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226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二百二十六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二百二十六卷目錄
詩部雜錄十一
文學典第二百二十六卷
詩部雜錄十一
[编辑]《能改齋漫錄》:鮑彪譜論杜詩,戲作《花卿歌》云:「花卿舊 注名花驚定」,新、舊史無其人。予按,《舊史崔光遠傳》:「光 遠為成都尹。及段子璋反,東川節度使李奐敗走,投 光遠,率將花驚定討平之。將士肆剽劫,婦女有金銀 臂釧,皆斷腕以取之,光遠不能禁。肅宗按其罪。」《高適 傳》:「花驚定者,恃勇誅子璋,大掠東蜀,天子怒光遠不」 能戢軍,乃罷之,以適代光遠為成都尹。惟《新史》不見 花,驚定名字,鮑彪不讀舊史故耳。
《齊東野語》:「《永和蘭亭禊飲》集者四十二人,人各賦詩, 自右軍而下十一人各成兩篇;郄曇、王豐而下十五 人,各成一篇,然亦不過四言兩韻,或五言兩韻耳。詩 不成而罰觥者十有六人,然其間如王獻之輩,皆一 世之名士,豈終日不能措一辭者?黃徹謂古人持重 自惜,不輕率爾,恐貽久遠之譏,故不如不賦之為愈」 耳。余則以為不然。蓋古人意趣真率,是日適無興不 作,非若後世喋喋然強聒於杯酒間以為能也。《史》載 獻之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獻之寒 溫而已。既出,客問優劣,安曰:「小者佳,吉人之辭寡。」以 其少言故云。今王氏父子群從咸集,而獻之詩獨不 成,豈非平日靜退之故邪?
唐文宗詩曰:「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柳公權續云: 「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或者惜其不能因詩以諷, 雖坡翁亦以為有美而無箴,故為續之云:「一為居所 移,苦樂永相忘。願言均此施,清陰分四方。」余謂柳句 正所以諷也。蓋薰風之來,惟殿閣穆清高爽之地始 知其涼,而征夫耕叟方奔馳作勞,低垂喘汗於黃塵 赤日之中,雖有此風,安知所謂涼哉?此與宋玉對楚 王曰:「此特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者同意。 劉貢父《詠史》詩云:「自古邊功緣底事,多因嬖倖欲封 侯。不如直與黃金印,惜取沙場萬髑髏。」其意蓋指當 時王韶、李憲輩耳。而其說則出於溫公《論李廣利》曰: 「武帝欲侯寵姬李氏,而使廣利將兵伐宛,其意以為 非有功不侯,不欲負高帝之約也。夫軍旅大事,國之 安危,民之生死繫焉,苟為不擇賢愚,欲徼倖咫尺之 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不若無功而侯之為愈也。 然則武帝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 之約,臣曰過矣。」蓋全用之。然胡明仲《論留侯》,則云:「善 乎子房之能納說也,不先事而強聒,不後事而失機, 不問則不言,有言則必當其可,故聽之易而用不難 也。」評者曰:「漢業存亡在俯仰間,而留侯於此每從容 焉。諸侯失固陵之期,始分信、越之地,複道見沙中之 聚,始言雍齒之侯,善言子房矣。」此論全用荊公詩:「漢 業存亡俯仰中,留侯於此每從容。固陵始議韓彭地, 複道方圖雍齒封。」此則史論用詩也。近世劉潛夫詩 云:「身屬嫖姚性命輕,君看一蟻尚貪生。無因喚取談 兵者,來此橋邊聽哭聲。」而東坡《諫用兵之疏》云:「且夫 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稱賀,赫 然耳目之觀耳。至於遠方之民,肝腦塗於白刃,筋骨 絕於餽餉,流離破產,鬻賣男女,熏眼折臂,自經之狀, 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 下必不得而聞也。」其意亦出此。馮必大詩云:「亭長何 曾識帝王,入關便解約三章。只消一勺清泠水,泠卻 秦鍋百沸湯。」亦用黃公度《漢高祖論》曰:「傷弓之鳥驚 曲木,挽萬石之弓以射之,寧無所懼?奔渴之牛急濁 泥,飲以清泠之水,寧無所喜?」項驚天下以弓,而帝飲 天下以水。葉紹翁詩云:「殿號長秋花寂寂,臺名思子 草茫茫。尚無人世團圝樂,枉認蓬萊作帝鄉。」亦出於 林少穎《武帝論》云:「武帝好長生不死之術,聚方士於 京師,由是禱祠之俗興,以成巫蠱之禍。陽邑朱昌二 公主俱以此誅,而皇后、太子亦皆不免。其始也,欲求 長生不死之」術而不可得,徒使敗亡之禍橫及骨肉, 可笑也!錢舜選詩云:「項羽天資自不仁,那堪亞父作 謀臣。鴻門若遂軍前計,又一商君又一秦。」亦祖陳傅 良之論羽云:「羽之戮子嬰,殺義帝,斬彭生,坑秦二十 萬眾」,亞父獨不當曉之邪?使楚果亡漢,則羽又一秦 增,又一商鞅也。此類甚多,不暇枚舉,豈所謂脫胎「者 耶?」
詩道否泰,亦各有時。政和中,大臣有不能詩者,因建 言「詩為元祐學術,不可行。」時李彥章為中丞,望風旨,
遂上章論淵明,李、杜而下皆貶之,因詆黃、張、晁、秦等請為科禁。何清源至修入令式,諸士庶習詩賦者杖一百。聞喜例賜詩,自何文縝後,遂易為詔書訓戒。是 歲冬初,太上皇喜甚,吳居厚首作詩三篇以獻,謂之 口號,上和賜之。自是聖作時出,訖不能禁,而陳簡齋 遂以墨梅詩擢置館閣焉。寶慶間,李知孝為言官,與 曾極、景建有隙,每欲尋釁以報之。適極有春詩云:「九 十日春晴景少,百千年事亂時多。」刊之《江湖集》中,因 復改劉子翬《汴京紀事》一聯為極詩云:「秋雨梧桐皇 子宅,春風楊柳相公橋。」初,劉詩云:「夜月池臺王傅宅, 春風楊柳太師橋。」今所改句,以為指巴陵及史丞相 及劉潛夫《黃巢戰場》詩云:「未必朱三能跋扈,都緣鄭 五欠經綸。」遂皆指為謗訕,押歸聽讀。同時被累者,如 敖陶孫、周文僕、趙師秀及刊詩陳起,皆不得免焉。於 是江湖以詩為諱者兩年。其後史衛王之子宅之婿 趙汝禖,頗喜談詩,引致黃簡、黃中、吳仲孚諸人。洎趙 崇龢進《明堂禮成詩》二十韻,於是詩道復昌矣。 唐李洞字子江,苦吟有聲,慕賈浪仙之詩,遂鑄其像 事之,誦賈島佛不絕口,時以為異。五代孫晟,初名鳳, 又名忌,好學,尤長於詩,為道士,居廬山簡寂宮。嘗畫 賈島像置屋壁,晨夕事之,人以為妖。蓋酸鹹之嗜,固 有異世而「同者,長江簿何以得此於人哉?凡人著書 立言,正不必求合於一時,後世有揚子雲,將自知之。」 糜先生,吳之老儒也,登弇皆其子姪行,記問該洽,《九 經》註疏,悉能成誦,場屋之文,未嘗謄槁為時鄉師。然 垂老連蹇,未嘗預貢士籍。時吳仲孚名惟信,號菊潭, 客吳能詩,善絕句,糜極稱之,以為不可及。一日,遇諸 塗扣以近作,吳因朗誦《傷春》絕句云:「白髮傷春又一 年,閑將心事卜金錢。梨花瘦盡東風軟,商略平生到 杜鵑。」糜老至屈膝拜之曰:「子真謫仙人也。老夫每欲 效顰,則漢高祖、唐太宗追逐不少置矣。」蓋前輩服善 若此。陳簡齋嘗語人以作詩之要云:「天下書雖不可 不讀,然慎不可有意於用事。」正謂此也。今人或以用 事多為贍博,誤矣。
《王氏談錄》:「公言杜甫為詩,多用當時事,所言『玉魚蒙 葬地』者,事見韋述《兩京記》云云。有言『鐵馬汗常趨』者, 昭陵陵馬助戰是也。此類甚多,此篇不全。」
歐公云:「凡作詩,并選中唐之名,士眾則格試。每作三 五篇,雜於其文字,亦然。」
公言:「唐世詩僧得名者眾,然格律一體,乏於高遠,顏 延之所謂委巷中歌謠」耳,惟皎然特優。
公言:「古七言詩自漢末,蓋出於史篇之體。」
公言舊嘗得句云:「槐杪青蟲縋夕陽。」因思昔人,似未 曾道。後閱杜少陵詩,有云:「青蟲懸就日」,尤歎其才思 無所不周也。
《學齋呫嗶》:黃魯直次東坡韻云:「我詩如曹鄶,淺陋不 成邦;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其尊坡公可謂至,而 自況可謂小矣,而實不然,其深意乃自負,而諷坡詩 之不入律也。曹鄶雖小,尚有四篇之詩入《國風》,楚雖 大國,而三百篇絕無取焉。至屈原而始以《騷》稱為「變 風矣。」黃又嘗謂:「坡公文好罵謔,不可學。」又指:「坡公文 章妙一世,而詩句不逮古人」,信斯証也。
唐人作詩雖巧麗,然直有不曉義理而淺陋可笑者。 如李賀《十二月》詞,又有《閏月》一首,其中一句云:「天宮 葭琯灰剩飛。」是以閏通為十三個月也。不知葭琯之 飛,每月只是一次,而閏無中氣,雖置閏之年,亦只是 十二個月二十四節氣候,無十三個月氣候之理。今 官曆自可見,灰琯豈有剩飛一月之理乎?姑舉其一, 如是者甚多也。
坡公詩集中有《和郭正輔一字》詩云:「故居劍閣隔錦 官,柑果姜桂交荊管。奇孤甘掛汲古,緶,僥覬敢揭鉤 今竿。已歸耕稼供槁秸,公貴幹國高巾冠。改更句格 各賽喫,姑固狡獪加間關。」又有《郊居江干堅關扄》一 首及四言一首,亦名喫語詩。注家及苕溪漁隱俱以 為公出意以文為戲。余嘗觀唐人姚合少監詩集中 有《洞庭蒲萄架》詩云:「萄藤洞庭頭,引葉樣盈搖。皎潔 鉤高掛,玲瓏影落寮。陰煙壓幽屋,濛密夢冥苗。清秋 青且翠,冬到凍都凋。」則此體已具矣。坡公不過才高 記博,造句傑特,有來處,因前人之體而為戲耳。若直 指為坡,則寡見,可笑矣。
《遯齋閒覽》:杜牧《華清宮》詩云:「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 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尤 膾炙人口。據《明皇帝紀》,以十月至驪山,至春即還宮, 是未嘗六月在驪山也。然荔枝盛暑方熟,詞意雖美, 而非事實。
或問王荊公云:「『編四家詩,以杜甫為第一,李白為第 四』。豈白之才格詞致不逮甫耶?」公曰:「白之歌詩,豪放 飄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於此而已,而不知變也。至 於甫,則悲歡窮達,發斂抑揚,疾徐縱橫,無施不可。故 其詩有平淡易簡者,有綿麗精確者,有嚴重威武若 三軍之帥者,有奮迅馳驟,若汎駕之馬者,有寂泊閒 靜如山谷隱士者,有風流醞藉若貴介公子者,蓋其詩緒密而思深,觀者苟不能臻其閫奧,未易識其妙 處,夫豈淺近者所能窺哉!此甫之所以光掩前人,而 後來無繼者也。元稹以語兼人,人所獨專,斯言信矣。」 或者又曰:「唐人之呼何以李加杜先而謂之李杜,豈 當時之論有所未當歟?」公笑曰:「名姓先後之呼,豈足 以優劣人哉?蓋漢之時,有李固、杜喬者,世號李杜;又 有李膺、杜密,亦謂之李、杜。當時甫、白復以能詩齊名, 因亦謂之李杜,取其稱呼之便耳。退之詩有曰:『李、杜 文章在』。又曰:『昔年嘗讀李白、杜甫詩,則李在杜先。若 曰『遠追甫白感至誠』。又曰:『少陵無人謫仙死,則李居 杜後』。如此則孰為優』」劣?如今人呼其姓則謂之班、馬, 呼其名則謂之遷、固。先時白居易與元稹同時唱和, 人號元、白。後與劉禹錫唱和,則謂之曰:「劉、白。」居易之 才,豈真下二子哉?若曰王、楊、盧駱,楊炯固嘗自言:「余 愧在盧前,恥居王後。」益知稱呼前後,不足以優劣人 也。晉王遵嘗戲諸葛恢云:「人言王葛,不言葛王,何邪?」 恢答曰:「譬言驢馬,豈驢能勝馬邪?君若執稱呼以為 優劣,將復有以此戲君者矣。」或者又曰:「評詩者謂甫 歎白太過,反為白所誚。」公曰:「不然。甫贈白詩云:『清新 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但比之庾信、鮑昭而已。又云:『李 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陰鏗之詩,又在庾鮑下矣。」飯 顆之嘲,雖一時戲劇之談,然二人者名既相逼,亦不 能無相忌也。
《吹劍錄》《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都不見。」 人謂是目連救母。孟浩然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 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謂盲子。
荊公宅乃謝安所居地,有謝公墩。公賦詩曰:「我名公 字偶相同,我宅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 墩姓尚隨公。」人謂與死人爭地界。
搜采異聞,錄士人於碁酒間,好稱引戲語,以助談笑, 大抵皆唐人詩,後生多不知所從出,漫識所記憶者 於此:「公道世間惟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杜牧《送隱 者》詩也。「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李涉詩 也。「只恐為僧僧不了,為僧得了盡輸僧。」「啼得血流無 歇處,不如緘口過殘春」,杜荀鶴詩也。「數聲風笛離亭 晚,君向瀟湘我向秦」,鄭谷詩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 日愁來明日當。」「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 「自憐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明年更有新條 在,撓亂春風卒未休。」「采得百花成蜜後,不知辛苦為 誰甜」,羅隱詩也。高駢在西川,築城禦蠻,朝廷疑之,徙 鎮荊南,作《風箏詩》以見意,曰:「昨夜箏聲響碧空,宮商 信任往來風。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吹將別調中。」今 人亦好引此句也。
杜、韓二公作詩,或用歇後語,如悽其望呂葛:「山鳥山 花吾友于」,「友于」皆挺拔,「為再惜居諸誰謂貽厥無基 址」之類。
王荊公集古《胡笳詞》一章云:「欲問平安無使來,桃花 依舊笑春風。」後章云:「春風似舊花仍笑,人生豈得長 年少。」二者貼合,如出一手,每嘆工精。其上句蓋用崔 護詩,後一句向不見出於誰。近讀范文正公《靈岩寺》 一篇云:「春風似舊花猶笑。」以「仍」為「猶」也。李義山又有 絕句云:「無賴夭桃面,平明露井東。春風為開了,卻擬 笑春風。」語意兩極,其妙。
《游宦紀聞》:「余儔字季倫,號癡齋,吾鄉詩人也。章泉先 生雅愛之,作書使袖訪韓仲止,及門,候謁甚久,將命 者出,扣所由來,久猶未出。余題二詩壁間云:『謁入久 不出,兀坐如枯荄。蒼頭前致詞,問我何因來?士節久 凋喪,人情易嫌猜。本無性命憂,不去安待哉』!其二云: 『名聞昔由者,禮進合欣然。古有不屑教,意令加後鞭。 尚書八座貴,吏部一燈傳。驚代文章伯,曾容賈浪仙』。」 已乃拂袖。仲止見詩,遣人追之,余竟不返。余有詩集, 號《蛙吹》,藏於家云。
龍溪先生汪公藻,字彥章,吾郡之德興人。幼年已負 大名,作詩云:「一春略無十日晴,處處溪雲將雨行。野 田春水碧於鏡,人影渡傍鷗不驚。桃花嫣然出籬笑, 似開未開最有情。茅茨煙暝客衣濕,破夢午雞啼一 聲。」此篇一出,便為詩社諸公所稱。晚年牢落,莫究所 學。朱叔止題其墓云:「名高從昔毀相隨,未免群兒著 力擠。一日狼星明偃月,十年豹霧隱愚溪。不逢華旦 開昌運,終抱沉埋返故棲。已矣九原寧可作,蕭蕭古 木亂蟬嘶。」亦為諸公所稱。叔止名軝,舍人新仲之姪 也。
《貴耳集》:唐李頎詩云:「遠客坐長夜,雨聲孤寺秋。請量 東海水,看取淺深愁。」且客遠在秋暮投孤村古寺中, 夜長不能寢,起坐悽惻而聞雨聲。其為一詩,襟抱以 海喻愁,非過語也。
詩句中有「梅花」二字,便覺有清意。自何遜之後,用梅 花不知幾人矣。林和靖八首梅詩,惟「疏影橫斜水清 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可謂絕唱。有作《聽角詞》:「五更角 裡梅花調,吹落梢頭那個花?」又有云:「小窗細嚼梅花
蕊,吐出新詩字字香。」杜小山云:「窗前一樣尋常月,纔著梅花便不同。綠窗昨夜東風少,開遍梅梢第一枝。」半夜梅花入夢香。玉人和月嗅梅花。紙帳梅花醉夢 間。夜寒無可伴,移火近梅花。惆悵後庭風味別,自鋤 明月種梅花。
薛道衡「空梁落燕泥」之句,詩名《昔昔鹽十韻》,《樂苑》以 為羽調曲。《元怪錄》載篨籧三娘唱《河鵲鹽曲》,又有《突 厥鹽》《黃帝鹽》《白鴿鹽》《神雀鹽》《疏勒鹽》《滿座鹽》《歸鹽》。唐 詩「媚賴吳娘唱是鹽,更奏新聲利骨鹽。」謂之鹽者,吟 行曲引之類。《樂府解題》謂之杖鼓曲也。
陸放翁茶山上足,自劍南槁後,有萬餘首詩。在京樓 有詩曰:「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橋南書 院》云:「春寒催喚客嘗酒,夜靜臥聽兒讀書。」《感秋》云:「玉 階蟋蟀吟深夜,金井梧桐辭故枝。」檃括道藏語也。 蕭千岩亦師茶山,有《樵夫》詩云:「一擔乾柴古渡頭,盤 纏一日頗優游。歸來澗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謀。」 乃寓苟且一時之意。
周希稷,名承勳,周益公甚前席之。有《端午》一詩,殊有 諷刺:「誰家解祟吐千缾,丹墨交輝走百靈。盡使蛙蛇 歸藥籠,又纏蕭艾作人形。」〈逸二句〉安得綵絲千萬丈,東 西南北繫飄零。
秋塘陳敬甫善,有《雪蓬夜話》三卷。淳熙間,一豪士嘗 書貴家扇云:「春風一日歸深院,巫峽千山鎖暮雲。」《送 輔漢卿過考亭》詩云:「聞說平生輔漢卿,武夷山下啜 殘羹。」
蒲江盧申之祖皋,貌宇修整,作小詞纖雅,曰《蒲江集》。 曾為《玉堂有感》詩:「兩山風雨故留寒,九陌香泥苦未 乾。開到海棠春爛熳,擔頭時得數枝看。」有《舟中獨酌》 詩:「山川似舊客懷老,天地何言春事深。」《松江別》詩:「明 月垂虹幾度秋,短篷長是繫人愁。暮煙疏雨分攜地, 更上松江百尺樓。」余領先生詞外之旨。
趙樂天、葉水心,四靈之友也,名師秀,字紫芝。作晚唐 詩:「野水多於地,春山半是雲。」《白石岩》云:「起來閑把青 衣袖,裹得闌干一片雲。」又云:「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 棋子落燈花。」《移居》云:「筍從壞砌磚中出,山在鄰家樹 上青。」《呈二友》云:「禽翻竹葉霜初下,人立梅花月正高。」 又云:「一片葉初落,數聯詩已清。」《再移居》云:「地僻傳聞 新事少,路遙牽率故人多。」
廬陵劉過,字改之,有詞云:「行道橋南無酒賣,老天猶 困英雄。」《南樓詞》:「蘆葉滿汀洲。寒沙淺帶流。二十年、重 過南樓。柳下繫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 頭。故人曾到不?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華重載酒, 終不似、少年遊。」《上周相詩》云:「太平宰相不收拾,老死 山林無奈何。」《送王簡卿》詩:「班行失士國輕重,道路不 言心是非。」又云:「事可語人酬對易,面無慚色去留輕。 世事看來忙不得,百年到手是功名。」有劉仙倫,亦以 詩名,淳熙間,有《廬陵二劉》。
翁卷,字靈舒,四靈也。有《曉對》詩:「梅花分地落,井氣隔 簾生。」《瀑布》云:「千年流不盡,六月地長寒。」《春日》云:「一階 春草碧,幾片落花輕。」《遊寺》云:「分石同僧坐,看松見鶴 來。」《吾廬》云:「移花連舊土,買石帶新苔。」
埜齋周晉仙文璞曾語余曰:「《花間集》只有五字絕佳: 『細雨濕流光』,景意俱微妙。」《題鍾山》云:「往在秦淮問六 朝,江樓祇有女吹簫。昭陽太極無行路,幾歲鵝黃上 柳條。」《晨起》云:「閉門不與俗人交,元晏春秋日日抄。清 曉偶然隨鶴出,野風吹折白櫻桃。」有《灌口二郎歌》《聽 歐陽琴行金銅塔歌》,不減賀白。余有《挽晉仙》詩,載《江 湖集》中。
山中趙仲白庚夫有《歲除即事》曰:「縫紉連夜辦,今朝 杵臼頻。買花簪稚女,送米贈貧鄰。宦薄唯名在,年華 與鬢新。桃符詩句好,恐動往來人。」稍得詩云:「鶴殘籬 外筍,鼠舐墨中膠。」《讀文清曾公集》云:「新如月出初三 夜,淡比湯煎第一泉。」《寄僧》云:「詩句日從窗眼寫,墨丸 夜入枕頭收。」久從方詩境。晚亦落魄,終於右選。有子 殿試前四名登第,所謂不在其身,在其子孫也。 高九萬,越人,號菊磵,好作唐詩,有《春詞》:「鬥草歸來上 玉階,香泥微污合歡鞋。全籌贏得無人賞,依舊春愁 自滿懷。」《孤山》云:「雪後騎驢行步遲,孤山何似灞橋時。 近來行輩無和靖,見說梅花不要詩。」輦下酒市多祭 二郎祠山神,有詩云:「簫鼓喧天鬧酒行,二郎賽罷賽 張王。愚民可煞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同周晉仙 《睡有》云:「更有詩人窮似我,夜深來共紙衾眠。」
《墨莊漫錄》:山谷詩云:「爭名朝市魚千里。」予問諸學士 「魚千里」,多云此《齊民要術》載范蠡種魚事,法池中作 九墩。然初無千里字,心頗疑之。後因讀《關尹子》云:「以 盆為沼,以石為島,魚環游之,不知其幾千萬里不窮 也。」乃知前輩用事如此該博,字皆有來處。
鎮江府甘露寺在北固山上。江山之勝,煙雲顯晦,萃 於目前。舊有多景樓尢為登覽之最,蓋取李贊皇《題 臨江亭》詩有「多景懸窗牖」之句,以是命名。樓即臨江 故基也。裴煜守潤日,有詩云:「登臨每憶衛公詩,多景 惟於此處宜。海岸千艘浮若芥,邦人萬室佈如棋。江山氣象回環見,宇宙端倪指點知。禪老莫辭勤候迓, 使君官滿有歸期。」《自經》《兵火樓》今廢。近雖稍復營繕, 而樓基半已侵削,殊可惜也。
宋景文公詩曰:「蟹美持螯日,魴甘抑鮓天。」用楊淵《五 湖賦》云:「連瓶抑鮓。」
東坡作《儋耳山》詩云:「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君看 道傍石,盡是補天餘。」叔黨云:「石當作者,傳寫之誤,一 字不工,遂使全篇俱病。」
「香泛釣筒萍雨夜,綠搖花塢柳風春。」舒亶信道詩也。 信道清才,而詩刻削有如此者。又有云:「空外水光風 動月,暗中花氣雪藏梅。」又云:「宿雨閣雲千嶂碧,野花 弄日一村香。」又云:「萬壑水澄知月白,千林霜重見松 高。」皆警句也。
韓駒子蒼詩云:「倦鵲遶枝翻凍影,征鴻摩月墮孤音。」 誠佳句也,但太工矣。
文潞公丞相出鎮西京,奉詔於瓊林苑燕餞,從列皆 預,賦詩送行。王禹玉時為內相,詩云:「都門秋色滿旌 旗,祖帳容陪醉御卮。功業迥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貝 州時。匣中寶劍騰霜鍔,海上仙桃壓露枝。昨日更聞 褒詔下,別刊名姓入周彝。」時以為警絕。曾絃伯容為 予言,此詩第一句便見體面之大,若非上公大僚,詎 敢於都門而張旌旗耶?此餘人所不當也。白居易《獻 裴度丞相》詩云:「聞說風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州時。」 禹玉用此事也。
退之詩:「風能拆芡嘴,露亦染梨腮。」魯直本亦作「風稜 露液。」又《與興元宴集詩》云:「莊漫華墨間」,墨當作黑。華 梁黑水惟梁州,興元,梁州也。
吳安中少年時為《堠子》詩云:「行客往來渾望我,我於 行客本無心。」喜為人書之。
李商隱《錦瑟》詩云:「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 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人多不曉。劉 貢父《詩話》云:「《錦瑟》,令狐綯家青衣,亦莫能考。《瑟譜》有 適、怨、清和四曲名,四句蓋形容四曲耳。」
杜子美微意深遠,考之可見。如《丹青引》贈曹霸詩也, 有云:「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太僕皆惆悵。」說者謂帝 喜霸之能寫真畫馬也,故催金賜之,而圉人太僕自 歎其無技以蒙恩賚耳。如此說,則意短無工,殊不知 此畫深譏肅宗也。考是詩,始云:「『先帝天馬玉花驄,畫 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 帝既見先帝之馬,當軫羹牆之念,反含笑而賜金,曾 不若圉僕見馬,能惆悵而懷先帝也。」又《寄劉峽州伯 華使君長篇》尾句云:「江湖多白鳥,天地亦青蠅。」人多 指白鳥為鷺,非也。按,《月令》:「仲秋之月,群鳥養羞。」註引 《夏小正》曰:「九月丹鳥羞白鳥。」說者謂蚊蚋也。又《金樓 子》云:「齊威公臥於柏寢,白鳥營飢而求飽,公開翠紗 之廚而進焉。有知禮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雋肉而 退;有不知足者,長噓短吸而食。及其飽者,腹為之潰。」 蓋戒夫貪也。又詩人以《青蠅》刺讒,然則公詩蓋言天 下多貪讒之人耳。
杜甫詩:「東閣觀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多不詳 遜在揚州之說,以本傳考之,但言遜天監中為尚書 水部郎,南平王引為賓客,掌書記室,薦之武帝,與吳 均俱進幸,後稍失意。帝曰:「吳均不均,何遜不遜。」遜卒 於廬陵王記室,亦不言在揚州也。及觀遜有《梅花詩》, 見於《藝文聚》。《初學記》云:「兔園標節物,驚時最是梅。 御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遶凌風臺。 朝灑長門泣,夕注臨邛杯。應知早凋落,故逐上春來。」 余後見別本:遜,東海剡人,舉本州秀才,射策為當時 之冠,歷官奉朝請。時南平王殿下為中權將軍、揚州 刺史,望高右戚。實曰:「賢主擁篲分庭,愛客接士。東閣 一開,競收揚馬。左席皆啟,爭趨鄒枚。君以詞藝早聞, 故深親禮,引為水部行參軍事,仍掌文記室」云云,乃 知遜嘗在揚州也。蓋本傳但言南平,引為記室,略去 揚州爾。然東晉、宋、齊、梁、陳皆以建業為揚州,則遜之 所在,揚州乃建業耳,非今之廣陵也。隋以後始以廣 陵名州。
世謂子瞻詩多用小說中事,而介甫詩則無有也。予 謂介甫詩時為之用,比子瞻差少耳。如《酬王賢良松 詩》云:「世傳壽可三松倒,此語難為常人道。」壽倒三松, 見裴鉶《傳奇》。《春日郊步》云:「興盡無人楫迎汝,卻隨倦 鵲歸鄰春」楫迎汝,見古樂府。王獻之《桃葉歌》。《金陵西 齋詩》云:「黃奴三倒頻璚樹,小砑紅綾鬥詩句。」小砑紅 綾。見《大業拾遺》。舒州云:「巫祝方說茶不救,只疑天賜 雨工閒。」雨工,見《洞庭靈恠傳》。 白樂天作《長恨歌》,元微之作《連昌宮詞》,皆紀明皇時 事也。予以為微之之作,過白樂天之歌。白止於荒淫 之語,終篇無所規正,元之詞乃微而顯,其荒縱之意 皆可考,卒章乃不忘箴諷,為優也。其詞有云:「上皇正 在望仙樓,太真同憑闌干立。樓上樓前盡珠翠,炫轉 熒煌照天地。」又云:「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 綠。夜半月高絃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須臾覓得又連催,特敕街中 許燃燭。」又云:「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逡 巡,大遍梁州徹色色,《龜茲轟錄》續李謨。」䫫「笛傍宮牆, 偷得新翻數般曲。」又云:「平明大駕發行宮,萬人鼓舞 途路中。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鬥風。明年十 月東都破,御路猶存祿山過」云云。祿山以天寶十四 載反於漁陽,陷東京,則幸連昌時乃十三載也。巡幸 而諸弟諸姨悉扈從,百司供頓亦擾矣。念奴,名妓也。 帝歲幸華清,時巡東洛,有司潛遣隨行,以「備宣喚,而 每為諸王所邀致。方寒食火禁,而中夜宮中張樂不 已,聲聞於外,遣中官傳呼追覓念奴特許然燭於街 衢,呼叫於靜夜,皆不可以訓。既終夕喧樂,黎明六飛 又復西去。王者慎動,當如是乎?」此詩深譏其荒淫無 度也。是歲,帝年七十一,而太真年三十六矣。然考之 《本紀》十三載,乃無幸洛之事,豈史逸耶?微之去天寶 不遠,必不鑿空而云也。李謨䫫「笛」字《玉篇》云。䫫《烏協》 切。指按於笛而云。䫫「此字之妙也。 七言絕句,唐人之作,往往皆妙。頃時王荊公多喜為 之,極為清婉,無以加焉。近人亦多佳句,其可喜者不 可概舉。」予每愛俞紫芝秀老《歲杪山中》云:「石亂雲深 客到稀,鶴和殘雪在高枝。小軒日午貪濃睡,門外春 風過不知。」舒亶信道《村居》云:「水遶陂田竹遶籬,榆錢 落盡槿花稀。夕陽牛背無人臥,帶得寒鴉兩兩歸。」崔 鶠德符《秋日即事》云:「秋草門前已沒靴,更無人過野 人家。離離疏竹時聞雨,淡淡輕煙不隔花。」又《黃州道 中》云:「莫愁微雨落輕雲,十里長亭未墊巾。流水小橋 山下路,馬頭無處不逢春。」劉次莊中叟《桃花》云:「桃花 雨過碎紅飛,半逐溪流半染泥。何處飛來雙燕子,一 時銜在畫梁西。」僧如璧德操《偶成》云:「松下柴門晝不 開,只有蝴蝶雙飛來。蜜蜂兩脾大如繭,應是山前花 又摧。」吳可思《道病酒》云:「無聊病酒對殘春,簾幕重重 更掩門。惡雨斜風花落盡,小樓人下欲黃昏。」又《春霽》 云:「南國春光一半歸,杏花零落淡臙脂。新晴院宇寒 猶在,曉絮欺風不肯飛。」趙士掞才孺《登天清閣》云:「夕 陽低盡已西紅,百尺樓高萬里風。白髮年年何處得? 只應多在倚欄中。」李慰去言《春晚》云:「花瘦煙羸可柰, 何不關渠事。鳥聲和,無人掃地驚。」〈闕二字〉「分付輕紅上 碧莎。」《趙》之子雍《春日》云:「拂床欹枕晝初長,好夢驚 回燕語忙。深竹有花人不見,直應風轉得幽香。」曾紆 公袞《江樾軒書事》云:「臥聽灘聲㶁㶁流,冷風凄雨似 深秋。江邊石上烏柏樹,一夜水長到梢頭。」胡直孺少 汲《春日》云:「風雲吹絮柳飛花,睡起鉤簾日半斜。四海 隨人雙燕子,相逢處處作生涯。」曾繹仲成《還家塗中》 云:「疏林殘嶺起昏鴉,臘盡行人喜近家。江北江南春 信早,傍籬穿竹見梅花。」劉無極希顏《漾花池》云:「一池 春水綠如苔,水上新紅取次開。閑倚東風看魚樂,動 搖花片卻驚猜。」王銍性之《山村》云:「家依溪口破殘村, 身伴渡頭零落雲。更向空山抬黃葉,姓名那有世人 聞。」陳與義去非《秋夜》云:「中庭淡月照三更,白露洗空 銀漢明。莫遣西風吹葉落,只愁無處著秋聲。」如此之 類甚多,不愧前人。
東坡作《梅花詞》云:「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注云:「唐王建有《夢看梨花雲》詩。」予求王建詩,行世甚 少,唯印行本一卷,乃無此篇,後得之於晏元獻。䫫要 中。後又得《建全集》七卷,乃得全篇。題云《夢看梨花雲 歌》:「薄薄落落霧不分,夢中喚作梨花雲。瑤池水光蓬 萊雪,青葉白花相次發。不從地上生枝柯,合在天頭 遶宮闕。天風微微吹不破,白艷卻愁春涴露。玉房綵 女齊看來,錯認仙山鶴飛過。落英散粉飄滿空,梨花 顏色同不同。眼穿臂短取不得,取得亦如從夢中。」無 人為我解此夢,梨花一曲心珍重。或誤傳為王昌齡, 非也。
韓維持國詩格甚奇,如《寄范德儒》云:「睥睨峰高迴過 雁,琶琶宵寂語流鶯。」《和兄康公罷相》云:「移病早休丞 相筆坐。」〈闕〉猶著侍臣冠。《和曾存之》云:「自愧效陶無好 語,敢煩凌杜發新章。」皆佳句也,恨世少傳者。
王逢原作《假山》詩云:「鯨牙鯤鬣相摩捽,巨靈戲撮天 凹突。舊山風老狂雲根,重湖凍脫秋波骨。我來謂怪 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 脅相撐。」夏,倪均父為予言:「此詩奇險,不蹈襲前人, 韓退之所謂『惟陳言之是去者,非筆力豪放不能為 也』。」
范致虛謙叔與蔡元長相忤,久處閑散。宣和初,自唐 州方城召還,提舉寶籙宮,未幾執政。時元長以五日 一造朝,居西第,迺與謙叔釋憾。一日觴於西園,主禮 勤渥。元長作詩見意云:「一日趍朝四日閑,荒園薄酒 願交驩。三峰崫起無平地,二派爭流有激湍。極目榛 蕪惟野蔓,忘憂魚鳥自波瀾。滿船載得圭璋重,更掬 珠璣,洗眼看。」三峰二派雖皆園中景,蓋有激而云。時 罷政未久,王黼、靈素、師成輩方盛也。
蘇黃門子由薨於許下,王鞏定國作《挽詞》三首,其一云:「憶昔持風憲,防微意獨深。一時經國慮,千載愛君 心。坤道存終始,乾綱正古今。當時人物盡,惆悵獨知 音。」注云:「元祐中議冊后,宣仁御文德殿發冊,公語余 密告呂丞相微仲:母后御前殿,茲不可啟。微仲明日 留身宣仁,詔宮中,本殿發冊,時人無知者。」二云:「已矣 東門路,空悲未盡情。交親踰四紀,憂患共平生。此去 音容隔,徒多涕淚橫。蜀山千萬疊,何處是佳城。」注云: 「公前年寄書約予至許田曰:『有南齊翠竹滿軒,可與 定國為十日之飲』。此老年未盡之情也。」其三云:「靜者 宜膺壽,胡為忽夢楹。傷嗟見行路,優典識皇情。徒泣 巴山路,終悲蜀道程。弟兄仁達意,千」古各垂名。注云: 「公與子瞻嘗泊巴江,夜雨,相約伴還蜀,今竟不果歸。 今子瞻葬汝,公歸眉。王祥有言:『歸葬,仁也,留葬,達也』。」 右三詩,予在高郵,于公之子處見其遺稿,因錄之,皆 當時事。今公之後邈然,《家集》不復存,惜其亡也,因附 於此。
山谷作《釣亭》詩,有云:「影落華亭千尺月,夢通岐下六 州王。」上句蓋用華亭船子和尚詩云:「千尺絲綸直下 垂,一波纔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 明歸。」下句蓋用文王夢呂望事。然六州王事見《毛詩》。 《漢廣》云:「文王之道,被於南國。」《疏》云:「言南國則一州也。 於時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雍、梁、荊、豫、徐、揚之人,咸被 其德而從之」云云。山谷用事深遠,精工如此,可為法 也。
王禹玉丞相《寄程公闢》詩云:「舞急錦腰迎十八,酒酣 玉」「照東西」,樂府六么曲有《花十八》,古有《玉東西杯》, 其對甚新也。
杜甫《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將適江陵》 詩四十韻,其末有云「五雲高太甲,六月控摶扶」之句, 鮑欽正、鄧睿思、范元寔及世行所謂王原叔注者,諸 家皆不詳五雲太甲之義。予讀唐王勃文集,有《大唐 九隴縣孔子廟堂銘序》云:「帝車南指,遁七曜於中階; 華蓋西臨,載五雲於太甲。雖使星辰蕩越,三元之軌 躅可尋;雲雨沸騰,六氣之經綸有序。然則撫銅渾而 觀變化,則萬象之運不足多矣;握瑤鏡而臨事業,則 方幾之湊不足大矣。」云云。然則五雲太甲之義,蓋為 元象而言矣。第未見其所出之書,當俟博洽君子請 問之。惟《酉陽雜俎》云:王勃每為碑頌,先磨墨數升,引 被覆面而臥,忽起一筆書之,人謂之腹槁。燕公嘗讀 《夫子廟堂碑》,自「帝車」至「太甲」四句悉不解。訪之一公, 一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無位聖人 當出華蓋已下。」卒不可悉。然則五雲、太甲,一公、燕公 不知之,況餘人乎?
東坡《贈黃照道人》詩云:「面臉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 見來烏。」《王立之詩話》云:「元自見來,皆俚語也。」杜子美 詩云:「鎖石藤梢元自落,倚天松骨見來枯。」坡句法此, 而謂之俚語,立之未之思耳。
唐之詩人類多窮士,孟郊、賈島之徒,尤能刻琢窮苦 之言以自喜。或問:「二子其窮孰甚?」曰:「閬仙甚也。」「何以 知之?」曰:「以其詩見之。」郊曰:「『種稻耕白水,負薪斫青山』。 島云:『市中有樵山,我舍朝無煙。井底有甘泉,釜中乃 空然』。」蓋孟氏薪水自足,而島家柴水俱無,誠可笑。然 二子名稱高於當世,其餘林翁處士用意精到者,往 往有之。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則羈孤行旅、流 離辛苦之態,見於數字之中。至於「野塘春水漫,花塢 夕陽遲」,則春物融怡之情和暢,又有言不能盡之意。 茲亦精意刻琢之所得者耶?往在洛時,嘗見謝希深 誦曰:「縣古槐根出,官清馬骨高。」希深曰:「清苦之意在 言外而見於言中。」又見晏丞相:「常愛笙歌歸院落,燈 火下樓臺。」晏公曰:「『世傳寇萊公云:『老覺腰金重,慵便 枕玉涼』,以為富貴,此特窮相者耳。能道富貴之盛,則 莫如前句』。亦與希深所評者類耳。」以二公皆有情味 而喜為篇詠者,其論如此。
謝希深嘗誦《哭僧》詩云:「燒痕碑入集,海角寺留真。」謂 此人作詩,不必好句,只求好意。余以謂意好,句必好 矣。賈島有《哭僧詩》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唐人 謂燒卻活和尚,此句之大病也。近時九僧詩極有好 句,然今人家多不傳,如「馬放降來地,鵰盤戰後雲」,「春 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今之文士未必有如此句也。 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作詩須多 誦古今人詩,不獨詩爾,其餘文字盡然。
東坡遊廬山,至東林,作偈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 豈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空梁落燕泥。」未知警絕。而楊廣不與薛道衡解讎於 泉下,豈荒煬所趣止於此耶?「大風起,雲飛揚」,信是英 雄之語也。若「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終 非己有,又何必區區於攘竊哉?
蘇陰和尚作《穆護歌》,又地里風水家亦有《穆護歌》,皆 以六言為句,而用側韻。黃魯直云:黔南巴僰間,賽神 者皆歌《穆護》。其略云:「聽唱商人,穆護四海五湖曾去。」 因問穆護之名,父老云:「蓋木瓠耳。曲木狀如瓠,擊之以節歌耳。」予見淮西村人多作炙手歌,以大長竹數 尺,刳去中節,獨留其底,築地逄逄若鼓聲,男女把臂 成圍,撫髀而歌,亦以竹筒築地為節。四方風俗不同, 吳人多作山歌,聲怨咽如悲,聞之使人酸辛。柳子厚 云:「款乃一聲山水綠」,此又嶺外之音,皆此類也。 「金釵雙捧玉纖纖,星宿光芒動滿奩。解笑詩人誇博 物,祗知紅果味酸甜。」曾子固《荔枝詩》也。白樂天《荔枝 詩》曰:「津液甘酸如醴酪。」杜子美詩云:「紅顆甜酸祗自 知。」故前詩譏二公也。政和初,閩中進連株者,移植禁 中,次年結實不減土出。道君御製詩云:「玉液乍凝仙 掌露,絳紗初脫水晶丸。」蓋體物之工矣。時群臣皆應 制焉。
唐人詩,行役異鄉,懷歸感歎,而意相同者,如賈島云: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 水,卻望并州是故鄉。」竇鞏云:「風雨荊州二月天,問人 初顧峽中船。西南一望雲和水,猶道黔南有四千。」柳 宗元云:「林邑山聯瘴海秋,牂牁水向郡前流。勞君更 問龍池地,正北三千到錦州。」李商隱云:「君問歸期未 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時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 夜雨時。」皆佳作也。
劉棐仲忱,詩律殊有風致,嘗賦《咸陽》二絕云:「父老壺 漿迓義旗,秦亡誰復為秦悲。不曾被虐曾蒙德,十二 金人合淚垂。」「玉殿珠樓二世中,楚人一炬逐煙空。卻 緣火是秦人火,只與焚書一樣紅。」殊類唐人題詠,他 詩亦稱是。
翰苑歲供禁中立春、端午貼子,前後多矣。率多擬效 舊語,故少新意,惟能道宮禁一時之事者為妙。王履 道《皇帝閤》云:「彤霞蒨霧繞觚稜樓,雪融銀滴半層。別 殿擬開延福宴,夾城先試景龍燈。」《妃嬪閤》云:「王燕翩 翩入鬢雲,花風初掠縷金裙。神霄宮裡驂鸞侶,來侍 長生大帝君。」政和七年所進也。《皇后閤》云:「蕊笈琅函 受祕文,清虛道合玉晨君。瑤臺夜靜朝真久,金屋春 寒閱籙勤。」《妃嬪閤》云:「曈曨曉日上金鋪,的皪春冰泮 玉壺。繡戶綠窗塵不到,凝酥點就輞川圖。」重和二年 所進也。不惟才思清麗,皆紀當時事也。
《歲寒堂詩話》:「韓退之詩愛憎相過,愛者以為雖杜子 美亦不及,不愛者以為退之於詩本無所得。自陳無 己輩皆有此論。然二家之論詩俱過矣,以為子美亦 不及者,固非以為退之於詩本無所得者,談何容易 邪!退之詩大抵才氣有餘,故能擒能縱,顛倒崛奇,無 施不可。放之則如長江大河,瀾翻洶湧,滾滾不窮;收」 之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姿態橫生,變怪百出,可喜 可愕,可畏可服也。蘇黃門子由有云:「唐人詩當推韓、 杜,韓詩豪,杜詩雄,則杜詩之雄,有可以兼韓之豪也。」 此論得之。詩文字畫,大抵從胸臆中出。子美篤於忠 義,深於經術,故其詩雄而正;李太白喜任俠,喜神仙, 故其詩豪而逸;退之文章侍從,故其詩文有廊廟氣。 退之詩正可以太白為敵,然「三豪不並立」,當屈退之 第三。
柳柳州詩,「字字如珠玉」,精則精矣,然不若退之變態 百出也。使退之收斂而為子厚則易,使子厚開拓而 為退之則難矣。意味可學,而才氣則不可及也。 韋蘇州詩韻高而氣清,王右丞詩格老而味長,雖稱 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無優劣。以體韻觀之,右 丞詩格老而味遠,不逮蘇州;至於詞不迫切而味甚 長,雖「韋《蘇州》亦不可及也。」
某言:「白少傅詩格卑,雖誠有之,然亦不可不察也。元、 白張籍詩,皆自淘浣中出,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 本不應格卑,但其詞傷於太煩,蕪意傷於太盡,遂成 冗長卑陋爾。比之盧仝韓偓俳優之詞,號為格卑,則 有間矣。若收斂其詞,而少加含蓄,其意味豈復可及 也。蘇端明子瞻喜之獨甚,良有由然。」皮日休曰:「天下 皆汲汲,樂天獨恬然。天下皆悶悶,樂天獨舍旃。仕若 不得志,為可龜鑒焉。」此語得之。
退之於籍湜輩皆兒子蓄之,獨於東野,極口推重,雖 退之謙抑,亦不徒然。世以配賈島而鄙其寒苦,蓋未 之察焉。郊之詩寒苦,則信矣,然其格致高古,詞意精 確,其才亦豈可易得?論詩文當以文體為先,警策為 後。若但取其警策而已,則「楓落吳江冷」,豈足以定優 劣?孟浩然「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之句,東野集中 未必有也。然使浩然當退之大敵,如《城南聯句》,亦必 困矣。子瞻云:「浩然詩如內庫法酒,卻是上尊之規模, 但欠法才爾。」此論盡之。
韋蘇州律詩似古,劉隨州古詩似律,大抵下李、杜、韓 退之一等,便不能兼。隨州詩韻度不能如韋蘇州之 高簡,意味不能如王摩詰之清遠,然其筆力豪贍,氣 格老成,則皆過之,與杜子美並峙,其得意處,子美之 匹亞也。《長城》之目,蓋不徒然。
張司業詩與元、白一律,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但 白才多而意切,張思深而語精,元體輕而詞躁爾。律 詩雖有意味而少文,遠不逮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然籍之樂府,諸人未必能也。
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三人,筆力不能相上下,大抵 工律詩而不工古詩,七言尤工,五言微弱劣,雖有佳 句,然不能如韋、柳、王、孟之高致也。義山多奇趣,夢得 有韻,牧之專事華藻,此其優劣耳。
杜牧之敘李賀詩云:「騷人之苗裔。」又云:「小加以理,奴 僕命《騷》可也。」牧之論李賀詩,乃李太白樂府中出,瑰 奇譎恠則似之,秀逸天縱則不及也。賀有太白之語, 而無太白之韻,而白以意為主,失於少文;賀以詞為 主,而失於少理。各得其一偏。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 子。」
王介甫只知巧語之為詩,而不知拙語亦詩也;山谷 只知奇語之為詩,不知常語亦詩也。歐陽公詩專以 快意為主,而蘇端明詩專以刻意為工;李義山詩只 知有金玉龍鳳,杜牧之詩只知有「綺羅脂粉」,李長吉 詩只知有花草蜂蝶,而不知世間一切皆詩也。惟杜 子美則不論在山林,在廊廟,遇巧則巧,遇拙則拙,遇 奇則奇,遇俗則俗,或放或刻,或奮,一切物,一切事,一 切意,無非詩者。故曰:「吟多意有餘。」又曰:「詩人閒興。」誠 哉是言。
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世儒解釋終 不了。余嘗觀古今詩人,然後知斯言,良有以也。《詩序》 有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 中而形於言,其正少,其邪多。」孔子詩取其「思無邪」 者而已。自建安七子,六朝有唐,及近世諸人,思無邪 者,惟杜子美、陶淵明耳,餘皆不免落邪思也。六朝顏、 鮑、徐、庾、唐李義山,國朝黃魯直,乃邪思之尤者。魯直 雖不多說婦人,然其韻度矜持,冶容太甚,讀之便足 以蕩人心魄,此正所謂邪思也。魯直專學子美,然子 美詩讀之凜然興起,肅然生敬。《詩序》所謂「經天緯地 者,孝敬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者也,豈可以魯直詩同 年而語耶?
《野老記聞》:余嘗論作詩文,若不得其道,則千詩一詩, 千句一句,自少壯至老熟,猶旦暮也。居仁之於詩,每 一見一變至於今,駸駸乎其未已,此豈偶然哉!山谷 云:「詩意無窮,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 雖淵明、少陵不能盡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 『換骨法;規模其意形容之,謂之『奪胎法』』。」
鼠璞《南唐野史》載張迥《寄遠詩》:「蟬鬢彫將盡,虯髭白 也無。」齊己改為「虯髭黑在無」,迥拜為一字師。陶岳《五 代史補》:齊己攜詩詣鄭谷,詠《早梅》云:「『前村深雪裡,昨 夜數枝開』。谷曰:『數枝非早也,未若一枝』。」齊己拜谷為 一字師。一謂張迥禮齊己,一謂齊己禮鄭谷,豈一事 訛為兩人,將齊己以其師人者還為人師耶?然改「白 也」為「『黑在』,則是兩字師也。」《陳輔之詩話》云:「蕭楚才知 溧陽,乖崖作牧,有一絕云:『獨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閒 殺老尚書』。蕭改『恨』作『幸』,一字『師』也。此卻用前故事。」 《雲溪友議》載:元和下第士人多為詩刺王司,獨章孝 標為《歸燕詩》留獻侍郎庾承宣云:「舊累危巢泥已落, 今年故向社前歸。連雲大廈無棲處,更望誰家門戶 飛,承宣吟諷恨遺才」,及重典禮闈,孝標擢第。《青瑣高 議》載:唐僖宗時,于化成依中丞蔡授門館,一日告去, 作《燕離巢》詩,主人復留之,與前章一同,但改「落」字為 「隳。」豈化成竊孝標之舊什,將青瑣所傳之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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