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辭並序

歸去來兮辭
並序
作者：陶淵明　晉
405年

本作品收錄於《陶淵明集》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1]，缾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為小邑。于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2]，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飢凍雖切，違己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于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既自以心為形役^[3]，奚惆悵而獨悲！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
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
僮僕歡迎，稚子候門。
三徑就荒，松菊猶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罇。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
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
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
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
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
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
或命巾車，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
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4]復^[5]幾時？
曷不委心任去留？
胡為乎^[6]遑遑兮^[7]欲何之？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1. 曾本云，一作兼稚子盈室。
2. 曾本云，一作過足為潤。嬾真子引舊本同。
3. 南史作既以自為形役兮。
4. 曾本内下有能字。
5. 藝文類聚復下有得字。
6. 和陶本、文選無乎字，宋書、南史同。
7. 曾本云，一無兮字。蘇寫本無兮字，文選、宋書、晉書、南史、類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