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渚先生集/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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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浦渚先生集
卷二十一
作者:趙翼
1688年
卷二十二

雜著十六首[编辑]

中庸說[编辑]

中庸一書。實群經之精要。其微辭奧旨。固非後生新學所能窺其一二。然沈潛久之。亦嘗似得其梗槩者。故聊錄其管見以備忘也。若其見之是否。則當竢異日遇有道而正焉爾。大槩此篇有言性處。有言道處。有以極致言者。有以功效言者。有聖人事。有學者事。如首章曰。天命之謂性。又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第十二章曰隱。第二十章曰。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第二十五章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此卽言性也。如首章曰。率性之謂道。又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又曰。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第二章曰。君子中庸。又曰。小人反中庸。第三章曰。中庸其至矣乎。第六章曰。用其中於民。第九章曰。中庸不可能也。第十章曰。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第十一章曰。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第十二章曰。君子之道。費。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又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第十三章曰。道不遠人。又曰。君子之道四。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第十四章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第十五章曰。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旣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子曰。父母其順矣乎。第十八章曰。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爲大夫。子爲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爲士。子爲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第十九章曰。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爲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視諸掌乎。第二十章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又曰。凡爲天下國家。有九經。曰脩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第二十五章曰。道自道也。又曰。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第二十七章曰。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第二十八章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第二十九章曰。王天下有三重焉。又曰。君子之道。本諸身。微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此卽言道也。如首章曰致中和。第十七章曰德爲聖人。第二十二章曰唯天下至誠。爲能盡其性。第二十三章曰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第二十四章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第二十六章曰。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爲而成。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爲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爲文也。純亦不已。第三十章曰。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第三十一章曰。唯天下至誠。爲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第三十二章曰。唯天下至誠。爲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第三十三章曰。詩曰。不顯惟德。是故。君子篤恭。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云。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此以極致言也。如首章曰。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第十七章曰。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詩曰。嘉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第二十章曰。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第二十二章曰。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第二十三章曰。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爲能化。第二十七章曰。居上不驕。爲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旣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第二十九章曰。君子動而世爲天下道。行而世爲天下法。言而世爲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第三十一章曰。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第三十三章曰。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又曰。詩曰。百辟其刑之。又曰。天下平。此以功效言也。如首章曰。修道之謂敎。第二十章曰。或生而知之。或安而行之。又曰。誠者。天之道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第二十一章曰。自誠明謂之性。此聖人事也。如首章曰。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愼其獨也。第八章曰。回之爲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之矣。第十三章曰。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已而不願。亦勿施於人。第十五章曰。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第二十章曰。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又曰。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又曰。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又曰。誠之者人之道也。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愼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不學。學之。不能。不措也。有不問。問之。不知。不措也。有不思。思之。不得。不措也。有不辨。辨之。不明。不措也。有不行。行之。不篤。不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第二十一章曰。自明誠謂之敎。明則誠矣。第二十七章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第三十三章曰。詩曰。衣錦尙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尙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此學者事也。夫性者。人所受於天之理也。道者。性之流行發散於事物之間者也。所謂中庸。是也。德卽性之德而所以行此道者也。此則人所同也。民之秉彝。不以聖愚而有異者也。極致者。德之至極而無以加也。功效者。德至道凝。自然之驗也。此則聖人之所獨也。然於其所得之理。亦不過盡之而已。非有毫末之加也。蓋性卽天地之中。而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曰誠而已。故其所賦於人者。亦至實而無妄。惟其至誠無妄。故有諸身而爲至德。見於行而爲至道。其所以位天地育萬物之極功。亦皆至誠之應。自然而然者也。然其氣質有淸濁粹駁之異。故不能皆有以全其至實無妄之理。唯聖人稟氣淸明。無人欲之私。實理混全。無少壞累。故不假思勉。而德無不至。道無不凝。其功效之盛。自有所不期然而然矣。若常人。氣拘之。欲蔽之。不能不壞其實理。則德非其德而行莫由道。於是有知愚賢不肖之過不及。而或至於無忌憚而反中庸。行險而僥倖。的然而日亡矣。然其所受於天者。則初無聖愚之異。故人能強學力行。去其物欲之蔽。變其氣質之累。以復其天命之實理。則皆可以至於聖人。故君子以誠之爲貴也。蓋人不知性道。則固無以擇乎中庸。而有反道行險之弊。不知極致與功效。則又不求止於至善。而有半途而廢之弊。故子思子於此篇備言之。然又不知下學用力之方。則又無以入德而進道。亦何自以造極致。而致功效之盛乎。故此篇言下學之方。文雖少而意甚切。朱子所謂其憂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慮之也遠。故其說之也詳。豈不信哉。今就其言下學處而論之。則其大端有二。曰知與行而已。如云學而知之。困而知之。好學近乎知。明善擇善。博學審問愼思明辨。道問學。盡精微。極高明。溫故而知新。是知之事也。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力行近乎仁。誠身。固執。篤行。是行之事也。知。所以明此道也。天之所以與人者。人之所以爲德者。大而君臣父子之倫。微而一事一物之宜。無不精究其實而知其所以然之故。與其所當然之則。孟子所謂始條理者。智之事也。行。所以體此道也。於其所知之理。一一體而行之。各盡其當然之極。孟子所謂終條理者。聖之事也。蓋不知。固無以行之。程子所謂。非明。動無所之。是也。知及之。不能行之。則其所知之理。又非己有。而身與道猶爲二也。程子所謂。非動。明無所用。是也。故必知以開之於先。行以實之於後。未有廢其一而可以入於道德者也。於行之中。又有內外之殊。持敬者。所以體此德之具於內者也。踐履者。所以體此道之著於外者也。如云齊明盛服。非禮不動。尊德性。敦厚。是持敬之事也。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辟如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致廣大。道中庸。崇禮。凡此篇所謂道者皆踐行之。是踐履之事也。德之具於內者。實秉彝之本體。而無時不然。故當敬以持之。而不可使須臾之有間斷也。道之著於外者。皆天則之當然。而無物不有。故踐以盡之。而不可使毫髮之有過不及也。持敬卽周禮大司徒所敎六德。小學敬身篇之事也。踐履卽周禮大司徒所敎六行。小學明倫篇之事也。持敬之功。又有動靜之異。存養者。所以存天理之本然。靜而敬也。省察者。所以遏人欲於將萌。動而敬也。如云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詩云。相在爾室。尙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是存養之事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愼其獨也。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猶人之所不見乎。是省察之事也。未發之前。事物未形。無所偏倚。鑑空衡平。天理混然。卽周子所謂。誠無爲。明道所謂。中者。天地之間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伊川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朱子所謂。未發之前。氣不用事。所以有善而無惡者也。於此當戒愼恐懼。以保守而勿失之。卽文言敬以直內之功。而程子所謂舜鷄鳴而起。未接物時。只主於敬。便是爲善。是也。及其已發則公私分焉。理欲判焉。其中節者爲道心。而德性之所以用也。其不中節者爲人心。而物欲之所以行也。卽周子所謂幾善惡。程子所謂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朱子所謂便是生死路頭者也。於此而當致察焉。其公而中節者。則循之而不敢違焉。其私而不中節者。卽遏之而不敢徇焉。卽文言義以方外之端。而舜之危微精一。顏子之克己復禮。是也。學者誠能由學問思辨之功。以明天下之善。而反身而體之。存養以立其體。省察以達其用。以其具於內者。而其費而著於事物之間者。皆踐以盡焉。則其氣質物欲之滓消盡無餘。德無不實。道無不盡。所謂中庸之不可能者無不可能。而凡聖人所至之極致。皆可至矣。聖人所致之功效。皆可致矣。然其知之所以至於明善。行之所以至於成功。則又在於勇。如云有不學。學之。不能。不措也。有不問。問之。不知。不措也。有不思。思之。不得。不措也。有不辨。辨之。不明。不措也。有不行。行之。不篤。不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是勇之事也。夫常人自受氣之初。已不能無昏明強弱之異。而聲色臭味安逸之欲。又浸漬漸染於有知之後。好惡之偏。旣習與性成。今欲學以勝之。以復於義理之正。若不強毅果決。而因循苟且。乍作乍輟。則其學力終不能勝其氣習之累。而亦終於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故必苦心刻力。常百倍其功。其不至於成。不措也。然後乃能去蔽勝私。而知無不明。行無不達矣。然三者之功。又必有爲己之實心。而後乃有所施。如云詩曰。衣錦尙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是爲己之事也。夫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天地之所以能生成覆載。以其有至實之理爲之體也。聖人之所以能參贊化育。以其有至實之德爲之體也。常人之所以能實其德而至於聖人。亦必有實心爲之基也。若學不爲己。則雖曰從事於學。其心初不求自實其德。但爲人之觀美而爲之。故事皆虛僞。雖的然於外。而其實德則日亡而已。所謂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爲學之始。必有若無。實若虛。不求人知。而惟欲自得於己。然後乃能實用其力。知則必求實見。行則必求實得。俛焉日有孜孜而不已。其實德之進。自不覺其然矣。所謂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于四海也。蓋無爲己之心。則所爲皆不實。固無所施其勇也。雖有爲己之心。若無勇往之力。則一曝十寒。頻復頻失。亦不能有以自成矣。總而論之。則爲學之道。固不外乎知行二者。而爲己之心。知行之所由基也。勇往之力。知行之所由成也。勉齋所謂爲學。必有眞實心地。刻苦工夫。然後可者。是也。子思子敎人之意。可謂至深切矣。夫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相傳。至孔子。著述以詔後世。嘉言孔彰。而此篇實總括之。姑擧其一二言之。虞書舜授禹一語。實萬世聖學之源。朱子於序中旣引之。以見淵源之所自。而如湯所謂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夫子所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卽天命之性也。皐陶所謂天敍天秩。蒸民詩所謂有物有則。卽率性之道也。舜之愼徽五典。湯之肇修人紀。卽修道之敎也。夫子所謂寂然不動。卽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卽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也。堯之欽明文思。舜之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夫子所謂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卽盛德之至也。堯之光被四表。格于上下。禹之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曁鳥獸魚鼈咸若。夫子所謂天下歸仁。卽功效之極也。堯之安安。舜之由仁義行。文王之順則。孔子之不踰矩。卽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天之道也。夫子所謂聚辨居行。顏子所謂博文約禮。曾子所謂格致誠正。卽擇善固執之事。人之道也。而其源則實出於虞書精一之傳耳。誠者。天地萬物之本。自昔聖人言誠。皆指人之實心而言。未嘗以天地之實理言也。至子思子。於此篇始發之。論鬼神則曰。誠之不可掩如此夫。論天地則曰。其爲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論聖人之德則曰。誠者。天之道也。蓋前聖雖未嘗明言誠之爲天地萬物之本。而其於陰陽造化之理。亦嘗備著之。如周易一書可見。而究其本。則亦實而已。周子所謂無極之眞。是也。子思嘗推求天地萬物之本。而見其理之實也。故於此拈此字。以貫一篇之意。此則發前聖所未發之蘊。而敬之一字。乃千聖相傳之心法。而誠之道所由立也。古之聖人論爲治爲學。皆以敬爲要。自黃帝,顓帝之時。已有敬勝怠怠勝敬之說。虞夏殷周數千載間。君臣之際更相戒飭。不過反復乎此一字。而洙泗之敎。亦未嘗外乎此。其言固不一。而求其要歸。則亦不過靜存動察而已。此篇以戒懼謹獨始終焉。黃帝以來。言敬之意。此兩語足以盡蔽之矣。蓋中庸者。道之準則也。自堯舜以來。皆言一中字。而至夫子。加之以庸者。所以見中乃日用平常之理。而人之所當常行而不可離者也。子思憂道之不行於世。而著此篇。將以明道也。故以中庸名篇。而明中庸之本原出於天。則言天命之性。明中庸之實體備於己。則言中和之德。以其至近而言則曰。造端乎夫婦。以其至大而言則曰。察乎天地。明其無物不有。則有以事父以事君之語。明其隨時而在。則有素富貴素貧賤之說。語三德。明人之所以行夫中庸也。語誠。明三德之所以行夫中庸也。語其極致則至德配天地。語其功用則極裁成輔相之道。明氣質之有高下而誠之有至有未至。則言天道人道之異。明氣質之所以變。而人道之所以至於天道。則言擇善固執之功。凡古聖人言性言道言學之旨。一篇之中。包括無餘矣。及孟子受業子思之門。而其學蓋得之於此篇。今以其書考之。則性善。本天命而言也。良知良能。本率性而言也。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徐行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爲也。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本道不遠人而言也。存其心。求其放心。卽致中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卽致和也。性之反之。卽天道人道也。人皆可以爲堯舜。有爲者亦若是。卽及其知之成功則一也。禹稷,顏淵,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卽時中也。智中聖至之論。卽推明知行之功。而明善誠身二章。實此篇二十章之文。則尤可見子思之以此篇授孟子。而孟子之學。實得之於此也。秦漢以來。聖遠言湮。論道者不貴率性。而以虛無爲尙。爲學者不事知行。而唯詞藻是習。此道之不明不行。殆千有餘年。幸此書之不泯。至程朱子出。而乃能因其語而得其心。旣踐之於身。以盡其實。續千載不傳之統。而又講明論著。以覺來裔。使此道煥然復明於世。其論道德性命。皆本於此。而其論學。以居敬窮理爲要。則又得乎此篇所示尊德性道問學之旨。子思子立言垂後之功。於是大著。而自是以來。諸大儒以性理之學名於世者。前後一揆。夫一篇之書僅三百餘言。而天理之微。人道之費。聖人之所以爲聖人。常人之所以學而至於聖人。無不備具。而上有以括千百世以上聖人之言。下有以開千百世以下賢人之學。豈非群經之精要。而此篇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其眞子思子之謂乎。蓋通天地貫萬古。一理耳。理一故性一。性一故道一。而此篇之言。眞得性道之眞。故前乎千百世以上聖人所由之道。卽此道也。後乎千百世以下賢人所求之道。卽此道也。若道而異此。則爲異道。學而異此。則爲異學。吁。中庸其至矣乎。後之求入於聖人之道而達天德者。舍此篇何以哉。翼晩生荒裔之地。幸知有志於聖賢之學。而未得師友之益。泛濫出入。無所適從。及讀是篇。賴天之靈。粗見其大意如此。雖其行之不力。誠不免有負於先賢之訓。然其敬信之心則亦不爲不篤矣。夫中庸實千古聖賢所共由之道。而知行又千古聖賢所以體中庸之要道也。氣有聖愚。時有古今。地有華夷。而此性此道。不以聖愚古今華夷而有異。其可自小。而不以古聖賢自期哉。翼雖不敏。請以中庸爲己任。而終身事知行也。萬曆壬寅五月癸酉。書。

誠意說[编辑]

大學八條。誠意爲行之始。蓋必誠於爲善去惡。而後善能有諸己而惡能不以加乎其身。心可正身可脩。而明德明矣。若不能然。則善不能有。惡日以長。君子之棄。小人之歸矣。故先正謂善惡關。學之道。知爲先。旣知及之。則當汲汲於此。求免夫惡而進於善也。夫心發爲意。凡心之所好而欲爲之。所惡而欲去之者卽意也。而誠之言。實也。意誠者。善實好而欲爲。惡實惡而欲去之謂也。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凡事之爲善爲惡及善之當爲惡之當去。苟非至愚。未有不知。況學以窮之。則其知益明矣。而人之本心。又未嘗不好善而惡惡。夫本心旣莫不好善惡惡。而又能明知善惡之所在。則其於爲善去惡。宜不待勉而自無所不實矣。然而善或妨於私。不善乃適於欲。常人之心。不能無蔽於物欲之私。故雖知其爲善而當爲。以其妨於私也。故其好而欲爲之心微。而其不好而不欲爲之心勝焉。雖知其爲惡而當去。以其適於欲也。故其惡而欲去之心微。而其不惡而不欲去之心勝焉。於是失其本心好惡之正。而善恒廢而不行。惡恒冒而爲之。夫知其當爲而不欲爲。知其當去而不欲去。是謂自欺。誠其意者。所以勝其物欲之私。絶去其自欺。實其欲爲欲去之心。以復其本心好惡之正也。如知其爲善也。則當絶去其不欲爲之心。而一循其欲爲之心。決而爲之。無毫髮之不盡。如知其爲不善也。則當絶去其不欲去之心。而一循其欲去之心。決而去之。無毫髮之或留。如是而後內省不疚。無惡於志。上不愧。俯不怍。心廣體胖。氣常浩然矣。然其所以用力。亦有其要。爲善必自常者始。去惡必自微者始。蓋尋常之間細微之事。常情所易忽。故日用容貌辭氣之則。則人謂其尋常而不必行。平居一言一爲之非。則人謂其細微而不爲害。此乃自欺之端。而善之所以不能充。惡之所以不能去也。夫以善之尋常而不行。則日用之間。無所脩爲。雖不尋常者。亦且不能行矣。以不善之細微而不去。則自治不嚴。安過習非。雖不細微者。亦且不能去矣。故欲誠其意者。庸德必行。纖惡必除。自其尋常日用之間一動一靜一語一默。無不一蹈乎規矩準繩。而又精察於應事接物之間。不善之萌。雖纖芥之微。隨卽拔去。不使介乎其間。如是則善純而惡絶。方爲自慊而意誠矣。嘗謂顏子之克己復禮。乃誠意之事也。蓋博文。卽格物致知也。旣博文而又告之以克己復禮。則旣致知而又進之於誠意也。聖門之敎。其次第固如此。至於無伐善。無施勞。不遷怒。不貳過。其心三月不違仁。則意誠而心正之效也。今以克己復禮之目與大學此章之語。比擬而觀。則視聽言動之合於禮者卽善也。其非禮者卽惡也。勿以止之。則如惡惡臭而自慊也。不能勿之。則自欺也。小人閒居爲不善。亦謂視聽言動之非禮者也。蓋克己復禮。所以爲仁也。誠意。所以明明德也。而仁與明德。一而已。何者。夫明德卽心之德也。仁義禮智。皆心之德。而仁則兼包四者。故仁之與明德。名異而實同。克己復禮之與誠意。語異而事同。顏曾之學。同得聖傳之宗。於此可見矣。學者眞能從事於誠意。亦所以希顏也歟。偏荒晩出。竊不自量。探討遺經。蓋亦有年。雖於文義。或有一二之見。反顧諸身。全無踐行之實。誠懼其無以透善惡之關。而終不免於小人之歸也。玆述淺見以自勵云。

苦說[编辑]

士病不志於學。志於學。病不得其方。旣志於學。又得其方矣。而有不至於成。何也。其患在於怠乎。夫學立乎勤。廢乎怠。進于勤。退于怠。學者孰不欲立而進也。然常背其所以立且進。爲其所以廢且退。何也。其患在於憚苦乎。蓋勤則勞。勞則苦。怠則止。止則逸。人情莫不便逸而憚苦。人惟徇其所便。而不能強其所憚。故常患於怠。而不能勤也。噫。盍亦熟思之矣。夫便逸而憚苦。特一時之私情耳。而若學則所以求進於聖賢。任重而道遠。乃終身之大業也。敏以求之。則可以爲聖賢。怠以止之。則不免爲衆人。乃循其一時之私情。而棄其終身之大業。自甘爲衆人。其亦不智甚矣。且吾觀天下之事。未有不苦而成者。田野農夫。終歲勤動。不得避祈寒暑雨。閭閻寒女。秉機杼竟夜不得寐。以至百工商賈。無不勞筋苦骨。日夜不得休息。蓋天下穰穰。擧爲勞苦。及若異端浮屠之徒。亦能攻其術甚苦。至有長坐不臥。四十餘年脅不至地者。夫農工商賈。其所欲不過小則無凍餒。大則贏貨財。而其勤苦如彼。浮圖。滅天常外人倫。無用之學也。而其苦行又如此。況吾儒學聖人之道。而用力反不能如農工商賈異端。可乎。昔禹克勤惜寸陰。成湯昧爽丕顯。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坐而待朝。孔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夫以聖人猶如此。而況學者乎。古人有兩肘不離案三十年者。有兀然端坐終日。而讀書七八年者。有冬不爐。夏不扇。夜不設席三年者。有夜不解衣者。有通宵不寐者。此讀書之苦也。有五十餘年未嘗箕股。木榻皆穿者。有危坐竟日夜者。有隆寒盛暑。公服終日者。此持身之苦也。有絶跡山中。因樹爲屋者。有終身躬耕田畝者。有却衣而凍死者。有布衣糲飯終其身者。此制行之苦也。蓋凡古之砥行立節者。無不備嘗艱苦。至視塡壑喪元如歸。由此觀之。則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惟在能苦而已。苦之於人。亦大矣哉。後之學者。其資稟旣不逮於古人。而又失養於幼年。長而後學則尤當強毅刻厲。極其辛苦。其功百倍於古人。猶懼不至。況因循鹵莽。或作或輟。不復能自苦者乎。嗚呼。隙光如馳。壯年幾時。三十四十。轉眄卽至。尺璧非寶。分陰可惜。不以壯時能自刻苦。汲汲有所樹立。及頹暮已迫則雖欲自力。亦不可及。其終沒世無聞也已矣。余用是懼。作爲此說。置諸案上。當日警省。

恭齋說[编辑]

恭。容之則也。以恭名齋。欲恭其容也。天下之道。自近者始。容貌於吾莫近焉。而容貌之善。莫如恭。此吾所以從事於斯也。考之聖人之言。孔子曰。居處恭。又曰。貌思恭。孔子稱舜曰。恭己。門人稱孔子曰。恭儉讓。又曰。恭而安。恭固莫善焉。而孔子告仲弓,樊遲,子張問仁之語。皆以是爲先。曾子之善言。亦以容貌爲先。則亦莫先焉。其爲之由己。求則必得。苟用其力。無有不能。又莫易焉。夫莫善焉。莫先焉。莫易焉。如之何而不爲。苟知其如此而不爲。其自棄者乎。爲之當如何。曰。固守而密持之。固則不捨。密則無間斷。如此其庶矣乎。

衣錦堂說[编辑]

中庸取詩衣錦尙絅之語。譬君子修德之事。其意甚切。余以是名吾堂。其義則余於其書。解之詳矣。夫錦。天下之美服也。衣錦于內。欲美之在己也。欲美之在己。欲己之美也。己待錦而美。錦存則美存。錦去則美去。然則欲己之美者。貴不離乎錦。不離則一。一則錦是己。己是錦。而厥美常矣。二之則美亡。此又衣錦者所當戒也。旣以名堂。因又爲之說。乙卯四月旣望。書。

衣錦堂後說[编辑]

或曰。衣錦固善矣。似未若尙絅之善。余曰。不然。夫衣錦而後尙絅。絅以掩錦。若無錦。掩何有焉。今余之憂。在錦而不在絅。故惟錦之事爾。且錦不尙而衣。其尙也絅。可知矣。

改申功甫中和圖說[编辑]

蓋天命之性。存於未發之中。不以聖愚而異。故三圈中皆書未發字。未發上皆書性字。人心本體皆然也。但此本體。唯聖人全之。衆人失之。故中下兩圈。則未發下言其失之也。七情之發。亦人之所同然也。但其發也。唯聖人能中節。衆人皆過不及而不能中節。故三圖七情下皆書已發。而上圖已發下書皆中節。中下圖已發下言其不能中節也。下圖乃學者用功之事。然學者與衆人。非是地位差異者也。蓋衆人中能向意爲學則爲學者。不能然者爲衆人。其初地位實一也。其失此心體用之妙亦一也。但學者。從旣失中用力以存之耳。故下圈未發下言其失之之下。書戒愼恐懼字。言從旣失中着戒懼工夫也。七情過不及下書愼獨。其意亦然也。蓋聖人。於此心本然之妙。初無所失。衆人失之。而失之之中用力以求存之者。是學者也。故三圖排置如此。且戒懼不卽云致中。而云由是可以致中。愼獨不卽云致和。而云由是可以致和者。蓋致者乃工夫極至之謂。致則全其體用之妙矣。戒懼愼獨。安能便至於此。必由是積累。其功力極至而後乃能到此地位也。故中庸章句曰。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所偏倚。而其守不失。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然則中和極功。豈始用於此而便可到哉。

以上就三圖論之矣。觀此則圖說之得失自可見。故說則不別贅論。

中庸困得後說[编辑]

自有書以來。天下之書至衆也。其中求其至正至粹而能使人善。未有如四書者也。故愚竊以爲四書。書之至者也。此聖人之書也。聖人。人之至者也。其書宜爲書之至者也。聖人。人之至。則人而可不學聖人乎。學聖人。則可不由乎聖人之書乎。然則此書尤人之所宜務也。夫五經。皆聖人之書也。皆書之至者也。以學者用力言之。則未有切於此者也。蓋易。伏羲,文王,周公之書。而孔子贊之。書。記堯舜以來四代聖人言論政事。詩正風。詠文王之德。正雅及頌。詠商周之聖德。春秋。孔子所作。禮記。多記孔門所論。蓋周末儒者所記。而多出於孔門也。衆書之中。其出於聖人者。唯此五經與四書也。然易本卜筮之書也。雖天下之理無所不備。非專論爲學之方也。詩書所載。固有聖人格言。論修德致治之道。可以爲萬世法者矣。然其言不盡然也。書多是一時命令。詩皆當時歌詠。皆非專論爲學之方也。至於春秋。書列國是非。禮記。記行禮節文。故其專論爲學用功。所以致知力行治心修身應事接物之法及爲國治民之道。則唯四書爲然也。蓋上世聖人。由周公以上。皆得位在上。致力於世。故自不得詳於講論。唯聖賢窮而在下。不用於世。乃有學者從之。於是有講論之詳。此四書所以作。而周公以前所以未有是書也。孔孟之後更無孔孟。則又不復有是書矣。然則是書也乃宇宙一有之書也。夫五經四書。俱是聖人之書也。則俱是爲學者之恒業也。然其專論學者用功。唯四書爲然也。則此在學者。尤爲切也。蓋論其淵源所自。則易,詩,書其本也。而至論學者目下用功。則專在於此也。故學者於聖人之書。須無所不讀。其學乃全也。然其間自有緩急如是。若精力不足。或時過而後學者。雖只讀四書可也。蓋所以通其知識。正其心術。成其德行。爲賢人君子。則不在他求。只於四書。可得之而有餘矣。故程子曰。讀得論孟。切己平生儘多也。又曰。大學。孔氏之遺書。初學入德之門。又曰。中庸。孔門傳授心法。朱子曰。學者於四書。果然下工夫。看得透徹。一生受用不盡。其平生敎人爲學。專以四書爲要。至於當時公卿名人所相愛者。亦勸讀此書。許魯齋亦云。小學四書。吾敬信如神明。能明此。他書雖不治。可也。然則先賢論學。皆以此爲當務之急。以入德成德。必於此得之也。昔安昌王劉盛曰。只誦孝經,論語而能行足矣。安用多誦而不行乎。夫盛。胡人也。乃能信服聖訓如此。其亦奇哉。若爲士者於聖人之訓。不能信服如是。則豈不可愧哉。趙普將斷事。必讀論語。觀其行事。未有法論語者。亦多有相反者矣。然則其所據以斷事者。不過得其淺近者耳。然亦能成一時之治。可見聖人之言苟能倣而行之。則雖其淺近者。亦自有效也。況內外本末。專以此爲法者乎。就是四書而論之。其體亦不同也。論孟。記聖賢言行之全。其所言非一事。所答問非一人。於遠近大小精粗隱見。所及博矣。庸學。聖人所論爲學之方者也。其言約而要。譬之論孟如大全。庸學於大全中抄其要語者也。故學者所以義理通貫。則得之論孟。而所以持守簡約。則在於庸學也。程子於衆書中裒取此四種書。合爲一類。爲學者常業。而朱子因之。以此爲敎。自是乃大行於世。此程朱夫子所以有功於萬世者也。夫無孔孟則無此書矣。無程朱則此書不得爲法於世矣。若無此書。及有而不知爲法。則後之人何由以入德而成德也。然天之生聖人。所以爲斯人立極。則此書之行於世也。實天也非人也。見今家家有之。爲士者人皆讀之。天下之至寶。爲天下之至多。宜入德成德之至易也。乃未見有由是而用力者。可勝嘆哉。翼之愚陋。最在人下。唯幸賴天之靈。自少喜讀此書。讀而味之者。今五十年矣。反覆之久。不無解曉處。曾粗發其意義。今復論其爲切於學者。冀以曉後之人也。以先儒論讀書法。以中庸爲四書最後工夫。故書于所說中庸之後云。

中庸困得後說[编辑]

四書誠入德成德之方也。而其書滿於天下。爲士者人人讀之。然世之入德成德者至鮮。何也。夫自道之不明。此書爲世造士之規久矣。夫爲敎。以此爲先務。則其道之可謂正矣。而其所以取之者亦在於是。則此書又爲進取之資也。而其所取。只句讀而已也。故世之讀之者。擧皆爲科擧而讀之。而所習只句讀而已也。爲文必本乎聖賢之言。其論有倫理可觀。而其文字之美。亦可爲法也。故自漢魏以來。爲文章者皆取法於此。觀韓,柳論爲文。皆以此爲法。至蘇氏父子。尤深致力焉。近世東方文人。例皆以孟子爲本。讀至千百遍者。多矣。以是。世之讀之者。又多視爲作文門戶也。則其所求者又只是文字而已也。夫聖賢之言。皆所以明義理及敎人踐行之法。讀之者必求其義理本末之歸。以通其知識。又求其事物當然之則。以勉其行實。其中自有無限意味。如芻豢之悅口。不知手舞而足蹈也。由是而入焉。謂之入德。由是而成焉。謂之成德。古之聖賢所以爲聖賢。皆由此道也。若爲科擧爲文詞而讀之者。乃不求義理。不求踐行。不求意味。而唯文字句讀是求。是其於德。去之遠矣。世之讀之者。滔滔皆是。宜其入德成德者至鮮也。彼爲科擧者。固不足言。爲文詞而讀之者。其去乎德則一也。夫讀聖賢書。而捨其義理之精。德行之懿。意味之深。而只汩汩用力於文字間。所得只文詞而已。是亡其實而取其華。遺其中而事其外。如棄肥甘之美而慕糠糜。失琬琰之寶而得羊皮也。豈不可哀也哉。是尙爲讀聖賢書乎。故讀此者。非但絶意於科擧。又必絶意於文詞。而後其求道乃專。方能入於其中而得其意味。自有欲罷而不能者矣。如是而後爲眞讀聖賢書矣。

大學略說識[编辑]

翼舊讀此書。嘗依明道所定。分經爲兩。而各以其傳屬焉。蓋非以是爲得大學本文之舊。只取其經傳綱條。各以類從。便於觀覽而已。今復溫習。益覺意味無窮。其區區之見。稍似有所新得。玆姑因前所分而略著其說。粗發其旨意所歸。蓋所以備忘而爲私自服行之地耳。非敢欲以是傳世而行後也。名之曰。大學略說云。時己酉仲秋也。

大學略說改困得識[编辑]

翼志學不早。年在弱冠。始知尋究此書之義。而無所從受。妄自揣度。雖日月之久。或似有一二所見。豈得端的。往在丙午歲。嘗略著淺見。名曰。大學私覽。其後至己酉秋。又嘗溫習之。頗似有新得。而見前所著私覽。淺陋無足取。遂更著其說而名之曰大學略說。于今蓋三歲矣。今復溫之。又見其意或疏。語或晦。文或煩。不足以發明聖經賢傳之義。輒復就加刪改。而更名之曰大學困得。旣徐而玩之。則其語意頗明白簡切。似或得其萬一。而其於學者進爲之方。皆的當有下手處。雖不敢自以爲是。而亦不可謂不得其要者矣。夫此書自始讀至今。積十餘年。凡三改其說。而後始得稍完。於此益知義理精深。不可以淺率而得之。而旣喜其察理益精。每讀而每有得焉。又歎其資質魯鈍。其知之之困若此也。然今之視略說。猶前之視私覽。則又安知後復數年。視今所爲困得。不見其不滿於意。如今之視略說乎。姑藏諸巾笥。不敢以傳於人。私竊以爲服行之地。而俟異日知識稍進。更加釐正也。辛亥五月日。識。

困得序後識[编辑]

區區錄此。蓋自丙午始。于今十有一年矣。至甲寅秋。又嘗改定而手寫之。此序是時所作也。其後修潤亦多。而近見所釋誠意工夫未甚親切。序文亦有不滿意處。卽又改之。旣讀而玩之。似稍直截可見。閑中所得。或不無分寸之進也。然往年作此序時。自謂無可改。今改之如此。安知後日不復見其不滿意如今乎。玆記改撰月日于後。丙辰六月日。識。

誠意章註改定識[编辑]

愚自爲此解。改削固多矣。然獨此章此節尤屢改。蓋其意尤要妙。故尤難於尋討。而說之亦難也。今又見其有未是者。且語多未切。復此改之。他章所改亦數處。旣徧觀之。粗若無甚差誤。然後更數年視之。不知當復如何也。玆記月日。以備後觀云。辛酉二月日。識。

大學困得後說[编辑]

此篇規模節目。實天下萬世修己治人之大法也。竊謂學問之有三綱八條。如天之有四時。人之有五倫。皆天理之所自然。非人之所爲。而萬世而不可易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朱子謂學卽大學之道。雖孔子之聖。其學不越乎此規模與節目也。非但孔子。自堯舜以來群聖人皆然也。然則此篇在諸經中最當致力者也。朱子自言其平生精力。盡在此書。此又萬世學者所當法也。朱子所釋。豈不盡矣。然猶曰不盡釋。令學者熟讀詳味而得之。蓋其意味無窮。學者須因其所釋而求之。又及於其所未釋者。乃爲深致力也。此誠先賢所望於後學者也。翼之愚。偶幸知讀此書。而竊探玩之。或似有解曉處。竊敢錄之。蓋其始非有意求新意。而尋思反覆之間。忽自若有見焉矣。其時年少。竊用自喜。遂僭錄之。以備尋繹。蓋當初瞽說之所以錄如是也。其後積年溫習。見舊日所見雖甚粗淺。然其中亦似有一二可取者。而又漸似益有新得。乃不復棄廢。因而修改。至今三十有餘年。而其改猶不止。近日所改亦多。然則雖其所得未知是否。然皆出於積年勤苦。而其區區用力。亦不可謂不久且深矣。唯其求之之久而得之之困如是。則區區之心。亦竊疑其或不至甚謬也。蓋其始終大義。皆本於章句。而其或前所未發者。亦只是探索其不盡釋之餘意爾。至於或不免有異同。則僭妄之罪。實無所逃矣。然其固滯之見。終不能自悟其非。何敢自以爲是也。姑藏之。俟見有道而正之也。戊寅五月乙亥。書。

大學困得後說[编辑]

愚著困得。或不免有異於章句者。此固愚妄之極。罪無所逃。然程子曰。凡解經不同無害。但緊要處不可不同耳。如小小文義無甚緊要者。雖或不同。猶之可也。至如自欺之義。所關甚重。卽是緊要處也。而於此不免有異。此尤悚懼不能安也。然區區此說。非卒然一朝而得之者也。蓋自三十年前讀此書。於此反覆探玩。忽然見得所謂自欺者直指其意。則只是知善而不欲爲。知惡而欲爲之者也。其後積年探索。常以此爲必然也。而未知其於章句之旨。同耶異耶。亦未知章句所云心之所發有未實者的指如何。而其於愚所說。同耶異耶。如是者蓋十餘年。而後乃忽見得章句所指乃指爲人者。而與愚所說。決然異也。其後至今。又殆二十年矣。其思彼此之意可謂至熟矣。所說終未能見其必不然。而章句終未能見其必然也。以是。不得不猶執前見。而僭妄之罪。不得避也。蓋章句之說。亦無不可。夫傳文只曰毋自欺。而不言其欺指何事也。後之人。難以明知其所指。只當以意推之耳。自欺者。應是與誠反者也。故以僞爲爲自欺。蓋世間色厲內荏。僞善而欺人者極多。誠意是好善惡惡之實者。而此則好善惡惡之僞者也。所謂似是而非。乃誠之賊也。且如好如惡。以之喩眞好惡甚切。自欺必與此反者。故以好善惡惡之僞者爲自欺也。朱夫子所以推求而爲說者。應是如此。人能於爲善去惡。一以誠心爲之。而無爲人之念。如章句之旨。則斯爲誠善之人。善孰大焉。然區區愚慮。竊恐傳文之旨或未必如此也。夫誠意。八條中爲行之始事。比諸條爲最重。其爲之也必有正當工夫實事。爲人。乃其爲之而失其正者也。古之聖賢。敎人以誠意之法。必示以工夫實事。使人人皆得由是而用力。以去其不誠而爲誠也。豈有不示以工夫而只戒其失者乎。如謂下文如好如惡。乃示以工夫也。此則竊不敢以爲然也。若以此爲工夫。則當言之於毋自欺之前。不應言之於毋自欺之後。使先後易置也。且味其語意。恐是以效驗言之。非用力事也。且凡天下之人。有爲善者。有不爲善者。而爲善者極少。不爲善者極多。不爲善者。皆不誠者也。唯爲善者爲誠。而爲善之中。爲人者是不誠者也。若誠意工夫。只禁爲人。則是只禁爲善而不誠者。而不爲善而不誠者。皆莫之禁也。其所禁者至少。而所不禁者至多也。大學敎人爲學之法。豈如是之偏而不廣乎。以是竊疑傳文所謂自欺。未必指爲人也。蓋竊深思之。夫凡人意念。知善而不欲爲。知惡而欲爲之者。常多有之。此乃自欺其心也。由是而發於事。則善則不爲。惡則爲之。誤了其身。此又自欺其身也。竊恐傳文所謂自欺者。必指此也。以此爲自欺。以名義觀之。極爲精切。而能禁此則知善必欲爲。知惡必欲去。無欺心之害。此正是誠意工夫實事也。學者能由是以用力。至於善無不存。惡無不去。則斯爲成德之君子矣。此則人人皆可用力。而爲人乃惡也。惡必欲去則爲人亦不禁而自去矣蓋章句以爲人爲自欺。愚則以其心所好惡反於其所知者爲自欺。章句以二如爲眞好惡之喩。而爲用力事。愚則以爲必好必惡之喩。而爲效驗也。其異處在此。而至於以爲善去惡爲工夫。以善純惡絶爲成效則亦一也。然何敢自是也。唯其妄見如此。而終不能見其有不合者。故姑錄之。以俟知道者之正之耳。或疑先賢解釋經傳。垂之萬世。後學正當敬信遵守。以爲用功之地。乃敢有異同於其間。非所以尊信先賢也。此則不然。夫此理。天下古今所同然之理也。乃天下古今之公物也。聖賢經傳。所以明此理也。則經傳之旨。亦天下古今之公物也。聖賢之所以爲聖賢。以得乎此理也。天下古今所以尊仰聖賢。以先得乎此理也。先聖所以立言垂後。後賢所以解釋經義。皆所以明此理也。而後學所以講論經義。所以求此理也。故治經之道。由先賢之所解。以求夫義理之實。如或有疑。則當反覆尋思。究極其所歸。必得其一是而後已。若徒知尊畏先賢。而不求義理之實。雖或有疑。不敢致思。則是其爲學非主於求道。而其所以尊先賢者。亦不得爲至公也。觀易本義。與傳異者甚多。蓋其尊先賢者。以其先得乎此理也。其釋經而異者。所以明此理也。蓋雖其先得乎此理。至於文義微密處。或未必無未及發者也。然則其尊之者。爲此理也。其異之者。亦爲此理也。無非出於天下之至公也。以至公之心處之。豈有所嫌哉。先賢釋經之意。本天下之至公也。豈有一毫私意。欲人之必從己也。橫渠先生曰。其不善者共改之。正所望於後學。其心之廣大固如此。況朱子註四書。旣成之後。改之亦屢矣。其與人書。有云。某於四書。粗有成說。近日讀之。一二大節目猶有謬誤。不住修削。又云。大學向所寫者。自謂是定本。近覺得絜矩一章尙有未細密處。至於易簀前四日。改誠意章。如使更數年而後沒。則安知不更有所改乎。且義理無窮。自古有前人所未發而發於後者。雖聖人。或偶有所未及焉。雖愚人。或偶有所一得焉。不然。聖人何察於邇言哉。其或偶有所未及。不害其爲大聖。其或偶有所一得。不可謂非愚人也。今妄見如此。其是非固未可知。然如或萬一近似焉。則亦安知其非愚人偶有得者耶。且區區爲此。正惟尊信朱子故也。朱子之言曰。直是要人虛心平氣。本文之下。打疊交空蕩蕩地。不要留一字。先儒舊說。莫問他是何人所說。所尊所親所憎所惡。一切莫問。而惟本文本意是求。則聖賢之指得矣。竊恐如是求之。或庶幾乎朱子之旨也。且其一生苦心勞力。以至白首而不能已者。豈有他哉。只是爲尊信先賢而然也。今人於朱子之言。固未有異議者。然亦未見有效而爲之者。如此者皆可謂尊信朱子。而獨翼爲不尊信乎。如朱子之時。他人未有議易傳得失者。是擧世皆尊信程子。而獨朱子爲不尊信乎。蓋嘗竊謂朱子。孔子後一人。區區敬服。實亞於孔子而齊於孟子。而其有功於後學。則又多於孟子遠矣。夫遠述孔孟。近法周程。凡天下之義理。聖賢之微旨。無不究極之。而其所踐履。細大隱見。無不極乎義理之至。其學之大。實孔子後未有也。後學所當師法者。豈有如朱子者乎。區區雖不足道。乃其心誠竊願學焉以終身。而又竊以爲如孔子之不可及也。世之人其誠心敬服。如翼者或不多也。千萬文義之中。或一有極微細處未及發焉。豈少損於天地之大哉。而學者思索之功。則唯當極意硏究。不厭其深且密。以求其本旨之所在。此誠窮理之方也。豈有妨於尊信先賢哉。區區所懷如是。而亦未敢知其是否也。亦難與俗人道也。七月日。書。

大學困得後說[编辑]

謹按。朱子答張敬夫書曰。自然意味平和。道理明白。脚踏實地。動有據依。無籠罩自欺之患。答呂伯恭書曰。近世一種似是而非之說。惟恐說得不鶻突。眞是謾人自謾。所謂自謾。乃是謂欺其心也。答林謙之書曰。今之學者。未明一理。而傲然以上智自處。至於周行却立。瞬目揚眉。內以自欺。外以欺人。此自欺。亦是謂欺其心也。與魏應仲書曰。切不可含糊護短。恥於咨問。而終身受此黯暗以自欺也。答何叔京書曰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此自誑亦謂欺其心也。答胡季隨書曰。聖賢遺訓。明白若此。豈可舍之。而循彼自欺之浮說耶。答項平父書曰。夫謂不必先分儒釋者。非實見彼此皆有可取。乃是茫然兩無所見。而爲此依違籠罩之說。以自欺而欺人耳。又答何叔京書曰。義理未明。正須反覆鑽硏。參互考證。然後可以得正而無失。奈何憚於一時之費力。而草草自欺乎。答葉正則書曰。吾黨之爲學者。全是含糊影響之言。竊料其心豈無所疑。只是已作如此聲勢。不可復謂有所不知。不免一向自瞞。且要鶻突將去。此皆謂欺其心也。答范伯崇書曰。見得聖人之心。脫落自在。方見義理之精。於日用中自然得力。蓋幾微之間。衆理昭晳。雖欲自欺。而不可得矣。答周南仲書曰。當世道術分裂。上者入於佛,老。下者流於管,商。前者旣以自誤。而遂以自欺。後者旣爲所欺。而復以欺人。又曰。若如此低回前却。不卽果決向前。眞實下手。則恐不免但爲自欺自誣之流也。答路德章書曰。將未至乎有疑。而不能問。遂托於不問而自欺也。答鄭子上書曰。溫公排釋氏。亦曰吾欲扶敎耳。此只是看道理不透。非獨欺人。而竝以自欺。答楊志仁書曰。諸儒說到此處。皆爲愛惜人情。宛轉回護。不敢窮究到底。所以不敢大開口說。令人胸次憒憒。自欺自誑。此病不小。答孫敬甫書曰。陸氏之學。其宗旨本自禪學中來。不可掩諱。不必如此隱諱遮藏。改名換姓。欲以欺人。而人不可欺。徒以自欺。而自陷於不誠之域也。朱子居常與人書札。言自欺處。略考之。得此十數條。似皆指欺其心也。未見其有爲人之意也。又閱心經附註。見所摭朱子語論自欺處。有曰。自欺是箇半知半不知底人。知道善我所當爲。却不十分去爲善。知道惡不可作。却是自家所愛。舍他不得。這便是自欺。此則全與愚所說相似。知惡而不得舍。豈是爲人者乎。又曰。心之所發。不知不覺地。陷於自欺。非是陰有心於爲惡而詐於爲善。非是詐於爲善。則其非爲人也決矣。又論司馬溫公告劉元城語曰。溫公之所謂誠。卽大學誠其意者。指人之實其心而不自欺者也。又按朱子書楊龜山帖後云。楊公於先天之學。有所未講則闕而不論。其不自欺又如此。此亦似指不欺其心也。非謂不爲人也。由是觀之。則朱子平生所說自欺之語。皆是謂欺其心也。未見其以爲人爲自欺也。唯獨於大學章句。以徇外爲人釋之。及小註一兩條謂爲爲人耳。其言不同如此。且謂爲欺心。其平生所說皆然。謂爲爲人獨見此三兩處耳。然則竊恐此所釋。乃朱子偶然一時所見。非其平生定論也。後之讀者。徒見章句所釋如此。而不考朱子他時所言。便謂朱子之旨只如此。大學本旨只如此。則竊恐其不得爲深究朱子之旨者也。區區妄說。雖於章句之言有不同。其於朱子平生所言之意。則實吻合。然則謂其異於章句則可。謂其異於朱子之旨。則實不然也。癸巳二月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