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194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一百九十四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一百九十四卷目錄

　詩部總論五

　　徐炬事物原始〈論詩　原詩　評詩　律格　聯句　歌　謠〉

　　屠隆鴻苞〈論詩〉

　　徐師曾詩體明辯〈古歌謠辭　四言古詩　五言古詩　七言古詩　雜言

　　古詩　近體歌行　近體律詩　排律詩　絕句詩　六言詩　拗體　和韻詩　聯句詩

　　雜句詩　雜言詩　雜體詩　蜂腰體　斷弦體　隔句體　偷春體　首尾吟體　盤中體

　　　迴文體　仄句體　疊字體　五仄體　雙聲疊韻體　雜韻詩　雜數詩　雜名詩　離

　　合詩　風人體　諸言體〉

　　群書備考〈詩樂〉

　　日知錄〈詩〉

文學典第一百九十四卷

詩部總論五

徐炬事物原始

《論詩》

《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故 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 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伏羲以佃以漁，作網 罟之歌，詩之始也。」《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太師 陳詩，以觀民風。」程頤曰：「學者不可不看詩，看詩使人 長一格。」朱子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參之列國以盡」 其變，正之於雅以大其規，和之於頌以要其旨，此學 《詩》之大旨也。游酢曰：「學詩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如 觀《天保》之詩，則君臣之義修矣；觀《棠棣》之詩，則兄弟 之愛篤矣；觀《伐木》之詩，則朋友之交親矣；觀《關雎》《鵲 巢》之風，則夫婦之經正矣。」

《原詩》

《樂書》曰：「伏羲之樂曰立基，神農之樂曰下謀。」夫樂必 有章，樂章之謂詩也。詩起於太昊之世，古有采詩之 官。李翰《蒙求》曰：「李陵作五言，始變其體，亦本於《詩》之 『佌佌彼有屋』」、「『𥰡簌方有糓』之類。」《六帖》云：「漢谷永作六 言，然詩亦有『公尸來燕來寧』之句。」劉義慶《世說》曰：「王 子猷云：『昂昂若千里之駒，泛泛若水中之鳧』。」此語出 於《離騷》。《東方朔傳》曰：「漢武帝在柏梁臺上，使群臣作 七言詩之始。」而柏梁之詩始有聯句之體。

《評詩》

《後山詩話》云：「荊公之詩，學三謝，失於巧，其詩云：『積李 兮縞夜，崇桃兮炫晝』。東坡云：『《離騷》句法，今復見之』。釋 皎然云：『詩有二廢：欲廢巧，尚直而神思不得直；欲廢 言，尚意，而曲麗不得遺』。」《詩苑類格》曰：「詩有六對，曰正 名，曰同類，曰連珠，曰雙聲，曰疊韻，曰雙擬。蘇子卿、李 陵之詩，意遠詞高，自為炎漢；五言之格，晉、魏終莫能 倫。」《古今詩話》云：「客謂張子野曰：『人謂公為張三中，即 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子野曰：『何不稱我為『張三 影』』？」「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厭捲花影」，「『『柳徑無 人，墜風絮無影』。此平生得意句也』。又《高齊詩話》云：『浮 萍破處見山影，雲破月來花弄影，隔牆送過鞦韆影』。」 《苕溪漁隱》云：「當以《古今詩話》為勝，鄭」谷詩好用僧字， 魏野字仲先，好用鶴字，時語曰：「仲先筆苑多籠鶴，鄭 谷詩壇愛惹僧。」李太白寧放棄不作眷戀之態，寧狂 蕩而不作規矩之語，杜子美不能不讓此兩著。元微 之曰：「太白不能窺杜甫之藩籬，非公論也。」韓退之云：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此真知太白者。李群玉詩云：「酒飛鸚鵡重，歌送鷓鴣 愁。」謂鸚鵡杯，《鷓鴣詞》也。愈於李太白「鸕鶿杓，鸚鵡鐺」 之句。秦韜玉詩「要路強干情本薄，舊山歸去意偏長。」 此詩甚切時病。錢員外詩：「落葉淮邊雨。」以落葉比雨 也。唐僧多佳句，比物以意，不止言一物，謂之象外句。 如《無可上人》云：「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以雨比落 葉也。韋蘇州詩平淡閒雅，其高古處獨步開元，所云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賈島詩「落葉滿長安」，蘇拯 詩「落葉滿長道」，李建勳詩「落葉滿山川」，皎然詩「秋風 落葉滿空山」，句語俱好，無害為同。《詩苑類格》云：「孔毅 父專集古人詩句，東坡譏之曰：『退之驚啼子美泣，問 君久假何時歸』？大凡人作詩詞，不在遲速」，如潘緯十 年方吟古鏡，何涓一夕乃賦瀟湘，秦少游對客而揮 毫，陳無己閉門而覓句，劉敞一揮而成九制，太沖一 紀而練三都，劉兼詩「花落青苔錦數重，書淫不覺避 春慵。」可羨者，書淫二字，凡詩中字眼，不可一概拘泥， 如杜工部詩「關山同一點」，岑嘉州詩「嚴灘一點孤舟 月」，又《赤驃馬歌》「草頭一點疾如飛」，又：「西看一點是關 樓。」朱灣詩淨中雲「一點花蕊。」夫人詩「繡簾一點月窺 人，欹枕釵橫雲鬢亂。」宋張安國詞「洞庭青草近中秋， 更無一點風色。」是月雲、風馬樓，皆謂之一點。若在孤陋寡聞者，則當月輪雲片，風陣馬疋樓座矣。豈知皆 稱一點，甚奇。庾信詩云：「荷香薰水殿，閣影入池蓮。」荷 即蓮，殿即閣，上下互句法，惟六朝為多。沈雲卿詩：「南 浮漲海人何處，北望衡陽少鴈飛」，韓翊云：「前臨漲海 無人過，卻望衡陽鴈幾群。」齊己云：「瘴國頻聞說，邊鴻 亦不遊。」唐明遠為潘州司馬，有詩云：「北鳥飛不到，南 人誰與遊。」此詩皆寓「鴈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之意。 王勃《春思賦》：「游絲空𦊰合歡枝，落花自繞相思樹。」又： 「牽花憐共蔕，折藕愛連絲。」又：「歌屏朝掩翠，粧鏡晚窺 紅。」又：「銀蠶吐絲猶未煖，金燕銜泥試學飛。」又：「羌笛橫 吹隴路風，戎衣直照關山月。」此句意新妥，曲盡春思 之妙。其《七夕賦》云：「耀麟軒於霧術，塞羽斾於星橋。徵 赤螭而架渚，漾青翰而乘潮。停翠梭兮卷霜縠，引鴛 杼兮割冰綃。舉黃花而乘月艷，籠黛葉而卷雲翹。撫 今情而恨促，指來渚而傷遙。」其詞氣婉麗，較之「北斗 佳人雙淚流」，「眼穿腸斷為牽牛」之句，真霄壤矣。論曰： 「勃作華麗，宜居四傑之首。」楊炯《早行》詩：「地氣俄成霧， 天雲漸作霞。露文沾細草，風影轉高花。」其作山莊詩： 「影濃山樹密，香淺澤花疏。」論曰：炯宗漢魏賦則詞義 明暢，五言律得明澹之旨。盧照鄰《長安古意》云：「百丈 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又「得成比目何辭死， 願作鴛鴦不羨仙。」又：「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 非一。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其《春晚山 莊》詩：「遊絲橫惹樹，戲蝶亂依叢。竹懶偏宜水，花狂不 待風。」此論眼前景，不穿鑿自然雅致。論曰：「盧作宗漢」 魏，工詞賦，用意超邁凡流，大得風《騷》之旨。駱賓王《螢 火賦》：「既發揮以外融，亦含光而內朗。」又云：「隨隱顯而 動息，候昏明而進退。」又云：「不貪熱以苟進，每和光而 曲全。」其自況意味深永。《蕩子從軍賦》云：「蕩子別來年 月久，賤妾空閨更難守。鳳凰樓上罷吹簫，鸚鵡杯中 寧勸酒。聞道書來一鴈飛，此時緘怨下鳴機。裁鴛帖 夜被，薰麝染春衣。屏風宛轉蓮花帳，窗月玲瓏翡翠 帷。箇日新粧如復罷，祗應含笑待君歸。」此作結句，詞 氣婉麗，曲盡閨情，「箇」字尤妙。論曰：賓王長歌，點綴貫 珠，滔滔洪遠，千秋絕藝。五言律秀麗精絕，迨未易及。 《螢火賦》《帝京篇》尤為大手。陳子昂《鴛鴦》篇：「飛飛鴛鴦 鳥，舉翼相蔽虧。俱來綠潭裡，共向白雲涯。音容相眷 戀，羽翮兩逶迤。蘋萍戲春渚，霜霰繞寒池。渚沙連岸 淨，汀樹拂潭垂。」《別李參軍》詩：「是非紛妄作，寵辱坐相 驚。」其《度荊門望楚》詩：「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 蒼野外，樹斷白雲隈。」其《獨坐》詩：「水月心方寂，雲霞思 獨元。」其《春夜別友》詩：「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論曰： 「唐興」，文章承六朝餘風，子昂始變雅正為感遇詩，幾 於復古。杜審言《秋夜》詩：「露白宵鐘徹，風清曉漏聞。」《登 襄陽城》詩：「楚山橫地出，漢水接天來。」其《傷美人》詩：「淚 痕銷夜燭，愁緒亂春風。」其《山亭》詩：「下釣看魚躍，探巢 畏鳥飛。葉疏荷已晚，枝亞果新肥。」其《夏日山齋》詩：「薜 蘿山徑入，荷芰水亭開。日氣含殘雨，雲陰送晚雷。」論 曰：杜學士華藻整栗，雖小讓沈、宋，而氣度高逸，神情 圓暢，自是中興之祖。沈佺期《有所思》詩：「君子事行役， 再空芳歲期。」其語意淡雅難及。又「園槿綻紅艷，郊桑 柔綠滋。」其《古離別》詩：「皓月掩蘭室，光風虛蕙樓。」其入 少《密溪》詩：「雲峰苔壁遶溪斜，江路香風夾岸花。樹密 不言通鳥道，雞鳴始覺有人家。」五言律尤精。宋之問 《松江懷古》云：「氣赤海生，日光青湖起雲。」其《山莊》詩：「藥 欄聽蟬噪，書幌見禽過。」其《浣紗》篇：「鳥驚入松網，魚畏 沉荷花。」《溫泉莊》詩：「夏餘鳥獸蕃，秋末禾黍熟。」其《芳樹》 詩：「啼鳥弄花疏，遊蜂飲香遍。」論曰：「沈、宋工力，悉敵諸 作，當以近體為最。」蓋其純整奇秀，健麗溫雅，往往迭 見，律詩至二子方稱矣。排律用韻穩妥，事不傍引，情 無牽合，尤為獨步。孟浩然《登鹿門山》詩：「沙禽近方識， 浦樹遙莫辨。金澗養芝朮，石床臥苔蘚。」其《山中》詩：「採 樵過北谷，賣藥來西村。物情趨勢利，吾道貴閴寂。」其 《秋宵月下有懷》詩：「驚鵲棲不定，飛螢卷簾入。庭槐寒 影疏，鄰杵夜聲急。」其《送友》詩：「去去日千里，茫茫天一 隅。」論曰：孟襄陽句法章法，雖僅止於五言四十字，然 沖淡溫雅，時有超然之致，自成一家言。王維《扶南曲》 云：「翠羽流蘇帳，春眠曙不開。羞從面色起，嬌逐語聲 來。早向昭陽殿，君王中使催。」其《早春行》云：「愛水看妝 坐，羞人映花立。香畏風吹散，衣愁露沾濕。」其《贈弟》詩： 「日高猶自臥，鐘動始能飯。領上髮未梳，床頭書不卷。」 其《田家》詩：「老年方愛粥，卒歲且無衣。雀乳青苔井，雞 鳴白板扉。多雨紅榴折，新秋綠芋肥。餉田桑下憩，旁 舍草中歸。」論曰：摩詰之才，秀麗疏朗，往往意興發端， 神情傅合，由工入微，不犯痕跡，所以為佳。七言律尤 臻妙境。高適《酬裴秀才》云：「男兒貴得意，何必相知早？ 長卿無產業，季子愧妻嫂。」其《酬陸少府》：「渚水人去遲， 霜天鴈飛急。」其《塞下曲》：「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萬 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其 《燕歌行》云：「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少婦 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庭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無所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岑參《宿東谿》詩：「霜畦吐寒菜，沙鴈噪河田。」其《過淇上》 詩：「縣樓壓春岸，戴勝鳴花枝。吾徒在舟中，縱酒兼彈 棋。」其《過梁州》詩：「羌虜昔未平，華陽積僵屍。人煙絕墟 落，鬼火依城池。」其《宿東溪李老舍》詩：「石泉飯香粳，酒 甕開新糟。」論曰：「高岑不相上下。岑遒勁少讓達夫，而 婉縟過之。」《選》體岑差健，歌行亦奇瑰。高，一起一伏，尤 為正宗。已上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陳子昂、杜審 言、沈佺期、宋之問、孟浩然、王維、高適、岑參，乃十二名 家，今稱為「十二家。」《唐詩》盛行於世焉。

《律格》

李白云：「梁、陳以來，艷藻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唐、 《宋之問傳》曰：「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律相 婉附，屬對精密。則律格之始，原於約、信，而成乎沈、宋 也。」

《聯句》

自漢武為《柏梁詩》，使群臣作七言，始有聯句之體。梁 何遜集多有其格。唐文士為之者亦眾，凡聯一句或 二句，亦有對一句出一句者。《五子之歌》有「其一其二」 之文，則又聯句之體也。

《歌》

伏羲氏作《網罟》之歌。始舜歌《南風》之詩，沅湘信鬼好 祠，屈原死，因為作九歌之曲。漢有《鐃歌》，高祖召田橫 而橫自剄，從者為歌，以寄哀情。今挽歌自橫始。漢武 帝時，李延年為曲，以《薤露》送王公貴人，以《蒿里》送士 大夫庶人，亦曰挽歌。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左傳》云： 「送葬之歌曲也。」《禮記》：「夏后氏殯於阼階，商人殯於兩」 楹之間，周人殯於賓階，是即挽歌也，當是公孫夏始， 淮南王死，民歌曰：「一斗粟，尚可舂；一尺布，尚可縫，兄 弟二人不相容。」廉范，字叔度，為蜀郡太守，民歌曰：「廉 叔度，來何暮？昔無襦，今五褲。」歷代為歌，不可勝紀，聊 書一二云耳。

《謠》

謠者，塗歌也。有章曲曰歌，無曰謠。堯時，康衢童謠曰： 「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詩》云：「我歌且謠，園有桃。」漢甯成 拜都尉，民謠曰：「寧見乳虎，無值甯成怒。」周宣王時謠 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史記注》云：「山桑曰檿，弓曰弧。 箕，木名。服，矢袋也。賣檿弧箕服之人，得褒女為夫婦。 後以獻幽王贖罪，是為褒姒。」漢成帝時，童謠曰：「小麥 青青大麥枯，誰當穫者婦與姑？丈夫何在西擊胡。」韓 琦、范仲淹必欲收復靈夏，童謠曰：「軍中有一韓，西賊 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童謠歷 代俱有，姑錄一二。

屠隆鴻苞

《論詩》

詩道之所為貴者，在體物肖形，傳神寫意，妙入元中， 理超象外，鏡花水月，流霞迴風，人得之解頤，鬼聞之 欲泣也。如「西上登雀臺，東下望雲闕」，「層閣肅天居，馳 道直如髮」，「繡甍結飛霞，璇題納行月」，「秦川雄帝宅，函 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連甍遙接漢，飛 閣迥凌虛」，「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寶蓋雕鞍金絡 馬，蘭窗繡柱玉盤龍。風射蛟冰千片斷，氣衝魚鑰九 關開。雲間樹色千花滿，竹裡泉聲百道飛。仙人六膳 調神鼎，玉女三漿捧帝壺。當軒半落天河水，遶徑全 低月樹枝。宮中下見南山盡，城上平臨北斗懸。往往 花間逢綵石，時時竹裡見紅泉。九天閶闔開宮殿，萬 國衣冠拜冕旒。雲裡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 雪霽山門迎瑞日，雲開水殿候飛龍。《長樂》鐘聲花外 盡，龍池柳色雨中深。英詞偉句，冠冕莊嚴。皇居帝里， 形容壯麗，殆盡如《九州》不足步，願得凌雲翔。逍遙八 紘外，遊目歷遐荒。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華蓋紛 掩靄，六龍仰天驤。曜靈未移景，倏忽造昊蒼。遠遊臨 四海，俯仰觀洪波。大」魚若曲陵，承浪相經過。靈鼇戴 方丈，神岳儼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周覽倦 瀛壖，況乃凌窮髮。川后時安流，天吳靜不發。揚颿采 石華，挂席拾海月。溟漲無端倪，虛舟有超越。昏旦變 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遊子澹忘歸。晨策尋 絕壁，夕息在山棲。疏峰抗高館，對嶺臨迴溪。初篁苞 綠籜，「新蒲含紫茸。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放情凌 霄外，嚼蕊挹飛泉。赤松臨上遊，駕鴻乘紫煙。左挹浮 丘伯，右拍洪崖肩。杖策招隱士，荒塗橫古今。巖穴無 結搆，丘中有鳴琴。茲山亙百里，合沓與雲齊。隱淪既 已託，靈異居然棲。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餘霞散 成綺，澄江靜如練。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天際識 歸舟，雲中辨江樹。夙齡走遠壑，晚涖見奇山。摽峰絳 虹外，置嶺白雲間。傾壁忽斜豎，絕頂復孤圓。亭高出 鳥外，客到與雲齊。殘虹挂陝北，急雨過關西。酒榼緣 青壁，瓜田傍綠溪。山川亂雲日，樓榭入煙霄。鶴舞千 年樹，虹飛百尺橋。鳥道一千里，猿聲十二時。官橋祭 酒客，山木女郎祠。迥臨飛「鳥上，高出世人間。天勢圍 平野，河流入斷山。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芳樹籠秦棧，春流繞蜀城。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半壁見 海日，空中聞天雞。四月上太山，石屏御道開。六龍過 萬壑，澗谷隨縈迴。馬跡遶碧峰，於今滿青苔。飛流灑 絕巘，水急松聲哀。北眺崿嶂奇，傾崖向東摧。洞門閉 石扇，地底」興雲雷。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日隨碧 山轉，水合青天流。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岱宗夫 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 層雲，決眥入歸鳥。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吳楚東 南坼，乾坤日夜浮。浮雲連海岱，平野入青徐。野曠天 低樹，江清月近人。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鳥道挂 疏影，人家殘夕陽。池光不受月，野氣欲沉山。氣蒸雲 夢澤，波撼岳陽城。積水不可極，安知滄海東。千巖萬 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 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 臺。「秦地故人成遠夢，楚天涼雨在孤舟。諸溪近海潮 皆應，獨樹邊淮葉盡流。曉月暫飛千樹裡，秋河只隔 數峰西。」「風動葉聲山犬吠，幾家松火隔秋雲。」登臨山 水，攬結勝概，每一披誦，足當澄懷臥遊。如敕勒川陰 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 見牛羊。」「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 照鐵衣。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 風蕭蕭。劍門乘險過，閣道踏空行。」山鳥驚吹笛，江猿 看洗兵。戰餘落日黃，軍敗鼓聲死。今與山鬼鄰，殘兵 哭遼水。將軍闢轅門，耿介當風立。諸將欲言事，逡巡 不敢入。「黃塵塞路起，走馬追兵急。彎弓從此去，飛箭 如雨集。」代馬流血死，胡人抱鞍泣。慘慘寒日沒，北風 卷蓬根。將軍領鬥兵，卻入古塞門。回首指陰山，殺氣 「成黃雲，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 馬蹄輕。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可憐閨裡月，長在 漢家營。死生隨玉劍，辛苦向金微。久戍人將老，長征 馬不肥。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過《崆峒》。三年笛 裡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 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巴童 戍久能番語，胡馬調多解漢行。對月夜窮黃石略，望 雲秋計黑山程。可憐身死家猶遠，汴水東流無哭聲。 《七德》《龍韜》開玉帳，千重鼉鼓疊金鉦。陰山苦霧埋高 壘，交河孤月照連營。胡沙獵獵吹人面，漢虜相逢不 相見。遙聞鼙鼓動地來，傳道單于夜猶戰。白首登山 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斗風沙暗，公主琵 琶幽怨多。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 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 盡關山未解圍。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秦時明月漢時 關，武帝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 陰山。『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 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鳴笳疊鼓擁迴軍，破虜平 番昔未聞。丈夫鵲印搖邊月，大將龍旗掣海雲。家散 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漁陽老將俱迴席，魯 國諸生半在門。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述《邊塞征戍》，慷 慨悲壯使人歎。「髀肉復生，唾壺欲裂如。青青河畔草， 綿綿思遠道。道遠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 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不可見。長當從此別， 且復立斯須。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軀。上言長相思， 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此物何足貴， 但感別經時。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樂莫樂兮新 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一旦雄圖盡千秋，遺令開綺 羅。君不見歌舞妾重來」，「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 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 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 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 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開篋淚沾臆。見君前日書，夜 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天 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情知是死別，且復傷其寒。落 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開簾見新月，即便下階拜。細 語人不聞，北風吹裙帶。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 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記得初嫁君，小姑始扶床。今 日君棄妾，小姑如妾長。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君 淚濡羅巾，妾淚滴路塵。羅巾去在手，今得隨妾身。路 塵如得風，得上君車輪。」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 井闌。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 心肝。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遞 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 看取明鏡前。捲取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琥珀枕， 或有夢來時。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淚乃可滅。美 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餘空床。床中繡被卷不寢， 至今三載聞餘香。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 葉落，白露濕青苔。昨日一花開，今日一花開。昨日花 正好，今日花已老，人生不得恆少年。莫惜床頭沽酒 錢，請君有錢問酒家。」「君不見，《蜀葵花》，今年花落顏色 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問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楊葉樓中 不寄書，蓮花劍上空流血。主人有黍萬餘石，濁醪數 斗應不惜。即今相對不盡歡，別後相思復何益。盧家 少婦鬱金香，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 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 誰為含情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初戴玉冠多誤 拜，欲辭金殿別稱名。將敲碧落新齋磬，卻進昭陽舊 賜箏。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桂嶺瘴來 雲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花邊馬嚼金銜去，樓上人 垂玉著看。」「西宮夜靜百花香，欲捲珠簾春恨長。斜抱 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橫江館前津吏迎，向 余東指海雲生。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 月，隨風直到夜郎西。」「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 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真成薄命 久沉思，夢見君王覺後疑。」火照西宮知夜飲，分明複 道奉恩時。廣武城邊逢暮春，汶陽歸客欲沾巾。落花 寂寂啼山鳥，楊柳青青渡水人。日暮驚沙亂雪飛，傍 人相勸易羅衣。強來前殿看歌舞，共待單于夜獵歸。 茨菰葉爛別西灣，蓮子花開人未還。妾夢不離江上 水，人「傳郎在鳳凰山。」「露濕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 昭陽。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好去春風 湖上亭，柳條藤蔓繫離情。黃鸝久住渾相識，欲別頻 啼四五聲。」「監宮引出暫開門，隨例趨朝不是恩。」「銀鑰 乍收金鎖合，月明花落又黃昏。」「銀燭秋光冷畫屏，輕 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對立瓊軒。含情欲說宮中 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 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勞歌一曲 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 雨下西樓。「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同作 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津橋春水浸紅霞，煙 柳風絲拂岸斜。翠輦不來金殿閉，宮鶯銜出上陽花。」 「夫戍蕭關妾住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封書信千行 淚，寒到君邊衣到無。」描寫至情，歷歷如訴，一字一句， 動魄驚魂。如青絲為籠繫，桂枝為籠鉤。「頭上矮墮髻， 耳中明月珠。」湘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攘袖見素手， 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玗。明珠交玉體， 珊瑚間木難。入門時左顧，但見雙鴛鴦。鴛鴦七十二， 羅列自成行。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小婦無所為， 挾瑟上高堂。芙蓉作」船絲作北斗橫天月將落，采 蓮渡頭礙黃河。」「郎今欲渡畏風波，何以致拳拳」，「綰臂 雙金環，何以致殷勤？約指一雙銀，何以致區區，耳中 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繫肘後，何以致契闊，繞腕 雙跳脫。」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長裙連理帶，廣袖 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一顧傾人城，再顧 傾人國。豈不念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我昔初入 椒房時，詎減班姬與飛燕。朝踰金梯上鳳樓，暮下瓊 鉤息鸞殿。柏梁晝夜香，錦帳自飄颺。笙歌棗下曲，琵 琶《陌上桑》。探揣箱中取刀尺，拂拭機上斷流黃。情人 逐情雖可恨，復畏邊遠乏衣裳。已繅一繭催衣縷，復 搗百和薰衣香。猶憶去時腰大小，不知今日身短長。 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 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挂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 履箱。後宮不愜茱萸芳，夜夜爭開蘇合房。願奉更衣 蘭麝氣，恐君馬到自驚香。」「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 柳垂簷向。羅幃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若耶 溪傍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日照新妝水底明，風 吹合殿空中舉。花際徘徊雙蛺蝶，池邊顧步兩鴛鴦。 傾國傾城漢武帝，為雲為雨楚襄王。賤日豈殊眾，貴 來方悟稀。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羅衣。眉黛奪將萱草 色，紅裙妒殺石榴花。誰道五絲能續命，卻令今日死 君家。」「桃李花開覆井闌，朱樓落日捲簾看。愁來欲奏 《相思曲》，抱得秦箏不忍彈。」「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 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駿馬 驕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雲車。美人一笑褰珠箔，遙 指紅樓是妾家。」「春江月出大隄平，隄上女郎連袂行。 唱盡新詞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蓬萊闕下是天 家，上路新迴白鼻騧。急管晝催平樂酒，春衣夜宿杜 陵花。」麗情艷句，粉黛「無色，足使世人遂為情。」《死如》盛 時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生 時遊國都，死沒棄中野。朝發高堂上，暮宿黃泉下。南 登碣石館，遙望黃金臺。「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霸 圖恨已矣，驅馬復歸來。」陰房鬼火青，壞道哀湍瀉。美 人為黃土，況乃粉黛假。落日弔山鬼，回風吹女蘿。古 墓樵人識。前朝楚水流。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鑾 罷歌舞。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路逢故 老長歎息，世事迴還不可測。昔時青樓對歌舞，今日 黃埃聚荊棘。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 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鴈飛。晝㩦壯士破堅陣， 夜接詞人賦華屋。都邑繚繞西山陽，桑榆「漫漫漳河曲。城郭為墟人代改，但見西園明月在。昔人豪貴信 陵君，今人耕種信陵墳。荒城虛照碧山月，古木盡入 蒼梧雲。君不見梁王池上月，曾照梁王尊酒中。梁王 已去明月在，黃鸝愁醉啼春風。樓下長江百丈清，山 頭落日半輪明。君王舊跡今人賞，轉見千秋萬古情。 《城邊路》，今人犁田。昔人墓」，岸上沙，昔時江水今人家。 馬嘶古戍行人歇，麥秀空城澤雉飛。風吹葉落填宮 井，火入荒陵化寶衣。門外塵凝張樂榭，水邊香滅按 歌臺。渭水故都秦二世，咸陽秋草漢諸陵。香消南國 美人盡，怨入東風芳草多。芳草自生宮殿處，牧童誰 識帝王城。夢渚草長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墳穿 大澤埋金「劍，廟枕長流挂鐵衣。樹隔五陵秋色早，水 連三晉夕陽多。鴉噪暮雲歸古堞，鴈迷寒雨下空壕。 漁人遺火成寒燒，牧笛吹風起夜波。東風近墓吹芳 芷，落日深山哭杜鵑。猶似含顰望巡狩，九疑如黛隔 湘川。娥眉沒後巡遊少，瓦落官牆見野蒿。雲連襄國 天邊去，樹繞漳河地裡來。絃管變成山鳥弄，綺羅留 作野花開。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弩臺 雨壞逢金鏃，香徑泥銷露玉釵。宋祖凌歊樂未回，三 千歌舞宿層臺。行殿有基荒薺合，寢園無主野棠開。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孤城盡日空花 落，三戶無人自鳥啼。」「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家盡 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洞庭西望 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日落長沙秋色遠，不知何 處弔湘君？」「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 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西原驛路挂城頭，客 散江亭雨未休。君去試看汾水上，白雲猶似漢時秋。」 「玉樓傾側粉牆空，重疊青山繞故宮。武帝去來紅袖 盡，野花黃蝶領《春風。弔古》諸作，興悲幻劫，寄慨滄桑。 世念可灰，無常頓悟如。青溪千餘仞，中有一道士。雲 生梁棟間，風出窗戶裡。借問此阿誰？云是鬼谷子。翡 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籠蓋一山。中 有冥寂士，靜嘯撫清絃。天地能長久，神仙壽不窮。白 玉東華檢，方諸西岳童。俄瞻少海北，暫別扶桑東。看 「棋城邑改，辭家墟巷空。窮途悔短計，晚志愛長生。從 師入遠岳，結友事仙靈。五芝發金記，九籥隱丹經。事 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昔聞汾水遊，今見塵外鑣。遠 巖映蘭薄，白日麗江皋。天道有迭代，人道無久盈。鄙 哉牛山歎，不及至人情。」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采 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輕條象雲構，「密葉成翠幄。激 楚佇蘭林，回芳薄秀木。緣情生眾累，晚悟依道流。諸 境一以寧，天將身世浮。吾愛鬼谷子，青溪無垢氛。囊 括經世道，遺身在白雲。林居病時久，水木澹孤清。閑 臥觀物化，悠悠念無生。」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青 山忽已曙，鳥雀繞舍鳴。崖傾景方晦，谷轉川如掌。綠 林含蕭條，飛閣起弘敞。道人上方至，深夜還獨往。日 落群山陰，天秋百泉響。蓐食徇所務，驅牛向東阡。雞 鳴村巷白，夜色歸墓田。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羈 禽響幽谷，寒藻舞漣漪。閑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真 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涉 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萬籟俱緣生，窅然喧中寂。心 境本「同如。鳥飛無遺跡，落日無王事。青山在縣門。雲 峰向高枕，漁釣入前軒。荷香隨坐臥，湖色映晨昏。暮 禽飛上下，江草帶青渾。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安 知清流轉，偶與前山通。晚知清淨理，日與人群疏。藉 草飯松屑，焚香看道書。結廬對中岳，青翠常在門。遂 耽水木興，盡作漁樵言。日色隱空谷，蟬聲喧暮村。最 聞道士語，偶見清淨源。」隱几閱吹葉，乘秋眺歸根。夜 來聞清磬，月出蒼山空。空山滿清聽，水樹相玲瓏。迴 廊映密竹，秋殿隱深松。燈影落前溪，夜色水聲中。久 與林壑辭，及來松杉大，偶茲近精廬，數預名僧會，有 時逐漁樵，永日不冠帶，悽悽去親愛，汎汎入煙霧。歸 棹洛陽人，殘鐘廣陵樹。空「館忽相思，微鐘坐來歇。新 晴村落外，處處煙景異。片水明斷崖，餘霞入古寺。向 山開霽色，步出豁幽性。返照亂流明，寒空千嶂淨。石 門有餘好，霞殘月欲映。」上詣遠公廬，「孤峰懸一徑。雲 裡隔窗火，松間下山磬。客到兩忘言，猿心與禪定。悠 悠雨初霽，獨遶清溪曲。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山 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 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扶桑延初景，羽蓋凌晨霞。倏 欻造西域，嬉遊金母家。碧津湛洪源，灼爍敷荷花。真 氣溢絳府，自然思無邪。龐公南郡人，家在襄陽里。何 處偏來往，襄陽東陂是。誓將業田種，終得保妻子。何 言二千石，乃欲勸吾仕。鸛鵲窠茂林，黿鼉穴深水。萬 物從所欲，吾心亦如此。草色新雨中，松聲晚窗裡。及 茲契幽絕，自是盪心耳。雖無賓主意，頗得清淨理。興 盡方下山，何必待之子。朝遊訪名山，山遠在空翠。氛 氳亙百里，日入行始至。谷口聞鐘聲。林端識香氣，翠 微終南裡。雨後宜返照。閉門久沉冥，杖策一登眺。遂 造幽人居，始知靜者妙。種桑百餘樹，種麥三十畝。衣 食既有餘，時時會賓友。夏來菰米飯，秋至菊花酒。日暮閑園裡，團團蔭榆柳。酩酊乘夜歸，涼風吹戶牖。中 歲尚微道，始知將谷神。」「抗策還南山，水木自相親。深 林開一道，青嶂成四鄰。二室凌青天，三花含紫煙。中 有蓬海客，宛疑麻姑仙。道在喧莫染，跡高想已綿。時 粲金鵝蕊，屢讀《古苔篇》。」「茫茫大夢中，惟我獨先覺，騰 轉風火來，假合作容貌。滅除昏疑盡，領略入精要。澄 慮觀此身，因得通寂照。朗悟前後際，始知金仙妙。牛 羊下山小，煙火隔雲深。一逕入溪色，數家連竹陰。藏 虹辭晚雨，驚隼落殘禽。累劫從初地，為童憶聚沙。坐 覺諸天近，空香送落花。」夜宿翠微半，高樓聞暗泉。漁 「舟帶遠火，山磬發孤煙。深入泉源去，遙從樹杪回。香 隨青靄散，鐘過白雲來。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崖耕。源 水看花入，幽林采藥行。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去 去獨吾樂，無能媿此生。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 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 然值林叟，談笑忘還期。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 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落日池上酌，清風松下來。」獨 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白 髮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萬 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松 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偶 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危 石纔通鳥道，空山更有人家。桃源定在何處，澗水浮 來落花。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僮未 掃，鳥啼山客猶眠。草衣不鍼復不線，兩耳垂肩眉覆 面。此僧年紀那得知，手種青松大十圍。心將流水同 清淨，身與浮雲無是非。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 散花竹。樵客初傳漢姓名，居人不改秦衣服。初因避 地去人間，更聞成仙遂不還。峽裡誰知有人事，世中 遙望空雲山。」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 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鹿門月照開煙樹， 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逕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 去。常愛武陵郡，羨君將遠尋。空憐世界迫，「孤負桃源 心。洛陽遙想桃源隔，野水閑流春自碧。花下常迷楚 客船，洞中時見秦人宅。小隱山人十洲客，莓苔為衣 雙耳白。青編為我忽降書，暮雨虹霓一千尺。赤城門 閉六丁直，曉日已燒東海色。朝天半夜聞玉雞，星斗 離離礙龍翼。月在上方諸品淨，僧持半偈萬緣空。片 石孤峰窺色相，清池皓月照禪心。真僧出世心無事， 靜夜名香手自焚。窗臨絕澗同流水，客至孤峰掃白 雲。上方月曉聞僧語，下界林疏見客行。願得遠公知 姓字，焚香洗缽過餘生。雙樹為家思舊壑，千花成塔 禮寒山。藥爐有火丹應伏，雲碓無人水自舂。」「山鐘夜 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海岸夜中常見日，仙宮 深處卻無山。犬隨鶴去遊諸洞，龍作人來問大還。風 吹藥蔓迷樵徑，水暗蘆花失釣船。湘中老人讀《黃老》， 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 道，無事經年別遠公，帝城鐘曉憶西峰，爐煙銷盡寒 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磐石垂蘿只是家，回頭猶看 五枝花，松間寂寂無煙火，應服朝來一片霞。」翠「嶺香 臺出半天，萬家煙樹滿晴川。諸僧近住不相識，坐聽 微鐘憶往年。紅霞紫氣甚氤氳，絳節青童迎少君。忽 從林下昇天去，空使時人禮白雲。沖元清曠，爽氣襲 人，如寒泉漱齒，煩囂頓除。神丹入口，凡骨立蛻。」已上 摘賞篇什。選波斯寶析栴檀香，各極才品，各寫性靈， 意致雖殊，妙境則一。冥搜而妙悟之，詩家三昧，思過 半矣。

徐師曾詩體明辯

《古歌謠辭》〈歌　謠　謳　誦　詩　辭　諺〉

按：歌謠者，朝野詠歌之辭也。《廣雅》云：「聲比於琴瑟曰 歌。」《爾雅》云：「徒歌謂之謠。」《韓詩章句》云：「有章曲謂之歌， 無章曲謂之謠。」則歌與「謠」之辨，其來尚矣。然攷上古 之世，如《卿雲》《采薇》，並為徒歌，不皆稱謠；擊壤、叩角，亦 皆可歌，不盡比於琴瑟，則歌謠通稱之明驗也。孔子 刪《詩》，雜取周時民俗歌謠之辭以為《十五國風》，則是 古之有詩，皆起於此，故又通謂之「詩。」至若《國風》以前 歌謠之屬，見諸傳記，不一而足。雖未必當時所作，然 亦有可採者。及攷其別，則有歌、有謠，有謳、有誦，有詩、 有辭，不特歌謠二者而已。故今各採一二，以著詩之 本始，而以「歌謠」二字括之。至如《夏諺》《齊語》，皆有音韻， 亦詩之流也。雖古集不列，而近時談詩者往往取之， 故亦附焉。若夫樂府歌辭，雜體歌行，則各見本類，此 不混列。

《四言古詩》

按《詩大序》云：「詩者，志之所及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 即《書》所謂「詩言志」者也。《詩》含六情，故發乎情止乎禮 義也。古詩三百五篇，大率以四言成篇。其他三言如 《麟之趾》、「江有汜」之類。五言如「維以不永懷」，「誰謂雀無 角」之類；六言如「我姑酌彼金罍，政事一埤益我」之類； 七言如送我乎淇之上矣，「還予授子之粲兮」之類。八 言如「胡瞻爾庭有懸貆兮」，「我不敢傚我友自逸」之類九言如「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泂」，「酌彼行潦，挹彼注 茲」之類，則皆間見雜出，不以成章，況成篇乎？是詩以 四言為主也，然分章複句，易字互文，以致反覆嗟嘆 詠歌之趣者居多。迨漢韋孟始製長篇，而古詩之體 稍變矣。故今採漢、魏以來四言諸詩，分為正變二體 而列之，使學者有攷焉。至論其正體，則梁劉勰所謂 「以雅潤為本」是也。其三言詩，梁任昉以為晉散騎常 侍夏侯湛作。然攷漢樂府《練時日》《天馬》等歌皆三言， 則非始於湛明矣。今見本類，故茲不列。

《五言古詩》

按：宋嚴羽云：「《風》《雅》《頌》既亡，一變而為《離騷》，再變而為 西漢五言，三變而為歌行雜體，四變而為沈宋律詩。 然論者謂五言之原，生於《南風》，衍於五子之歌。逮漢 蘇、李始以成篇，嗣是汪洋於漢、魏，汗漫於宋、晉，至陳、 隋而古調絕矣。唐初承前代之弊，幸有陳子昂起而 振之，遏貞觀之微波，決開元之正派，於時李、杜、王、孟」 之徒，相繼有作，元和以下，遺響復息。故今採漢、魏以 來古詩以類列之，斷自韋應物、韓愈而止。至論其體， 則劉勰所云「五言流調，清麗居宗」者是也。他如《扶風 歌》《五君詠》《夏日嘆》等篇，雖云五言，實為雜體，故茲不 載。

《七言古詩》

按：本朝徐禎卿云：「七言沿起，咸曰《柏梁》，然《甯戚》《叩牛》， 已肇《南山》之篇矣。其為則也，聲長字縱，易以成文，故 蘊氣琱辭，與五言略異。漢、魏諸作，既多樂府，唐代名 家，又多歌行，故有此類，所錄無幾。然樂府歌行貴抑 揚頓挫，古詩則優柔和平，其體自不同也。」

《雜言古詩》

按：古詩自四、五、七言之外，又有雜言，大略與樂府歌 行相似，而其名不同，故別列為一體。

《近體歌行》

按：「歌行有有聲有詞」者，樂府所載諸歌是也。有有詞 無聲者，後人所作諸歌是也。其名多與樂府同，而曰 「歌」、曰「行」，曰「吟」、曰「辭」、曰「曲」、曰「篇」，曰「詠」、曰「謠」、曰「歎」、曰「哀」、曰 「怨」、曰「別」，則樂府所未有。蓋即事命篇，既不沿襲古題， 而聲調亦復相遠，乃詩之三變也。故今不入樂府，而 以近體歌行括之。

《近體律詩》

按：律詩者，梁、陳以下聲律對偶之詩也。蓋自《𨚍風》有 「覯閔既多，受侮不少」之句，其屬對已工。《堯典》有「聲依 永，律和聲」之語，其為律已具。梁、陳諸家漸多儷句。唐 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聲勢，號為律詩。其後寖 盛，雖不及古詩之高遠，然其詩一、二名起聯，又名發 句；三、四名頷聯；五六名頸聯；七八名尾聯，又名落句。 間有變體，各附注之。其三韻則五言中之別體也，故 列於五言之後。梁、陳至隋，是為律祖。由唐高祖武德 初至元宗開元初，為初唐。由開元至代宗大曆初，為 盛唐。由大曆至憲宗元和末，為中唐。自文宗開成初 至五季為晚唐。宋詩尚理而病於意興，故今所錄，斷 自唐止，不使氣格凡下者雜焉。至論其體，則一篇之 中，抒情寫景，或因情以寓景，或因景以見情。大抵以 格調為主，意興經之，詞句緯之，以渾厚為上，雅淡次 之，穠豔又次之。若論其難易，則對句易工，結句難工， 發句尤難工。七言視五言為難，五言不可加，七言不 可減為尤難。學者知之。

《排律詩》

按：「排律」原於顏、謝諸人。梁、陳以還，儷句尢切。唐興，始 專此體而有「排律」之名。不以鍛鍊為工，而以布置有 序、首尾通貫為尚。

《絕句詩》

按：絕句詩原於樂府，五言如《白頭吟》《出塞曲》《桃葉歌》 《歡聞歌》《長于曲》《團扇郎》等篇，七言則如《挾瑟歌》《烏棲 曲》等篇。下及六代，述作漸繁，唐初穩順聲勢，定為絕 句。絕之為言截也，即律詩而截之也。故凡後兩句對 者，是截前四句，前兩句對者是截後四句；全篇皆對 者是截中四句，皆不對者，是截首尾四句。故唐人絕 句皆稱「律詩。」大抵以第三句為主，須以實事寓意，則 轉換有力。

《六言詩》

按：六言詩昉於漢司農谷永，魏、晉間曹、陸間出，其後 作者漸多，然不過詩人賦詠之餘耳。

《拗體》

按：律詩平順穩帖者，每句皆以第二字為主。如首句、 第二字用平聲，則二句、三句當用仄聲，四句、五句當 用平聲，六句、七句當用仄聲，八句當用平聲。用仄反 是，若一失粘，皆為拗體。其詩有入此體而已見《律詩 絕句類》者，即注其下，今復採其所未錄者列之。又有 句不拗而字拗者，亦附著焉。

《和韻詩》

按：和韻有三體：一曰依韻，謂同在一韻中而不必用 其字也；二曰次韻，謂和其原韻而先後次第皆因之也；三曰用韻，謂有其韻而先後不必次也。如唐韓愈 《昌黎集》有《陸渾山奉和皇甫湜用其韻》是已。古人賡 和，答其來意而已，初不為韻所縛。如高適贈杜甫云： 「草元今已畢，此外更何言。」甫和之則云：「草元吾豈敢， 賦或似相如。」又如韋迢《早發湘潭寄杜甫》云：「相憶無 南鴈，何時有報章」，甫和云：「雖無南鴈過，看取北來魚。」 又如高適人曰《寄杜甫》云：「龍鍾遠屬二千石，愧爾東 西南北人。」甫和云：「東西南北更堪論，白首扁舟病獨 存。」又如杜甫、王維、岑參《和賈至早朝大明宮詩》，并其 意不同，況於韻乎？中唐以還，元曰皮、陸，更相唱和，由 是此體始盛。此外又有因韻而增為之者，如唐柳宗 元《河東集》有《同劉二十八院長述舊言懷感時書事 奉寄澧州張員外使君五十二韻》之作，因其韻增至 八十是也。又有拾其餘韻，凡為所用者置不取。如《河 東集》載《酬韶州裴曹長使君因以見示二十韻》自序 云：「韶州幸以詩見及，往復奇麗，邈不可慕，用韻尢為 高絕。」余因拾其餘韻酬焉，凡為韶州所用者置不取， 其聲律言數如之是也。此皆由依韻而推廣之，故附 著於此。

《聯句詩》

按：聯句詩，起自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後宋孝 武《華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內殿》諸詩，皆與 漢同。惟魏懸瓠方丈、竹堂讌饗，則人各二句，稍變前 體。自茲以還，體遂不一。有人各四句者，如《陶靖節集》 所載是也。有人各一聯者，如杜甫與李之芳及其甥 宇文彧所作是也。有先出一句，次者對之；就出一句， 前人復對之者，如《韓昌黎集》所載《城南》詩是也。然必 其人意氣相投，筆力相稱，然後能為之。

《雜句詩》

按：近體詩，自五七言律、排律絕句之外，復有三句、五 句、促句三體。

《雜言詩》

有五、七言相間者。有三、五、七言各兩句者。有一三、五、 七、九言各兩句者。有一字至七字、九字、十字者。

《雜體詩》

按詩有雜體：一曰《拗體》，二曰《蜂腰體》，三曰《斷絃體》，四 曰《隔句體》，五曰《偷春體》，六曰《首尾吟體》，七曰《盤中體》， 八曰《迴文體》，九曰《仄句體》，十曰《疊字體》，十一曰《句用 字體》，十二曰《槁砧體》，十三曰《兩頭纖纖體》，十四曰《三 婦豔體》，十五曰《五雜俎體》，十六曰《五仄體》，十七曰《四 聲體》，十八曰《雙聲疊韻體》，十九曰《問答體》，皆詩之變 「體也。」

《蜂腰體》

凡頷聯不對，即以十字敘一事，而意與首二句相貫， 至頸聯方對者，謂之「蜂腰體」，言已斷而復續也。

《斷弦體》

謂「語似斷弦而意存也。」

《隔句體》

謂起聯與「頷聯」相對也，絕句亦有之。

《偷春體》

凡起聯相對而次聯不對者，謂之「偷春。」言如梅花偷 春色而先開也。

《首尾吟體》

《首尾吟》者，一句而首尾皆用之也。此體惟宋邵雍有 之，姑採元人詩以備一體。

《盤中體》

作詩寫之盤中，屈曲而成文也。

《迴文體》

按迴文詩始於苻秦，竇滔妻蘇氏，反覆成章，而陸龜 蒙則曰：「悠悠遠道獨煢煢，由是反覆興焉。」及攷《詩苑》 云：「迴文反覆，舊本二體，止兩韻者謂之迴文，舉一字 皆成讀者謂之反覆。」則蘇氏詩正反覆體也。後人所 作，直可謂之迴文耳。以今合而為一，故並列之。

《仄句體》

謂每句起字皆仄聲也。

《疊字體》

按：古詩「青青河畔草」凡十句，而前六句皆用疊字。「迢 迢牽牛星」亦十句，而首四句、尾二句皆用疊字。然未 有以疊字成篇者。後人倣之，始有此體。

《五仄體》

謂句中五字皆用仄聲也。宋晏殊守汝陰，梅堯臣往 見之。將行，殊置酒潁河上，因言古人章句中，全用平 聲，製字穩帖，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恨未見仄字詩耳。」 堯臣既引舟，遂作五仄詩寄之。

《雙聲疊韻體》

按，王元謨問謝莊曰：「何為雙聲，何為疊韻？」莊答曰：「互 護為雙聲，磝碻為疊韻。」蓋字有四聲，必按五音，東方 喉聲為木音，南方齒聲為火音，中央牙聲為土音，西 方舌聲為金音，北方脣聲為水音。雙聲者，同音而不 同韻也。「互護」同為脣音而不同韻，故謂之雙聲。若彷 彿「熠燿騏驥」、「慷慨、咿喔」、「霢霂」之類皆是也。疊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磝碻同為牙音而又同韻，故謂之疊 韻。若《侏儒》《童蒙》《崆峒》《巃嵷》《螳螂》、滴瀝之類皆是也。此 二體詩，惟皮、陸有之。又有上句雙聲，下句疊韻者，如 李群玉詩云：「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輈格磔聲」是 也。

《雜韻詩》

按：詩家用韻凡數端：一曰《葫蘆韻》，先二後四是也；二 曰《轆轤韻》，雙出雙入，每隔二句用韻者是也；三曰「進 退韻」，一進一退，隔一句用韻者是也；四曰「顛倒韻」，四 句同用兩字為韻，略如反覆詩者是也；五曰平仄兩 韻，句中平仄字各協韻者是也。然「葫蘆」、「轆轤」二體無 所攷，故僅取三體錄之。

《雜數詩》

按：詩有以數為題者，如《四時》《四氣》《四色》《五噫》《六憶》《六 甲》《六府》《八音》《十索》《十離》、「十二屬《百年》」是也；有以數為 詩者，如數詩數名，自一至十是也。

《雜名詩》

按：詩有用建除名者，有用星宿名者，有用道里名者， 有用州郡縣名者，有用斜冗名者，有用姓名者，有用 將軍名者，有用古人名者，有用宮殿屋名者，有用船 車名者，有用藥草樹名者，有用鳥獸名者，有用卦兆 相名者。《古集》所載，僅見數端。

《離合詩》

按：離詩有四體：其一，離一字偏旁為兩句，而四句湊 合為一字，如魯國孔融「文舉」「思楊容姬」「難堪」何敬容 「閑居有樂悲它方」是也。其二，亦離一字偏旁為兩句， 而六句湊合為一字，如別字詩是也。其三，離一字偏 旁於一句之首尾，而首尾相續為一字，如《松間斟》、「飲 巖泉」、「砌思步」是也。其四，不離偏旁，但以一物二字離 於一句之首尾，而首尾相續為一物，如縣名藥名離 合是也。他於口字詠，則字字皆藏口字也；藏頭詩則 每句頭字皆藏於每句尾字也。雖非離合，意亦近之， 故取以附焉。此外又有歇後詩，如《拙字詩》云：「當初只 為將勤補，到底翻為弄巧成。」《酒字詞》云：「斷送一生唯 有，破除萬事無過」之類。滑稽之極，一至於此。良可歎 也。

《風人體》

唐人陸蒙龜曰：「《詩》云：『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 斗，不可以挹酒漿』。」蓋風俗之言，近乎戲矣。後人倣之， 遂有「圍棋燒敗襖，看子故依然」之句，由是此體興焉。

《諸言體》

自宋玉有《大言小言賦》，後人遂約而為詩。諸語諸意， 皆由此起。

群畫備考

《詩樂》

夫詩者，樂之祖也。詩言志而成聲，律和聲而成樂，《虞 典》記之。故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切乎聲。未有聲入 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聖人因其情，經之以六義；緣 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 則深入。類眾而情見，情見則感易交。《三百篇》懲美勸 惡，王化本焉。《風》《雅》道微，楚《騷》繼響，詞稍激露，而徬徨 悱惻，猶變雅之遺也。漢興，相和諸曲變為五言，《河梁》 《傷別》，《采桑》《述志》，婉而不露，猶足形四方之風焉。漢武 帝不博采古制，協比聲律，乃以嬖人李延年為協律 都尉，而采風之義變為靡曼之音，末流漸沿，清商四 絃，混入樂部，桃皮篳篥總曰「橫吹」，樂亡而詩益下矣。 迨魏三祖崇尚雕蟲，浮靡之風濫觴於此。沈約創四 聲八病之法，宮羽相變，低昂舛，節格甚密，而唐律基 焉。至陳隋開元間，流弊已極，陳子昂《感遇詩》，漸復爾 雅，李、杜諸公，比響聯辭，雲委波屬，一洗六代之穢。然 嘲風弄月，建安前之清音，莫能嗣者，李白所以發憤 而歎也。中晚以降，詩運衰而長短句始出，纖巧輕蕩。 元人又翻為艷曲，四始六義，蕩然盡矣。夫四、五、七言， 博士家撚鬚而吟，艷曲固所赭顏而不道也。然南呂、 中呂，古樂之遺者，獨艷曲有之，而四、五、七言，視十二 律若《爰居》之不習，何也？騷賦而樂府，樂府而古律，古 律而詞曲，人心所自變者，真詩也。四五言，詩之跡也。 真詩，故與樂自相通也。則古樂之若何而衰，若何而 復較然矣。吾非謂今之巴謳郢唱，遂可比諸管絃，然 文人仰屋梁而吟者，又不若《巴謳》《郢唱》足以言志也。 是故議正樂當正詩，欲正詩當識其旨。何也？溺人必 笑，笑痛於哭也；美女必顰，顰妍於笑也。七情之用，或 順之而塞，或反之而暢，詩固以暢吾情也。故不顯非 詩，不隱非詩，格諸喉而不得盡者非詩；疾聲大呼，傾 藏而盡者非詩。詩之道，微而彰，淺而深，遠若近，近若 遠，使人不可解而可悟。合此則鄭、衛、桑、濮不得刪，而 不合，則俳而已耳。漢《隴西行》，賓主揖讓，美詞也，而「健 婦持門戶」，一語微譏；《烏生曲》，遊獵詞也，而「唶我」二字 默寄。憂時俟命之旨，去古未遠，猶得十二三。今下者 局宋之俚，高者襲唐之俊，間或浮慕兩漢，至《十九首》 止耳。鮮有究心古樂府者，豈非以《十九首》詞猶麗，而相和曲旨更深哉？嗟乎，簫韶鐘鼓之不諧俗也久矣。 不識漢詩而抵掌《三百篇》，猶入室而不由戶也。聽古 樂而恐臥，人情曷足怪乎？

日知錄

《詩》

孔子刪《詩》，所以存列國之風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 之，猶古之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而季札聽之以知其 興衰。正以二者之並陳，故可以觀，可以聽。世非二帝， 時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風有貞而無淫，有治而 無亂也。文王之化，被於南國，而北鄙殺伐之聲，文王 不能化也。使其詩尚存而入夫子之刪，必將存南音 以繫文王之風，存北音以繫紂之風，而不容於沒，一 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刪，志淫風也。《叔 于田》為譽段之辭，《揚之水》《椒聊》為從沃之語，夫子不 刪，著亂本也。淫奔之詩，錄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 風之甚也。一國皆淫，而中有不變者焉，則亟錄之。將 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雞鳴相警，以勤」生也。「出其東門」， 不慕乎色也。《衡門》，不願外也。「選其辭，比其音，去其煩 且濫」者，此夫子之所謂刪也。後之拘儒不達此旨，乃 謂淫奔之作不當錄於聖人之經，是何異唐太子弘 謂商臣弒君，不當載於《春秋》之策乎？

《黃氏日鈔》云：「《國風》之用於燕享者惟《二南》，而列國之風未嘗被之樂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頌》，而未及乎《國風》，《桑中》之詩明言淫奔，東萊呂氏乃為之諱，而指為雅音，失之矣。」

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選詩，一掃千古之陋，歸之正 旨，然病其以理為宗，不得詩人之趣。且如《古詩十九 首》，雖非一人之作，而漢代之風略具乎此。今以希元 之所刪者讀之，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何以異乎？ 唐詩《山有樞》之篇「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蓋亦𨚍 詩「雄雉于飛」之義。「牽牛」「織女」，意昉《大東》；「兔絲、女蘿」，情 「同車舝，十九作中，無甚優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嚴 為繩削，雖矯昭明之枉，恐失《國風》之義。六代浮華，固 當芟落，使徐、庾不得為人，陳、隋不得為代，無乃太甚， 豈非執理之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