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集/卷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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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歐陽修集
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易童子問卷一 

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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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譜】[编辑]

端石出端溪,色理瑩潤,本以子石為上。子石者,在大石中生,蓋精石也,而流俗傳訛,遂以紫石為上。又以貯水不耗為佳。有鴝鵒眼為貴,眼,石病也,然惟此岩石則有之。端石非徒重於流俗,官司歲以為貢,亦在他硯上。然十無一二發墨者,但充玩好而已。

歙石出於龍尾溪,其石堅勁,大抵多發墨,故前世多用之。以金星為貴,其石理微粗,以手摩之,索索有鋒芒者尤佳。餘少時又得金坑礦石,尤堅而發墨,然世亦罕有。

端溪以北岩為上,龍尾以深溪為上。較其優劣,龍尾遠出端溪上,而端溪以後出見貴爾。

絳州角石者,其色如白牛角,其文有花浪,與牛角無異。然頑滑不發墨,世人但以研丹爾。

歸州大沱石,其色青黑斑斑,其文理微粗,亦頗發墨。歸峽人謂江水為沱,蓋江水中石也。硯止用於川峽,人世未嘗有。餘為夷陵縣令時,嘗得一枚,聊記以廣聞爾。

青州紫金石,文理粗,亦不發墨,惟京東人用之。又有鐵硯,製作頗精,然患其不發墨,往往函端石於其中,人亦罕用。惟研筒便於提攜,官曹往往持之以自從爾。

紅絲石硯者,君謨贈余,云此青州石也,得之唐彥猷。云須飲以水使足乃可用,不然渴燥,彥猷甚奇此硯,以為發墨不減端石。君謨又言,端石瑩潤,惟有芒者尤發墨,歙石多芒,惟膩理者特佳,蓋物之奇者必異其類也。此言與余特異,故並記之。

青州、濰州石末研,皆瓦硯也。其善發墨非石硯之比,然稍粗者損筆鋒。石末本用濰水石,前世已記之,故唐人惟稱濰州。今二州所作皆佳,而青州尤擅名於世矣。

相州古瓦誠佳,然少真者,蓋真瓦朽腐不可用,世俗尚其名爾。今人乃以澄泥如古瓦狀作瓦埋土中,久而斫以為硯。然不必真古瓦,自是凡瓦皆發墨,優於石爾。今見官府典吏以破盆甕片研墨,作文書尤快也。虢州澄泥,唐人品硯以為第一,而今人罕用矣。《文房四譜》有造瓦硯法,人罕知其妙。向時有著作佐郎劉羲叟者,嘗如其法造之,絕佳。硯作未多,士大夫家未甚有,而羲叟物故,獨余嘗得其二,一以贈劉原父,一余置中書閣中,尤以為寶也。今士大夫不學書,故罕事筆硯,硯之見於時者惟此爾。

洛陽牡丹記景祐元年[编辑]

【花品序第一】[编辑]

牡丹出丹州、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洛陽所謂丹州花、延州紅、青州紅者,皆彼土之尤傑者,然來洛陽才得備眾花之一種,列第不出三已下,不能獨立與洛花敵。而越之花以遠罕識,不見齒,然雖越人,亦不敢自譽,以與洛陽爭高下。是洛陽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陽亦有黃芍藥、緋桃、瑞蓮、千葉李、紅鬱李之類,皆不減他出者,而洛陽人不甚惜,謂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其意謂天下真花獨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愛重之如此。

說者多言洛陽於二河間,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沒,測知寒暑風雨乖與順於此,此蓋天地之中,草木之華得中氣之和者多,故獨與他方異。予甚以為不然。夫洛陽於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貢,道里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昆侖旁薄之間,未必中也。又況天地之和氣,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

夫中與和者,有常之氣,其推於物也,亦宜為有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惡。及元氣之病也,美惡鬲並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極美與極惡者,皆得於氣之偏也。花之鍾其美,與夫癭木雍腫之鍾其惡,醜好雖異,而得分氣之偏病則均。洛陽城圓數十里,而諸縣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則不可植焉,豈又偏氣之美者獨聚此數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為害乎人者曰災,不常有而徒可怪駭不為害者曰妖,語曰:「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萬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癭木雍腫者,竊獨鍾其美而見幸於人焉。

余在洛陽,四見春。天聖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見其晚者。明年,會與友人梅聖俞遊嵩山少室、緱氏嶺、石唐山、紫雲洞,既還,不及見。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見。又明年,以留守推官歲滿解去,只見其早者。是未嘗見其極盛時,然目之所矚,已不勝其麗焉。

余居府中時,嘗謁錢思公於雙桂樓下,見一小屏立坐後,細書字滿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餘種。」余時不暇讀之,然余所經見而今人多稱者才三十許種,不知思公何從而得之多也。計其餘,雖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錄,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姚黃,魏花,細葉壽安,鞓紅 亦曰青州紅,牛家黃,潛溪緋,左花,獻來紅,

葉底紫,鶴翎紅,添色紅,倒暈檀心,朱砂紅,九蕊真珠,延州紅,多葉紫,

粗葉壽安,丹州紅,蓮花萼,一百五,鹿胎花,甘草黃,一擫紅,玉板白。

【花釋名第二】[编辑]

牡丹之名,或以氏,或以州,或以地,或以色,或旌其所異者而誌之。姚黃、牛黃、左花、魏花以姓著,青州、丹州、延州紅以州著,細葉、粗葉壽安、潛溪緋以地著,一擫紅、鶴翎紅、朱砂紅、玉板白、多葉紫、甘草黃以色著,獻來紅、添色紅、九蕊真珠、鹿胎花、倒暈檀心、蓮花萼、一百五、葉底紫皆誌其異者。

姚黃者,千葉黃花,出於民姚氏家。此花之出,於今未十年。姚氏居白司馬坡,其地屬河陽,然花不傳河陽,傅洛陽,洛陽亦不甚多,一歲不過數朵。牛黃亦千葉,出於民牛氏家,比姚黃差小。真宗祀汾陰,還過洛陽,留宴淑景亭,牛氏獻此花,名遂著。甘草黃,單葉,色如甘草。洛人善別花,見其樹知為某花云。獨姚黃易識,其葉嚼之不腥。魏家花者,千葉肉紅花,出於魏相仁溥家。始樵者於壽安山中見之,斫以賣魏氏。魏氏池館甚大,傳者云:此花初出時,人有欲閱者,人稅十數錢,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數緡。其後破亡,鬻其園,今普明寺後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麥。花傳民家甚多,人有數其葉者,云至七百葉。錢思公嘗曰:「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為王,而魏花乃後也。鞓紅者,單葉深紅花,出青州,亦曰青州紅。故張僕射齊賢有第西京賢相坊,自青州以馲駝馱其種,遂傳洛中。其色類腰帶鞓,故謂之鞓紅。獻來紅者,大,多葉,淺紅花。張僕射罷相居洛陽,人有獻此花者,因曰獻來紅。添色紅者,多葉花,始開而白,經日漸紅,至其落乃類深紅。此造化之尤巧者。鶴翎紅者,多葉花,其末白而本肉紅,如鴻鵠羽色。細葉、粗葉壽安者,皆千葉肉紅花,出壽安縣錦屏山中,細葉者尤佳。倒暈檀心者,多葉紅花。凡花近萼色深,至其末漸淺。此花自外深色,近萼反淺白,而深檀點其心,此尤可愛。一擫紅者,多葉,淺紅花,葉杪深紅一點,如人以手指擫之。九蕊真珠紅者,千葉紅花,葉上有一白點如珠,而葉密蹙其蕊為九叢。一百五者,多葉白花。洛花以穀雨為開候,而此花常至一百五日開,最先。丹州、延州花,皆千葉紅花,不知其至洛之因。蓮花萼者,多葉紅花,青趺三重如蓮花萼。左花者,千葉紫花,出民左氏家。葉密而齊如截,亦謂之平頭紫。朱砂紅者,多葉紅花,不知其所出。有民門氏子者,善接花以為生,買地於崇德寺前治花圃,有此花。洛陽豪家尚未有,故其名未甚著,花葉甚鮮,向日視之如猩血。葉底紫者,千葉紫花,其色如墨,亦謂之墨紫花。在叢中,旁必生一大枝,引葉覆其上,其開也,比他花可延十日之久。噫,造物者亦惜之邪!此花之出,比他花最遠,傳云唐末有中官為觀軍容使者,花出其家,亦謂之軍容紫,歲久失其姓氏矣。玉板白者,單葉白花,葉細長如拍板,其色如玉而深檀心。洛陽人家亦少有,余嘗從思公至福嚴院見之,問寺僧而得其名,其後未嘗見也。潛溪緋者,千葉緋花,出於潛溪寺。寺在龍門山後,本唐相李藩別墅,今寺中已無此花,而人家或有之。本是紫花,忽於叢中特出緋者,不過一二朵,明年移在他枝,洛人謂之轉音篆枝花,故其接頭尤難得。鹿胎花者,多葉紫花,有白點如鹿胎之紋。故蘇相禹圭宅今有之。多葉紫,不知其所出。初,姚黃未出時,牛黃為第一;牛黃未出時,魏花為第一;魏花未出時,左花為第一。左花之前,唯有蘇家紅、賀家紅、林家紅之頭,皆單葉花,當時為第一,自多葉、千葉花出後,此花黜矣,今人不復種也。

牡丹初不載文字,唯以藥載《本草》。然於花中不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與荊棘無異,土人皆取以為薪。自唐則天已後,洛陽牡丹始盛。然未聞有以名著者,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詠花草,計有若今之異者,彼必形於篇詠,四而寂無傳焉。唯劉夢得有《詠魚朝恩宅牡丹》詩,但云「一叢千萬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異也。謝靈運言永嘉竹間水際多牡丹,今越花不及洛陽甚遠,是洛花自古未有若今之盛也。

【風俗記第三】[编辑]

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花開時,士庶竟為遊遨,往往於古寺廢宅有池台處,為市井,張幄帟,笙歌之聲相聞,最盛於月陂堤、張家園、棠棣坊、長壽寺東街與郭令宅,至花落乃罷。

洛陽至東京六驛,舊不進花,自今徐州李相迪為留守時始進禦,歲遣衙校一員,乘驛馬,一日一夕至京師。所進不過姚黃、魏花三數朵,以菜葉實竹籠子藉覆之,使馬上不動搖,以蠟封對花蒂,乃數日不落。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樹者,蓋其不接則不佳。春初時,洛人於壽安山中斫小栽子賣城中,謂之山篦子。人家治地為畦塍種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謂之門園子,蓋本姓東門氏,或是西門,俗但云門。園子,亦由今俗呼皇甫氏多只云皇家也。豪家無不邀之。姚黃一接頭直錢五千,秋時立契買之,至春見花乃歸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傳,有權貴求其接頭者,或以湯中蘸殺與之。魏花初出時,接頭亦直錢五千,今尚直一千。

接時須用社後重陽前,過此不堪矣。花之木去地五七寸許截之,乃接,以泥封裹,用軟土擁之,以蒻葉作庵子罩之,不令見風日,惟南向留一小戶以達氣,至春乃去其覆。此接花之法也。用瓦亦可。

種花必擇善地,盡去舊土,以細土用白斂末一斤和之,蓋牡丹根甜,多引蟲食,白斂能殺蟲。此種花之法也。

澆花亦自有時,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時。九月旬日一澆,十月、十一月,三日、二日一澆,正月隔日一澆,二月一日一澆。此澆花之法也。

一本發數朵者,擇其小者去之,隻留一二朵,謂之打剝,懼分其脈也。花才落,便剪其枝,勿令結子,懼其易老也。春初既去蒻庵,便以棘數枝置花叢上,棘氣暖,可以辟霜,不損花芽,他大樹亦然。此養花之法也。

花開漸小於舊者,蓋有蠹蟲損之,必尋其穴,以硫黃簪之。其旁又有小穴如針孔,乃蟲所藏處,花工謂之氣窗,以大針點硫黃末針之,蟲乃死,蟲死花復盛,此醫花之法也。烏賊魚骨以針花樹,入其膚,花輒死。此花之忌也。

【牡丹記跋尾】[编辑]

右蔡君謨之書,八分、散隸、正楷、行狎、大小草眾體皆精。其平生手書小簡、殘篇斷稿,時人得者甚多,惟不肯與人書石,而獨喜書余文也。若《陳文惠公神道碑銘》、《薛將軍碣》、《真州東園記》、《杭州有美堂記》、《相州晝錦堂記》,余家《集古錄目序》,皆公之所書。最後又書此記,刻而自藏於其家。方走人於亳,以模本遺予,使者未復於閩,而凶訃已於亳矣,蓋其絕筆於斯文也。於戲!君謨之筆既不可復得,而予亦老病不能文者久矣,於是可不惜哉!故書以傳兩家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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