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第41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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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

 第四百十四卷目錄

 史學部總論一

  後漢荀悅申鑒時事

  梁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第十六

  隋書經籍志正史 古史 雜史 霸史 起居注 舊事 職官 儀注 刑

  法 雜傳 地理 譜系 簿錄

  唐劉知幾史通六家 載言 本紀 列傳 天文志 藝文志 五行志

  雜志 論贊 斷限 載文 言語 簡要 隱晦

  皇甫湜文集編年紀傳論

經籍典第四百十四卷

史學部總論一[编辑]

後漢荀悅申鑒[编辑]

《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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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於廟。朝有二史,左史記言, 右史記動。動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臧否成敗, 無不存焉。下及士庶,等各有異,咸在載籍。或欲顯而 不得,或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善人勸 焉,淫人懼焉。故先王重之,以嗣賞罰,以輔法教。宜於 令者,官以其日,各書其盡,則集之於尚書,若史官使 掌典其事。不書詭常為善惡則書,言行足以為法式 則書,立功事則書,兵戎動眾則書,四裔朝獻則書,皇 后貴人太子拜立則書,公主大臣拜免則書,福淫禍 亂則書,祥瑞災異則書,先帝故事有起居注,日用動 靜之節必書焉。宜復其式,內史掌之,以紀內事。

梁劉勰文心雕龍[编辑]

《史傳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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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闢草昧,歲紀綿邈,居今識古,其載籍乎?軒轅之世, 史有蒼頡,主文之職,其來久矣。《曲禮》曰:「史載筆。」史者, 使也,執筆左右,使之記也。古者左史記事者,右史記 言者。言經則《尚書》,事經則《春秋》,唐虞流於典謨,夏、商 被於誥誓。自周命維新,姬公定法,紬三正以班曆,貫 四時以聯事,諸侯建邦,各有國史,彰善癉惡,樹之風 聲。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憲章散紊,彝倫攸斁。夫子 閔王道之缺,傷斯文之墜,靜居以歎鳳,臨衢而泣麟。 於是就太師以正《雅》《頌》,因魯史以修《春秋》,舉得失以 表黜陟,徵存亡以標勸戒。褒見一字,貴踰軒冕,貶在 片言,誅深斧鉞。然睿旨幽隱,經文婉約,丘明同時,實 得微言。乃原始要終,創為傳體。傳者,轉也,轉受經旨, 以授於後,實聖人之羽翮,紀籍之冠冕也。至從橫之 世,史職猶存,秦并七王,而戰國有策,蓋錄而弗敘,故 節簡而為名也。漢滅嬴、項,武功積年,陸賈稽古,作《楚 漢春秋》。爰及太史談世,惟執簡,子長繼志,甄序帝勣, 比堯稱典,則位雜中賢;法孔題經,則文非元聖。故取 式《呂覽》,通號曰「紀。」紀綱之號,亦宏稱也。故《本紀》以述 皇王,《列傳》以總侯伯,《八書》以鋪正體,《十表》以譜年爵, 雖殊古式,而得事序焉。爾。其實錄無隱之旨,博雅宏 辨之才,愛奇反經之尤,條例蹖落之失,叔皮論之詳 矣。及班固述漢,因循前業,觀司馬遷之辭,思實過半。 其十志該富,讚序弘麗,儒雅彬彬,信有遺味。至於宗 經矩聖之典,端緒豐贍之功,遺親攘美之罪,徵賄鬻 筆之愆,公理辨之究矣。觀夫《左氏》綴事,附經間出,於 文為約,而氏族難明。及史遷各傳,人始區詳而易覽, 述者宗焉。及孝惠委機,呂后攝政,班史立紀,違經失 實。何則?庖犧以來,未聞女帝者也。漢運所值,難為後 法。牝雞無晨,武王首誓;婦無與國,齊桓著「盟,宣后亂 秦,呂氏危漢」,豈惟政事難假,亦名號宜慎矣。張衡司 史,而惑同遷、固,元帝王后,欲為立紀,謬亦甚矣。尋子 弘雖偽,要當孝惠之嗣;孺子誠微,實繼平帝之體。二 子可紀,何有於二后哉!至《後漢》紀傳,發源東觀,袁張 所製,偏駁不倫;薛謝之作,疏謬少信;司馬彪之詳實, 華嶠之準當,則其冠也。及魏代三雄,記傳互出,《陽秋》 《魏略》之屬,《江表》《吳錄》之類,或激抗難徵,或疏闊寡要。 惟陳壽《三國志》,文質辨洽,荀、張比之於遷固,非妄譽 也。至於晉代之書,繫乎著作,陸機肇始而未備,王韶 續末而不終,干寶《述紀》,以審正得序;孫盛《陽秋》,以約 舉為能;按《春秋》經傳,舉例發凡,自《史》《漢》以下,莫有準 的。至鄧璨《晉紀》,始立條例。又撮略漢魏,憲章殷周。雖 湘州曲學,亦有心典謨。及安國立例,乃鄧氏之規焉。 原夫載籍之作也,必貫乎百氏,被之千載,表徵盛衰, 殷鍳興廢,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長存;王霸之跡,并 天地而久大。是以在漢之初,史職為盛。郡國文計,先 集太史之府,欲其詳悉於國體,必閱石室,啟金「匱,抽裂帛,檢殘竹,欲其博練於稽古也。」是立義選言,宜依 經以樹則;勸戒與奪,必附聖以居宗。然後銓評昭整, 苛濫不作矣。然紀傳為式,編年綴事,文非泛論,按實 而書,歲遠則同異難密,事積則起訖易疏,斯固總會 之為難也。或有同歸一事,而數人分功,兩紀則失於 復重,偏舉則病於不周,此又銓配之未易也。故張衡 摘史、班之舛濫,傅元譏《後漢》之冗煩,皆此類也。若夫 追述遠代,代遠多偽,《公羊》謂「傳聞異辭」,荀況稱「錄遠 略近。」蓋文疑則闕,貴信史也。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 傳聞而欲偉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於是棄同即異, 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 遠之巨蠹也。至於記編同時,時同多詭,雖《定哀》微辭, 而世情利害。勳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 令德而常嗤。理欲吹霜喣露,寒暑筆端,此又同時之 枉,可為嘆息者也。故述遠則誣矯如彼,記近則回邪 如此,析理居正,唯素臣乎!若乃尊賢隱諱,固《尼父》之 聖旨,蓋纖瑕不能玷瑾瑜也。姦慝懲戒,實良史之直 筆,農夫見莠,其必鋤也。若斯之科,亦萬代一準焉。至 於尋煩領雜之術,務信棄奇之要,明白頭訖之序,品 酌事例之條,曉其大綱,則眾理可貫。然史之為任,乃 彌綸一代,負海內之責,而贏是非之尤,秉筆荷擔,莫 此之勞,遷固通矣,而歷詆後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 哉!贊曰:史肇軒黃,體備周、孔,世歷斯編,善惡皆總。騰 褒裁貶,萬古魂動辭宗,丘明直歸南董。

隋書經籍志[编辑]

《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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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國史,以紀言行。後世多務,其道 彌繁。夏殷已上,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周則太史、小史、 內史、外史、御史分掌其事,而諸侯之國亦置史官。又 《春秋國語》引《周志》《鄭書》之說,推尋事跡,似當時記事, 各有職司,後又合而撰之,總成書記。其後陵夷衰亂, 史官放絕,秦滅先王之典,遺制莫存。至漢武帝時,始 置太史公,命司馬談為之,以掌其職。時天下計書皆 先上太史,副上丞相,遺文古事,靡不畢臻。談乃據《左 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接其後事,成一家之 言。談卒,其子遷又為太史令,嗣成其志。上自黃帝,迄 於炎漢,合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 謂之《史記》。遷卒以後,好事者亦頗著述,然多鄙淺,不 足相繼。至後漢扶風班彪,綴《後傳》數十篇,并譏正前 失。彪卒,明帝命其子固續成其志,以為唐、虞、三代,世 有典籍,史遷所記,乃以漢氏繼於百王之末,非其義 也。故斷自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為十二紀、八表、 十志,六十九《傳》。潛心積思,二十餘年。建初中,始奏表 及紀、傳,其十志竟不能就。固卒後,始命曹大家續成 之。先是,明帝召固為蘭臺令史,與諸先軰陳宗、尹敏、 孟冀等共成《光武本紀》,擢固為郎,典校祕書。固撰後 漢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其後劉珍、劉毅、劉陶、伏 無忌等相次著述,東觀謂之《漢記》。及三國鼎峙,魏氏 及吳並有史官。晉時,巴西陳壽刪集三國之事,唯魏 帝為紀,其功臣及吳、蜀之主,並皆為傳,仍各依其國 部類相從,謂之《三國志》。壽卒後,梁州大中正范頵表 奏其事,帝詔河南尹、洛陽令就壽家寫之。自是世有 著述,皆擬班、馬,以為正史,作者尤廣。一代之史至數 十家,唯《史記》《漢書》師法相傳,並有解釋。《三國志》及范 曄《後漢》雖有音注,既近世之作,並讀之可知。梁時明 《漢書》,有劉顯、韋稜,陳時有姚察,隋代有包愷、蕭該,並 為名家。《史記》傳者甚微,今依其世代,聚而編之,以備 正史。

《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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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史官放絕,作者相承,皆以班、馬為準。起漢獻帝雅 好典籍,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命潁川荀悅作《春秋 左傳》之體,為《漢紀》三十篇。言約而事詳,辯論多美,大 行於世。至晉太康元年,汲郡人發魏襄王冢,得古竹 簡書,字皆科斗。發冢者不以為意,往往散亂。帝命中 書監荀勗令和嶠撰次為十五部,八十七卷。多雜碎 怪妄,不可訓知。唯《周易紀年》最為分了。其《周易》上下 篇與今正同。《紀年》皆用夏正建寅之月為歲首,起自 夏、殷、周三代王事,無諸侯國別,唯特記晉國。起自殤 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莊伯。盡晉國滅,獨記魏事。 下至魏哀王,謂之「今王。」蓋魏國之史記也。其著書皆 編年相次,文意大似《春秋經》。諸所記事,多與《春秋左 氏》扶同,學者因之,以為《春秋》,則古史記之正法。有所 著述,多依《春秋》之體。今依其世代,編而敘之,以見作 者之別,謂之「古史。」

《雜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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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撥去古文,篇籍遺散。漢初,得戰國遊士,記其策 謀。其後陸賈作《楚漢春秋》,以述誅鋤秦、項之事。又有 《越絕》,相承以為子貢所作。後漢趙曄又為《吳越春秋》, 其屬辭比事,皆不與《春秋》《史記》《漢書》相似,蓋率爾而 作,非史策之正也。靈、獻之世,天下大亂,史官失其常

守。博達之士,愍其廢絕,各記聞見,以備遣亡。是後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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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景慕,作者甚眾。又自後漢已來,學者多抄撮舊史,

自為一書,或起自人皇,或斷之近代,亦各其志,而體 制不經。又有委巷之說,迂怪妄誕,真虛莫測。然其大 抵皆帝王之事。通人君子必博采廣覽,以酌其要。故 備而存之,謂之《雜史》。

《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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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自晉永嘉之亂,皇綱失馭, 九州君長,據有中原者甚眾,或推奉正朔,或假名竊 號,然其君臣忠義之節,經國字民之務,蓋亦勤矣。而 當時臣子,亦各記錄。後魏克平諸國,據有嵩、華,始命 司徒崔浩,博采舊聞,綴述國史。諸國記注,盡集祕閣。 參朱之亂,並皆散亡。今舉其見在,謂之霸史。

《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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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注者,錄人君言行動止之事。《春秋傳》曰:「君舉必 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周官》內史掌王之命,遂書其 副而藏之,是其職也。漢武帝有禁中起居注,後漢明 德馬后撰《明帝起居注》,然則漢時起居,似在宮中為 女史之職,然皆零落,不可復知。今之存者,有漢獻帝 及晉代已來起居注,皆近侍之臣所錄。晉時又得汲 《冢書》,有《穆天子傳》,體制與今《起居注》正同,蓋周時內 史所記,王命之副也。近代已來,別有其職,事在《百官 志》。今依其先後,編而次之。其偽國起居,唯《南燕》一卷 不可別出,附之於此。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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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朝廷之政,發號施令,百司奉之,藏於官府,各修 其職,守而弗忘。《春秋傳》曰:「吾視諸故府。」則其事也。《周 官》,御史掌治朝之法,太史掌萬民之約契與質劑,以 逆邦國之治。然則百司庶府,各藏其事,太史之職又 總而掌之。漢時,蕭何定律令,張蒼制章程,叔孫通定 儀法,條流派別,制度漸廣。晉初,甲令已下至九百餘 卷。晉武帝命車騎將軍賈充,博引群儒,刪采其要,增 律十篇。其餘不足經遠者為《法令》,施行制度者為令, 品式章程者為故事,各還其官府。縉紳之士,撰而錄 之,遂成篇卷。然亦隨代遺失。今據其見存,謂之《舊事 篇》。

《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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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仕者,名書於所臣之策,各有分職,以相統治。《周 官》:「冢宰掌建邦之六典,而御史數凡從正者。」然則冢 宰總六卿之屬以治其政,御史掌其在位名數先後 之次焉。今《漢書·百官表》列眾職之事,記在位之次,蓋 亦古之制也。漢末王隆、應劭等以《百官表》不具,乃作 《漢官儀》等書。是後相因,正史表、志,無復百僚在官之 名矣。縉紳之徒,或取官曹名品之書,撰而錄之,別行 於世。宋齊已後,其書益繁,而篇卷零疊,易為散亡,又 多瑣細,不足可紀。故刪其見存可觀者,編為《職官篇》。

《儀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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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注之興,其所由來久矣。自君臣父子,六親九族,各 有上下親疏之別,養生送死,弔恤賀慶,則有進止威 儀之數。唐、虞以上,分之為三,在周因而為五。《周官》「宗 伯所掌吉、凶、賓、軍、嘉,以佐王安邦國、親萬民,而太史 執書以協事」之類是也。是時典章皆具,可履而行。周 衰,諸侯削除其籍,至秦,又焚而去之。漢興,叔孫通定 朝儀,「武帝時始祀汾陰后土」,成帝時初定南北之郊, 節文漸具。後漢又使曹褒定《漢儀》,是後相承,世有制 作。然猶以舊章殘缺,各遵所見。後此紛爭,盈篇滿牘。 而後世多故,事在變通,或一時之制,非長久之道。載 筆之士,刪其大綱,編於史志,而或傷於淺近,或失於 未達,不能盡其旨要。遺文餘事,亦多散亡,今聚其見 存,以為《儀注》篇。

《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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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法者,先王所以懲罪惡,齊不軌者也。《書》述唐虞之 世,正刑有服,而夏后氏正刑有五,科條三千。《周官》:「司 寇掌三典以刑邦國。」司刑掌五刑之法麗萬民之罪。 太史又以典法逆於邦國,內史執國法以考政事。《春 秋傳》曰:「在九刑不忘。」然則刑書之作久矣。蓋藏於官 府,懼人之知爭端而輕於犯。及其末也,肆情越法,刑 罰僭濫。至秦,重之以苛虐,先王之正刑滅矣。漢初,蕭 何定律九章,其後漸更增益,令甲已下,盈溢架藏。晉 初,賈充、杜預刪而定之,有律、有令,有故事。梁時,又取 故事之宜於時者為梁科。後齊武帝時,又於麟趾殿 刪正刑典,謂之《麟趾格》。後周太祖又命蘇綽撰《大統 式》。隋則律令、格、式並行。自律已下,世有改作,事在《刑 法志》。漢律久亡,故事駮議又多零失。今錄其見存可 觀者,編為《刑法篇》。

《雜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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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史官,必廣其所記,非獨人君之舉。《周官》:外史掌 四方之志,則諸侯史記兼而有之。《春秋傳》曰:「虢仲、虢 叔,王季之穆,勳在王室,藏于盟府。臧紇之叛,季孫命 太史召掌惡臣而盟之。」《周官》:司寇,「凡大盟約,涖其盟 書,登于天府。」太史、內史、司會六官,皆受其貳而藏之。 是則王者誅賞,具錄其事,昭告神明,百官史臣,皆藏其書。故自公卿諸侯至於群士,善惡之跡,畢集史職。 而又閭胥之政,「凡聚眾庶書其敬敏任卹者」,「族師每 月書其孝悌睦婣有學者」;「黨正歲書其德行道藝者, 而入之於鄉」大夫。「三年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舉其賢 者能者而獻其書」,王再拜受之,登於天府,內史貳之。 是以窮居側陋之士,言行必達,皆有史傳。自史官曠 絕,其道廢壞,漢初始有丹書之約、白馬之盟。武帝從 董仲舒之言,始舉賢良文學。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善 惡之事,靡不畢集,司馬遷、班固撰而成之。股肱輔弼 之臣,扶義俶儻之士,皆有記錄。而操行高潔不涉於 世者,《史記》獨傳夷齊,《漢書》但述楊王孫之儔,其餘皆 略而不記。又漢時阮倉作《列仙圖》,劉向典校經籍,始 作《列仙》《列士》《列女》之傳,皆因其志尚,率爾而作,不在 正史。後漢光武始詔南陽撰作風俗,故沛、三輔有耆 舊節士之序,魯、廬江有名德先賢之讚,郡國之書,由 是而作。魏文帝又作《列異》,以序鬼物奇怪之事,嵇康 作《高士傳》,以敘聖賢之風。因其事類相繼而作者甚 眾,名目轉廣,而又雜以虛誕怪妄之說。推其本源,蓋 亦史官之末事也。載筆之士,刪采其要焉。魯、沛《三輔 序讚》並亡,後之作者,亦多零失。今取其見存部而類 之,謂之「雜傳。」

《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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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先王之化民也,以五方土地風氣所生,剛柔輕 重,飲食衣服,各有其性,不可變遷。是故疆理天下,物 其土宜,知其利害,達其志而通其欲,齊其政而修其 教。故曰:「廣谷大川,異制,人居其間,異俗書錄。」禹別九 州,定其山川,分其圻界,條其物產,辨其貢賦,斯之謂 也。周則《夏官》司險掌建九州之圖,周知山林川澤之 「阻,達其道路。」《地官誦訓》掌方志,以詔觀事,以知地俗。 《春官保章》「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之域,以觀祆祥。」 《秋官職方》掌天下之圖地,辨四夷、八蠻、九貉、五戎、六 狄之人,與其財用九穀、六畜之數,知利害,辨九州之 圖,使同其貫。司徒掌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 以佐王擾邦國。「周知九州之域廣輪之數,辨其山林、 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之名物,及土會之法。」然則其事 分在眾職,而冢宰掌建邦之六典,實總其事,太史以 典逆冢宰之治,其書蓋亦總為史官之職。漢初,蕭何 得秦圖書,故知天下要害,後又得《山海經》,相傳以為 夏禹所記。武帝時,計書既上太史,郡國地志固亦在 焉。而史遷所記,但述河渠而已。其後劉向略言地域, 丞相張禹使屬朱貢,條記風俗。班固因之作《地理志》。 其州國郡縣,山川夷險,時俗之異,經星之分,風氣所 生,區域之廣,戶口之數,各有攸序,與古《禹貢》《周官》所 記相埒。是後載筆之士,管窺末學,不能及遠,但記州 縣之名而已。晉世摯虞依《禹貢》《周官》,作《畿服經》,其州 郡及「縣分野,封略事業,國邑山陵,水泉鄉亭,城池道 里,土田,民物風俗,先賢舊好,靡不具悉,凡一百七十 卷,今亡。而學者因其經歷,並有記載,然不能成一家 之體。齊時,陸澄聚一百六十家之說,依其前後遠近, 編而為部,謂之《地理書》。」任昉又增陸澄之書八十四 家,謂之《地記》。陳時,顧野王抄撰眾家之言,作《輿地志》。 隋大業中,普詔天下諸郡,條其風俗物產地圖,上之 《尚書》。故隋代有《諸郡物產士俗記》一百三十一卷,《區 宇圖志》一百二十九卷,《諸州圖經集》一百卷,其餘記 註甚眾。今任、陸二家所記之內,而又別行者,各錄在 其書之上,自餘次之於下,以備地理之記焉。

《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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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姓之書,其所由來遠矣。《書》稱「別生分類」,《傳》曰:「天子 建德,因生以賜姓。」周家小史,定繫世,辨昭穆,亦史之 職也。秦兼天下,划除舊跡,公侯子孫,失其本繫。漢初 得《世本》,敘黃帝已來祖世所出,而漢又有《帝王年譜》。 後漢有《鄧氏官譜》。晉世摯虞作《族姓昭穆記》十卷,齊 梁之間,其書轉廣。後魏遷洛,有八氏十姓,咸出帝族 「又有三十六族,則諸國之從魏者。九十二姓世為部 落大人者,並為河南洛陽人。其中國士人,則第其門 閥。有四海大姓、郡姓、州姓、縣姓。及周太祖入關諸姓 子孫有功者,並令為其宗長。仍撰譜錄,紀其所承。」又 以關內諸州為其本望。其《鄧氏官譜》及《族姓昭穆記》, 晉亂已亡,自餘亦多遺失。今錄其見存者,以為《譜系 篇》。

《簿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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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錄,以為綱紀,體制堙滅, 不可復知。孔子刪書,別為之序,各陳作者所由。韓、毛 二詩,亦皆相類。漢時劉向《別錄》,劉歆《七略》,剖析條流, 各有其部,推事尋跡,疑則古之制也。自是之後,不能 辨其流別,但記書名而已。博覽之士,疾其渾漫,故王 儉作《七志》,阮孝緒作《七錄》,並皆別行,大體雖準向、歆, 而遠不逮矣。其先代目錄亦多散亡,今總其見存,編 為《簿錄篇》。

《唐劉知幾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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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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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家者,其先出於太古。《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

則之。」故知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觀書於周室,得虞、 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刪其善者,定為《尚書》百篇。孔安 國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尚書璇璣鈐》曰:「尚者, 上也。上天垂文,以布節度,如天行也。」王肅曰:「上所言, 下為史所書,故曰《尚書》也。」推此三說,其義不同。蓋書 之所主,本於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於臣 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 直序人事;《禹貢》一篇,惟言地理;《洪範》總述災祥;《顧命》 都陳喪禮,茲亦為例不純者也。又有《周書》者,與《尚書》 相類,即孔氏刊約,百篇之外,凡七十二章,上自文、武, 下終《靈》《景》,甚有明允篤誠,典雅高義。時亦有淺末恆 說,滓穢相參,殆似後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職方 之言,與《周官》無異,時訓之說,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 正書,五經之別錄者也。自宗周既殞,書體遂廢,迄乎 漢魏,無能繼者。至晉廣陵相魯國孔衍,以為「國史所 以表言行,昭法式,至於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刪漢、 魏諸史,取其美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為篇第,纂成 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凡為二十 六卷。至隋祕書監太原王卲,又錄開皇仁壽時事,編 而次之,以類相從,各為其目,勒成《隋書》八十卷。尋其 義例,皆準《尚書》。原夫《尚書》之所記也,若君臣相對,詞 旨可稱,則一時之言,累篇咸載。如言無足紀,語無可 述,若此故事雖脫略,而觀者不以為非。爰逮中葉,文 籍大備,必剪截今文,模擬古法,事非改轍,理涉守株。 故元舒所選漢魏等篇,不行於代也。若乃帝王無紀, 公卿缺傳,則年月失序,爵里難詳,斯並昔之所忽,而 今之所要。如王卲《隋書》,雖欲祖述商周,憲章虞夏,觀 其體制,乃似孔氏《家語》、臨川《世說》,可謂「畫虎不成反 類犬也。」故其書受嗤當代,良有以焉。

春秋家者,其先出於三代。案《汲冢璅語》記太丁時事, 目為《夏、殷春秋》。孔子曰:「疏通知遠,《書》教也;屬辭比事, 《春秋》教也。」知《春秋》始作,與《尚書》同時。《璅語》又有《晉春 秋》,記獻公十七年事。《國語》云:「晉羊舌。」習於《春秋》,悼 公使傅其太子。《左傳》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見《魯春 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斯則《春秋》之目,事非一家,至於 隱沒無聞者,不可勝載。又案《竹書紀年》,其所記事,皆 與《魯春秋》同。《孟子》曰:「晉謂之乘,楚謂之《檮杌》,而魯謂 之《春秋》,其實一也。」然則《乘》與《紀年》《檮》《杌》,其皆《春秋》之 別名者乎?故墨子曰:「吾見《百國春秋》」,蓋皆指此也。逮 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觀《周禮》之舊法,遵魯史之遺文, 據行事,仍人道,就敗以明罰,因興以立功,假日月而 定曆數,藉朝聘而正禮樂,微婉其說,隱晦其文,為不 刊之言,著將來之法,故能彌歷千載,而其書獨行。又 案儒者之說《春秋》也,以事繫日,以日繫月,言春以包 夏,舉秋以兼冬,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 苟如是,則晏子、虞卿、呂氏、陸賈,其書篇第本無年月, 而亦謂之《春秋》,蓋有異於此者也。至太史公著《史記》, 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旨,如《晉春秋》。自是為國史 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所書之事也, 皆言罕褒諱,事無黜陟,故馬遷所謂「整齊故事」耳,安 得比於《春秋》哉。

「《左傳》家者,其先出於左丘明。孔子既著《春秋》,而丘明 授經作傳,蓋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後人。觀《左傳》 之釋經也,言見經文而事詳傳內,或傳無而經有,或 經闕而傳存,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信聖人之羽 翮,而述者之冠冕也。」逮孔子云沒,經傳不作,於時文 籍,唯有《戰國策》及太史公書而已。至晉,著作郎魯國 樂資乃追采二史,撰為《春秋後傳》。其始以周貞王續 前傳,魯哀公後至赧王入秦,又以秦文王之繼周,終 於二世之滅,合成三十卷。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 而紀傳互出,表志相重,於文為煩,頗難周覽。至孝獻 帝,始命荀悅撮其書為編年體,依《左傳》著《漢紀》三十 篇。自是每代國史,皆有斯作。起自後漢,至於高齊,如 張璠、孫盛、干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卲等,其 所著書,或謂之《春秋》,或謂之「紀」,或謂之略,或謂之「典」, 或謂之《志》,雖名各異,大抵皆依《左傳》以為的准焉。 《國語》家者,其先亦出於左丘明,既為《春秋內傳》,又稽 其逸文,纂其別說,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事起 自周穆王,終於魯悼公,列於《春秋外傳》《國語》,合為二 十一篇。其文以方內傳,或重出而小異。然自古名儒 賈逵、王肅、虞翻、韋耀之徒,並申以註釋,治其章句,抑 亦六經之流,三傳之亞也。暨縱橫互起,力戰爭雄,秦 兼天下,而著《戰國策》,其篇有東西二周、秦、齊、燕、楚、三 晉、宋、衛、中山,合十二國,分為三十三卷。夫謂之「策」者, 蓋錄而「不序,故即簡以為名。」或云「漢代劉向以戰國 游士為策謀,因之謂《戰國策》。」至孔衍又以《戰國策》所 書未為盡善,乃引太史公所記,參其異同,刪彼二家, 聚為一錄,號為《春秋後語》。除二周及宋、衛、中山,其所 留者七國而已。始自秦孝公,終於楚、漢之際,比於《春 秋》,亦盡二百三十餘年行事。始衍撰《春秋時國語》,復撰《春秋後語》,勒成二書,各為十卷。今行於世者,唯《後 語》存焉。案其書序云:「雖《左氏》莫能加,世人皆尤其不 量力,不度德」,尋衍之此義,自比於丘明者,當謂《國語》 非《春秋傳》也。必方以類聚,豈可嗤乎?當漢氏失馭,英 雄角力,司馬彪又錄其行事,因為《九州春秋》,州為一 篇,合為九卷。尋其體統,亦近代之《國語》也。自魏都許、 洛,三方鼎峙;晉宅江、淮,四海幅裂。其君雖號同王者, 而地實諸侯所在史官記其國事,為紀傳者則規模 班、馬,創編年者則擬議荀、袁。是為《史》《漢》之體大行,而 《國語》之風替矣。

《史記》家者,其先出於司馬遷。自《五經》間行,百家競列, 事跡錯糅,前後乖舛。至遷乃鳩集國史,採訪家乘,上 起黃帝,下窮漢武,紀傳以統君臣,書表以譜年爵,合 百三十卷,因魯史舊目,名之《史記》。自是漢世史官所 續,皆以《史記》為名。迄乎東京著書,猶稱《漢紀》。至梁武 帝,又敕其群臣,上自太初,下終齊室,撰成《通史》六百 二十卷。其書自秦以上,皆以《史記》為本,而別採他說, 以廣異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錄當時紀傳,而上下通 達,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拔氏 列於《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其所為異者,唯無 表而已。其後元魏濟陰王暉業又著《科錄》二百七十 卷,其斷限亦起自上古,而終於宋年。其編次多放依 《通史》,而取其行事尤相似者,共為一科,故以「科錄」為 號。皇家顯慶中,符璽郎隴西李延壽抄撮近代諸史, 南起自宋,終於陳,北始自魏,卒於隋,合一百八十篇, 號曰《南北史》。其君臣流例,紀傳群分,皆以類從,各附 於本國。凡此諸作,皆《史記》之流也。尋《史記》疆宇遼闊, 年月遐長,而分以紀傳,散以《書》表,每論國家一政,而 「胡」「越」相懸;敘君臣一時,而參商是隔,此為其體之失 者也。兼其所載,多聚舊記,時插雜言,世本國語國策等使覽 之者事罕異聞,而語饒重出,此撰錄之煩者也。況《通 史》以降,蕪累尤深,遂使學者寧習本書而怠窺新錄。 且撰次無幾,而殘缺遂多,可謂勞而無功,述者所宜 深誡也。

《漢書》家者,其先出於班固。馬遷撰《史記》終於今,上自 《太初》以下,缺而不錄。班彪因之,演成《后紀》,以續前篇。 至子固乃斷自高祖,盡於王莽,為十二紀、十志、八表、 七十列傳,勒成一史,目為《漢書》。昔虞、夏之典,商周之 誥,孔氏所撰,皆謂之《書》。夫以「書」為名,亦稽古之偉稱, 尋其創造,皆准子長,但不為世家,改「書」曰「志」而已。自 東漢已後,作者相仍,皆襲其名號,無所變革。唯東觀 曰「記」,三國曰「志。」然稱謂雖別,而體制皆同,歷觀自古, 史之所載也。《尚書》記周事,終秦穆;《春秋》述魯史,止定 公《紀年》,下逮於魏亡;《史記》唯論於漢。始如《漢書》者,究 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 皆精練,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 無改斯道。於是考茲六家,商榷千載,蓋史之流品,亦 窮之於此矣。而朴散淳銷,時移世異,《尚書》等四家,其 體久廢,所可祖述者,惟《左氏》及《漢書》而已。

《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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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言為《尚書》,事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職。蓋桓、 文作霸,糾合同盟,春秋之時,事之大者也,而《尚書》闕 紀。秦師敗績,繆公誡誓,《尚書》之中,言之大者也,而《春 秋》靡錄。此則言事有別,斷可知矣。逮左氏為書,不遵 古法,言與事同在傳中,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 使讀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至於《史》《漢》則不然,凡所 「包舉,務存恢博,文辭之記,繁富為多。是以《賈誼》《晁錯》 《董仲舒》《東方朔》等傳,唯止錄言,罕逢載事。」夫方述一 事,得其綱紀,而隔以大篇,分其次敘,遂令披閱之者 有所懵然。後史相承,不改其轍,交錯紛擾,今古是同。 案遷、固列君臣於紀、傳,統遺逸於表、志,雖篇名甚廣, 而言獨無錄。愚謂凡為史者,宜於表、志之外,更立一 書。若人主之制冊、誥令,群臣之章表移檄,收之紀傳, 悉入書部,題為「制冊章表書」,以類區別,他皆倣此。亦 猶志之有《禮樂志》《刑法志》。又詩人之什,自成一家。故 風雅比興,非三傳所取,自六義不作,文章生焉。若韋 孟《諷諫》之詩,揚雄《出師》之頌,馬卿之書《封禪》,賈誼之 《論過秦》,諸如此文,皆施紀傳。切謂宜從古詩例,斷入 書中,亦猶《舜典》列元首之歌,《夏書》包五子之詠者也。 夫能使史體如是,庶幾《春秋》《尚書》之道備矣。昔干寶 議撰晉史,以為宜准左丘明。其臣下委曲,仍為譜注, 於時議者,莫不宗之。故前史之所未安,後史之所宜 革。是用敢同有識,爰立茲篇,庶世之作者,睹其利害。 如謂不然,請俟來哲。

《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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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汲塚《竹書》,是曰《紀年》,《呂氏春秋》肇立紀號。蓋紀者, 綱紀庶品,網羅萬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過於此乎? 及司馬遷之著《史記》也,又列天子行事,以「本紀」名篇, 後世因之,守而勿失。譬夫行夏時之正朔,服孔門之 教義者,雖地遷陵谷,時變質文,而此道常行,終莫之 能易也。然遷之以天子為「本紀」,諸侯為「世家」,斯誠讜矣。但區域既定,而疆理不分,遂令後之學者罕詳其 義。案姬自后稷,至於西伯,嬴自伯翳,至於莊王,爵乃 諸侯,而名隸《本紀》。若以西伯、莊王以上別作《周秦世 家》,持殷紂以對武王,拔秦繆以承周赧,使帝王傳授, 昭然有別,豈不善乎?必以西伯以前,其事簡約,別加 一目,不足成篇,則伯翳之至莊王,其書先成一卷,而 不共《世家》等列,輒與《本紀》同編,此尤可怪也。項羽僭 盜而死,未得成君,求之於古,則齊無知、衛州吁之類 也,安得諱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春秋》吳楚僭擬,書 如列國,假使項竊帝名,正可抑同群盜,況其名曰「西 楚」,號止「霸王」者乎?霸王者,即當時諸侯。諸侯而稱《本 紀》,求名責實,再三乖繆。蓋紀之為體,猶《春秋》之經,繫 日月以成歲時,書君上以顯國統。曹武雖曰人臣,實 同王者,以未登帝位,國不建元。《陳志》權假漢年,編作 《魏紀》,亦猶兩《漢書》首列秦莽之正朔也。後來作者,宜 準於斯。而陸機《晉書》列紀,三祖直序其事,竟不編年。 年既不編,何紀之有?夫位終北面,一概人臣,倘追加 大號,止入傳限,是以弘嗣《吳史》,不紀孫和,緬求故實, 非無往例。逮伯起之次魏,乃編景穆於《本紀》,以戾國 虛諡。間廁武昭,欲使百世之中,若為魚貫。又紀者既 以編年為主,惟敘天子一人,有大事可書者,則見之 於年月,其書事委曲,付之列傳,此其義也。如近代述 者,魏著作魏澹《李安平》。李百藥之徒。其撰魏、齊二史,於「《諸 帝篇》,或雜載臣下,或兼言它事,巨細畢書,洪纖備錄, 全為傳體,有異紀文。迷而不悟,無乃太甚!」世之讀者, 幸為詳焉。

如彥淵《帝紀》載沙苑之捷。百藥《帝紀》述淮南之敗。

《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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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紀傳之興,肇於《史》《漢》。蓋紀者編年也,傳者列事也。 編年者曆帝王之歲月,猶《春秋》之經;列事者錄人臣 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春秋》則傳以解經,《史》《漢》則傳以 釋紀。尋茲例草創始自子長,而朴略猶存,區分未盡。 如項王立傳,而以本紀為名,非唯羽之僭盜,不可同 於天子,且推其序,皆作傳言,求謂之紀,不可得也。或 曰:「《遷紀》五帝夏殷,亦皆列事而已,子曾不之怪,何獨 尤於《項紀》哉?」對曰:「不然。夫五帝之與夏、殷也,正朔相 承,子孫遞及,雖無年可著,紀亦何傷?如項羽者,事起 秦餘,身終漢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黃帝之蚩尤。譬諸 閏位,容可列紀;方之駢拇,難以成編。且夏殷之紀,不 引他事;夷齊諫周,實當紂日;而折為列傳,不入殷篇。 《項紀》則上下同載,君臣交雜,紀名傳體,所以成嗤。」夫 紀傳之不同,猶詩賦之有別,而後來繼作,亦多所未 詳。案范曄《漢書》紀后妃六宮,其實傳也,而謂之為「紀。」 陳壽《三國志》載孫、劉二帝,其實紀也,而呼之曰「傳。」考 數家之所作,其未達紀傳之情乎?苟上智猶且若斯, 則《中庸》故可知矣。又傳之為體,大抵相同,而述者多 方,有時而異耳。如二人行事,首尾相隨,則有一傳兼 書,包括令盡,若陳餘、張耳,合體成篇;陳勝、吳廣,相參 並錄是也。亦有事跡雖寡,名行可崇,寄在它篇,為其 標冠。若商山四皓,事列王陽之首;廬江毛義,名在劉 平之上是也。自茲以後,史氏相承,述作雖多,斯道多 廢。其同於古者,惟有附出而已。尋「附出」之為義,扳列 傳以垂名,若紀季之入齊,顓臾之事魯,皆附庸自託, 得廁於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為小,蓋以其 因人成事,不足稱多故也。竊以書名竹素,豈限詳略, 但問其事竟如何耳。借如邵平紀信,沮授陳宮,或運 一異謀,樹一奇節,並能傳之不朽,人到於今稱之,豈 假編名作傳,然後播其遺烈也?嗟乎!自班、馬以來,獲 書於國史者多矣。其間則有生無令問,死無遺跡,使 游談者靡徵其事,講習者罕紀其名,而虛傳班史,妄 占篇目,若斯人者,可勝紀哉!古人以沒而不朽為難, 蓋為此也。

《天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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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兩曜百星,麗於元象,非如九州萬國,廢置無恆,故 海田可變,而景緯無易。古之天猶今之天也,今之天 猶古之天也,必欲刊之國史,施於何代不可也。但《史 記》包括所及,區域綿長,故書有《天官》,讀者竟忘其誤; 搉而為論,未見其宜。班固因循,復以天文作志,志無 漢事,而隸入《漢書》,尋篇考限,睹其乖越者矣。降及有 晉,迄於隋氏,或地止一隅,或年才二世,而彼蒼《列志》, 其篇倍多,流宕忘歸,不知紀極,方於《漢史》,又孟堅之 罪人也。切以國史所書,宜述當時之事;必為志而論 天象也,但載其時彗孛氛祲,薄食晦明,裨竈、梓慎之 所占,京房、李郃之所候。至如熒惑退舍,宋公延齡,中 台告折,晉相速禍。星集潁川而賢人聚,月犯少微而 處士亡,如斯之類,志之可也。若乃體分濛澒,色著青 蒼,丹曦素魄之躔次,黃道紫宮之分野,既不預於人 事,輒編之於策書。故曰:「刊之國史,施於何代不可也。」 其間唯有袁山松、沈約蕭子顯、魏收等數家,頗覺其 非,不遵舊例,凡所記錄,多合事宜,寸有所長,賢於班、 馬遠矣

《藝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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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以降,文籍始備,迨於戰國,其書五車,傳之無窮, 是曰不朽。夫古之所制,我有何力?而班、漢定其流,別 編為《藝文志》。論其妄,載事等上篇。謂天文志《續漢》已還,祖 述不暇。夫前志已錄,而後志仍書,篇目如舊,頻煩互 出,何異以水濟水,誰能飲之者乎?且《漢書》之志天文、 藝文也,蓋欲廣列篇名,示存書體而已。文字既少,披 閱易周,故雖乖節文而未甚穢累。既而後來繼述,其 流日廣。天文則星占、月會、渾圖、周髀之流,藝文則四 部、七錄、中經、祕閣之輩,莫不各踰三篋,「自成一家。史 臣所書,宜其輒簡。而近世有著《隋書》者,乃廣包眾作, 勒成二志,騁其繁富,百倍前修,非唯循覆車而重軌, 亦復加闊眉以半額者矣。但自史之立志,非復一門, 其理有不安,多從沿革。唯藝文一體,古今是同,詳求 厥義,未見其可。」愚謂凡撰志者,宜除此篇,必不能去, 當變其體。近者《宋孝王〈關東風俗傳〉》亦有《墳籍志》,其 所錄皆鄴下文儒之士,讎校之司,所列書名,惟取當 時撰者,習茲楷則,庶免譏嫌。語曰:「雖有絲麻,無棄菅 蒯。」於宋主得之矣。

《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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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災祥之作,以表吉凶,此理昭昭,不易誣也。然則麒 麟鬥而日月蝕,鯨鯢死而彗星出,河變應於千年,山 崩由於朽壞。又《語》曰:「太歲在丑,乞漿得酒;太歲在已, 販妻鬻子。」則知吉凶遞代,如盈縮循環,此乃關諸天 道,不復繫乎人事。且周王決疑,龜焦蓍折;宋皇誓眾, 竿壞幡亡。梟止梁師之營,鵩集賈生之舍。斯皆妖災 著象,而福祿來鍾,愚智不能知,晦明莫之測也。然而 古之國史,聞異則書,未必皆審於休咎,詳其美惡也。 故諸侯相軋,有異不為災見於《春秋》,其事非一。洎漢 興,儒者乃考《洪範》以釋陰陽。其事也,如江璧傳於鄭 谷,遠應始皇;臥柳植於上林,近符宣帝。門樞白髮,元 后之祥;柱樹黃雀,新都之讖。舉夫一二,良有可稱。至 於「蜚蜮」、「蝝螽、震食、崩坼」、「隕雨、霜雹」、「大水、無冰」,其所證 明,實皆迂闊。故當春秋之世,其在於魯也,如有旱雩, 舛候螟「傷苗」之屬。是時或秦人歸襚,或毛伯賜命, 或滕、邾入朝,或晉、楚來聘,皆持此恆事,應彼咎徵。旻 穹垂謫,厥罰安在?探賾索隱,其可略諸?且史之記載, 難以周悉。近者宋氏年唯五紀,地止江淮,書滿百篇, 號為繁富。作者猶廣之以拾遺,加之以語錄,況彼《春 秋》之所記也,二百四十年行事,夷夏之國盡書,而《經 傳集解》卷才三十,則知其所略蓋亦多矣。而漢代儒 者,羅災眚於二百年外,討符會於三十卷中,安知事 有不應於人,應人而失其事,何得苟有變而必知其 兆者哉?若乃採前文而改易其說,謂「王札子之作亂, 在彼成年。」

董仲舒以為成元年「無冰」 之應。今案:《札子》作亂在宣十五年。

《夏徵舒之搆逆》,當夫昭代。

仲舒以為昭九年「陳火」 之應。今案楚滅陳在宣十一年。

楚莊作霸,《荊國》始僭稱王。

桓三年,日有蝕之,既。京房以為楚莊稱王,兼地千里。案楚自武稱王已四世矣,何得言莊始?又魯桓薨後,世歷五君,而楚莊作霸。安有桓三年日食而應之邪?

《高宗諒陰》,亳都實生桑榖。

劉向以為高宗怠於政事,故桑榖之異見。案桑榖自太戊時生,非高宗事高又本不都於亳。

《晉》悼臨國,六卿專政,以君事臣。

仲舒以為成十七年「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時宿在畢」 ,《晉》象也。案十二月丁巳朔日食,非是六月。

魯僖末年,三桓世官,殺嫡立庶。

僖三十年十二月,隕霜,不殺草。劉向以為是時公子遂專權,三桓始世官。向又曰「嗣君微,失柄廢事之象也。」 又釐公二十九年「秋,大雨雹。」 劉向以為釐公末年信用公子遂,專權自恣,至於殺君,故陰脅陽之象見。釐公不悟,遂終專權,後二年殺子赤,立宣公。按此事乃文公末世,不是僖公時也。「遂」 ,即東門襄仲。赤,文公太子,即惡也。

斯皆不憑章句,直取胸懷。或以前為後,以虛為實,移 的就箭,曲取相諧。掩耳盜鐘,自云無覺。詎知後生可 畏,來者難誣者耶!又品藻群流,題目庶類,謂「莒大為 國,菽為強草」;鶖著素色負蠜,匪中國之蟲。

《春秋·莊公二十九年》,「有蜰。」 劉歆以為,蜰,負蠜也。劉向以為非中國所有。南越盛暑,男女同川澤,淫風所生。是時莊取齊女為夫人,既入,淫於兩叔,故蜰至。按:負蠜,中國所生,不獨出南越。

《鴝鵒》為夷狄之鳥。

《春秋昭公二十五年》:「鴝鵒來巢。」劉向以為夷狄之禽。按:「鴝、鵒」 中國皆有,唯不踰濟水耳。事見《周官》,

如斯詭妄,不可殫論。而班固就加纂次,曾靡銓擇,因
考證
以五行編而為志,不亦惑乎!且每有敘一災,推一怪、

董京之說,前後相反。

《桓公三年》,「日有食之。」 董仲舒、劉向以為,魯、宋弒君,易許田。劉歆以為,晉曲沃莊伯殺晉侯。京房以為,後楚嚴稱王,兼地千里也。

向歆之《解》,父子不同。

《嚴公七年》,「夜中星隕如雨。」 劉向以為,夜中者即中國也。劉歆以為,晝象夷狄。劉向又以為,域生南越。劉歆以為,盛暑所生,非自越來也。

遂乃雙載其文,兩存其理,言無準的,事益煩費,豈所 謂「撮其機要,收彼菁華」者乎?自漢中興已還,至於宋、 齊,其間司馬彪、臧榮緒、沈約、蕭子顯,相承載筆,競志 《五行》,雖未能盡善,而大較多實。何者?如彪之徒,皆自 以名慚漢儒,才劣班史,凡所論辨,務守常途。既動遵 繩墨,故理絕河漢。兼以古書從略,求徵應者難該;近 「史尚繁,考祥符者易洽。」此昔人所以言有乖越,後進 所以事必精審也。然則天道遼遠,裨灶焉知;日食不 常,文伯所對。至如梓慎之占星象,趙達之明風角,單 颺識魏祚於黃龍,董食徵晉亂於蒼鳥,斯皆肇彰先 覺,取驗將來,言必有中,語無虛發。苟誌諸竹帛,其誰 曰不然。若乃前事已往,後來追證,課彼虛說,成此游 詞,多見其老生常談,徒煩翰墨者矣。子曰:「蓋有不知 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又曰:「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 也。」又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嗚呼!世之 作者,其鍳之哉!談何容易,駟不及舌,無為強著一言, 受嗤千載也。

《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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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以為天文、藝文,雖非《漢書》所宜取,而有廣聞見,難 為刪削也。對曰:「苟事非其限,而越理來書,自可觸類 而長,於何不錄?又有要於此者,今可得而言焉。夫圓 首方足,含靈受氣,吉凶形於相貌,貴賤彰於骨法,皆 生人之所欲知也。四支六府,痾瘵所纏,苟詳其孔穴, 則砭灼無誤,此養生之尤急。且身名並利,親疏自明」, 豈可近昧形骸,而遠求辰象?既天文有志,何不為「人 形志」乎?茫茫九州,語言各異,大漢輶軒之使,譯導而 通。足以驗風俗之不同,示皇威之廣被。且事當災運, 尤相關涉;《爾雅》釋物,非無往例。既藝文有志,何不為 《方言志》乎?但班固綴孫卿之詞,以序刑法,探孟軻之 語,用裁食貨。五行出劉向《洪範》,藝文取劉歆《七略》,因 人成事,其目遂多。至若許負《相經》,揚雄《方言》,並當時 所重,見傳流俗。若加以二志,幸有其書,何獨捨諸?深 所未曉。歷觀眾史,諸志列名,或前略而後詳,或古無 而今有,雖遞補所闕,各自以為工,搉而論之,皆未得 其最。蓋可以為志者,其道有三焉:一曰《都邑志》,二曰 《氏族志》,三曰方物志。「何者?京邑翼翼,四方是則,千門 萬戶,兆庶仰其威神,虎踞龍蟠,帝王表其尊極。兼復 土階卑室,好約者所以安人;阿房未央,窮奢者由其 敗國。此則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勸後者也。且宮 闕制度,朝廷軌儀,前王所為,後王取則。故齊府肇建, 誦魏都以立宮;代國初遷,寫吳京而樹闕。」故知經始 之義,卜揆之功,經百王而不易,無一日而可廢也。至 如兩漢之都咸洛,晉宋之宅金陵,魏徙伊瀍,齊居漳、 滏,隋氏二世,分置兩都,此並規模宏遠,名號非一。為 國史者,宜各撰都邑志,列於輿服之上;「金石草木,縞 紵絲枲之流,鳥獸蟲魚,齒革羽毛之類,或百蠻攸稅, 或萬國是供,《夏書》則編於《禹貢》,《周書》則托」于王會。亦 有圖形九牧之鼎,列狀四荒之經。觀之者擅其博學, 聞之者騁其多識。自漢氏拓境,無國不賓,則有「筇竹 傳節。」醬流味,大宛獻其善馬,條支致其巨雀。爰及 魏晉,迄于周隋,咸亦遐邇來王任土作貢,異物歸于 計吏,奇名顯於職方。凡為國史者,宜各撰《方物志》,列 于食貨之首。帝王苗裔,公侯子孫,餘慶所鍾,百世無 絕。能言吾祖,郯子見師於孔公;不識其先籍,談取誚 於姬后。故魯撰《世本》,式辨諸宗;楚置三閭,實掌王族。 逮乎晚葉,譜學尤煩,用之於官,可以品藻士庶;施之 於國,可以甄別華裔。自劉、曹受命,雍、豫為宅,世胄相 承,子孫蕃衍。及永嘉東渡,流寓揚、越,代氏南遷,概從 華夏。於是中朝江右,南北混淆,華壤邊民,中外相雜。 隋有天下,文軌大同,江外山東,人物殷湊。其間高門 貴族,非復一家。郡正州都,世掌其任。「凡為國」史者,宜 各撰《氏族志》,列於百官之下。蓋自都邑已降,氏族而 往,實為志者所宜先,而諸史竟無其錄。如休文《宋籍》, 廣以符瑞;伯起《魏篇》,加之釋老,徒以不急為務,曾何 足云?惟此數條,粗加商略,得失利害,從可知矣。庶乎 後來者擇其善而行之。

《論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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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氏傳》,每有發論,假君子以稱之。二傳云《公羊 子》《穀梁子》,《史記》曰「太史公。」既而班固曰讚,荀悅曰論, 東觀曰序,謝承曰詮,陳壽曰評,王隱曰議,何法盛曰 「述」,揚雄曰譔,劉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題姓名,皇甫 謐、葛洪列其所號。史官所撰,通稱史臣。其名萬殊,其義一揆,必取便於時者,則總歸論焉。論者所以辨疑 惑,釋凝滯。若愚智共了,固無俟商搉。丘明「君子曰」者, 其義實在於斯。馬遷始限以篇終,各書一論,必理有 非要,則強生其文,史論之煩,實萌於此。夫擬《春秋》以 成史,持論尤宜闊略。其有本無疑事,輒誤論以裁之。 此皆私徇筆端,苟衒文彩,嘉辭美句,寄諸簡冊,豈知 史書之大體,載削之指歸者哉!必尋其得失,考其異 同,子長淡泊無味,承祚濡緩不切,賢才間出,隔世同 科。孟堅辭惟溫雅,理多愜當,其尤美者,有典誥之風, 翩翩奕奕,良可詠也。仲豫義理雖長,失在繁富,自茲 已降,流宕忘返,大抵皆華多於實,理少於文,鼓其雄 辭,誇其儷事。必擇其善者,則干寶、范曄、裴子野,是其 最也,沈約、臧榮緒、蕭子顯抑其次也。孫安國都無足 採,習鑿齒時有可觀。若袁彥伯之務飾元言,謝靈運 之虛張高論,玉卮無當,曾何足云?王邵志在簡直,言 兼鄙野,苟得其理,遂忘其文,觀過知仁,斯之謂矣。唐 修《晉書》,作者皆當代詞人,遠棄史班,近宗徐、庾。夫以 「飾彼輕薄」之句,而編為史籍之文,無異加粉黛於壯 夫,服綺紈於高士者矣。史之有論也,蓋欲事無重出, 省文可知。如太史公曰:「觀張良貌,如美婦人耳;項羽 重瞳,豈舜苗裔。」此則別加他語,以補書中所謂事無 重出者也。又如班固贊曰:「萬石君之為父,浣衣君子 非之。楊王孫裸葬,賢於秦始皇遠矣。」此則片言如約, 而諸義甚備,所謂省文可知也。及後來讚語之作,多 錄紀傳之言,其有所異,唯加文飾而已。至於甚者,則 天子操行,具諸紀末。繼以論曰「接武前修。」紀論不殊, 徒為再列。馬遷序傳後,歷寫諸篇,各敘其意。既而班 固變為詩體,號之曰「述。」范曄改彼述名,呼之以贊。尋 述《贊》為例,篇有一章,事多者則約之以使少,理小者 則張之以令大。名實多爽,詳略不同,且欲觀人之善 惡,史之褒貶,蓋無假於此。然固之總述,合在一篇,使 其條貫有序,歷然可閱。蔚宗《後書》,實同班氏,乃各附 本事,書于卷末,篇目相離,斷絕失次,而後生作者,不 悟其非。如蕭、李。《南北史》蕭子顯李百藥唐新修《晉史》,皆依范 《書》,誤本,篇終有贊。夫每卷立論,其煩已多,而嗣論以 贊,為黷彌甚。亦猶文士製碑,序終而續以銘曰;釋氏 演法,義盡而宣以偈言。苟撰史若斯,難與議夫簡要 者矣。至若與奪乖宜,是非失中,如班固之深排賈誼, 范曄之虛美隗囂,陳壽謂諸葛不逮管、蕭,魏收稱「尒 朱可方伊、霍。」或言傷其實,或擬非其倫,必備加擊難, 則《五車》難盡,故略陳梗概,一言以蔽之。

《斷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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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書》之立約,其來尚矣。如尼父之定《虞書》也,以舜為 始,而云「粵若稽古帝堯」;丘明之傳魯史也,以隱為先, 而云「惠公元妃孟子。」此皆正其疆里,開其首端,因有 沿革,遂相交互,事勢當然,非為濫軼也。過此已往,可 謂狂簡不知所裁者焉。又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若《漢書》之立表志,其殆侵官離局者乎?考其濫觴所 出,起乎司馬氏。按《馬記》以史制名,班《書》持漢標目。《史 記》者載數千年之事,無所不容;《漢書》者紀十二帝之 時,有限斯極。固既分遷之記,判其去取,紀傳所存,惟 留《漢目》;表志所錄,乃盡犧年。舉一反三,豈其若是?膠 柱調瑟,不亦謬歟!但固之踳駮,既往不諫,而後之作 者,咸習其途。《宋史》則上括魏朝,《隋書》則仰包梁代。求 其所書之事,得十一于千百,一成其例,莫之敢移,永 言其理,可為嘆息。當魏武乘時撥亂,電掃群雄,鋒鏑 之所交,網羅之所及者,蓋惟二袁、劉、呂而已。若進鴆 行弒,燃臍就戮,總關王室,不涉霸圖,而陳壽《國志》,引 居傳首。夫漢之有董卓,猶秦之有趙高。昔車令之誅, 既不列漢史,何太師之斃,遂獨刊於《魏書》乎?兼復臧 洪、陶謙、劉虞、孫讚生於季末,自相吞噬,其於曹氏也, 非唯理異犬牙,固亦事同風馬。漢典所具,而魏冊仍 編,豈非流宕忘歸,迷而不悟者也。亦有一代之史,上 下相交,若已見他記,則無宜重述。故子嬰降沛,其詳 取驗于《秦紀》;伯符死漢,其事斷入于《吳書》。沈錄金行, 上羈劉主,魏刊水運,下列高王。惟蜀與齊,各有國史, 越次而載,孰曰攸宜?自五代稱制,四海殊風。江左既 承正朔,斥彼魏氏,故氐、羌有錄,索虜成傳。魏竊亦自 號「真君。」其史黨附本朝,思欲凌駕前作,遂乃南籠典 午,北吞諸偽,比於群盜,盡入傳中。但當有晉元、明之 時,中原、秦、趙之代,元氏膜拜稽首,自同臣妾,而反列 之於傳,何厚顏之甚耶?又張、李諸姓,據有涼、蜀,其於 魏也,校年則前後不接,論地則參商有殊,何預魏氏 而橫加編載?夫《尚書》者,七經之冠冕,百氏之襟袖,凡 學者必先精此書,次覽群籍,譬夫行不由徑,非所聞 焉。修國史者,若旁採異聞,用成博物,斯則可矣。如班 書《地理志》首,遂全寫《禹貢》一篇,降為從書,持續前史。 蓋以水濟水,床上施床,徒有其煩,竟無其用,豈非惑 乎?昔春秋諸國,賦詩見意,左氏所載,惟錄其章名,如 地理為書。論自古風俗,至於夏世,宜云《禹貢》已詳,何 必重述古文,益其辭費也。若四裔本係種落所興,北貊起自淳維,南蠻出於盤瓠,高句麗以鱉橋獲濟,吐 谷渾因馬聞徙居,諸如此說者,求之歷代,何書不有? 而作之者曾不知前撰已著,而後修宜輟,遂乃百世 相傳,一字無改。蓋駢指在手,不加力於千鈞;附贅居 身,非廣形于七尺。為史之體,有若於斯。苟濫引他事, 豐其部帙,以此稱博,異乎吾黨之所聞。陸士衡有云: 「雖有愛而必捐。」善哉斯言,可謂達作者之致矣。夫能 明彼斷限,定其折中,歷選自古,惟蕭子顯近諸。然必 謂「都無其累」,則吾未許也。

《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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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觀乎《國風》,以察興亡。是知 文之為用,遠矣大矣。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載於《周詩》; 懷襄不道,其惡存于楚賦。讀者不以吉甫、奚斯為諂, 屈平、宋玉為謗者,何也?蓋不虛美,不隱惡故也。是則 文之埒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駕南、董,俱稱良直者 矣。爰洎中葉,文體大變,樹理者多以詭妄為本,飾辭 者務以淫麗為宗。譬以女工之有綺縠,音樂之有鄭 衛。蓋語曰:「不作無益害有益。」至如史氏所書,當以正 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書》載其《元首》《禽荒》 之歌,鄭莊至孝,晉獻不明,《春秋》錄其《大隧》狐裘之什。 其理讜而切,其文簡而要,足以懲惡勸善,觀風察俗 者矣。若馬卿之《子虛上林》,揚雄之《甘泉〈羽獵〉》,班固《兩 都》,馬融《廣成》,喻過其體,辭沒其義,繁華而失實,流宕 而忘返,無裨勸獎,有長奸詐,而前後《史》《漢》,皆書列傳, 不其謬乎!且漢代詞賦,雖云虛矯,自餘它文,大抵猶 實。至於魏、晉已下,則偽謬雷同。搉而論之,其失有五: 一曰虛設,二曰厚顏,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概。 何者?昔大道為公,以能而授,故堯咨爾舜,舜以命禹。 自曹、馬已降,其取之也則不然。若乃上出禪書,下陳 讓表,其間勸進殷勤,敦諭重沓,跡實同于莽、卓,言乃 類于虞、夏。且始自納陛,迄于登壇。彤弓盧矢,新君膺 九命之錫;白馬侯服,舊主蒙三恪之禮。徒有其文,竟 無其事,所謂虛設也。古者兩軍為敵,二國爭雄,自相 稱述,言無所隱。何者?國之得喪,如日月之蝕焉,非由 飾辭矯說所能掩蔽也。逮于近古則不然。至如曹公 歎蜀主之英略曰:「劉備吾儔周帝」美齊宣之強盛,云 「高歡不死。」或移都以避其鋒,或斷水以防其渡。及其 申誥誓,降移檄,便稱其智昏菽麥,識昧元黃。列宅建 都,若鷦鷯之巢葦;臨戎賈勇,猶螳螂之拒轍,此所謂 厚顏也。古者國有詔命,皆人主所為。故漢光武時,第 五倫為督鑄錢掾,見詔書而歎曰:「此聖主也,一見決 矣。」至於近古則不然,凡有詔敕,皆責成群下,但使朝 多文士,國富辭人,肆其筆端,何事不錄?是以每發璽 誥,下綸言,申惻隱之渥恩,敘憂勤之至意。其君雖有 反道敗德,惟頑與暴。觀其政令,則辛癸不如,讀其詔 誥,則勳華再出,此所謂假手也。天子無戲言,苟言之 有失,則取尤天下。故漢光武謂龐萌可以託六尺之 孤,及聞其叛也,乃謝百官曰:「諸君得無笑朕乎?」是知 褒貶之言,哲王所慎。至於近古則不然。凡百具寮,王 公卿士,始有褒崇,則謂其珪璋特達,善無可加,旋有 黜敗,則斗筲下才,罪不容貴。夫同為一士之行,同出 一君之言,愚智生於倏忽,是非變于俄頃。帝心不一, 皇鍳無恆,此所謂自戾也。夫國有否泰,世有汗隆,作 者形言,本無定准。故觀《猗歟》之頌,而驗有殷方興;睹 《魚藻》之刺,而知宗周將殞。至於近代則不然。夫談主 上之聖明,則君盡三五;述宰相之英偉,則臣皆二八。 國止方隅,而言併吞六合;福不盈時,而稱「感致百靈。」 雖人事屢改,而文理無易。故善之與惡,其說不殊。欲 令觀者,疇為准的,此所謂一概也。於是考茲五失,以 尋文義。雖事皆形似,而言必憑虛。夫鏤冰為璧,不可 得而用也;畫地為餅,不可得而食之。是以行之於世, 則上下相蒙;傳之於後,則示人「不信。而世之作者,恆 不之察,聚彼虛說,編而次之。」刱自起居,成於國史,連 章畢錄,一字無廢,非復史書,更成文集。若乃類選眾 作,求其穢累,王沉、魚豢,是其甚焉。裴子野、何之元抑 其次也。陳壽、干寶,頗從簡約,猶時載浮訛,未盡機要。 惟王邵撰《齊》、隋二史,其所取也,文皆詣實,理多可信。 至於悠悠飾詞,「皆不之取。」此實得去邪從正之理,捐 華摭實之義也。蓋山有木,工則度之,況舉世文章,豈 無其選?但苦作者書之不讀耳。至如詩有韋孟《諷諫》, 賦有趙壹《嫉邪》,篇則賈誼《過秦》,論則班彪《王命》,張華 述箴於女史,張載題銘於劍閣,諸葛表主以出師,王 昶書家以誡子,劉向谷永之《上疏》,晁錯李固之《對策》, 荀伯子之彈文,山巨源之啟事,此皆言成軌則,為世 龜鑑,求諸歷代,往往而有。苟書之竹帛,持以不刊,則 其文可與三代同風,其事可與《五經》齊列,古猶今也, 何遠近之有哉?昔夫子修《春秋》,別是非,申黜陟,而亂 臣逆子懼凡今為史而載文也。苟能撥浮華,採真實, 亦可使夫雕蟲小伎者,聞義而知徙矣。此乃禁淫之 隄防,持《雅》之管轄,凡為《載》削者,可不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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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
===「蓋樞機之發,榮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則知飾

詞專對,古之所重也。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語難 曉,訓釋方通,是以尋理則事簡而意深,考文則詞難 而義釋,若《尚書》載伊尹之《訓》《皋陶之謨》《洛誥》《康誥》《牧 誓》《泰誓》是也。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 詞命,語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載呂相 絕秦,子產獻捷,臧孫諫君納鼎,魏絳對戮揚干是也。 戰國虎爭,馳說雲湧,人持弄丸之辨,家挾飛鉗之術, 劇談者以譎誑為宗,利口者以寓言為主,若《史記》載 「蘇秦合從,張儀連衡,范睢反間以相秦,魯連解紛而 全趙」是也。迨魏、漢以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時無專 對。運籌畫策,自具於章表;獻可替否,總歸於筆札。宰 我、子貢之道不行,蘇秦、張儀之業遂廢矣。假有忠言 切諫,答戲解嘲,其可稱者,若朱雲折檻以抗憤,張綱 埋輪而獻直,秦宓之酬吳客,王融之答虜使,比之小 辯,曾何足云!是以歷選載言,而布諸方冊,自漢以下, 無足觀焉。尋夫戰國已前,言皆可諷詠,非但筆削所 致,良用體質素美,何以覈諸?至如「鶉賁、鴝鵒」,童豎之 謠也;「山木轉車」,時俗之諺也;「蟠腹棄甲」,城者之謳也; 「原田是謀」,輿人之誦也。斯皆芻詞鄙句,猶能溫潤若 此,況乎束帶立朝之士,加以多聞博古之說者哉!則 知時人出言,史官入記,雖有討論潤色,終不失梗概 者也。夫《三傳》之說,既不習于《尚書》,兩漢之詞,又多違 于戰策,足以驗甿俗之遞改,知歲時之不同。而後來 作者,通無遠識,記其當世口語,罕能從實而書,方復 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則偏模《左傳》;愛 子長者,則全學史公。用使周秦言辭,見於魏晉之代; 楚漢應對,行乎宋齊之日。而為修混沌,失彼天然,今 古以之不純,真偽由其相亂。故裴少期譏孫盛錄曹 公平素之語,而全作夫差亡滅之詞,雖言似《春秋》,而 事殊乖越者矣。然自晉咸洛不守,龜鼎南遷,江左為 禮樂之鄉,金陵實圖書之府,故其俗猶能語存規檢, 言喜風流,顛沛造次,不忘經籍。

若《梁史》載,高祖在圍中,見蕭正德而謂之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湘東王聞世子方見殺,謂其次子諸曰:「不有其廢,君何以興?」 皆其類。

「而史臣修飾,無所費功,其於中國則不然。何者?于斯 時也,先王桑梓,剪為蠻貊,其中辨若駒支,學如郯子, 有時而遇,不可多得。」而彥鸞修偽國諸史,收弘撰《魏 周書》。魏收牛弘必謂彼土音變成華語,等楊由之聽雀,如 介葛之聞牛,斯亦可矣。而於其文,則有妄益文彩,虛 加風物,援引《詩》《書》,憲章《史》《漢》。遂使沮渠、乞伏儒雅比 於元封,拓拔、宇文德音同於正始。華而失實,過莫大 焉。唯王宋著書,敘元高時也。

王卲撰《齊志》,宋孝王撰《關東風俗傳》。

抗詞正筆,務存直道,方言世語,由此畢彰。而今之學 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穢,語傷淺俗。夫本質如此,而 推過史臣,猶鑑者見《嫫姆》多媸,而歸罪於明鏡也。叉 世之議者,咸以《北朝眾作》,《周史》為工,蓋賞其記言之 體多同於古故也。夫以枉飾虛言,都捐實事,便號以 「良直」,師其模楷。

至如周太祖實名獺,魏本索頭,故當時有童謠曰:「狐非狐,貉非貉,樵犁狗子齒斷索。」 又曰:「獾獾頭團欒,河中狗子破爾苑。」 又西帝下詔罵齊神武,數罪狀如此事難可棄遺,而《周史》以為其事非雅,略而不載,賴君懋編錄,故得權聞於後。其事不傳於北齊,因而埋沒不盡亦多矣。

是以董狐《南史》,齊首可求,班固華嶠,比肩皆是者也。 近有燉煌張太素、中山郎餘令,並稱述者,自負史才。 郎著《李傳》,張著《隋後略》,凡所撰人語,皆依倣舊辭。若 選言可以效古而書,其難類者則忽而不取,料其所 棄,可勝紀哉!蓋江芊罵商臣曰:「呼役夫,宜君廢汝而 立職。」漢王怒酈生曰:「豎儒幾敗乃公事。」單固謂嵇康 曰:「老奴,汝死自其分。」樂廣嘆衛玠曰:「誰家生得寧馨 兒?」斯並當時侮嫚之詞,流俗鄙俚之說,必播於唇吻, 傳諸諷誦。而世人皆以為上之二言,不失清雅,而下 之兩句,殊為魯朴者,何哉?蓋楚漢世隔,事已成古;魏 晉年近,言猶類今。已古者即謂其文,猶今者乃驚其 質。夫天地久長,風俗無恆,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 而作者皆怯書今語,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荀紀事則 約附《五經》,載語則依憑三史,是春秋之俗,戰國之時, 與兩儀而並存,經千載而如一,奚以今來古往,質文 之屢變者哉?蓋善為政者,不擇人而理,故俗無精麄, 咸被其化;工為史者,不選事而書,故言無美惡,盡傳 於後。若事皆不謬,言「必近真」,庶幾可與古人同居,何 止得其糟粕而已。

《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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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國史之美者,以敘事為工;而敘事之工者,以簡要 為主。簡之時義大矣哉!歷觀自古,作者權輿,《尚書》發 蹤,所載務於寡事;《春秋》變體,其言貴於省文。斯蓋澆

淳殊致,前後異跡,前則文約而事豐,此述作之尤美
考證
者也。始自兩漢,迄乎三國,國史之文,日傷繁富。迨晉

已降,流宕逾遠,必尋其冗句,摘其煩詞,一行之間,必 謬增數字;尺紙之內,恆虛費數行。夫聚蚊成雷,群輕 折軸,況於章句不節,言詞莫限,載之兼兩,曷足道哉! 蓋敘事之體,其別有四:有直紀其才行者,有唯書其 事跡者,有因言語而可知者,有假讚論而自見者。至 於古文《尚書》,稱帝堯之德,標以「允恭克讓」;《春秋》《左傳》, 言子太叔之狀,目以「美秀」,而文所稱如此,更無他說, 所謂直紀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載申生為驪姬所譖, 自縊而亡;《班史》稱紀信為項籍所圍,代君而死,此則 不言其節操,而忠孝自彰。所謂唯書其事跡者,又如 《尚書》稱武王之罪紂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婦。」 《左傳》記隨會之論楚也,其詞曰:「蓽簬藍。」「以啟山林。」 此則才行事跡,莫不闕如,而言有關涉,事便顯露,所 謂因言語而可知者。又如《史記·衛青傳》:「後太史公曰: 『蘇建常責大將軍不薦賢待士』。」《漢書孝文本紀》:「其讚 曰:『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此則紀之與傳,並所不 書,而史臣發言,別出其事,所謂假讚論而自見者。然 則才行、事跡、言語、讚論,凡此四者,皆不相「須,若兼而 畢書,則其費尤廣。」

近史記傳,欲言人居哀毀損,則先云「至性純孝」 ;欲言人晝夜觀書,則先云篤志好學;欲言赴敵不顯,則先云「武藝絕倫」 ;言人下筆成篇,則先云文章敏捷。此則既述才行,又彰事跡也。如《穀梁傳》曰:「驪姬以酖為酒,藥脯以毒。獻公曰:『奚來』?驪姬曰:『世子以祀,故致福在君』。將食之,驪姬讒曰:『食自外來者,不可不識也』。」 覆酒於地,而地煩以脯與犬,犬斃,驪姬下堂而啼曰:「天乎,天乎!吾君之國,子之國也,子何遲於為君?」 又《禮記》云:「晉將伐宋,使覘之見陽門之介夫死,子罕哭之甚哀,曰:『宋不可伐也』。」 此則既載事跡,又載言語也。又近諸史人有行事美惡者,皆以具其紀傳中,續以贊論,重述前事,此則事跡既書,贊論又載。但「自古經史,通多此類,《公羊傳》《新序》《說苑》《戰國策》《楚漢春秋》《史記》,迄于皇家所撰五代史皆有之。」

能獲免者,蓋十無二三。

唯左丘明、裴子野、王劭無此也。

又敘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左傳》: 宋華耦來盟,稱其先人得罪於宋,魯人以為敏。夫以 鈍者稱敏,則明賢達所嗤。此為省句也。《春秋經》曰:「隕 石於宋,五夫聞之,隕視之石。」數之五,加以一字太詳, 減其一字太略,求諸折中,簡要合理。此為省字也。其 反於是者,若《公羊》稱「郤克眇,季孫行父、禿孫良夫跛」, 齊使跛者逆跛者,禿者逆禿者,眇者逆眇者。蓋宜除 「跛者」已下字,但云「各以其類,逆者必事皆再述」,則於 文殊費,此為煩句也。《漢書張倉傳》云:「年老口中無齒。」 蓋於此一句之內,去「『年」及口中可矣。夫此六字成句, 而三字妄加,此為煩字也。然則省句為易,省字為難, 洞識此心,始可言史矣。若句盡,餘「賸』字皆重復,史之 煩蕪,職由於此。蓋餌巨魚者,垂其千釣,而得之在於 一筌;捕高鳥者,張其萬罝,而獲之由於一目。夫敘事 者或虛益散辭,廣加閑說,必其所要,不過一言一句 耳。苟能同夫獵者漁者,既執而罟,釣必收,所留者惟 一筌一目而已,則庶幾胼胝盡去而塵垢都損,華逝 而實存,滓去而瀋在」矣。嗟乎!既損之又損,而元之又 元。輪扁所不能語斤,《伊摰》所不能言《鼎》也

《隱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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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飾言者為文,編文者為句。句積而章立,章積而篇 目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備矣。古者行人出境,以 詞令為宗;大夫應對,以言文為主。況乎列以章句,刊 之竹帛,安可不勵精雕飾,傳諸諷誦者哉!自聖賢述 作,是曰「經典」,句皆《韶》《夏》,言盡琳瑯秩秩,德音洋洋盈 耳。譬夫游滄海者,徒驚其浩曠;登太山者但嗟其峻 極,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為先?然章句之言,有顯有 晦。顯也者,繁詞縟說,理盡於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 事溢於句外。然則晦之將顯,優劣不同,較可知矣。夫 能略小存大,舉重明輕,一言而巨細咸該,三語而洪 纖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昔古文義,務卻浮詞,《虞書》 云:「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夏書》云:「啟呱呱而泣予 不子。」《周書》稱:「前徒倒戈,血流漂杵。」《虞書》云:「四罪而天 下咸服。」此皆文如闊略,而語實周贍。故覽之者初疑 其易,而為之方覺其難,固非雕蟲小技所能斥其非 說也。既而丘明授經,師範尼父。夫經以數字包義,而 傳以一句成言,雖繁約有殊,而隱晦無異。故其綱紀 而言邦俗也,則有士會為政。晉國之盜奔秦,邢遷如 歸,衛國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則有使婦人已。班 固載此事,乃近五百字,讀之不覺其繁也。具文君之 事,亦何補於天下後世哉?然作史之法,不得不如是, 故可謂之文,如風行水上,出於自然也。若不出於自 然,而有意於繁簡,則失之矣。《唐書進表》云:「其事則增 於前」,其文則省於舊。且《新唐書》所以不及兩漢文章者,其病正在此兩句也。又反以為工,何哉?然新舊《唐 史》各有長短,未易優劣也。

《皇甫湜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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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紀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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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史編年,至《漢史》司馬遷始更其制而為紀傳,相承 至今,無以移之歷代論者以遷為「率私意,盪古法,紀 傳煩漫,不如編年。」予以為合聖人之經者,以心不以 跡;得良史之體者,在適不在同。編年紀傳,繫於時之 所宜,才之所長者耳,何常之有?故是非與眾人同辯, 善惡得聖人之中,不虛美,不隱惡,則為紀為傳、為編 年,是皆良史矣。若論不足以折星極,辭不足以壯無 窮,雖為紀傳編年,斯皆罪人。且《編年》之作,豈非以事 繫日,以日繫月,以月繫時,以時繫年者哉?司馬氏作 《紀》,以項羽承秦,以呂后接之,亦以歷年不可中廢,年 不可闕故書也。觀其作《傳》之意,將以包該事跡,參貫 話語,纖悉百代之務,成就一家之說。必新制度而騁 才力焉。又編年之史,束於次第,牽於渾并,必舉其大 綱,而簡於敘事,是以多闕載,多逸文,乃別為著錄,以 備時之語言,而盡事之本末。故《春秋》之作,則為《尚書》, 《左氏》之外,又為《國語》,可復省左史於右,合外傳於內 哉?故合之則繁,離之則異,削之則闕。子長病其然也, 創千古之軌,鑿無窮「之門,作為紀傳、世家、表、志,首尾 具敘錄,表裡相發明,庶為得中,以是無媿。」太初以來, 千有餘歲,史臣代興,文人比踵,卒不能有所改張,奉 而遵行,傳以相授,斯有奇矣。唯荀氏為《漢紀》,裴氏為 《宋略》,強欲復古,皆為編年。然其善語嘉言,細事詳正, 所遺多矣。如覽正史,方能備明,則褒貶得失,章章於 是矣。今之作者,苟能遵紀傳之體裁,同《春秋》之是非, 文敵、遷、固,直蹤南、董,亦無上矣。倘謬乎此,則雖服仲 尼之服,手握絕麟之筆,等古人之章句,署王正之月 日,謂之「好古」則可矣,顧其書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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