫求之,只得且持守優柔厭飫,以俟其自得。「如能顯然免於尢悔,其功力亦可進矣。若直以為不足道,恐太甚也。」 大時答曰:「『所謂灑然冰釋凍解』,只是通透灑落之意。學者須常令胸中通透灑落,則讀書為學,皆通透灑落,而道理易進,持守亦有味矣。若但能苟免顯然悔尢,則途之人亦能之,誠不足為學者道也。且其能苟免顯然悔尢,則胸中」 之所潛藏隱伏者固不為少,而亦不足以言學矣。

此一條,嘗以示諸朋友。有輔漢卿者,下語云:「灑然冰 解凍釋。」是工夫到後,疑情剝落,知無不至處。知至則 意誠,而自無私欲之萌,不但無形顯之過而已。若只 是用意持守,著力遏捺,苟免顯然悔尢,則隱微之中 何事不有!然亦豈能持久哉?意懈力弛,則橫放四出 矣。今曰:「學者須常令胸中通透灑落」,恐非延平先生 「本意。」此說甚善。大抵此箇地位,乃是見識分明,涵養 純熟之效,須從真實積累功用中來,不是一旦牽彊 著力做得。今湖南學者所云「不可以急迫求之,只得 且持守優柔厭飫,而俟其有得,未為不是,但欠窮理 一節工夫耳。」答者乃云:「學者須常令胸中通透灑落, 卻是不原其本,而彊欲做此模樣。殊」不知通透灑落, 如何令得?纔有一毫「令之」之心,則終身只是作意助 長,欺己欺人,永不能到得灑然地位矣。

學者問曰:「《遺書》曰:『須是大其心,使開闊。譬如為九層之臺,須大做根腳方得。恐大其心胸時,卻無收斂縝密底意思,則如何大時』?」 答曰:「心目不可不開闊,工夫不可不縝密。」

答:「語無病,然不知如何也得開闊。」

學者問曰:「《遺書》曰:『執事須是敬,又不可矜持太過』。竊謂學者之於敬,常懼其放倒,既未能從容到自然處,恐寧過於矜持,亦不妨也。」 大時答曰:「頃年劉仲本亦曾舉此條以為問,蓋嘗答之曰:『敬是治病之大藥,矜持是病之旁證。藥力既到,病勢既退,則旁證亦除矣』。」

敬是病之藥,矜持是病之旁證。此兩句文意,齟齬不 相照應。若以敬喻藥,則矜持乃是服藥過劑,反生他 病之證。原其所因,蓋為將此「敬」字別作一物,而又以 一心守之,故有此病。若知「敬」字只是自心自省,當體 便是,則自無病矣。

學者問曰:「《遺書》曰:『有諸中必形諸外,惟恐不直內,直內則外必方』。至論釋氏之學,則謂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之有也』,又似以敬義內外為兩事矣。竊謂釋氏之學,亦未有能敬以直內。若有此,則吾儒之所謂必有事焉者,自不容去之也。」 大時答曰:「前一段,其意之所重在『有諸中必形諸外上;後一段,其』」 意之所重,在「義以方外」 上。竊謂其「敬以直內」 上則有之,味「有之」 二字,則非遽許之以為與吾儒之學所謂敬者便可同日而語矣。

《遺書》說釋氏有直內無方外者,是游定夫所記,恐有 差誤。《東見錄》中別有一段說:「既無方外」,則其「直內」者 豈有是也?語意始圓,可細攷之,未可如此逞快,率然 批判也。

學者問曰:「《遺書》曰:『釋氏只曰止,安知止乎?釋氏無實,譬之以管窺天,只務直上去,惟見一偏。又卻有曰:『釋氏只到止處,無用處,無禮義』。竊謂既無實,惟見一偏,則其學皆憑虛鑿空,無依據矣,安可謂其到止處而責之以有用、有禮義乎』?」 大時答曰:「釋氏曰止,安知止乎?此以吾學之所謂止而論之也。禪學只到止處,無」 用處,無禮義。此「止」 字就其學之所謂「止」 而論之也。

答語「甚善。」

學者問曰:「《遺書》曰:『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彼所謂『識心見性是已,若『存心養性一段事則無矣。竊謂此一段事,釋氏固無之,然所謂識心見性,恐亦與孟子盡心知性不同。盡心者,物格知至,積習貫通,盡得此生生無窮之體,故知性之稟於天者,蓋無不具也。釋氏不立文字,一超直入,恐未能盡其心而知其性之全也』』』。」 大時答曰:「釋氏云『識心見性』,與孟子之『盡心知性』,固是不同。彼所謂『識心見性』之云,蓋亦就其學而言之爾。若『存心養性』一段,則無矣之云,所以甚言吾學與釋氏不同也。」

《遺書》所云,釋氏有「盡心知性,無存心養性」,亦恐記錄 者有誤。要之,釋氏只是恍惚之閒見得些心性影子, 卻不曾子細見得真實心性,所以都不見裏面許多 道理。政使有存養之功,亦只是存養得他所見底影 子,固不可謂之無所見,亦不可謂之不能養,但所見所養,非心性之真耳。

學者問曰:「《遺書》曰:『學者所貴聞道,若執經而問,但廣聞見而已』。竊謂執經而問,雖止於廣聞見而已,須精深究此而後道,田是而可得也。不然,恐未免於說空說悟之弊矣。」 大時答曰:「『『所謂學者所貴聞道,若執經而問,但廣聞見而已』。蓋為尋行數墨而無所發明者設。而來諭云:謂必須深究乎此,然後可以聞道』,則亦」 俱墮於一偏矣。

執經而問者知為己,則所以聞道者不外乎此。不然, 則雖《六經》皆通,亦但為廣聞見而已。問者似有此意, 然見得未分明,故說不出。答者之云,卻似無干涉也。

學者問曰:「《遺書》曰:『根本須先培壅,然後可立趨嚮』。竊謂學者必須先審其趨嚮,而後根本可培壅,不然,恐無入頭處。」 大時答曰:「必先培其根本,然後審其趨嚮,猶作室焉,必須先看基址,然後可定所向也。」

先立根本,後立趨嚮,即所謂「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 又云:「收得放心後,然後自能尋向上去。」亦此意也。

學者問曰:「《遺書》曰:『誠然後能敬』。未及誠時,須敬而後能誠。學者如何便能誠?恐不若專主於敬而後能誠也。」 大時答曰:「誠者,天之道也,而實然之理亦可以言誠;敬道之成,則聖人矣,而整齊嚴肅亦可以言敬。此兩事者,皆學者所當用力也。」

敬是竦然如有所畏之意,「誠」是真實無妄之名,意思 不同。「誠而後能敬」者,意誠而後心正也。「敬而後能誠」 者,意雖未誠而能常若有畏,則當不敢自欺而進於 誠矣。此程子之意也。問者略見此意,而不能達之於 言,答者卻答不著。

學者問曰:「《遺書》曰:『只外面有些罅隙便走了』。學者能日用閒常切操存,則可漸無此患矣。」 大時答曰:「其中充實,則其外無罅隙矣。」

「外面只有些罅隙,便走了。」此語分明不須注解,只要 時時將來提撕,便喚得主人翁常在常覺也。

學者問曰:「《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五峰有曰:『昧天性感物而動者,凡愚也』。向來朋友中有疑此說,謂靜必有動,然其動未有不感於物。所謂『性之欲者,恐指已發而不可無者為言。若以為人欲,則性中無此。五峰乃專以感物而動為言,昧天性而歸於凡愚』,何也?」 大時答曰:「按:本語云:『知天性感物而通者,聖人也;察天性感物而節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動者,凡愚也』。」 曰知、曰察、曰昧,其辨固了然矣。今既不察乎此,而反其語而言,乃以感物而動為昧天性者,失其旨矣。學者又曰:「曰知、曰察、曰昧,其辨固了然,但鄙意猶有未安者,感物而動爾。」 《樂記》曰:「止云『感物而動,性之欲也。初未嘗有聖人君子凡愚之分,通與節之說。今五峰乃云:『知天性感物而通者,聖人也;察天性感物而節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動者,凡愚也』。是不以感物而動為得也,更望垂誨』!」 大時答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者,性之欲也。物格知至,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 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於物也。人化於物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觀其下文明白如此,則知先賢之言為不可易矣。且味「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 兩句,亦有何好,而必欲舍其正意而曲為之說以主張之乎?程子云:「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天理具備,元」 無少欠,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何曾動來?因不動故言「寂然不動,感而遂通。」 天下便感,非自外來也。又曰:「『寂然不動,萬象森然已具,感而遂通』,感則只是自內感,不是外面將一箇物來感於此也。」 又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 ,此言人分上事。若論道,則萬理皆具,更不說感與未感。又曰:「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纔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則便自不出來也。」 以此四條之所論者而推之,益知先賢之言不可易,而所謂感物而動,性之欲者,不必曲為之說以主張之矣。湘山詩云:「聖人感物靜,所發無不正;眾人感物動,動與物欲競。」 殆亦與先賢之意相為表裏云爾。

此兩條,問者知其可疑不易見得如此,但見得未明, 不能發之於言耳。答者乃是不得其說而彊言之,故 其言粗橫而無理。想見其心亦必有自瞞不過處,只 得如此撐拄將去也。須知「感物而動者,聖愚之所同, 但眾人昧天性,故其動也流;賢人知天性,故其動也 節;聖人盡天性,故其動也無;事於節,而自無不當耳。」

「所喻」兩條,前書奉報已極詳悉,若能平心定氣,熟復 再三,必自曉然。今乃復有來書之喻,其言欲以灑落 為始學之事,而可以力致,皆不過如前書之說。至引 延平先生之言,則又析為兩段,而謂前段可以著力令其如此,則似全不曾看其所言之文理。所謂反覆 推究,待其融釋者,待字之意是如何,而自以己意橫 為之說也。大率講論文字,須且屏去私心,然後可以 詳攷文義,以求其理之所在。若不如此,而只欲以言 語取勝,則雖累千萬言,終身競辨,亦無由有歸著矣。 是乃徒為多事,而重得罪於聖人,何名為講學哉?故 熹不敢復為論說,以增前言之贅,但願且取前書子 細反復其閒所云「才有令之之心,即便終身不能得 灑落者。」此尢切至之論。蓋纔有此意,便不自然。其自 謂灑落者,乃是疏略放肆之異名耳。疊此兩三重病 痛,如何能到真實灑落地位耶?古語云:「反者道之動, 謙者德之柄,濁者清之路,昏久則昭明。」願察此語,不 要思想準擬融釋灑落底功效𢬵著,且做三五年辛 苦不快活底工夫,久遠須自有得力處,所謂先難而 後獲也。「灑落」兩字,本是黃太史語錄,來延平先生拈 出,亦是且要學者識箇深造自得底氣象,以自攷其 自得之淺深,不謂不一再傳,而其弊乃至於此。此古 之聖賢所以只教人下學處用力,至於此等,則未之 嘗言也。《樂記》知言之辨,前書亦已盡之。細看來書,似 已無可得說,但未肯放下此一團私意耳。如此,則「更 說甚講學,不如同流合汙,著衣喫飯,無所用心之省 事也。其餘諸說,未暇悉報,願且於此兩段,反覆自見 得從前錯處,然後徐而議之,則彼亦無難語者。幸早 報及也。」

「熹憂患侵凌,來日無幾,思與海內知文痛相切磨,以 求理義全體之至極,垂之來世,以繼聖賢傳付之望。 而離群索居,無由會合。如季隨者,尤所期重,而相去 甚遠,再見恐不可期,此可為深歎恨也。」先訓之嚴,後 人自不當置議論於其閒。但性之有無善惡,則當舍 此而別論之,乃無隱避之嫌,而得盡其是非之實耳。 「善惡」二字,便是天理人欲之實體,今謂性非人欲可 矣,由是而并謂性非天理,可乎?必曰「極言乎性之善 而不可名」,又曷若直謂之善而可名之,為甚易而實 是也。比來得書,似覺賢者於此未有實地之可據。日 月易得,深可憂懼。幸加精進之功,入細著實,子細推 研,庶幾有以自信,益光前烈,千萬至《望》。

《答傅子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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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諭所以取舍於前日之論者甚悉,率爾之言,固不 能保其無病,然道體規模,工夫節目,只是一理,是則 俱是,非則俱非,不容作兩種商量,去彼取此也。暇日 平心定氣,試一思之,或有以變化氣質而捄一偏之 弊,則於成己成物之際,未必無小補耳。

荊州云亡,忽忽歲晚,比又得青田教授陸兄之訃,吾 道不幸,乃至於此,每一思之,痛恨無窮。想平生師資 之義,尢不能為懷也。所示《江陵問答》,讀之敬夫之聲 容,恍若相接,悲愴之餘,警策多矣。但其閒尚有鄙意 所未安者,更容熟復,續奉報歸納也。大抵賢者勇於 進道而果於自信,未嘗虛心以觀聖賢師友之言,而 壹取決於胸臆,氣象言語,只似禪家張皇鬥怒,殊無 寬平正大、沈浸醲郁之意。荊州所謂有拈搥豎拂意 思者,可謂一言盡之。然左右初不領略,而渠亦無後 語,此愚所深恨也。德起得資友益書來,甚激昂。已報 之云,「更須講學封殖,不可專恃此矣。」

《答陳正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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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歲得呂東萊書,盛稱賢者之為人,以為十數年來 朋友中未始有也。以此心願一見而無從得。中閒聞 欲來訪,甚以為喜。不久乃聞遽遭閔凶,深為傷怛。顧 以未嘗通問,不欲遽修慰禮。今者辱書,荷意良厚。且 審秋辰殊暑,孝履多福,又以為慰。示諭為學大致及 別紙數條,皆已深悉。但區區於此,有不能無疑者。蓋 上為靈明之空見所持,而不得從事於「博學、篤志、切 問、近思」之實;下為俊傑之豪氣所動,而不暇用力於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之本。是以所論嘗有厭平實而 趨高妙。「道義而喜功名之心,其浮揚動俠之意,往 往發於詞氣之閒,絕不類聖門學者氣象。不知向來 伯恭亦嘗以是相規否也?」熹自年十四五時,即嘗有 志於此,中閒非不用力,而所見終未端的,其言雖或 誤中,要是想像億度。所幸內無空寂之誘,外無功利 之貪,全此顓愚,以至今日,反復舊聞而有得焉。乃知 明道先生所謂「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帖出來者,真 不妄也。「沖漠無朕」一段,恐未可輕議。若當此時,萬象 未具,即是上面一截無形無兆,後來被人引入塗轍 矣。賢者正作此見,何乃遽謂古今無人作此語耶?「敬 以直內」,《近思錄》注中別有一語,先生指意甚明。蓋雖 不以為無,然未嘗以為即與吾之所謂「敬以直」內者, 無毫髮之差也。許渤為人,不可知其詳。《語錄》中又有 一處說其人晨起問人寒暖加減,衣服加減,一定終 日不易,即是天資篤厚之人,容有不聞隔窗事者,非 必有寄寂之意,而欲其不聞也。況此條之下一本注云:「曷嘗有如此聖人?」則是先生蓋亦未之許也,但歎 美其純德,與世閒一種便儇狡「厲之人,氣象懸隔,亦 可尚耳。此等皆未可輕易立說,訕薄前人也。注疏之 學,卻不須如此主張。蘇子由議論自是一偏」之說,又 何足為準的也哉!董仲舒所立甚高,恐未易以世儒 詆之。今所深痛,正為不曾透得道義功利一重關耳。 若處置匈奴一節,遂使從來才智之士如婁敬、賈誼, 亦未免此。來諭於此予奪之閒。不能無高下其手者。 豈立意之偏而不自覺歟。近來浙中怪論𧔧起。令人 憂歎。不知伯恭若不死。見此以為如何也。

《答李伯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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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觀所論,大抵以釋氏為主,而於吾儒之說近於釋 者,取之異於釋者。在孔、孟則多方遷就以曲求其合, 伊、洛則無所忌憚而直斥其非。夫直斥其非者,固未 識其旨而然所取所合,亦竊取其似是而非者耳。故 語意之閒,不免走作,不得於言,而求諸心,則從初讀 孔、孟、伊、洛文字,止是資舉業,固無緣得其指歸,所以 敢謂聖學止於如此。至於後來學佛,乃是怕生死而 力究之,故陷溺深。從始至末,皆是利心,所謂差之毫 釐者,其在茲乎?然敢詆伊、洛而不敢非孔、孟者,直以 舉世尊之,而吾又身為儒者,故不敢耳。豈真知孔、孟 之可信而信之哉?是猶不敢顯然背畔,而毀冠裂冕, 拔本塞源之心已竊發矣。學者豈可使有此心萌於 胸中哉。

來書云:「於程氏雖未能望其堂奧,而已窺其藩籬矣。」 熹竊謂聖人道在《六經》,若日星之明,程氏之說見於 其書者亦詳矣,然若只將印行冊子從頭揭過,略曉 文義,便為得之,則當時門人弟子亦非全然鈍根無 轉智之人,豈不能如此領會?而孔門弟子之從其師, 厄窮饑餓,終其身而不敢去程氏之門,已仕者忘爵 祿,未仕者忘饑寒,此亦必有會矣。試將聖學做禪樣 看,日有孜孜竭才而進,竊恐更有事在,然後程氏藩 籬可得而議也。

來書,謂聖門以仁為要,而釋氏亦言正覺亦號能仁, 又引程氏之說為證。熹竊謂程氏之說,以釋氏窮幽 極微之論觀之,似未肯以為極至之論,但老兄與儒 者辨,不得不借其言為重耳。然儒者言仁之體則然, 至語其用則毫釐必察,故曰:「仁之實,事親是也。」又曰: 「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此體用所以一源,而顯微 所以無閒也。釋氏之云「正覺能仁」者。其論則高矣美 矣。然其本果安在乎。

來書引「天下歸仁」以證滅度眾生之說,熹竊謂恐相 似而不同。伊川先生曰:「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故曰 『天下歸仁』。」試用此意思之,毫髮不可差,差則入於異 學矣。

來書云:「『夫子語仁,以克己為要,佛氏論性以無心為 宗,而以龜山心不可無』之說為非。熹謂所謂己者對 物之稱,乃是私認為己,而就此起計較,生愛欲,故當 克之,克之而自復於禮,則仁矣。心乃本有之物,虛明 純一,貫徹感通,所以盡性體道,皆由於此。今以為妄 而欲去之,又自知其不可,而曰有真心存焉,則又是」 有心矣。如此,則無心之說,何必全是,而不言無心之 說,何必全非乎?若以無心為是,則克己乃是有心,無 心何以克己?若以克己為是,則請從事於斯而足矣, 又何必克己於此,而無心於彼?為此二本而枝其辭 也。

來書云:「輪回因果之說,造妖捏怪,以誑愚惑眾,故達 磨亦排斥之。」熹竊謂輪回因果之說乃佛說也,今以 佛為聖人而斥其言至於如此,則老兄非特叛孔子, 又謗佛矣。豈非知其說之有所窮也,而為是遁辭以 自解免哉?抑亦不得已於儒者而姑為此計以緩其 攻也。嗚呼!吾未見聖人立說以誑愚惑眾,而聖人之 徒倒戈以伐其師也。孰謂本末殊歸。首尾衡決。如是 而尚可以為道乎。

來書云:韓退之排佛而敬大顛,則亦未能真排佛也。 熹謂退之稱大顛頗聰明,識道理,能外形骸,以理自 勝,不為事物侵亂而已。其與《原道》所稱「以之為己則 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天下國家則無 所處而不當」者,果如何耶?

來書云:「形有死生,真性常在。」熹謂性無偽冒,不必言 真,未嘗不在,何必言在?蓋所謂性,即天地所以生物 之理,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者也,曷嘗不在,而豈有我之所能私乎?釋氏所云真 性,不知其與此同乎否耶?同乎此,則古人盡心以知 性知天,其學固有所為,非欲其死而常在也。苟異乎 此,而欲空妄心,見真性,惟恐其死而失之,非自私自 利而何?伊川之論,未易遽非,亦未易遽曉。他日於儒 學見得一箇規模,乃知其不我欺耳。

來書,謂伊川先生所云「內外不備」者為不然,蓋無有 能直內而不能方外者,此論甚當。據此正是熹所疑 處。若使釋氏果能敬以直內,則便能義以方外,便須有父子,有君臣,三綱五常闕一不可。今曰「能直內」矣, 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又豈數者之外別有所 謂義乎?以此而觀,伊川之語,可謂失之恕矣。然其意 不然,特老兄未之察耳。所謂「有直內」者,亦謂其有心 地一段工夫耳。但其用功卻有不同處,故其發有差, 他卻全不管著,此所以無方外之一節也。固是有根 株則必有枝葉,然五穀之根株,則生五穀之枝葉華 實而可食,稊稗之根株,則生稊稗之枝葉華實而不 可食,此則不同耳。參、朮以根株而愈疾,《鉤吻》以根株 而殺人,其所以殺人者,豈在根株之外而致其毒哉? 故明道先生又云:釋氏惟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 上達處豈有是也?元不相連屬,但有閒,斷非道也。此 可以見內外不備之意矣。

來書云:「以理為障者,特欲去其私意小智。」熹謂「認私 意小智作理字,正是不識理字。」來書又謂:上蔡云「佛 氏不肯就理者為非。」熹謂若不識理字,則此亦未易 以口舌爭也。他日解此,乃知所言之可笑耳。

來書云:「儒佛見處既無二理,其設教何異也?蓋儒教 本人事,釋教本生死,本人事故緩於見性,本生死故 急於見性。熹謂既謂之本,則此上無復有物矣。今既 二本,不知所同者何事,而所謂儒本人事緩見性者, 亦殊無理。三聖作《易》,首曰『乾元亨利貞』」;子思作《中庸》, 首曰「天命之謂性」,孔子言性與天道,而孟子道性善, 此為本於人事乎,本於天道乎,緩於性乎,急於性乎? 俗儒正坐不知天理之大,故為異說所迷,反謂聖賢 知人事而不知死生,豈不誤哉?聖賢教人,盡心以知 性,躬行以盡性,終始本末,自有次第,一皆本諸天理。 緩也緩不得,急也急不得,直是盡性至命,方是極則, 非如見性之說,一見之而遂已也。上蔡云:「釋氏之論 性。猶儒者之論心;釋氏之論心,猶儒者之論意。」此語 剖析極精。試思之如何。

來書云:「子貢之明達,性與天道,猶不與聞。」熹竊謂此 正癡人前說夢之過也。來書又謂:釋氏本死生,悟者 須徹底悟去,故祖師以來,由此得道者多。熹謂徹底 悟去之人,不知本末內外是一是二,二則道有二致, 一則死生人事一以貫之,無所不了。不知《傳燈錄》中 許多祖師,幾人做得堯舜、禹稷,幾人做得文武、周孔, 須有徵驗處。

來書云:「特聖人以中道自任,不欲學者躐等。」熹謂此 正是王氏「高明處己,《中庸》處人」之說,龜山嘗力詆之 矣。須知所謂「不欲學者躐等」者,乃是天理本然,非是 聖人安排教如此。譬諸草木,區以別矣。且如一莖小 樹,不道他無草木之性,然其長須有漸,是亦性也。所 謂便欲當人立地成佛者,正如將小樹來噴一口水, 「便要他立地干雲蔽日」,豈有是理。設使有此幻術,亦 不可謂之循理。此亦見自私自利之規模處。

來書云:「引《大易》生死之說,程氏語默日月洪爐之論。」 熹按此四者之說,初無二致,來書許其三,排其一,不 知何所折衷而云然。然則所許三說,恐未得其本意 也。愚意以為不必更於此理會,且當按聖門下學工 夫求之,久自上達,所謂「未知生,焉知死」也。

來書云:「聖人體《易》,至於窮神知化,未之或知之妙」,熹 疑此語脈中有病。又云:「生死之際,必不如是之任滅 也。」熹謂「任滅」二字,亦是釋氏言之,聖人於死生,固非 任滅,亦初不見任滅之病。

來書云:「曹參、楊億不學儒,不害為偉人。」熹前言已奉 答矣。而細思之,則老兄固云,夫子之道乃萬世仁義 禮樂之主,今乃有不學儒而自知道者,則夫子何足 為萬世仁義禮樂之主也?且仁義禮樂果何物乎?又 曹參、楊億二人相擬,正自不倫。曹參在漢初功臣中, 人品儘麤疏,後來卻能如此避正堂舍。蓋公治齊相 漢,與民休息,亦非常人做得。其所見似亦儘高,所可 惜者,未聞聖人之道,而止於是耳。楊億工於纖麗浮 巧之文,已非知道者所為,然資稟清介,立朝獻替,略 有可觀。而釋子特以為知道者,以其有八角磨盤之 句耳。然既謂之知釋子之道,則於死生之際,宜亦有 過人者。而方丁謂之逐萊公也,以他事召億至中書, 億乃恐懼,至於便液俱下,面無人色。當此時也,《八角 磨盤》果安在哉?然則此二人者,雖皆未得為知道,然 億非參之倫也。子比而同之,過矣。蓋老氏之學淺於 佛,而其失亦淺,正如申、韓之學淺於楊墨,而其害亦 淺。因論二人謾及之,亦不可不知也。

來書云:「鹽官講義,急於學者見道便欲人立地成佛, 熹於前段已論之矣。然其失亦不專在此,自是所見 過中,無著實處,氣象之閒蓋亦可見。」

來書所謂發明西洛諸公所未言者,即其過處也。嘗 聞之師曰:「二蘇聰明過人,所說《語》《孟》儘有好處。蓋天 地閒道理不過如此,有時便見得到,皆聰明之發也。 但見到處卻有病,若欲窮理,不可不論也。見到處卻 有病。」此語極有味,試一思之,不可以為平常而忽之 也

誨諭勤勤,深荷不鄙。然人之為學,各有所見,豈能必 於盡同?亦各信其所信而勉焉耳。今高明所造,日深 日遠,而愚蒙執滯,不能變其初心,竊意必無可達之 理。來書乃欲曲加訓誨,期之異日。雖荷眷舊之私,然 恐亦徒為競辨,而無補於進修之實也。謹此少謝厚 意之辱,伏幸裁照。

承諭及「從事心性之本,以求變化氣質之功」之說,此 意甚善。然愚意此理初無內外本末之閒,凡日用閒, 涵泳本原,酬酢事變,以至講說辨論,考究尋繹,一動 一靜,無非存心養性、變化氣質之實事。學者之病,在 於為人而不為己,故見得其閒一種稍向外者皆為 外事。若實有為己之心,但於此顯然處嚴立規程,力 加持守,日就月將,不令退轉,則便是《孟子》所謂「深造 以道」者。蓋其所謂深者,乃工夫積累之深,而所謂道 者,則不外乎日用顯然之事也。及其真積力久,內外 如一,則心性之妙無不存,而氣質之偏無不化矣,所 謂「自得之而居安資深」也。豈離外而內,惡淺而深,舍 學問思辨力行之實,而別有從事心性之妙也哉!至 於《易》之為書,因陰陽之變,以形事物之理,大小精粗, 無所不備。尢不可以是內非外,厭動求靜之心讀之 鄙意如此,故於來諭多所未安。竊恐向來學佛病根 有未除者,故敢以告。然恐亦未必盡當於理,惟高明 擇之。

《答孫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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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事,想日有倫理學校,固不免為舉子文,然亦須告 以學聖門庭,令士子略知修己治人之實,庶幾於中 或有興起,作將來種子。浙閒學問,一向外馳,百怪俱 出,不知亦頗覺其弊否?寧海僧極令人念之,亦可屬 之端叔兄弟否?若救得此人,出彼陷穽,足使聞者悚 動,所係實不輕也。所疑三條,皆恐未然,試深味之,當 自見得古今書文,雜見先秦古記,各有證驗,豈容廢 絀?不能無可疑處,只當玩其所可知,而闕其所不可 知耳。《小序》決非孔門之舊,《安國序》亦決非西漢文章。 向來語人,人多不解,惟陳同父聞之不疑,要是渠識 得文字體製意度耳。讀書玩理外,考證又是一種工 夫,所得無幾,而費力不少。向來偶自好之,固是一病, 然亦不可謂無助也。孔氏《書序》與《孔叢子》《文中子》大 略相似,所書孔臧不為宰相,而禮賜如三公等事,皆 無其實,而《通鑑》亦誤信之,則考之不精甚矣。

《答石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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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示文字,深切詳審,說盡事情,想當時面陳,又不止 此,而未足以少回天意,此亦時運所繫,非人力所能 與也。更願益加涵養講學之功,而安以俟之。事會之 來,豈有終極,安知其不愈鈍而後利耶?」熹衰朽殊甚, 春閒一病狼狽,公謹見之。繼此將理一兩月,方稍能 自支,然竟不能復舊。幸且復得祠祿休養,而幼累疾 病相仍,殊無好況。心昏目倦,不能觀書。然日用工夫, 不敢不勉。閒亦細繹舊聞之一二,雖無新得,然亦愈 覺聖賢之不我欺,而近時所謂「眾喙爭鳴」者之亂道 而誤人也。無由面論,臨風耿耿。公謹想已到彼矣。渠 趨嚮意味,朋友閒少得,但意緒頗多支離,更與鐫切, 令稍直截,當益長進耳。

《答諸葛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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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諭競辨之端,三復惘然。愚意比來深欲勸同志者 兼取兩家之長,不可輕相詆訾,就有未合,亦且置勿 論,而姑勉力於吾之所急,不謂乃以曹表之故,反有 所激,如來諭之云也。不敏之故,深以自咎。然吾人所 學喫緊著力處,正在天理人欲二者相去之閒耳。如 今所論,則彼之因激而起者,於二者之閒果何處也? 子靜平日所以自任,正欲身率學者一於天理,而不 以一毫人欲雜於其閒,恐決不至如賢者之所疑也。 義理,天下之公,而人之所見有未能盡同者,正當虛 心平氣,相與熟講而徐究之,以歸於是,乃是吾黨之 責。而向來講論之際,見諸賢往往皆有「立我自是」之 意,厲色忿詞,如對仇敵,無復長少之節,禮遜之容,蓋 嘗竊笑以為正使真是仇敵,亦何至此!但觀諸賢之 氣方盛,未可遽以片辭取信,緘默不言,至今常不滿 也。今因來諭,輒復陳之,不審明者以為如何耳。

所諭「子靜不至深諱」者,不知所諱何事?又云「銷融其 隙」者,不知隙從何生?愚意講論義理,只是大家商量 尋箇是處,初無彼此之閒,不容更似世俗遮掩回護, 愛惜人情,纔有異同,便成嫌隙也。如何如何!所云「粗 心害道」,自知明審,深所歎服。然不知此心何故粗了? 恐不可不究其所自來也。

《答項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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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諭》。此心元是聖賢,只要於未發時常常識得,已發 時常常記得,此固持守之要。但聖人指示為學之方, 周遍詳密,不靠一邊,故曰:「敬義立而德不孤。」若如今說,則只恃一箇敬字,更不做集義工夫,其德亦孤立 而易窮矣。須是精粗本末隨處照管,不令工夫少有 空闕不到之處,乃為善學也。此心固是聖賢本領,然 「學未講,理未明,亦有錯認人欲作天理處,不可不察。 識得記得。不知所識所記,指何物而言?若指此心,則 識者記者復是何物?心有二主,自相攫拏。聖賢之教, 恐無此法也。持守之要,大抵只是要得此心常自整 頓,惺惺了了,即未發時不昏昧,已發時不放縱耳。」愚 見如此,不知子靜相報如何?《因風錄》示,或可以警所 不逮也。伊川先生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此 兩句與從上聖賢相傳指訣,如合符契。但講學更須 寬平其心,深沈詳細,以究義理要歸處,乃為有補。若 只草草領略,就名數訓詁上著力,則不成次第耳。

所諭曲折,及陸國正語,三復,爽然,所警於昏惰者為 厚矣。大抵子思以來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問學 兩事為用力之要。今子靜所說,專是尊德性事,而熹 平日所論,卻是問學上多了。所以為彼學者多持守 可觀,而看得義理全不子細,又別說一種杜撰道理, 遮蓋不肯放下。而熹自覺,雖於義理上不敢亂說,卻 於「緊要為己為人上多不得力。今當反身用力,去短 集長,庶幾不墮一邊耳。」

「官期遽滿,當復西歸,自此益相遠,令人作惡也。罵坐 之說,何乃至是!吾人為學,別無巧妙,不過平心克己 為要耳。」天民聞又領鄉邑賑貸之役,不以世俗好惡, 少改其度,深可敬服。朋友論議不同,不能下氣虛心 以求實是,此深可憂。誠之書來,言之甚詳,已略報之, 可取一觀,此不復云也。聞宗卿、子靜蹤跡,令人太息, 然世道廢興。亦是運數。吾人正當勉其在己者以俟 之耳。不必深憤歎。徒傷和氣。損學力。無益於事也。

所諭讀書次第甚善。但近世學者務反求者,便以博 觀為外馳;務博觀者,又以內省為隘狹。左右佩劍,各 主一偏,而道術分裂,不可復合,此學者之大病也。若 謂堯舜以來,所謂「兢兢業業」,便只是讀書程課,竊恐 有一向外馳之病也。如此用力,略無虛閒意思,省察 工夫,血氣何由可平?忿欲何由可弭耶?無由面論,徒 增耿耿耳。

錄寄啟。書,尢以愧荷稱許之過,皆不敢當,但覺「難用」 兩字著題耳。至論為學次第,則更儘有商量。大抵人 之一心萬理具備,若能存得,便是聖賢,更有何事?然 聖賢教人,所以有許多門路節次,而未嘗教人只守 此心者,蓋謂此心此理雖本完具,卻為氣質之稟不 能無偏。若不講明體察極精極密,往往隨其所偏,墮 於物欲之私而不自知。是以聖賢教人,雖以恭敬持 守為先,而於其中又必使之即事即物,考古驗今,體 會推尋,內外參合。蓋必如此,然後見得此心之真,此 理之正,而於世閒萬事,一切言語,無不洞然了其白 黑。《大學》所謂「知至意誠」,《孟子》所謂「知言養氣」,正謂此 也。若如來諭,乃是合下只守此心,全「不窮理。故此心 雖似明白,然卻不能應事,此固已失之矣。」後來知此 是病,雖欲窮理,然又不曾將聖賢細密言語向自己 分上精思熟察,而便務為涉獵書史,通曉世故之學, 故於理之精微既不能及,又并與向來所守而失之, 所以倀倀無所依據,雖於尋常淺近之說亦不能辨, 而坐為所惑也。夫謂不必先分儒釋者,此非實見,彼 此皆有所當取,而不可偏廢也。乃是不曾實做自家 本分工夫,故亦不能知異端詖淫、邪遁之害,茫然兩 無所見,而為是依違籠罩之說,以自欺而欺人耳。若 使自家日前曾做得窮理工夫,此豈難曉之病耶?然 今所謂「心無不體之物,物無不至之心」,又似只是移 出向來所守之心,便就日閒所接事物上比較耳。其 於古今聖賢指示剖析細密精微之蘊,又未嘗入思 議也。其所是非取舍,亦據己見為定耳。又何以察夫 氣稟之偏、物欲之蔽,而得其本心正理之全耶?便謂 「存誠愈固,養氣愈充」,吾恐其察之未審而自許過高, 異日忽逢一人之說,又將為所遷惑而不能自安也。 中閒得葉正則書,亦方似此依違籠罩,而自處甚高, 不自知其淺陋,殊可憐憫。以書告之,久不得報,恐未 必能堪此苦口也。《大學章句》一本,其言雖淺,然路脈 不差,節序明審,便可行用,幸試詳之。

所論義襲,猶未離乎舊見。大抵既為聖賢之學,須讀 聖賢之書;既讀聖賢之書,須看得他所說本文上下 意義,字字融釋,無窒礙處,方是會得聖賢立言指趣, 識得如今為學工夫,固非可以懸空白撰而得之也。 如《孟子》答公孫丑問氣一節,專以浩然之氣為主。其 曰「是集義所生」者,言此氣是積累行義之功,而自生 於內也。其曰「非義襲而取之也」,言此氣非是所行之義,潛往掩襲而取之於外也。其曰「行有不慊於心則 餒矣」者,言心有不慊,即是不合於義而此氣不生也, 是豈可得而掩取哉?告子乃不知此,而以義為外,則 其不動心也,直彊制之而頑然不動耳,非有此氣而 自然不動也,故又曰「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 之也。」然告子之病,蓋不知心之慊處即是義之所安, 其不慊處即是不合於義,故直以義為外而不求。今 人因孟子之言,卻有見得此意,而識義之在內者,然 又不知心之慊與不慊,亦有必待講學省察而後能 察其精微者,故於學聚問辨之所得,皆指為外,而以 為非義之所在,遂一「切棄置而不為。」此與告子之言 雖若小異,然其實則百步五十步之閒耳。以此相笑, 是同浴而譏裸裎也。由其所見之偏如此,故於義理 之精微,氣質之偏蔽,皆所不察,而其發之暴悍狂率, 無所不至,其所慨然自任以為義之所在者,或未必 不出於人欲之私也。來諭「『敬義』二字,工夫不同,固是 如此」,然敬即學之本,而窮理乃其事,亦不可全作兩 截看也。《洪範皇極》一章,乃九疇之本,不知曾子細看 否?先儒訓《皇極》為大中,近聞又有說「保極」為「存心」者, 其說如何?幸推詳之,復以見告。逐句詳說,如注《疏》然, 方見所論之得失。大抵為學但能於此等節目處看 得十數條通透縝密,即是讀書凡例,而聖賢傳付不 言之妙,皆可以漸得之言語之中矣。

所諭已悉。以平父之明敏,於此自不應有疑,所以未 免紛紜。卻是明敏太過,不能深潛密察,反復玩味,只 略見一線路可通,便謂理只如此,所以為人所惑,虛 度光陰也。孟子之意,須從上文看。「其為氣也,配義與 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此上 三句本是說氣,下兩句「是」字與「非」字為對,「襲」字與「生」 字為對,其意蓋曰:此氣乃集義而自生於中,非行義 而襲取之於外云爾,非謂義不是外襲也。今人讀書 不子細,將聖賢言語都錯看了,又復將此草本立一 切法,橫說豎說,誑哄眾生,恐其罪不止如范甯之議 王弼而已也。

熹一病四五十日,危死者數矣。今幸粗有生意,然不 能飲食,其勢亦難扶理。杜門屏息,聽天所命,餘無可 言者。所幸一生辛苦讀書,微細揣摩,零碎括剔,及此 暮年,略見從上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枝枝相對, 葉葉相當,無一字無下落處。若學者能虛心遜志,游 泳其閒,自不患不見入德門戶。但相見無期,不得面 講,使平父尚不能無疑於當世諸儒之論,此為恨恨 耳。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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