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122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一百二十二卷 |
第一百二十二卷目錄
文學總部藝文四
駙馬都尉喬君集序 盧照鄰
南陽公集序 前人
陳氏集序 盧藏用
洛州張司馬集序 張說
文道元龜〈并序〉 尚衡
文論 顧況
上楊相公啟 劉太真
與滑州盧大夫論文書 柳冕
與徐給事論文書 前人
答荊南裴尚書論文書 前人
答楊中丞論文書 前人
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 前人
寄李翱書 裴度
與馮宿論文書 韓愈
上兵部李侍郎書 前人
上襄陽于相公書 前人
答尉遲生書 前人
答劉正夫書 前人
答李翊書 前人
答陳商書 前人
答崔立之書 前人
送孟東野序 前人
送區冊序 前人
祭柳子厚文 前人
歐陽生哀辭 前人
題哀辭後 前人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 前人
文學典第一百二十二卷
文學總部藝文四
[编辑]《駙馬都尉喬君集序》盧照鄰
[编辑]昔文王既歿,道不在於茲乎?尼父克生,禮盡歸於是 矣。其後荀卿、孟子,服儒者之褒衣;屈平、宋玉,弄詞人 之柔翰。禮樂之道,已顛墜於斯文;《雅》《頌》之風,猶綿聯 於季葉。痛乎王澤既竭,諸侯為麋鹿之場;帝圖伊梗, 天下作豺狼之國。秦人一滅舊章,大愚黔首。群書赴 火,化崑嶽之高煙;儒士投坑,變蓬萊之巨壑。樂沉於 海河,間王睠睠於古篇,《禮》適諸夷齊,叔孫區區於綿 蕝。安國討論科斗,《五典》葉從;史遷祖述獲麟,《八書》爰 創。衣冠禮樂,重聞三代之風;玉帛謳歌,無墜《六經》之 業。鬱其興詠,《大雅》於是為群。自此迄今,年逾千祀。聖 門論賦,相如為入室之雄;闕里裁詩,公幹即升堂之 客。陸平原龍驚學海,浮天泉以安流;鮑參軍鶴翥文 場,代黃金之平埒,臨曲臺之上路,面通衢之小苑。蓮 紅水碧,堪釣叟之淹留;桂白山青,宜王孫之攀折。香 車貴士,不掩龍關;縫掖書生,時通驛騎。坐蘭徑,敞松 扉,「北牖動而清風來,南軒幽而白雲起。欣然命駕,弔 曲江之隑淵;興盡而歸,聆伊川之笙吹。三朝慶謁,趨 劍履于南宮;五日歸」休,聞歌鍾于北里。雍容車騎,屢 動雕章;嘯傲煙霞,仍涵寶思。奢不敗德,笑金谷之羅 紈;儉不邀名,悲蘭陵之芻布。榮期三樂,君實四之;平 子四愁,我無一矣。君教訓子弟,不讀非聖之書;撫愛 家僮,常恐名奴之辱。婚嫁已畢,欲就金丹;輪蓋非榮, 猶思道樹。明霞曉挹,終登不死之庭;甘露秋團,儻踐 無生「之岸,凡所著述,多以適意為宗,雅愛清靈,不以 繁詞為貴。足以傳諸好事,貽厥孫謀。」故撰而存之,凡 為若干卷云爾。
《南陽公集序》前人
[编辑]昔者龍蹲東魯,陳禮樂而救蒼生;虎據西秦,焚《詩》《書》 以愚黔首。通其變,參天二地謂之「神」;合其機,一陰一 陽謂之「聖。」是以楚漢方鬥,蕭曹絳、灌負長劍於此時; 袁曹已平,徐陳應、劉弄柔翰於當代。聖人方士之行, 亦各異時而並宜;謳歌玉帛之書,何必同條而共貫? 文質再而復,殷周之損益足徵;驪翰三而始,虞夏之 「興亡可及。」美哉煥乎,斯文之功大矣!自獲麟絕筆,一 千三四百年,游夏之門,時有荀卿孟子。屈宋之後,直 至賈誼相如。兩班敘事,得丘明之風骨;二陸裁詩,含 公幹之奇偉。鄴中新體,共許音韻。文成江左,諸人咸 好。瓌姿艷發,精愽爽麗,顏延之急病於江鮑之間;疏 散風流,謝宣城緩步於向、劉之上。北方重濁,獨盧黃 門往往高飛;南國輕清,惟庾中丞時時不墜。嗟乎!古 今之士,遞相毀譽,至有操我戈矛,啟其墨守。三都既 麗,徵夏熟於上林;九辯已高,責春歌於下里。蹐駁之論,紛然遂多。近日劉勰文心,鍾嶸《詩評》,異議蜂起,高 談不息。人慚西氏,空論拾翠之容;質謝南金,徒辯荊 蓬之妙。拔十得五,雖「曰肩隨,聞一知二,猶為臆說。」余 曰「未可,人稱屢中,化魯成魚,曷云其遠。」非夫妙諧鍾 律,體會《風》騷,筆有餘妍,思無停趣,作龜作鏡,聽歌曲 而知亡;為龍為光,觀禮容而識大。齊魯一變之道,唐 虞百代之文,懸日月於胸懷,挫風雲於毫翰,含古今 之制,扣宮徵之聲,細則出入無間,粗則彌綸區宇,逶 迤綽「約,如玉女之千嬌;突兀崢嶸,似靈龜之孤朴。乘 槎上漢,誰問坳塘之淺深;荷戟入秦,寧議長安之遠 近。是非未定,曹子建皓首為期;離合俱傷,陸平叔終 身流恨。超然若此,適可操刀;自茲以降,徒勞舉斧。八 病爰超,沈隱侯永作拘囚;四聲未分,梁武帝長為聾 俗。後生莫曉。更恨文律煩苛,知音者稀。常恐詞林交 喪,《雅》《頌》不作,則後死者焉得而聞乎?」貞觀年中,太宗 外厭兵革,垂衣裳於萬國,舞干戚於兩階,留思政塗, 內興文事。虞、李、岑、許之儔以文章進,王、魏、來、褚之輩 以材術顯,咸能起自布衣,蔚為卿相,雍容侍從,朝夕 獻納。我之得人,於斯為盛。虞博通萬句,對問不休;李 長於五言,下筆無滯。岑君論詰亹亹,聽者忘疲;許生 章奏翩翩,談之未易;王侍中政事精密,明達舊章;魏 太師直氣鯁辭,兼包古義;褚河南風標特峻,早鏘聲 於冊府;變《風》變《雅》,立體不拘於一塗;既博既精,為學 遍遊於百氏。自豸冠指佞,雞樹登賢,內掌機密,外修 國史。晨趨有暇,持彩筆於瑤軒;夕拜多閑,弄雕章於 琴席。含毫顧盼,漢家之城闕風煙;逸韻縱橫,秦地之 林泉魚鳥。黃山羽獵,幾奏瑤篇;汾水樓船,參聞寶思。 南津弔屈,去逐蒼梧之雲;西路悲昂,來挽蔥巖之雪。 江湖廊廟,造次不忒其儀;沙塞朝廷,顛沛必歸於漢。 是使名流俱至,親翰闐門,愛客相尋,雞談滿席。嚶嚶 好鳥。花欲白兮柳將菲,潑潑遊魚;蓮欲紅兮蘋可望。 綠樽恆湛,齊閣臨霞,綺札逾新,園亭坐月。凡所著述, 一千有餘篇,今之刊寫,成三十卷。餘早遊西鎬,及《周 史》之闕文;晚臥東山,憶漢庭之遺事。平津侯之賓館, 馬廐蕭條;李司隸之仙舟,龍門荒毀。交交黃鳥,集於 栩兮集於桑,營營蒼蠅,止於藩兮止於棘,九原可作, 松有隧兮兔有埏;三湘不追,川無梁兮鳥無徑。輟斤 之慟,何獨莊周;聞笛而悲,寧惟「向秀?」徒勤觀海,未知 渤潏之倪;永好談天,莫究氤氳之數。遂抽短翰,為之 序云。
《陳氏集序》盧藏用
[编辑]昔孔宣父以天縱之才,自衛反魯,乃刪《書》《詩》,述《易》道 而修《春秋》,數千百年文章燦然可觀者也。孔子歿二 百歲而騷人作,於是婉麗浮侈之法行焉。漢興二百 年,賈誼、馬遷為之傑,憲章禮樂,有老成人之風。長卿、 子雲之儔,瑰詭萬變,亦奇特之士也。惜其王公大人 之言,溺於流雜而不顯。其後班、張、崔、蔡、曹、劉、潘、陸隨 波而作,雖大雅不足,然其遺風餘韻,尚有典刑。宋、齊 以來,蓋顦顇矣。逶迤陵頹,流靡忘返,至於徐、庾,天之 將喪斯文也,後進之士,若上官儀者,繼踵而生,於是 風雅之道,掃地盡矣。《易》曰:「物不可以終否,故受之以 泰。」道喪五百歲而得陳君。君名子昂,字伯玉,蜀人也。 崛起江漢,虎視函夏,卓立千古,橫制頹波,天下翕然, 質文一變。非夫岷峨之精,巫廬之靈,則何以生此?故 其諫爭之辭,則為政之先也;《昭夷》之碣,則議論之當 也;國殤之文,則大雅之怨也;徐君之議,則刑禮之中 也。至於感激頓挫,微顯闡幽,庶幾見變化之朕,以接 乎天人之際者,則《感遇》之篇存焉。觀其逸足駸駸,方 將摶扶搖而凌太清,「躐遺風而薄嵩岱,吾見其進,未 見其止。惜乎湮厄當世,道不遇時,委骨巴山,年志俱 夭,故其文未極。」嗚呼!聰明精粹而淪剝,貪饕桀驁以 顯榮。天乎,天乎!吾殆未知夫天焉。昔嘗與余有忘形 之契,四海之內,一人而已。良友歿矣,天其喪予!今採 其遺文可存者,編而次之,凡十卷。恨不逢作者,不得 列於詩人之什,悲夫!故粗論文變,而為之序。至於王 霸之才,卓犖之行,則存之《別傳》,以繼於終篇云耳。
《洛州張司馬集序》張說
[编辑]夫言者志之所之,文者物之所雜。然則心不可蘊,故 發揮以形容;辭不可陋,故錯綜以潤色。萬象鼓舞,入 有名之地;五音繁雜,出無聲之境。非窮神體妙,其孰 能與乎?洛州司馬張公,名希元,中山人也。族高辰象, 氣壯河山,神作銅鉤,天開金印。孝友內植,禮樂外滋, 勵行閨庭,鄉人謂之「曾子」;飛名都邑,諸儒號曰「聖童。」 下帷覃思,穿床嗜古。蓬山芸觀之書,群玉懸金之記。 魯宮藏篆,汲冢遺編,無不日覽萬言,暗識三篋。博學 吞九流之要,處盈若虛;雄辯敵四海之鋒,退藏於密。 漢王問策,知帝者之師;楚子聞名,實諸侯之選。故得 雄飛白簡,鷹揚丹筆,卷襜帷於天郡,設鉤距於皇州。 若乃抗埋輪之章,執驚馬之議,旌賢有通德之教,疾 惡成署背之文。繼軌前途,遇物成興。理關刑政,咸歸 故事之臺;義涉箴規,盡入名臣之奏。加以許與氣類交遊豪傑,仕遘夷險,身更否泰。昔嘗攝戎幽易,謫居 邛巂。亭皋漫漫,興去國之悲;旗鼓洶洶,助從軍之樂。 時復江鶯遷樹,隴鷹出雲,夢上京之臺沼,想故山之 風月。發言而宮商應,搖筆而綺繡飛。逸勢標起,寄情 新拔,靈仙變化,星漢昭回。感激精微,混《韶》《武》於金奏, 天然壯麗,綷雲霞於玉樓,當代名流,翕然崇尚。自大 夫之頌成室,太史之賦京都,魏則十龍儒雅,晉則三 陽藻綴,朝分南北,運迄周隋。文人才子,重世間出,豈 止周流體物,陳琳得以示人;鷦鷯寄辭,阮籍稱其王 佐。故以開國籍,鱗次乎史傳之首;入文場,羽儀乎天 下之半。公增繁榮,葉桂林之一枝;彌廣源,流荊江之 九派。宗門多士,斯為盛與!
《文道元龜》〈并序〉尚衡
[编辑]天寶初,適於平陽。平陽太守稷山公,則衡之從考舅。雅好古道,門尚詞客,當今文人,相與多矣。嘗歎曰:「取士之道,才其難乎?或精文而薄於行,或敦行而淺於文,斯乃有失其道,一至於此。」 顧衡曰:「吾嘗語爾知言,爾其言之。」 衡私門以文場而進五世,鄙雖不嗣,忝藉餘休,敢著《元龜》,以敘其事。
元龜曰:文道之興也,其當中古乎?其無所始乎?且天 道五行以別緯,地道五色以別方,人道五常以別德。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非 五緯孰可以知天?非五方孰可以辨地?非五常孰可 以化人?文之為道,斯亦遠矣。天人之際,其可得於是 乎?夫卦始乎三畫,文章之閫,大抵不出乎三等,斯乃 從人而有焉。工與不工,各區分而有之。君子之文為 上等,其德全;志士之文為中等,其義全;詞士之文為 下等,其思全。思也可以紀物,義也可以動眾,德也可 以經化。化人之作,其惟君子乎!君子之作,先乎行,行 為之質;後乎言,言為之文。行不出乎言,言不出乎行, 質文相半,斯乃化成之道焉。志士之「作,介然以立,誠 憤然有所述,言必有所諷,志必有所之,詞寡而意懇, 氣高而調苦,斯乃感激之道焉。」詞士之作,學古以抒 情,屬詞以及物,及物勝則詞麗,抒情逸則氣高,高者 求清,麗者求婉,恥乎質,貴乎清而忘其志,斯乃頹靡 之道焉。古人之貴有文者,將以飾行表德,見情著事, 杼軸乎天人之際,道達乎性命之元,正復乎君臣之 位,昭感乎鬼神之奧,苟失其道,無所措矣。「君子也,文 成而業著,志士也,文成而德喪。」然今之代,其多詞士 乎?代由尚乎?文者,以斯文而欲軌物範眾,安邦敘政, 其難致乎化成,悲夫!敢著《元龜》庶觀,文章之道,得喪 之際,悔吝之所由焉。
《文論》顧況
[编辑]《周語》之略曰:「孝敬,忠,信,仁,義,智,勇,教,惠讓」,皆文也。天 有六氣,地有五行,此十一者,經緯天地,葉和神人。名 之為文,其實行也。文顧行,行顧文,文行相顧,謂之君 子之文,為龍為光。上古云:言之無文,行之不遠。堯之 為君,聰明文思,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文王之代,草 木鳥獸皆樂;文王之沼曰靈沼,文王之臺曰靈臺,虞 芮不識文王,入文王里所見耕者讓畔,行者讓路,斑 白不提挈,自相謂曰:「吾黨之小子,不可治於君子之 庭。」詩人美之云:文王斷虞芮之訟,晉文與禁子戰而 霸,諡曰文公。夫以伏羲之文造書契,黃帝之文垂衣 裳,重華之文除四凶,舉八元,周公之文布法於象魏, 夫子之文木鐸徇路,此其所以理文也。伊尹之文放 太甲,霍光之文廢昌邑,呂尚之文殺華士,穰苴之文 斬莊賈,毛遂之文定楚從,藺相如之文奪趙璧,西門 豹之文引漳水,沉女巫,建安正始洛下,鄴中吟詠風 月,此其所以亂文也。夫以文求士,十致八九,理亂由 之,君臣則之。堯、舜、禹、湯有文,桀、紂、幽、厲無文,太顛、閎 夭有文,飛廉、惡來無文。昔霍去病辭第曰:「匈奴未滅, 無以家為於國。」如此不得謂之無文。范蔚宗著《後漢 書》,其妻不勝珠翠,其母惟薪樵一廚於家,如此,不得 謂之有文。且夫日月麗於天,草木麗於地,風雅亦麗 於人,是故不可廢。廢文則廢天,莫可法也,廢天則廢 地,莫可理也,廢地則廢人,莫可象也。郁郁乎文哉!法 天、理地象人者也。《周易》贊乾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贊坤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唯大者配乾,至者配坤, 幽者賾鬼神,明者賾禮樂,不失於正謂之文。
《上楊相公啟》劉太真
[编辑]太真啟,「前者曲蒙處分,今獻所學舊文。伏念早年僻 居江介,泛窺經典,莫究宗源。天寶中,嘗遇故揚州功 曹蘭陵蕭君,語及文學,許相師授,而家貧世亂,不克 終之。其後從役外府,所用寡細,雖抱宿心,無因警發。 雖欲奔前賢之牆宇,揖作者之風度,涉隅角而輒滯, 望端倪而自失。常有一言適至理,一章逸遺恨,竊懷」 恥愧,不覺淹久。以深稽命之罪,寧負厚顏之愧?謹上 近所記錄三十餘章,及復內省,慚惶汗流。伏惟相公 秉人文以作相,敷天縱之盛美;發六籍以立言,極三 才之奧義。協贊一德,化成群有,懸衡而制其輕重,操 繩而審其曲直。小人既無學術,又無材用,形神低悴年鬢頹老。又念頃日曾霑引問,擊蒙而恆失所對,庸 劣而竟無上補。今復以此昧塵明鑒,相公假為之納 其瑕穢,小人不亦自重其嫌斥乎?向使強仕之間,獲 趨門館,荷深仁於哲匠,被君子之善誘,雖其頑魯,或 有庶幾之道焉。今過五十,已加其四,學之已困,力又 不足。遇伯樂而反惡于長鳴,視姬姜而自退其陋質, 抑小人之命也。不敢多言,謹啟。
《與滑州盧大夫論文書》柳冕
[编辑]頓首。別後九年,年已老大。平生好文,老亦興盡,日為 外事所撓,有筆語兩大卷,或不得已而為之,或有為 而為之,既為頗近教化,謹錄呈上,望覽訖一笑。夫文 生於情,情生於哀樂,哀樂生於治亂,故君子感哀樂 而為文章,以知治亂之本。屈、宋以降,則感哀樂而亡 雅正;魏、晉以還,則感聲色而亡風教;宋、齊以下,則感 物色而亡興;致教化興亡,則君子之風盡。故淫麗形 似之文,皆亡國哀思之音也。自夫子至梁、陳,三變以 至衰弱。嗟乎!《關雎》興而周道盛,王澤竭而詩不作,作 則王道興矣。天其或者肇往時之亂,為聖唐之治,興 三代之文者乎?老夫雖知之,不能文之;縱文之,不能 至之,況已衰矣,安能鼓作者之氣,盡「先王之教在吾 子。復而行者,鼓而生之。」冕頓首。
《與徐給事論文書》前人
[编辑]文章本於教化,形於治亂,繫於國風。故在君子之心 為志,形君子之言為文,論君子之道為教。《易》云:「觀乎 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君子之文也。自屈、宋已降,為文 者本於哀豔,務於詼誕,亡於比興,失古義矣。雖揚、馬 形似,曹、劉骨氣,潘、陸藻麗,文多用寡,則是一技,君子 不為也。昔武帝好神仙,而相如為《大人賦》以諷,帝覽 之,飄然有凌雲之氣。故揚雄病之曰:「諷則諷矣,吾恐 不免於勸也。」蓋文有餘而質不足則流,才有餘而雅 不足則蕩。流蕩不返,使人有淫麗之心,此文之病也。 雄雖知之,不能行之。行之者惟荀、孟、賈生董仲舒而 已。僕自下車,為外事所感,感而應之,為文不覺成卷。 意雖復古,而不逮古,則不足以議古人之文。噫!古人 之文,不可及之矣。得見古人之心,在於文乎?苟無文, 又不得見古人之心,故未能亡言,亦志之所之也。
《答荊南裴尚書論文書》前人
[编辑]「猥辱來問,曠然獨見,以為齒髮漸衰,人情所惜也;親 愛遠道,人情不忘也。」大哉君子之言,有以見天地之 心。夫天生人,人生情,聖與賢在有情之內久矣。「苟忘 情於仁義,是殆於學也;忘情於骨肉,是殆於恩也;忘 情於朋友,是殆於義也。」此聖人盡知於斯,立教於斯。 今之儒者,苟持異論,以為聖人無情,誤也。故無情者, 聖人見天地之心,知性命之本,守窮達之分,故得以 忘情。明仁義之道,斯須忘之,斯為過矣;骨肉之恩,斯 須忘之,斯為亂矣;朋友之義,斯須忘之,斯為薄矣。此 三者發於情而為禮,由於禮而為教。故夫禮者,教人 之情而已。丈人志於道,故來書盡於道,是合於情,盡 於禮至矣。昔顏回死,夫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夫子曰: 「天喪予!」是聖人不忘情也久矣。丈人豈不謂然乎?如 冕者,雖不得與君子同道,實與君子同心,相顧老大, 重以離別,況在萬里,邈無前期,斯得忘情乎?古人云: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況十年乎?前所寄拙文,不為文 以言之,蓋有謂而為之。昔堯舜歿,《雅》《頌》作;《雅》《頌》寢,夫 子作,未有不因於教化,為文章以成《國風》。是以君子 之儒,學而為道,言而為經,行而為教,聲而為律,和而 為音。如日月麗乎天,無不照也;如草木麗乎地,無不 章也;如聖人麗乎文,無不明也。故在心為志,發言為 詩,謂之文;兼三才而名之曰「儒」,儒之用文之謂也。言 而不能文,君子恥之。及王澤竭而詩不作,騷人起而 淫麗興,文與教分而為二。以揚、馬之才,則不知教化, 以荀、陳之道則不知文章。以孔門之教評之,非君子 之儒也。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 不及文則德勝,文不知道則氣衰,文多道寡,斯為藝 矣。《語》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兼之者,斯為美矣。昔游、 夏之文章,與夫子之道,通流列於四科之「末,此藝成 而下也。苟言無文,斯不足徵。小子志雖復古,力不足 也。言雖近道,辭則不文,雖欲拯其將墜,末由也已。丈 人儒之君子,曲垂見褒,反以自愧。」冕再拜。
《答楊中丞論文書》前人
[编辑]「來書,論文盡養才之道,增作者之氣,推而行之,可以 復聖人之教,見天地之心,甚善。嗟乎!天地養才而萬 物生焉,聖人養才而文章生焉,風俗養才而志氣生 焉。故才多而養之,可以鼓天下之氣。天下之氣生,則 君子之風盛。古者陳《詩》以觀人風,君子之風,仁義是 也;小人之風,邪佞是也。風生於文,文生於質,天地之」 性也;止於經,聖人之道也;感於心,哀樂之音也。故觀 乎志而知《國風》。逮德下衰,《風》《雅》不作,形似艷麗之文 興,而《雅》《頌》比興之義廢。艷麗而工,君子恥之。此文之 病也。嗟乎!天下之才少久矣,文章之氣衰甚矣,風俗
之不養才病矣。才少而氣衰使然也。故當世君子,學其道,習其弊,不知其病也。所以其才日盡,其氣益衰,其教不興,故其人日野。如病者之氣,從壯得衰,從衰 得老,從老得死,沉綿而去,終身不悟,非良醫孰能知 之。夫君子學文,所以行道。足下兄弟,今之才子,官雖 不薄,道則未行,亦有才者之病。君子患不知之,既知 之,則病不能無病。故無病則氣生,氣生則才勇,才勇 則文壯,文壯然後可「以鼓天下之動」,此養才之道也, 在足下他日行之。如老夫之文,不近於道,老夫之氣 已至於衰,老夫之心,不復能勇,三者無矣,又安得見 古人之文,論君子之道,近先王之教,斯不能必矣。冕 白。
《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前人
[编辑]專使至,辱書,并歸拙文,如見君子所褒過當,無德以 當之,幸甚!門人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 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即聖人道可企而及之 者,文也;不可企而及之者性也。」蓋言教化發乎性情, 繫乎《國風》者,謂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 淺,故文有崇替;時有好尚,故俗有雅鄭。雅之與鄭,出 乎心而成風。昔游、夏之文,日月之麗也,然而列於四 科之末,藝成而下也。苟文不足,則人無取焉。故言而 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 也。逮德下衰,其文漸替。惜乎王公大人之言,而溺於 淫麗怪誕之說,非文之罪也,為文者之過也。夫善為 文者,發而為聲,鼓而為氣,直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 彩並用而氣行於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騰光」,氣也; 日月之文,麗而成章,精也。精與氣,天地感而變化生 焉,聖人感而仁義行焉,不善為文者反此,故《變風》《變 雅》作矣。六藝之不興,教化之不明,此文之弊也。噫!文 之無窮,而人之才有限。苟力不足者,彊而為文則蹶, 彊而為氣則竭,彊而「為智則拙。故言之彌多,而去之 彌遠,遠之便已,道則中廢,又君子所恥也。則不足見 君子之道與君子之心。心有所感,文不可已,理有至 精,詞不可逮,則不足當君子之褒。」敬叔頓首。
《寄李翱書》裴度
[编辑]前者唐生至自滑,猥辱致書札,兼獲所貺新作二十 篇,度俗流也,不盡窺見。若《愍女碑》《烈婦傳》,可以激清 教義,煥於史氏。《鍾銘》謂「以功伐名於器為銘」,《與弟正 辭書》謂「文非一藝」,斯皆可謂救文之失,廣文之用也。 甚善甚善!然僕之知弟也,未知其他,直以弟敏於學 而好於文也,就六經而正焉。故每遇名輩,稱弟不容 「於口,自謂彌久,益無愧詞。竊料弟亦以直諒見待,不 以悅媚相容,故不惟嗟悒,亦欲商度其萬一耳。若弟 擯落今古,脫遺經籍,斯則如獻《白豕》,何足採取?若猶 有祖述,則願陳其梗概,以相參會耳。」愚謂三五之代, 上垂拱而無為,下不知其帝力,其道漸被於天地萬 物,不可得而傳也。夏殷之際,聖賢相「遇,其文在於盛 德大業,又鮮可得而傳也。厥後周公遭變,仲尼不當 世,其文遺於冊府,故可得而傳也。」於是作周孔之文, 荀孟之文,左右周孔之文也。理身,理家,理國、理天下, 一日失之,敗亂至矣。騷人之文,《發憤》之文也,雅多自 賢,頗有狂態。《相如》《子雲》之文,譎諫之文也,別為一家, 不是正氣。《賈誼》之文,化成之文也,鋪陳帝王之道,昭 昭在目。司馬遷之文,財成之文也,馳騁數千載,若有 餘力。董仲舒、劉向之文,通儒之文也,發明經術,究極 天人。其餘擅美一時,流譽千載者多矣,不足為弟道 焉。然皆不詭其詞而詞自麗,不異其理而理自新。若 夫典謨訓誥,文言繫詞,國風雅頌,經聖人之筆削者, 則又至易也,至直也。雖大彌天地,細入無問,而奇言 怪語,未之或有。意隨文而可見,事隨意而可行,此所 謂「文可文」,非常文也。其可文而文之,何常之有?俾後 之作者有所裁準而請問於弟,謂之何哉?謂之不可, 非僕敢言。謂之可也,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止至 善矣。能止於至乎?若遂過之,猶不及也。觀弟近日制 作大旨,常以時世之文多偶對儷句,屬綴風雲,羈束 聲韻,為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詞遠致以矯之,則是以 文字為意也。且文者,聖人假之以達其心,達則已理, 窮則已非,故高之下之,詳之略之也。愚欲去彼取此, 則安步而不可及,平居而不可踰,又何必遠關經術, 然後騁其材力哉!昔人有見小人之違道者,恥與之 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以異也。不 知其倒之反之之非也,雖非於小人,亦異於君子矣。 故文之異,在氣格之高下,思致之深淺,不在其磔裂 章句,隳廢聲韻也;人之異,在風神之清濁,心志之通 塞,不在於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也。庶幾高明,少納庸 妄,若以為未幸,不以苦言見革無惑。唯僕心慮荒散, 百事罷息,然意之所在,敢隱於故人耶?昌黎、韓愈,僕 識之舊矣,中心愛之,不覺驚想,然其人信美材也。近 或聞諸《儕類》云:「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 以文為戲。」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作者,不及則已,及之 者當大為防焉耳。弟索居多年,勞想深至,窮陰凝沍, 動息如何?入奉晨昏之歡,出參帷幄之晝,固多適耳昨弟來,欲度及時干進。度昔歲取名,不敢自服,今孤 煢若此,遊宦謂何?是不復能從故人之所勗耳。但寘 力田園,苟過朝夕而已。然待春氣微和,農事未動,或 當策蹇謁賢大夫,兼與弟道舊。未爾間猶希尺牘,珍 重珍重。力書無諭。從表兄裴度《奉簡》。
《與馮宿論文書》韓愈
[编辑]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文不難到。但不 知直似古人,亦何得於今人也?僕為文久,每自測意 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少稱意,人亦少怪之;大 稱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時時應事,作俗下文字,下筆 令人慚,及示人,則人以為好矣。小慚者亦蒙謂之小 好,大慚者即必以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於今 世也?然以竢知者知耳。昔揚子雲著《太元》,人皆笑之。 子雲之言曰:「世不我知,無害也。」後世復有揚子雲,必 好之矣。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歎也。其時 桓譚亦以為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 與老子爭強而已乎?此未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頗 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 不知其人果何如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 明矣。直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不疑耳。 足下豈不謂然乎?近李翱從僕學文,頗有所得,然其 人家貧多事,未能卒其業。有張籍者,年長於翱,而亦 學於僕,其文與翱相上下,一二年業之,庶幾乎至也。 然閔其棄俗尚而從「於寂寞之道,以之爭名於時也。」 久不談,聊感足「下能自進於此,故復《發憤》」一道。
《上兵部李侍郎書》前人
[编辑]十二月九日,將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參軍韓愈,謹上 書侍郎閤下:「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 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 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 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沈潛乎訓義, 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 以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高之為山嶽,明之為日 月,幽之為鬼神,纖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 奇辭奧旨,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 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髮禿 齒豁,不見知己。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 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 言之難為,聽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閤下內仁而外 義,行高而德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 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內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 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聽 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甯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 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卷,扶樹教道,有 所明白。《南行詩》一卷,舒憂娛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 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聽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采。 干黷嚴尊,伏增惶恐。」愈再拜。
《上襄陽于相公書》前人
[编辑]伏蒙示《文武順聖樂辭》《天保樂詩》《讀蔡琰胡笳辭詩》 《移族從并與京兆書》「自幕府至鄧之北境,凡五百餘 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視,口詠其言,心惟 其義,且恐且懼,忽若有亡,不知鞍馬之勤,道途之遠 也。夫澗谷之水,深不過咫尺;丘垤之山,高不能踰尋 丈,人則狎而翫之。及至臨泰山之懸崖,窺巨海之驚」 瀾,莫不戰掉悼慄,眩惑而自失。所觀變於前,所守易 於內,亦其理宜也。閤下負超卓之奇材,蓄雄剛之俊 德,渾然天成,無有畔岸。而又貴窮乎公相,威動乎區 極,天子之毗,諸侯之師。故其文章言語,與事相侔,憚 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漢,正聲諧《韶》《濩》,勁氣沮金石,豐 而不餘一言,約而不失一辭,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 言曰:「有德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德且有言也!揚子雲 曰:「《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信乎其能灝灝而且噩 噩也!昔者齊君行而失道,管子請釋老馬而隨之,樊 遲請學稼,孔子使問之老農:夫馬之智不賢於夷吾, 農之能不聖於尼父,然且云爾者,聖賢之能多,農馬 之知專故也。今愈雖「愚且賤,其從事於文,實專且久, 則其贊王公之能,而稱大君子之美,不為僭越也。伏 惟詳察。」愈恐懼再拜。
《答尉遲生書》前人
[编辑]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 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 而聲宏,行嶮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 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 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 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徵於愈,愈又敢有 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 於今,吾子何其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 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 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 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 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苟見其至,寧可以不答其意耶? 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 接後輩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 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 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 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 「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 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睹其 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 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 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遠。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 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 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 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 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 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循常之徒 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已,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 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 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說耳。愈於 足下,沗同道而先進者,又嘗從遊於賢尊給事,既辱 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 愈白。
《答李翊書》前人
[编辑]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 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 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 牆而不入於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 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 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 耶?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耶?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 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 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 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義 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 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 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 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 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 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 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 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汨汨然來 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 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 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 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 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 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 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 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 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 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 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 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 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 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 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答陳商書》前人
[编辑]愈白:辱惠書,語高而旨深,三四讀尚不能通曉,茫然 增愧赧。又不以其淺弊無過人知識,且喻以所守,幸 甚!愈敢不吐情實,然自識其不足補吾子所須也。齊 王好竽,有求仕於齊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門,三年不 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軒轅 氏之律呂。」客罵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 不好何?是所謂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也。今舉進士 於此世,求祿利行道於此世,而為文,必使一世人不 好,得無與操瑟立齊門者比歟?文雖工,不利於求,求 不得則怒且怨,不知君子必爾為不也。故區區之心, 每有來訪者,皆有意於不肖者也。略不辭讓,遂盡言 之。惟吾子諒察。愈白。
《答崔立之書》前人
[编辑]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 所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 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 道德,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高遠,且進且 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 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 「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復自 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 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惟為人耳。及 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 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策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 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 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詞選者,人 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 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 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 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詞, 顏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已為之,則欲有所成就, 《書》所謂「恥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 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 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 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 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進於是選,必知其懷 慚,乃不自進而已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 蒙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 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 筲者決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 汲汲於進者,其小得蓋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 蓋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已熟,誠 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竢 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 使勍者再剋,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捨 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 之詞也。僕之玉固未嘗獻,「而足固未嘗別,足下無為 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邊境 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 不賢,亦且潛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 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猶 將耕於寬閒之野,釣於寂寞之濱,求國家之遺事,考 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 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足下以為 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 再剋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無以發 吾之狂言。」愈再拜。
《送孟東野序》前人
[编辑]「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 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 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 有不得已者而後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 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 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 「《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 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嗚春,以雷鳴夏,以蟲鳴 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也。 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 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於唐、虞、咎繇,禹 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 《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 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 鳴之,其聲大而遠。《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 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 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 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眘到、田駢、鄒衍、尸 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 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 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絕也。就其善者,「其聲 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 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德,莫之顧耶?」何為乎不 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昂、蘇源明、元結、李 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 野始以其詩鳴。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 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翱、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 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耶? 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耶?三 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 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 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送區冊序》前人
[编辑]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 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 者往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 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 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賓客遊從之 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歲矣。有區生者,誓 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來,升自賓階,儀觀甚偉。坐與 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虛者,聞人足音,跫然而 喜矣。」況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室,聞《詩》《書》仁義之 說,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嘉林,坐石磯,投
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厭乎貧賤也歲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壺既傾,序以識別。《祭柳子厚文》前人
[编辑]維年月日,韓愈謹以清酌庶羞之奠,祭於亡友柳子 厚之靈。「嗟嗟子厚,而至然邪!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 人之生世,如夢一覺。其間利害,竟亦何校。當其夢時, 有樂有悲。及其既覺,豈足追維。凡物之生,不願為材。 犧尊青黃,乃木之災。子之中棄,天脫馽羈。玉佩瓊琚, 大放厥辭。富貴無能,磨滅誰紀。子之自著,表表愈偉。 不善為斲,血指汗顏。巧匠旁觀,縮手袖閑。子之文章, 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視人,自以無前。 一斥不復,群飛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則亡。臨絕之音, 一何琅琅。遍告諸友,以寄厥子。不鄙謂余,亦託以死。 凡今之交,觀勢厚薄。余豈可保,能承子託。非我知子, 子實命我。猶有鬼神,寧敢遺墮。念子」永歸,無復來期。 設祭棺前,矢心以辭。嗚呼哀哉!尚饗。
《歐陽生哀辭》前人
[编辑]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為閩越官,至州佐、縣 令者,累累有焉。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 長材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今 上初,故宰相常袞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袞以 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 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游宴享, 「必召與之。」時未幾,皆化翕。然詹於時獨秀出,袞加敬 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由詹始。建中、貞元 間,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 稱於江南也久。貞元三年,余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 名尤甚。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自 後詹歸閩中,余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久者,惟詹歸 閩中時為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歷歲,移時則必合, 合必兩忘其所趨,久然後去。」故余與詹相知為深。詹 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 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復, 善自道。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余以 徐州從事朝正於京師,詹為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 其徒伏闕下舉余為博士,會監有獄,不果上。觀其心 有益於余,將忘其身之賤而為之也。嗚呼!詹今其死 矣。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 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 亦皆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 有離憂,其志樂也。若詹者,所謂「以志養志」者歟?詹雖 未得位,其名聲流於人人,其德行信於朋友,雖詹與 其父母,皆可無憾也。詹之事業文章,李翱既為之傳, 故作《哀辭》,以舒余哀,以傳於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 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與友兮,遠違其鄉,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則 既獲兮祿實不豐,以志為養兮何有牛羊。事實既修 兮名譽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雖云短兮其 存者長,終要必死兮願不永傷,友朋親視兮藥物甚 良,飲食孔時兮所欲無妨,壽命不齊兮人道之常,在 側與遠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則」 及兮,勿謂不通。哭泣無益兮,抑哀自強。推生知死兮, 以慰孝誠。嗚呼哀哉兮,是亦難忘。
《題哀辭後》前人
[编辑]「愈性不喜書,自為此文,惟自書兩通,其一通遺清河 崔群,群與余皆歐陽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 之過時而悲。其一通今書以遺彭城劉君伉,君喜古 文,以吾所為合於古,詣吾廬而來請八九至而其色 不怨,志益堅。」凡愈之為此文,蓋哀歐陽生之不顯榮 於前,又懼其泯滅於後也。今劉君之請,未必知歐陽 生,其志在《古文》耳。雖然,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 不類於今者邪?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 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譽毀 於人,劉君好其辭,則其知歐陽生也無惑焉。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前人
[编辑]樊紹述。既卒且葬,愈將銘之,從其家求書,得書號《魁 紀公》者三十卷,曰《樊子》者又三十卷,《春秋集傳》十五 卷,表、牋、狀、策、書、序、傳、記、紀、誌、說、論、今文讚銘凡二百 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門里雜銘二百二十,賦 十,詩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嘗有也。然而必出 於己,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難也!必出入仁 「義,其富若生畜,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橫從,無所 統紀,然而不煩於繩削而自合也。」嗚呼!紹述於斯術, 其可謂至於斯極者矣。生而其家貴富,長而不有,其 藏一錢,妻子告不足,顧且笑曰:「我道蓋是也。」皆應曰: 「然。」無不意滿。嘗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還,言某師不 治,罷之。以此出為綿州刺史。一年,徵拜左司郎中,又 出刺絳州。綿、絳之人,至今皆曰:「於我有德。」以為諫議 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紹述諱宗師,父諱澤, 嘗帥襄陽、江陵,官至右僕射,贈某官。祖某官諱泳,自 祖及紹述,三世皆以軍謀堪將帥,策上第以進。紹述 無所不學,於辭於聲,天得也。在眾若無能者,嘗與觀樂,問曰:「何如?」曰:「後當然。」已而果然。銘曰:「惟古於詞必 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後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 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覺屬。神徂聖伏道絕塞,既極乃 通發紹述,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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