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00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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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學彙編 學行典 第三百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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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一卷目錄

 文學總部總論一

  易經小畜卦 賁卦 革卦 繫辭下傳 說卦傳

  禮記儒行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漢揚雄太元經

  法言問神篇

  白虎通三正

  劉熙釋名釋言語

  王充論衡佚文篇 書解篇 案書篇 對作篇 自紀篇

  晉葛洪抱朴子鈞世 尚博 辭義

文學典第一卷

文學總部總論一[编辑]

易經[编辑]

《小畜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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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曰:風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程傳君子所蘊蓄者,大則道德經綸之業,小則文章才藝。君子觀《小畜》之象,以懿美其文德,「文德」方之道義為小也。

《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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賁,亨,小利有攸往。《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 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本義《天文》上當有「剛柔交錯」四字。大全潛齋胡氏曰:「聖人南面而立,視昏旦之星、日月之次,以知四時寒暑之變,觀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文,則導以《禮》《樂》,風以《詩》《書》,彰以《車服》,辨以采章,而化成於天下。」

《革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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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象》曰:「大人虎變」,其文炳也。 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凶,居貞吉。《象》曰:「君子豹 變」,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

大全張子曰:「虎變文章大,故炳;豹變文章小,故蔚。」吳氏曰:「炳者,如火日之光明也。」

《繫辭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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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相雜故曰「文。」

集說相雜,謂陰陽相雜,猶青黃之相間,故曰「文。」

《說卦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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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為文,

大全《正蒙》曰:「坤為文,眾色也。物之生地,至雜而文。」

禮記[编辑]

《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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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

《積》:積聚財物也。儒以多學文章技藝為富,不求財積以利其身也。說集晏氏曰:「經天緯地曰文」,故以多文為富。

《儒》有「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

「博學以知服」者,謂廣博學問,猶知畏服先代賢人。言不以己之博學凌夸前賢也。「近文章,砥厲廉隅」者,言儒者習近文章,以自磨厲,使成己廉隅也。集說建安真氏曰:「『文章』二字,非止言語詞章而已,聖人盛德蘊於中,而光輝發於外。堯之文思,舜之文明,孔子稱堯曰『煥乎其有文章』,子貢曰『夫子之文章』,皆此之謂也。至於二字之義,則五色錯而成文,黑白合而成章。文者,燦然有文之謂;章者,蔚然有章之謂;章,猶條也。《六經》《論語》之言文章,皆取其自然形見者。後世始」以筆墨著述為文,與聖賢之所謂「文」者異矣。

春秋左傳[编辑]

《襄公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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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 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志古書》足,猶成也。言雖得行,猶不能及遠。

漢揚雄太元經[编辑]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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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方三州,一部,二家。

文:

地元陰家,二火下中,象《渙》卦。

陰歛其質,陽散其文,文質班班,萬物粲然。

「行屬於火,謂之文」 者,言是時陰氣歛其形質,陽氣發而散之,華實彪炳,奐有文章,故謂之「文。」 文之初一日入星宿四度。

初一「袷䙡,何縵玉貞。」

一為下人,隱於九品之中,下而懷文章,尚於素朴,人莫知之,自守如玉,故曰「玉貞」 也。

《測》曰:「袷䙡何縵,文在內也。」

「衣繡尚縵」 ,故文在內也。

次二《文蔚質否》。

二為平人,不仕不隱,故「文蔚」 也。文蔚守質,不樂進道,故「否」 也。

《測》曰:「文蔚質否,不能俱睟也。」

文質不同,故不純睟也。

次三「大文彌樸,孚似不足。」

木故稱樸。樸而質素,故似不文也。言似者非不足,故稱「大文」 也。

《測》曰:「大文彌樸,質有餘也。」

文如不足,故有餘質也。

次四:「斐如邠如,虎豹文如,匪天之亨,否。」

家性為文,四,西方也,故稱「虎豹。」 虎豹,獸類也。虎豹之獸,以其文貴。斐邠者,文盛貌也。雖其文盛,猶不及天文以五行也。

測曰:「斐邠之否,奚足譽也。」

不足以比天文也

次五:「炳如」,彪如、「《尚文》昭如」,「《車服庸》如。」

五處天位,車服以庸,據位正,炳如也。順其本性,彪炳有文,為國之光,故「昭如」 也。

《測》曰:「彪如在上,天文炳也。」

「文章奐然彪炳」 ,可法也。

次六「鴻文無范恣於川。」

鴻,大也。范,法也。六為宗廟,宗廟之中,禮以輔成,在文之世,故曰「文。」 文章奐然,故無法也。

《測》曰:「鴻文無范,恣意往也。」

「如川之流」 ,從所投也。

《次七》《雉之不祿而雞藎榖》

七「為雉。」 雉有文章而遠在野,雞而榖食,退而錄縵,違其家性也。

《測》曰:「雉之不祿」,難幽養也。

質勝文則野,故「養難」 也。

次八「彫韱榖布亡,于時文則亂。」

《八木》也。榖,善也。木見彫刻,為韱麗之事,雖見小善,傷於農,故布政亡也。苟尚文飾,以階於亂,故言亂也。

《測》曰:「彫韱之文,徒費日也。」

《彫文刻鏤》,傷農事也。

上九:極文密密,《易》以「黼黻。」

九在文家而為之終,終極文飾以妨於農事,故《易》以「黼黻」 黼黻,祭祀之服,而致美乎黼冕,此之謂也。

《測》曰:「極文《易》,當以質也。」

祭服雖文孝子質也

法言[编辑]

《問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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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言,幽必有驗乎明,遠必有驗乎近,大必有驗 乎小,微必有驗乎著。無驗而言之謂妄,言不能達其 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惟聖人得言之解,得書之 體,「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滌之,浩浩乎其莫之禦也。」言, 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聲畫者,君 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

班固白虎通[编辑]

《三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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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法天,文法地,故天為質。地受而化之,養而成之,故 曰「文。」

劉熙釋名[编辑]

《釋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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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者,會集眾彩以成錦繡,會集眾字以成辭義,如文 繡然也。

王充論衡[编辑]

《佚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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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武皇帝封弟為魯恭王。恭王壞孔子宅以為宮,得 佚《尚書》百篇,《禮》三百,《春秋》三十篇、《論語》二十一篇。闓 絃歌之聲,懼復封塗,上言武帝。武帝遣吏發取古經 《論語》,此時皆出經傳也。而有闓絃歌之聲,文當興於 漢,喜樂得闓之祥也。當傳於漢,寢藏牆壁之中,恭王 闓之,聖王感動,絃歌之象。此則古文不當掩漢,俟以 「為符也。」孝成皇帝讀百篇《尚書》,博士郎吏莫能曉知, 徵天下能為《尚書》者。東海張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 序》,以《左氏》訓詁,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祕《尚 書》,以考校之,無一字相應者。成帝下霸於吏,吏當器 辜,大不謹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滅其經,故 百二篇書傳在民間。孔子曰:「才難能推精思作經百 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成帝赦之,多其文也,雖姦 非實,次序篇句,依倚事類,有似真是,故不燒滅之。疏 一櫝,相遣以書,書十數札,奏記長吏,文成可觀,讀之

滿意,百不能一。張霸推精思至於百篇,漢世實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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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赦之,不亦宜乎!楊子山為郡,上計吏,見三府為《哀

牢傳》,不能成,歸郡作上。孝明奇之,徵在蘭臺。夫以三 府掾吏,叢積成才,不能成一篇,子山成之,上覽其文, 子山之傳,豈必審是傳聞,依為之有狀?會三府之士 終不能為子山為之,斯須不難。成帝赦張霸,豈不有 以哉!孝武之時,詔百官對策,董仲舒策文最善。王莽 時使郎吏上奏,劉子駿章尤美,美善不空,才高知深 之驗也。《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文辭美惡足以觀才。」 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詔上爵頌、百官頌上文皆比 瓦石,唯班固、賈逵、傅毅、楊終、侯諷五頌金玉,孝明覽 焉。夫以百官之眾,郎吏非一,唯五人文善,非奇而何? 孝武善子虛之賦,徵司馬長卿;孝成玩弄眾書之多, 善揚子雲出入游獵;子雲乘從,使長卿桓君山、子雲 作吏,書所不能盈牘,文所不能成句,則武帝何貪,成 帝何欲?故曰:玩揚子雲之篇,樂於居千石之官;挾桓 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韓非之書,傳在秦庭,始 皇嘆曰:「獨不得與此人同時。」陸賈《新語》每奏一篇,高 祖左右稱曰「萬歲。」夫嘆思其人與喜稱萬歲,豈可空 為哉?誠見其美,懽氣發於內也。候氣變者,於天不於 地,天文明也;衣裳在身,文著於衣,不在於裳,衣法天 也。察掌理者,左不觀右,左文明也;占在右不觀左,右 文明也。《易》曰:「大人虎變,其文炳;君子豹變,其文蔚。」又 曰:「觀乎天文,觀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為觀,大人君 子以文為操也。高祖在母身之時,息於澤陂,蛟龍在 上,龍炫燿。及起楚,望漢軍,氣成五采。將入咸陽,五 星聚東井。星有五色,天或者憎秦,滅其文章,欲漢興 之,故先受命,以文為瑞也。惡人操意,前後乖違。始皇 前嘆韓非之書,後惑李斯之議,燔《五經》之文,設挾《書》 之律。五經之儒,抱經隱匿,伏生之徒,竄藏土中,殄賢 聖之文。厥辜深重,嗣不及孫。李斯創議,身伏五刑。漢 興,易亡秦之軌,削李斯之跡。高祖始令陸賈造書,未 興《五經》,惠景以至元成,經書並修。漢朝郁郁,厥語所 聞,孰與亡秦?王莽無道,漢軍雲起,臺閣廢頓,文書棄 散。光武中興,修存未詳。孝明世好文人,並徵蘭臺之 官,文雄會聚。今上即令詔求亡失,購募以金,安得不 有好文之聲?唐虞既遠,所在書散;殷周頗近,諸子存 焉。漢興以來,傳文未遠,以所聞見伍唐、虞而什殷、周, 煥炳郁郁,莫盛於斯。天晏暘者星辰曉爛,人性奇者 掌文藻炳,漢今為盛,故文繁湊也。孔子曰:「文王既歿, 文不在茲乎?」文王之文,傳在孔子,孔子為漢制文,傳 在漢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經》《六藝》為文,諸子傳 書為文,造論著說為文,上書「奏記為文,文德之操為 文」,立五文在世,皆當賢也。造論著說之文,尤宜勞焉。 何則?發胸中之思,論世俗之事,非徒諷古經,續故文 也。論發胸臆,文成手中,非說經藝之人所能為也。周 秦之際,諸子並作,皆論他事,不頌主上,無益於國,無 補於化。造論之人,頌上恢國,國業傳在千載,主德參 貳日月,非適諸子書傳所能並也。上書陳便宜,奏記 薦吏士,一則為身,二則為人,繁文麗辭,無上書文德 之操,治身完行,狥利為私,無為主者。夫如是,五文之 中,論者之文多矣,則可尊明矣。孔子稱周曰:「唐虞之 際,於斯為盛。」周之德,其可謂至德已矣。孔子,周之文 人也,設生漢世,亦稱漢之至德矣。趙他王南越,倍主 滅使,不從漢制,箕踞椎髻,沉溺彝俗。陸賈說以漢德, 懼以帝威,心覺醒悟,蹶然起坐。世儒之愚,有趙他之 惑,鴻文之人,陳陸賈之說,觀見之者,將有蹶然起坐 趙他之悟。漢氏浩爛,不有殊卓之聲,文人之休,國之 符也。望豐屋,知名家,睹喬木,知舊都,鴻文在國,聖世 之驗也。《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則眸子瞭。」瞭者,目 文瞭也。夫候國占人,同一實也。國君聖而文人聚,人 心惠而目多采,蹂蹈文錦於泥塗之中,聞見之者,莫 不痛心,知文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當尊,不通類也。 天文人文,文豈徒調墨弄筆,為美麗之觀哉?載人之 行,傳人之名也。善人願載,思勉為善;邪人惡載,力自 禁裁。然則文人之筆,勸善懲惡也。《諡法》所以章善,即 以著惡也。加一字之諡,人猶勸懲,聞知之者,莫不自 勉。況極筆墨之力,定善惡之實,言行畢載,文以千數, 傳流於世,成為丹青,故可尊也。揚子雲作《法言》,蜀富 人齎錢千萬,願載於書,子雲不聽。夫富無仁義之行, 圈中之鹿,欄中之牛也,安得妄載?班叔皮續太史公 書載鄉里人以為惡,戒邪人枉道,繩墨所彈,安得避 諱?是故子雲不為財勸,叔皮不為恩撓。文人之筆,獨 已公矣。賢聖定意於筆,筆集成文,文具情顯。後人觀 之,見以正偽,安宜妄記?足蹈於地,跡有好醜;文集於 情,志有善惡。故夫占跡以睹足,觀文以知情。《詩》三百, 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 「疾虛妄。」

《書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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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士之論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質乃成,物 有華而不實,有實而不華者。《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 出口為言,集札為文,文辭施設,實情敷烈』。夫文德,世服也。空書為文,實行為德,著之於衣為服。故曰:德彌 盛者文彌縟,德彌彰者人彌明。大人德擴,其文炳,小 人德熾,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積。華而睆者, 大夫之簀。」曾子寢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 賢,賢以文為差,愚傑不別,須文以立折。非唯於人,物 亦咸然。龍鱗有文,於蛇為神;鳳羽五色,於鳥為君;虎 猛毛,蚡蜦,龜知背負文,四者體不質,於物為聖賢。且 夫山無林則為土山,地無毛則為瀉土,人無文則為 樸。人土山無麋鹿,瀉土無五穀,人無文德,不為聖賢。 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氣協和,聖賢稟受,法象本 類,故多文彩。瑞應符命,莫非文者。晉唐叔虞,魯成季 友。惠公夫人,號曰仲子,生而怪奇,文在其手。張良當 貴,出與神會。老父授書,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圖,洛靈 故出書。竹帛所記,怪奇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為表, 人以文為基。棘子成欲彌文,子貢譏之,謂文不足奇 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 為優。」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說聖人之經,解賢者 之傳,義理廣博,無不實見,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為 博士,門徒聚眾,招會千里,身雖死亡,學傳於後。文儒 為華淫之說,於世無補,故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 人,身死之後,莫有紹傳,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答 曰:「不然。夫世儒說聖情共起並驗,俱追聖人,事殊而 務同,言異而義鈞。何以謂之文儒之說,無補於世。世 儒業易為,故世人學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官廷設其 位。文儒之業,卓絕不循,人寡其書,業雖不講,門雖無 人,書文奇偉,世人亦傳。彼虛說,此實篇,折累二者,孰 者為賢?案古俊乂,著作辭說,自用其」業,自明於世。世 儒當時雖尊,不遭文儒之書,其跡不傳;周公制禮樂, 名垂而不滅;孔子作《春秋》,聞傳而不絕;周公、孔子,難 以論言。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揚子雲, 其材能若奇,其稱不由人。世傳《詩》家魯申公,書家千 乘;歐陽公孫不遭太史公,世人不聞。夫以業自顯,孰 與須人乃顯?夫能紀「百人,孰與廑能顯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慮閒也,未必材知出異人也。居不幽, 思不至,使著作之人,總眾事之。凡典國境之職,汲汲 忙忙,何暇著作?試使庸人,積閑暇之思,亦能成篇八 十數。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髮,何暇優游 為麗美之文於筆札?孔子作《春秋》,不用於周也。司馬 長卿不預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虛之賦》。揚子雲存中 郎之官,故能成《太元經》,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 作長卿。子雲為相,賦元不工。籍答曰:「文王日昃不暇 食」,此謂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髮,為周改法而 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慮閒也。周法闊疏,不可 因也。夫稟天地之文,發於胸臆,豈為閒作不暇日哉? 感偽起妄,源流氣烝,管仲相桓公,致於九合;商鞅相 孝公,為秦開帝業。然而二子之書,篇章數十。長卿、子 雲,二子之倫也。俱感,故才並;才同故業鈞。皆士而各 著,不以思慮閒也。問事彌多而見彌博,官彌劇而識 彌泥。居不幽則思不至,思不至則筆不利。嚚頑之人, 有幽室之思,雖無憂不能著一字。葢人材有能,無有 不暇有無材而不能思;無有知而不能著,有鴻材欲 作而無起,細知以問而能記。葢奇有無所因,無有不 能言;兩有無所睹,無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極,居位不能領職葢?人思有所 倚著,則精有所盡索。著作之人,書言通奇,其材已極, 其知已罷。」案古作書者,多位布散槃解,輔傾寧危,非 著作之人所能為也。夫有所偪,有所泥,則有所自,篇 章數百。呂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 至滅族;韓非著治術,身下秦獄。身且不全,安能輔國? 「夫有長於彼,安能不短於此?深於作文,安能不淺於 政治?」答曰:「人有所優,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 非劣也,志意不為也;非拙也,精誠不加也。志有所存, 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狥。稱干將之利,刺 則不能擊,擊則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且二也,蛢 彈雀則失。」「射鵲則失鴈。方員畫不俱成,左右視不 並見。人材有兩為,不能成一,使干將寡刺而更擊蛢, 捨鵲而射鴈,則下射無失矣。」人委其篇章,專為政治, 則子產、子賤之跡不足侔也。古作書者多立功,不用 也。管仲、晏嬰功書並作,商鞅《虞卿》篇治,俱為。高祖既 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呂 氏橫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策,帝室不寧。蓋材知無 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立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 者也。出口為言,著文為篇。古以言為功者多,以文為 敗者希。呂不韋、淮南王以他為過,不以書有非,使客 作書,不身自為。如不作書,猶蒙此章。章之禍人,古今 違屬,未必皆著作,材知極也。鄒陽舉疏,免罪於梁,徐 樂上書,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為功於人,何嫌不能 營衛其身。韓蚤信公子非,國不傾危。及非之死,李斯 如奇,非以著作材極,不能復有為也。春物之傷,或死

之也;殘物不傷,秋亦大長。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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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能令其言可

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書》者非一各穿鑿。夫《經》之實傳,違聖人 質,故謂之蕞殘,比之玉屑,故曰蕞殘滿車,不成為道; 玉屑滿篋,不成為寶。前人近聖,猶為蕞殘,況遠聖從 後,復重為者乎?其作必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 而施行?」答曰:「聖人作其經,賢者造其傳,述作者之意, 採聖人之志,故經須傳也,俱賢所為,何以獨謂經傳」 是,他書記非?彼見經傳傳經之文,經須而解,故謂之 是。他書與書相違,更造端緒,故謂之非。若此者,韙是 於五經使言非。五經雖是不見聽。使五經從孔門出, 到今常令人不缺滅,謂之「純一」,信之可也。今五經遭 亡秦之奢侈,觸李斯之橫議,燔燒禁防;伏生之休,抱 經深藏。漢興,收《五經》,經書缺滅而不明,篇章棄散而 不具。晁錯之輩,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師徒相因相授, 不知何者為是?亡秦無道,敗亂之也。秦雖無道,不燔 諸子。諸子尺書,文篇具在,可觀讀以正說,可采掇以 示後人。後人復作,猶前人之造也。夫俱鴻而知,皆傳 記所稱,文義與經相薄,何以獨謂文書失經之實?由 此言之,經缺而不完,《書》無佚本,《經》有遺篇,折累二者, 孰與蕞殘?《易》據事象,《詩》采「民以為篇;樂須不驩,《禮》待 民平」,四經有據,篇章乃成。《尚書》《春秋》采掇《史記》,《史記》 興,無異書,以民事一意,六經之作皆有據。由此言之, 書亦為本,經亦為末,末失事實,本得道質。折累二者, 孰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 誤者在諸子,諸子尺書,文明實是,說《章句》者終不求 解扣明師,師相傳,初為《章句》者,非通覽之人也。

《案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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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著書不稱子者,意殆自謂過諸子也。漢作書 者多司馬子長、揚子雲河、漢也,其餘涇、渭也。然而子 長少臆中之說,子雲無世俗之論。仲舒說道術,奇矣, 北方三家尚矣。《讖書》云:「董仲舒亂我書。」蓋孔子言也。 讀之者或為亂我書者,煩亂孔子之書也;或以為亂 者,理也,理孔子之書也。共一亂字。理之與亂,相去甚 遠,然而讀者用心不同,不省本實,故說誤也。夫言煩 亂《孔子之書》,才高之語也。其言理,孔子之書,亦知奇 之言也。出入聖人之門,亂理孔子之書,子長、子雲無 此言焉。世俗用心不實,省事失情,二語不定,轉側不 安。案仲舒之書,不違儒家,不及孔子。其言煩亂《孔子 之書》者,非也。孔子之書不亂,其言理,孔子之書者,亦 非也。孔子曰:「師摯之始,《關睢》之亂,洋洋乎盈耳哉!」亂 者,於孔子言也。孔子生周,始其本;仲舒在漢,終其末, 盡也。皮《續太史公書》,蓋其義也。《賦頌》篇下:「其有亂曰 章。」蓋其類也。

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五帝三王,顏淵獨慕舜 者,知已步騶有同也。知德所慕,默識所追,同一實也。 仲舒之言,道德政治,可嘉美也。質定世事,論說世疑 桓君山莫上也,故仲舒之文可及,而君山之論難追 也。驥與眾馬絕跡,或蹈驥哉?有馬於此,足行千里,終 不名驥者,與驥毛色異也。有人於此,文偶仲舒,論次 君山,終不同於二子者,姓名殊也。故馬效千里,不必 驥騄;人期賢知,不必孔、墨。何以驗之?君山之論難追 也。兩刃相割,利鈍乃知;二論相訂,是非乃見。是故韓 非之《四難》,桓寬之《鹽鐵》,君山《新論》之類也。世人或疑, 言非是偽,論者實之,故難為也。卿決疑訟,獄定嫌罪, 是非不決,曲直不立,世人必謂卿獄「之吏,才不任職, 至於論不務全疑,兩傳并紀,不宜明處。」孰與剖破渾 沌,解決亂絲,言無不可知,文無不可曉哉!案孔子作 《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可褒則義,以明其行, 善可貶則明其惡,以譏其操。《新論》之義,與《春秋》會一 也。夫俗好珍古不貴今,謂今之文不如古書。夫古今 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論善惡,而徒貴古,是謂 古人賢今人也。」案東番鄒伯奇、臨淮袁太伯、袁文術、 會稽吳君高、周長生之輩,位雖不至公卿,誠能知之 囊橐,文雅之英雄也。觀伯奇之《元思》,太伯之《易》章句, 文術之咸銘,君高之《越紐錄》,長生之洞歷,劉子政、揚 子雲不能過也。善才有淺深,無有古今;文有偽真,無 有故新。廣陵陳子迴、顏方,今尚書郎班固、蘭臺令楊 終、傅毅之徒,雖無篇章賦頌記奏,文詞斐炳,賦象屈 原、賈生,奏象唐林、谷永,並比以觀好,其美一也,當今 未顯。使在百世之後,則子政、子雲之黨也。韓非著書, 李斯采以言事;揚子雲作太元侯鋪子隨而宣之。非 斯同門,雲、鋪共朝,睹奇見益不為古今變心易意,實 事貪善,不遠為術併肩,以跡相輕,好奇無已,故奇名 無窮。揚子雲《反離騷》之經,非能盡反,一篇文往往見 非,反而奪之。《六略》之錄萬三千篇,雖不盡見,指趣可 知。略借不合義者,案而論之。

《對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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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曰:「賢聖不空生,必有以用其心,上自孔墨之黨, 下至荀、孟之徒,教訓必作,垂文何也?」對曰:「聖人作經 藝者傳記,匡濟薄俗,驅民使之歸實,誠也。案《六略》之書萬三千篇,增善消惡,割截橫拓,驅役遊慢,期便道 善,歸正道焉。孔子作《春秋》,周民弊也,故采求毫毛之 善,貶纖介之惡,撥亂世,反諸正,人道浹,王道備,所以」 檢押靡薄之俗者,悉具密致。夫防決不備,有水溢之 害;網解不結,有獸失之患。是故周道不弊,則民不文 薄。民不文薄,《春秋》不作,楊、墨之學不亂;傳義,則孟子 之傳不造。韓國不小弱,法度不壞廢,則韓非之書不 為。高祖不辨得天下,馬上之計未轉,則陸賈之語不 奏眾,事不失實。凡論不壞亂,則桓譚「之論不起。」故夫 賢聖之興文也,起事不空為,因因不妄作,作有益於 化,化有補於正。故漢立蘭臺之官,校審其書,以考其 言。董仲舒作《道術之書》,頗言災異政治所失,書成文 具,表在漢室。主父偃嫉之,誣奏其書。天子下仲舒於 吏,當謂之下愚;仲舒當死,天子赦之。夫仲舒言災異 之事,孝武猶不罪而尊其身,況所論無觸忌之言,核 道實之事,收故實之語乎?故夫賢人之在世也,進則 盡忠宣化,以明朝廷;退則稱論貶說,以覺失俗。俗也 不知還,則立道輕為非;論者不追救,則迷亂不覺悟。 是故《論衡》之造也,起眾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 也。故虛妄之語不黜,則華文不見息;華文放流,則實 事不見用。故《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 非苟調文飾辭,為奇偉之觀也。其本皆起人間有非, 故盡思極心,以譏世俗。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語,說虛 妄之文。何則?實事不能快意,而華虛,驚耳動心也。是 故才能之士,好談論者,增益實事,為美盛之語;用筆 墨者,造生空文,為虛妄之傳。聽者以為真然;說而不 舍,覽者以為實事,傳而不絕,不絕則文載竹帛之上, 不舍則誤入賢者之耳。至或南面稱師,賦姦偽之說; 典城佩紫,讀虛妄之書,明辨然否,疾心傷之,安能不 論?孟子傷楊、墨之議,大奪儒家之論,引平直之說,褒 是抑非,世人以為好辯。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 已,今吾不得已也。」虛妄顯於真,實誠亂於偽,世人不 悟,是非不定,紫朱雜廁,瓦玉集糅,以情言之,豈吾心 所能忍哉?衛驂乘者,越職而呼車,惻怛發心,恐上之 危也。夫論說者,憫世憂俗,與衛驂乘者同一心矣。愁 精神而幽魂魄動,胸中之靜氣,賊年損壽,無益於性, 禍重於顏回,違負黃老之教,非人所貪。不得已故為 《論衡》,文露而旨直,辭姦而情實。其政務言治民之道。 《論衡》諸篇,實俗間之,凡人所能見,與彼作者無以異 也。若夫《九虛》《三增》《論死》《訂鬼》,世俗所久惑,人所不能 覺也。人君遭弊,改教於上;人臣愚惑,作論於下,實得 則上教從矣。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實虛之 分定,而後華偽之文滅;華偽之文滅,則純誠之化日 以孳矣。

或曰:「聖人作,賢者述。」以賢而作者。非也。《論衡政務》,可 謂作者,非曰作也,亦非述也,論也,論者,述之次也。五 經之興,可謂作矣。太史公《書劉子政序》《班叔皮傳》,可 謂述矣。桓君山《新論》、鄒伯奇《檢論》,可謂論矣。今觀《論 衡政務》,桓鄒之二論也,非所謂作也。造端更為前始, 未有若蒼頡作書,奚仲作車是也。《易》言伏羲作八卦, 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圖》八,自演 為六十四,故曰「衍。」謂《論衡》之成,猶六十四卦,而又非 也。六十四卦以狀衍,增益其卦,溢其數多。今《論衡》就 世俗之書,訂其真偽,辯其實虛,非造始更為,無本於 前也。儒生就先師之說,詰而難之,文吏就獄卿之事, 覆而考之,謂《論衡》為作,儒生,文吏謂作乎?上書奏記, 陳列便宜,皆欲輔政,今作書者猶書奏記,說發胸臆, 文成手中,其實一也。夫上書謂之奏,奏記,轉易其名 謂之書。建初孟年,中州頗歉,潁川、汝南民流四散,聖 主憂懷,詔書數至,《論衡》之人奏記郡守,宜禁奢侈,以 備困乏。言不納用,退題記草,名曰「備乏。」酒縻五榖,生 起盜賊,沉湎飲酒,盜賊不絕,奏記郡守,禁民酒,退題 記草,名曰「禁酒。」由此言之,夫作書者,上書奏記之文 也。記謂之造作,上書、上書奏記是作也。晉之《乘》而楚 之檮杌,魯之《春秋》,人事各不同也。《易》之乾坤,《春秋》之 元,楊氏之元卜,氣號不均也。由此言之,唐林之奏,谷 永之章,論衡政務,同一趨也。漢家極筆墨之林,書論 之造,漢家尤多。陽城子張作樂,揚子雲造元,二經發 於臺下,讀於闕掖,卓絕驚耳,不述而作,材疑聖人而 漢朝不譏。況《論衡》細說微論,解釋世俗之疑,辯照是 非之理,使後進曉見然否之分,恐其廢失,著之簡牘, 祖經章句之說,先師奇說之類也。其言伸繩彈割,俗 傳俗傳,蔽惑偽書放流,賢通之人疾之無已。孔子曰: 「詩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是以論也,玉亂於 石,人不能別。或若楚之王尹,以玉為石,卒使卞和受 刖足之誅,是反為非,虛轉為實,安能不言?俗傳既過, 俗書又偽。若夫鄒衍謂今天下為一州,四海之外有 若天下者九州。《淮南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 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堯時十日並 出堯上射,九日魯陽戰而日暮。援戈麾日,日為郤還。」

世間書傳,多若等類,浮妄虛偽,沒奪正是,心濆涌,筆
考證
手擾,安能不論?論則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虛之事,

輒立證驗。若太史公之書,據許由不隱燕太子丹不 使,日再中,讀見之者莫不稱善。政務為郡國守相,縣 邑令長,陳通政事所當尚務,欲令全民立化,奉稱國 恩。《論衡》九虛、三增,所以使俗務實誠也;論死、訂鬼,所 以使俗薄喪葬也。孔子徑庭麗級,被棺斂者不省;劉 子政上薄葬,奉送藏者不約。光武皇帝草車茅馬,為 明器者不姦。何世書俗言不載,信死之語,汶濁之也? 今著《論死》及《死偽》之篇,明死無知,不能為鬼,冀「觀覽 者將一曉解,約葬更為節儉,斯蓋《論衡》有益之驗也。 言苟有益,雖作何害?倉頡之書,世以紀事;奚仲之車, 世以自載;伯余之衣,以辟寒暑;桀之瓦屋,以辟風雨。」 夫不論其利害,而徒譏其造作,是則倉頡之徒有非, 《世本》十五家皆受責也。故夫有益也,雖作無害也,雖 無害何補?古有命使采爵,欲觀風俗,知下情也。詩作 民間,聖王可云「汝民」也。何發作囚罪其身,歿滅其詩 乎?今已不然,故《詩》傳亞今論衡政務,其猶《詩》也。冀望 見采,而云有過,斯蓋《論衡》之書所以興也。且凡造作 之過,意其言妄而謗誹也。《論衡》實事,疾妄齊世;宣漢, 恢國,驗符盛褒,須頌之言,無誹謗之辭。造作如此,可 以免於罪矣。

《自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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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者,會稽上虞人也,字仲任。其先本魏郡元城一 姓,孫一幾世。嘗從軍有功,封會稽陽亭。一歲倉卒國 絕,因家焉。以農桑為業,徙處上虞。建武三年,充生為 小兒,與儕倫遨戲,不好狎侮。儕倫好掩雀捕蟬,戲錢 林熙,充獨不肯,父奇之。六歲教書,恭愿仁順,禮敬具 備,矜莊寂寥,有巨人之志。父未嘗笞,母未嘗非,閭里 未嘗讓。八歲出於書館,書館小僮百人以上,皆以過 失袒謪,或以書醜得鞭充。書日進,又無過失。手書既 成,辭師受《論語》《尚書》,日諷《千字經》。明德就謝師而專 門,援筆而眾奇,所讀文書亦日博多。才高而不尚苟 作,口辯而不好談對,非其人終日不言。其論說始若 詭於眾,極聽其終,眾乃是之。以筆著文,亦如此焉;操 行事上亦如此焉。在縣位至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 掾功曹,在太守為列掾五官功曹從事,入州為從事, 不好徼名於世,不為利害見將,常言人長,希言人短, 專薦未達,解已進者過,及所不善亦弗譽,有過不解 亦弗復蹈能釋人之大過,亦悲夫人之細非,好自周, 不肯自彰。勉以行操「為基,恥以材能為名,眾會乎坐, 不問不言,賜見君將,不及」不對。在鄉里,慕蘧伯玉之 節;在朝廷,貪史子魚之行,見汙傷,不肯自明,位不進 亦不懷恨。貧無一畝庇身,志佚於王公;賤無斗石之 秩,意若食萬鍾。得官不欣,失位不恨,處逸樂而欲不 放,居貧苦而志不倦。淫讀古文,甘聞異言,世書俗說, 多所不安;「幽處獨居,考論實虛。」

充為人清重,遊必擇友,不好苟交。所友位雖微卑,年 雖幼稚,行苟離俗,必與之友好。傑友雅徒,不泛結俗 材,俗材因其微過,蜚條陷之,然終不自明,亦不非怨 其人。或曰:「有良材奇文,無罪見陷,胡不自陳?羊勝之 徒,摩口膏舌。鄒陽自明,入獄復出,苟有全完之行,不 宜為人所缺,既耐勉自伸,不宜為人所屈。」答曰:「不清 不見塵,不高不見危,不廣不見削,不盈不見虧。士茲 多口,為人所陷,蓋亦其宜。好進故自明,憎退故自陳。 吾無好憎,故默無言。羊勝為讒,或使之也;鄒陽得免, 或拔之也。孔子稱命,孟子言天。吉凶安危,不在於人, 昔人見之,故歸之於命,委之於時,浩然恬忽,無所怨 尤。福至不謂己所得,禍到不謂己所」為,故時進意不 為豐,時退志不為虧,不嫌虧以求盈,不違險以趨平, 不鬻智以干祿,不辭爵以弔名,不貪進以自明,不惡 退以怨人,同安危而齊死生,均吉凶而一敗成,遭十 羊,勝謂之無傷,動歸於天,故「不自明。」

充,性恬澹,不貪富貴,為上所知,拔擢越次,不慕高官, 不為上所知,貶黜抑屈,不恚下位,比為縣吏,無所擇 避。或曰:「心難而行易,好友同志,仕不擇地,濁操傷行, 世何效放?」答曰:「可效放者,莫過孔子,孔子之仕,無所 避矣。為乘田委吏,無於邑之心;為司空相國,無悅豫 之色。舜耕歷山,若終不免;及受堯禪,若卒自得。憂德」 之不豐,不患爵之不尊,恥名之不白,不惡位之不遷, 垂棘與瓦同櫝,明月與礫同囊,苟有二寶之質,不害 為世所同。世能知善,雖賤猶顯,不能別白,雖尊猶辱。 處卑與尊齊操,位賤與貴比德,斯可矣。

俗性貪進忽退,收成棄敗。充升擢在位之時,眾人蟻 附,廢退窮居舊,故叛去。志俗人之寡恩,故閑居作《譏 俗節義》十二篇,冀俗人觀書而自覺,故直露其文,集 以俗言。或譴謂之淺,答曰:「以聖典而示小雅,以雅言 而說丘野,不得所曉,無不逆者。故蘇秦精說於趙而 李兌不說,商鞅以王說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 所欲,雖盡堯舜之言,猶飲牛以酒,啖馬以脯也。故鴻 麗深懿之言,關於大而不通於小,不得已而強聽入 胸者少。孔子失馬於野,野人閉不與。子貢妙稱而怒馬圉諧說而懿。俗曉露之言,勉以深鴻之文,猶和神 仙之藥以治鼽欬,制貂狐之裘以取薪菜也。且《禮》有 所不㣥,事有所不須,斷決知辜,不必皋陶;調和葵韭, 不俟《易牙》;閭巷之樂,不用《韶》《武》;里母之祀,不待太牢。 既有不須,而又不宜。牛刀割雞,舒戟采葵,鈇鉞裁箸, 盆盎酌巵,大小失宜,善之者希,何以為辯?喻深以淺, 何以為智?喻難以易,賢聖銓材之所宜,故文能為深 淺之差。

充既疾俗情,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 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精苦思,不睹所趨,故作《政務 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夫賢 聖歿而大義分,蹉跎殊趨,各自開門,通人觀覽,不能 訂銓,遙聞傳授,筆寫耳取,在百歲之前,歷日彌久,以 為昔古之事,所言近是,信之入骨,不可自解,故作《實 論》,其文盛,其辯爭浮華虛偽之語,莫不澄定。沒華虛 之文,存敦龐之樸,撥流失之風,反《宓戲》之俗。

充書,形露易觀。或曰:「口辯者其言深,筆敏者其文沉。」 案經藝之文,賢聖之言,鴻重優雅,難卒曉睹,世讀之 者,訓古乃下。蓋賢聖之材鴻,故其文語與俗不通,玉 隱石間,珠匿魚腹,非玉工珠師,莫能采得寶物,以隱 閉不見實語,亦宜深沉難測。譏俗之書,欲悟俗人,故 形露其指,為分別之文。《論衡》之書,何為復然?豈材有 「淺極,不能為覆?何文之察,與彼經藝殊軌轍也?」答曰: 「玉隱石間,珠匿魚腹,故為深覆。及玉色剖於石心,珠 光出於魚腹,其隱乎?猶吾文未集於簡札之上,藏於 胸臆之中,猶玉隱珠匿也。及出荴露,猶玉剖珠出乎? 爛若天文之照,順若地理之曉,嫌疑隱微,盡可名處, 且名白,事自定也。《論衡》者,論之平也。」口則務在明言, 筆則務在露文。高士之文雅,言無不可曉,指無不可 睹。觀讀之者,曉然若盲之開目,聆然若聾之通耳。三 年盲子,卒見父母,不察察相識,安肯說喜?道畔巨樹, 塹邊長溝,所居昭察,人莫不知。使樹不巨而隱,溝不 長而匿,以斯示人,堯舜猶惑。人面色部七十有餘,頰 肌明潔,五色分別,隱微憂喜,皆可得察,占射之者十 不失一。使面黝而黑,醜垢重襲而覆部,占射之者十 而失九。夫文由語也,或淺露分別,或深迂優雅,孰為 辯者?故口言以明志。言恐滅遺,故著之文字。文字與 言,同趨何為?猶當隱閉指意,獄當嫌辜。卿決疑事,渾 沌難曉,與彼分明可知,孰為良吏?夫口論以分明為 分,筆辯以荴露為通,吏文以昭察為良,深覆典雅,指 意難睹,唯賦《頌》耳。經傳之文,賢聖之語,古今言殊,四 方談異也。當言事時,非務難知,使指閉隱也。後人不 曉,世相離遠,此名曰語異,不名曰材鴻。淺文,讀之難 曉,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秦始皇讀《韓非》之書,嘆曰: 「猶獨不得此人同時。」其文可曉,故其事可思。如深鴻 優雅,須師乃學,投之於地,何嘆之有?夫筆著者欲其 易曉而難為,不貴難知而易造。《口論》務解分而可聽, 不務深迂而難睹。《孟子》相賢以眸子,明瞭者察文以 義可曉。

充書,違詭於俗,或難曰:「文貴夫順合眾心,不違人意, 百人讀之莫譴,千人聞之莫怪,故《管子》曰:『言室滿室, 言堂滿堂』。今殆說不與世同,故文刺於俗,不合於眾。」 答曰:「論貴是而不務華,事尚然而不高合,論說,辯然 否,安得不譎?常心逆俗耳,眾心非而不從,故喪黜其 偽而存定其真,如當從眾順人心者,循舊守雅,諷習」 而已,何辯之有?孔子侍坐於魯,哀公賜桃與黍,孔子 先食黍而啖桃,可謂得食序矣,然左右皆掩口而笑, 貫俗之日久也。今吾實猶孔子之序食也,俗人違之, 猶左右之掩口也。善《雅》歌於鄭為人;悲《禮》舞於趙為 不好堯、舜之典,五霸不肯觀孔、墨之籍,季、孟不肯讀 寧危之計,黜於閭巷;撥世之言訾於品俗,「有美味,於 斯俗人不嗜。《易牙》甘食,有寶玉,於是俗人投之,卞和 佩服。孰是孰非,可信者誰?禮俗相背,何世不然?魯文 逆祀,畔者五人。」蓋猶是之語。高士不舍俗夫,不好惑 眾之書,賢者欣頌,愚者逃頓。

充書,不能純美,或曰:「口無擇言,筆無擇文,文必麗以 好,言必辯以巧,言瞭於耳,則事味於心,文察於目,則 篇留於手,故辯言無不聽,麗文無不寫。」今《新書》既在 論譬,說俗為戾,又不美好,於觀不快。蓋師曠調音,曲 無不悲;易牙和膳,肴無澹味。然則通人造書,文無瑕 穢,《呂氏》《淮南》,懸於市門,觀讀之者,無訾一言。今無二 書之美,文雖眾盛,猶多譴毀。答曰:「夫養實者不育華, 調行者不飾辭。豐草多華英,茂林多枯枝,為文欲顯 白其為,安能令文而無譴毀?救火拯溺,義不得好;辯 論是非,言不得巧。入澤隨龜,不暇調足;深淵捕蛟,不 暇定手。言姦辭簡,指趨妙遠。語甘文峭,務意淺小。稻 榖千鍾,糠皮太半。閱錢滿億,穿決出」萬,大羹必有澹 味,至寶必有瑕穢,大簡必有大好,良工必有不巧。然 則辯言必有所屈,通文猶有所黜。言金由貴家起,文 糞自賤室出,《淮南》呂氏之無累害,所由出者,家富官

貴也。夫貴故得懸於市,富故有千金副觀。讀之者惶
考證
恐畏忌,雖乖不合,焉敢譴一字。

充書既成,或稽合於古,不類前人,或曰:「謂之飾文偶 辭,或徑或迂,或屈或舒,謂之論道,實事委璅,文給甘 酸,諧於經不驗,集於傳不合,稽之子長,不當,內之子 雲不入。文不與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稱工巧?」答曰:「飾 貌以彊類者,夫形;調辭以務似者,失情。百夫之子,不 同父母,殊類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稟,自為佳好。文」 必有與合,然後稱善,是則代匠斲不傷手,然後稱工 巧也。文士之務,各有所從,或調辭以巧文,或辯偽以 實事,必謀慮有合,文辭相襲,是則五帝不異事,三王 不殊業也。美色不同面,皆佳於目;悲音不共聲,皆快 於耳;酒醴異氣,飲之皆醉;百榖殊味,食之皆飽。謂文 當與前合,是謂舜眉當復八采,禹目「當復重瞳。」 《充書》文重,或曰:「文貴約而指通,言尚省而趨明。辯士 之言要而達,文人之辭寡而章。今所作新書出萬言, 繁不省則讀者不能盡,篇非一則傳者不能領。被躁 人之名,以多為不善。語約易言,文重難得。玉少石多, 多者不為珍;龍少魚眾,少者固為神。」答曰:「有是言也。 蓋寡言無多,而華文無寡」,為世用者,百篇無害;不為 用者,一章無補。如皆為用,則多者為上,少者為下。累 積千金,比於一百,孰為富者?蓋文多勝寡,財寡愈貧。 世無一卷,吾有百篇;人無一字,吾有萬言。孰者為賢? 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 領,斯蓋吾書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 戶口眾,簿籍不得少。今失實之事多,華虛之語眾,指 實定宜,辯爭之言,安得約徑?韓非之書,一條無異,篇 以十第,文以萬數。夫形大,衣不得褊,事眾,文不得褊, 事眾文饒,水大魚多,帝都榖多,王巿肩摩。書雖文重, 所論百種。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傳》,作書篇百有餘, 吾書亦纔出百而云「泰多」,蓋謂所以出者微,觀讀之 者不能不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眾川,孰者為大?蟲 繭重厚,稱其出絲,孰為多者?

充,仕數不耦,而徒著書自紀,或虧曰:「所貴鴻材者,仕 宦耦合,身容說納,事得功立,故為高也。今吾子涉世 落魄,仕數黜斥,材未練於事,力未盡於職,故徒幽思 屬文,著記美言,何補於身眾多欲以何趍乎?」答曰:「材 鴻莫過孔子,孔子才不容斥逐,伐樹接淅,見圍削跡, 困餓陳蔡,門徒菜色。今吾材不逮孔子,不偶之厄未 與之等,偏可輕乎?且達者未必知,窮者未必愚,遇者 則得,不遇失之。」故夫命厚祿善,庸人尊顯;命薄祿惡, 奇俊落魄。必以偶合,稱材量德。則夫專城食土者,材 賢孔、墨,身貴而名賤,則居潔而行墨,食千鍾之祿,無 一長之德,乃可戲也。若夫德高而名白,官卑而祿泊, 非材能之過,未足以為累也。士願與憲共廬,不慕與 賜同衡,樂與夷俱旅,不貪與蹠比跡,高士所貴,不與 俗均,故其名稱不與世同,身與草木俱朽,聲與日月 並彰,行與孔子比窮,文與揚雄為雙,吾榮之身通而 知困,官大而德細,於彼為榮,於我為累,偶合容說,身 尊體佚,百載之後,與物俱歿,名不流於一嗣,文不遺 於一札,官雖傾倉,文德不豐,非吾所臧。德汪濊而淵 懿,知滂沛而盈溢。筆瀧漉而雨集,言溶而泉出富 材羨知,貴行尊志,體列於一世,名傳於千載,乃吾所 謂異也。

充細族孤門。或啁之曰:「宗祖無淑懿之基,文墨無篇 籍之遺,雖著《鴻麗》之論,無所稟階,終不為高。夫氣無 漸而卒至,曰變,物無類而妄生,曰異不常有而忽見, 曰妖詭於眾而突出,曰怪。吾子何祖其先不載?況未 嘗履墨涂,出儒門,吐論數千萬言,宜為妖變,安得寶 斯文而多賢?」答曰:「鳥無世鳳皇,獸無種麒麟,人無祖」 聖賢,物無常嘉珍,才高見屈,遭時而然。士貴故孤興, 物貴故獨產,文孰常在,有以放賢,是則醴泉有故源, 而嘉禾有舊根也。屈奇之士,見倜儻之辭,生度不與 俗協,庸角不能程。是故罕發之跡,記於牒籍;希出之 物,勒於鼎銘。五帝不一世而起,伊、望不同家而出,千 里殊跡,百載異發,士貴雅材而慎興,不因高據以顯 達。母驪犢騂,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牓,奇人鯀惡。禹 聖,叟頑,舜神,伯牛寢疾,仲弓潔全,顏、路庸固,回傑超 倫,孔、墨祖愚,丘翟聖賢,楊家不通。卓有子雲,桓氏,稽 可,遹出。君山,更稟於元,故能著文。

「充以元和三年徙家,辟詣揚州,部丹陽、九江、廬江,後 入為治中,材小任大,職在刺割,筆札之思,歷年寢廢。 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可懸輿,仕路隔絕, 志窮無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髮白齒落,日月踰邁, 儔倫彌索,鮮所恃賴,貧無供養,志不娛快。曆數冉冉, 庚辛域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乃作《養性》之書,凡十 「六篇,養氣自守,適食則酒,閉明塞聰,愛精自保,適輔 服藥,引導,庶冀性命可延,斯須不老,既晚無還,垂書 示後,惟人性命,長短有期,人亦蟲物,生死一時,年歷 但記,孰使留之,猶入黃泉,消為土灰,上自黃唐,下臻 秦漢而來,折衷以聖道,析理於通材,如衡之平,如鑑 之開,幼老生死,古今,罔不詳該,命以不延。」吁歎悲哉

晉葛洪抱朴子[编辑]

《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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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古之著書者,才大思深,故其文隱而難曉;今人 意淺力近,故露而易見。以此易見,比彼難曉,猶溝澮 之方江河,螘垤之並嵩岱矣。故水不發崑山,則不能 揚洪流以東漸;書不出英俊,則不能備致遠之弘韻 焉。」《抱朴子》曰:「夫論管穴者,不可問以九陔之無外;習 拘閡者,不可督以拔萃之獨見。蓋往古之士,匪鬼匪」 神,其形器雖冶鑠於疇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 見乎辭,指歸可得。且古書之多隱,未必昔人,故欲難 曉。或世異語變,或方言不同,經荒歷亂,埋藏積久,簡 編朽絕,亡失者多,或雜續殘缺,或脫去章句,是以難 知,似若至深耳。且夫《尚書》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 代之優文詔策軍書奏議之清富贍麗。《毛詩》者,華彩 之辭也,然不及《上林》《羽獵》《二京》《三都》之「汪濊博富。」然 則古之子書能勝今之作者何也?守株之徒,嘍嘍所 翫,有耳無目,何肯謂爾?其於古人所作為神,今世所 著為淺,貴遠賤近,有自來矣。故新劍以詐刻加價,弊 方以偽題見寶。是以古書雖質樸,而俗儒謂之墮於 天也;今文雖金玉,而常人同之於瓦礫也。然古書雖 多,未必盡美,要當以為學者之山淵,使屬筆者得采 伐漁獵其中。譬如東甌之木,長淵之林,梓豫雖多,而 未可謂之為大廈之壯觀,華屋之弘麗也。「雲夢之澤, 孟諸之藪,魚肉雖饒,而未可謂之為煎熬之盛膳,渝 狄之嘉味也。」今詩與《古詩》,俱有義理,而盈於差美,方 之於士,並有德行,而一人偏長藝文,不可謂一例也。 比之於女,俱有國色,而一人獨閑百伎,不可混為無 異也。若夫俱論宮室,而奚斯《路寢》之頌,何如王生之 賦《靈光》乎?同說「遊獵」,而叔畋《盧鈴》之詩,何如相如之 言《上林》乎?並美祭祀,而《清廟》《雲漢》之辭,何如郭氏《南 郊》之艷乎?等稱征伐,而《出車》《六月》之作,何如陳琳武 軍之壯乎?近者夏侯湛、潘安仁並作《補亡詩》,《白華》《由 庚》《南陔》《華黍》之屬,諸碩儒高才之賞文者,咸以古詩 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賢之所作也。且夫古者事事醇 素,今則莫不彫飾,時移世改,理自然也。至於罽錦,麗 而且堅,未可謂之減於蓑衣輜。妍而又牢,未可謂 之「不及」《椎車》也。書,猶言也。若入談語,故為知有胡越 之接,終不相解,以此教戒,人豈知之哉?若言以易曉 為辯,則《書》何故以難知為好哉?若舟車之代步涉,文 墨之改結,繩諸後作而善於前事,其功業相次千萬 者,不可復縷舉也。世人皆知之,快於曩矣,何以獨文 章不及古邪?

《尚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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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曰:「正經為道義之淵海,子書為增深之川流。 仰而比之,則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則林薄之 裨嵩嶽也。雖津塗殊闢,而進德同歸;雖離於舉趾,而 合於興化。故通人總原本以括流末,操綱領而得一 致焉。」古人歎息於才難,故謂百世為隨踵,不以璞非 崑山而棄耀夜之寶,不以書不出聖,而廢助教之言。 是以閭陌之拙詩,軍旅之鞠誓,或詞鄙喻陋,簡不盈 十,猶見撰錄,亞次典誥,百家之言,與善一揆。譬操水 者,器雖異而救火同焉;猶針灸者,術雖殊而攻疾均 焉。漢魏以來,群言彌繁,雖義深於元淵,辭贍於波濤, 施之可以臻徵祥於天上,發嘉瑞於后土,召環雉於 大荒之外,安圓堵於函夏之內,近弭禍亂之階,遠垂 長世之祉。然時無聖人,目其品藻,故不得騁驊騄之 跡於千里之塗,編近世之道於《三墳》之末也。拘擊之 徒,桎梏淺隘之中,挈瓶訓詁之間,輕奇賤異,謂為不 急,或云小道不足觀,或云廣博亂人思而不識,合錙 銖可以齊重於山陵,聚百十可以致數於億兆,群色 會而袞藻麗,眾音雜而《韶》《濩》和也。或貴愛詩賦淺近 之細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書以磋切之至言為騃 拙,以虛華之小辯為妍巧,真偽顛倒,玉石混殽,同廣 樂於《桑間》,鈞龍章於《卉服》,悠悠皆然,可歎可慨者也。 或曰:「著述雖繁,適可以騁辭耀藻,無補救於得失,未 若德行不言之馴。」故顏、閔為上,而游、夏乃次。四科之 格,學「本而行末。然則綴文固為餘事,而吾子不褒崇 其源,而獨貴其流,可乎?」《抱朴子》答曰:「德行為有事,優 劣易見;文章微妙,其體難識。夫易見者粗也,難識者 精也。夫唯粗也,故銓衡有定焉;夫唯精也,故品藻難 一焉。吾故捨易見之粗,而論難識之精,不亦可乎?」或 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然則著紙者糟粕之餘事,可傳者祭畢之芻狗,卑高 之格,是可譏矣。文之體略,可得聞乎?《抱朴子》答曰:「筌 可以棄而魚未獲,則不得無筌;文可以廢而道未行, 則不得無文。」若夫翰跡韻略之宏促,屬辭比事之疏 密,源流至到之修短,蘊藉汲引之深淺,其懸絕也,雖 天外毫內,不足以喻其遼「邈;其相傾也,雖三光燿耀, 不足以方其巨細;龍淵鉛鋌,未足譬其銳鈍;鴻羽積 金,未足比其輕重。」清濁參差,所稟有主,朗昧不同科, 強弱各殊氣。俗士唯見能染毫畫紙者,便概之一例斯伯牙所以永思鍾子,郢人所以格斤不運也。蓋刻 削者比肩,而班、狄擅絕手之稱;援琴者至眾,而夔、襄 專知音之難,廄馬千駟,而騏驥有邈群之價;美人萬 計,而威施有超世之容,蓋有遠過眾者也。且文章之 與德行,猶十尺之與一丈,謂之餘事,未之前聞。夫上 天之所以垂象,唐虞之所以為稱,大人虎炳,君子,豹 蔚昌旦,定聖諡於一字,仲尼從周之郁,莫非文也。八 卦生鷹隼之所被,六甲出靈龜之所負。文之所「在,雖 賤猶貴,犬羊之鞹,未得比焉。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 必悉薄,譬若錦繡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雲雨生 於膚寸,江河始於咫尺,爾則文章雖為德行之弟,未 可呼為餘事也。」或曰:「今世所為,多不及古,文章著述, 又亦如之,豈氣運衰殺,自然之理乎?」《抱朴子》答曰:「百 家之言,雖有步起,皆出碩儒之」思,成才士之手,方之 古人,不必悉減也。或有汪濊元曠,合契作者,內闢不 測之深源,外播不匱之遠流,其所祖宗也高,其所紬 繹也妙,變化不繫滯於規矩之方圓,旁通不凝閡於 一塗之逼促,是以偏嗜酸鹹者,莫能識其味,用思有 限者,不能得其神也。夫應龍徐舉,顧盼凌雲,汗血緩 步,呼吸千里,而「螻螘怪其無階,而高致駑蹇,患其過 己之不漸也。」若夫馳驟於《詩》論之中,周旋於傳記之 間,而以常情覽巨異,以褊量測無涯,以至粗求至精, 以甚淺揣甚深,雖始自髫齔,訖於振素,猶不得也。又 世俗率貴古昔而賤同時,雖有「追風之駿,猶謂之不 及造父之所御;雖有連城之珍,猶謂之不及楚人之 所泣。雖有擬斷之劍,猶謂之不及歐冶之所鑄,雖有 起死之藥,猶謂之不及和鵲之所合,雖有超群之人, 猶謂之不及竹帛之所載;雖有益世之書,猶謂之不 及前代之遺文。」是以仲尼不見重於當時,《太元》見𧈪 薄於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 及古海之廣。今日不及古日之熱,今」月不及古月之 朗。何肯許今之才士不減古之枯骨。重所聞,輕所見, 非一世之所患矣。昔之破琴勦絃者,諒有以而然乎?

《辭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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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乾坤方圓,非規矩之功;三辰摛景,非瑩磨之力; 春華粲煥,非漸染之采;茝蕙芬馥,非容氣所假。」知夫 至貞,貴乎天然也。義以罕覿為異,辭以不常為美。而 歷觀古今屬文之家,尟能挺逸麗於毫端,多斟酌於 前言,何也?《抱朴子》曰:「清音貴於雅韻克諧,著作珍乎 判微析理。故八音形器異而鍾律同,黼黻文物殊而 五色均,徒閑澀有主賓,妍𧈪有步驟。」是則總章無常 曲,火庖無定味。夫梓豫山積,非班匠不能成機巧;眾 書無限,非英才不能收膏腴。何必尋木千里,乃構大 廈,鬼神之言,乃著篇章乎?五味舛而並甘,眾色乖 而皆麗。近人之情,愛同憎異,貴乎合己,賤於殊途。夫 文章之體,尤難詳賞,苟以入耳為佳,適心為快,尟知 忘味之九成,《雅》《頌》之風流也。所謂「考鹽梅之鹹酸,不 知大羹之不致」,明飄颻之細巧,蔽於沈深之弘邃也。 其英異宏逸者,則羅網乎元黃之表;其拘束齷齪者, 則羈紲於籠罩之內。振翅有利鈍,則翔集有高卑;騁 跡有遲迅,則進趨有遠近。駑銳不可膠柱調也。文貴 豐贍,何必稱善如一口乎?不能拯風俗之流,遯世塗 之凌夷,通疑者之路,賑貧者之乏,何異《春華》不為肴 糧之用,《茝蕙》不救冰寒之急?古詩刺過失,故有益而 貴;今詩純虛譽,故有損而賤也。屬筆之家,亦各有 病,其深者則患乎譬煩言冗,申誡廣喻,欲棄而惜,不 覺成煩也。其淺者則患乎妍而無據,證援不給,皮膚 鮮澤,而骨「骾迥弱也。繁華暐煜,則並七曜以高麗,沈 微淪妙,則儕元淵之無測。人事靡細而不浹,王道無 微而不備,故能身賤而言貴,千載彌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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