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沚集 (四庫全書本)/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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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二 浮沚集 巻三 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浮沚集巻三
  宋 周行巳 撰
  
  兩漢興亡
  愚嘗謂國家之興亡天也非人所能為也一歸于人不可也雖然因是人之言而興則是人之功也因是人之言而亡則是人之罪也一歸于天不可也攷諸兩漢之興亡則斷可知矣何也夫西漢之興始于韓信之一言其亡也始于張禹之一言然而西漢之興亡亦非二人者能為之也東漢之興始于邳彤之一言其亡也始于胡廣之一言然而東漢之興亡亦非二人者能為之也請舎其説而備言之夫漢興之初劉項雌雄之未判髙祖猶豫而未决得韓信一言遂任武勇封功臣决䇿東向傳檄而天下定矣世祖方得二郡之助而衆兵未合議者欲因二郡之衆建策入闗向使從其言是委成業而臨不測漢之為漢未可知也邳彤廷爭光武一悟而大功立矣夫二京之興是二人之力也孝成之世日食地震災異洊臻吏民上書皆言王氏之盛張禹以國之元老天子猶豫躬萬乘而下問焉禹乃私已畏禍不斥言其弊反引春秋之事以為詭説王氏既固而漢祚之基絶于此矣質帝之没建立之權係于大臣胡廣以國之舊臣朝廷倚重不從李固之忠言而茍合梁冀之邪謀昏主立而漢室衰矣二京之亡此二人者實任其責也故曰由是人之言而興則是人之功也由是人之言而亡則是人之罪也一歸于天者非也然而兩漢之興亡雖因是四人者而求其所以興亡蓋亦乆矣周之於穆不已詩人以為天之命夏禹之立啓孟子以為天與之則夫社稷之興亡豈一人之力哉且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智者用其謀勇者用其力人人皆以為可立取也陳項之鋒鋭不可嬰髙祖非有祖宗積累之休徳澤施于民之乆也然而奮衣提劔七年而成帝業成功之速抑何由而致之哉新室之亂盗賊强梗羣聚山谷磨牙搖毒以相噬螫世祖之興語其才非若髙祖之英雄也語其謀非若髙祖之洪逺也然而奮臂一呼四方響應昆陽之役一舉而天下為漢宜陽之師不戰而赤眉束手者此豈一人之力哉及其衰也西京自成帝而東京自桓靈之後庸君繼出禮樂政教不足以維持國家恩惠徳澤不足以浹洽生靈委政外家權臣擅命因縁積習以厎于亡其間略無一君聰明睿斷為之扶衰振朽此又豈人之所能為哉故曰國家之興亡天也非人之所為也一歸于人不可也雖然人臣之言不可不慎也兩漢之興後世必歸其功于韓信邳彤故讀其史則有深嘉而屢歎者矣兩漢之亡後世必歸罪于張禹胡廣故讀其史則有⿱懣而謾罵者矣皆不可逃于後世也嗚呼人臣之言不可不慎如此昔唐髙宗之世幃房昜奪大臣不從李勣以老臣輔少主天子委誠取决勣乃畏禍從而道之武氏奮而唐之宗族戕滅殆盡國祚幾絶議者以幾千一言喪邦此張禹胡廣之類哉然而國家之有是事也是人也亦天之為也故學者讀其史而泥其迹亦何異于指釡為魚哉愚所以推其意而併以獻焉
  風俗盛衰
  今之天下古之天下也一何異于古乎古之民今之民也一何乖于今乎豈九重睿聖不迨堯舜禹湯之隆而二府登賢非禹稷臯陶之盛耶然則十八路之地數百州之民倉廩實而禮節或未治既庶富而教化或未及積習之俗未革于忠厚漸漬之風尚溺于偷薄將誰責之而可百里之縣未得其令也千里之郡未得其守也是以主徳不宣恩澤不流而民之利害壅于上聞也則雖吾君吾相相與願治之勤竊病下民之未盡知也豈非為吏者鄙不足以推君之治而致之民則所以治者未必治歟嗚呼甚哉民之無知習見善則安于為善習見惡則安于為惡郡守縣令民之師帥而風化之所瞻也道民之道可不慎哉攷自載籍之傳其治道之得失習俗之美惡流風遺烈百姓猶有存者故太王好仁而邠之人貴恕僖公好儉而晉之人蓄聚燕之人敢于急召公之遺風也朝鮮之人至于有禮箕子之教也長纓鄙好且變鄒俗紫衣賤服猶化齊風故聖人之于仁義深矣其于教也勤而不怠緩而不廹欲民漸習而趨之至于乆安而成俗也故三代御俗有風化有法制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汙者修悍者愿躁者慤農莫不以力盡田賈莫不以察盡財工莫不以功盡器士莫不以道盡學此風化之至也分地以建國度土以居民正井邑均賦税宮室器用各有制衣服飲食各有度此法制之行也風化所以動民之心法制所以定民之志法制立而風化行故亷恥興而忠厚之俗成薫為太平垂祀八百年而傳三十六王後世雖法制之去而暴君汙吏毒民以苛刻民有畔心則思先王之仁而不忍去欲為亂則思先王之義而不敢作蓋其所以宥民者深而禮義之風未衰亷恥之心未盡也後世欲治之主欲所以治天下者莫不有法制亦莫不有風化然一授非其吏則刑罰勝而仁義之道不行故法制壞而風化不宣于下國異政家殊俗賈誼所謂移風昜俗使天下囘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為者此也故有偏舉之政有不勝之俗得良吏則敦厚之俗勝矣得健吏則節義之俗勝矣得貪吏則盗竊之俗勝矣得酷吏則忮暴之俗勝矣故盗賊所以未息刑罰所以未省庸吏擾之也欲善俗莫若擇吏然良吏之所施設則各論俗而尚教奚必同條而共貫哉若龔遂為渤海首率以儉約文翁為蜀先化以學校南陽好商賈召公富以本業潁川好爭訟分異黄覇化以篤厚若是皆救民風之失起不舉之教何必華山之騄耳然後行逺乎竊惟今日之盛豈無若是數人者足以治天下而郡縣簿書期㑹為務而風俗壞敗則因循而不為慮此所以積習之俗未革為忠厚漸漬之風尚溺于偷薄盗賊或未息刑罰或未省也為今之説莫如除汰珪符妙簡銅墨以是重其任至其黜陟亦以是則何患乎不若三代之盛時哉
  孔門四科兩漢孰可比
  嘗謂有聖人之學而無不可成就之才然古之常人毎足以過人而後世卓犖髙才有不及焉何也是非出于天者不同而所以成就之者異也古之人其所以學于聖人者吾不知其果何事而昔之人嘗以管仲許人者彼乃愀然見于顔色而甚不取之至于子路則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夫子路之才不過足以宰百里而管仲相桓公覇天下其功烈赫赫如此是人也乃獨羞其所大者而深畏其所小者此其志豈不欲為管仲之所已成者而進夫子路之所未就者歟蓋其學不同也是以劉向比仲舒于伊尹而歆以謂師友淵源未及孔門游夏此誠知言故為樂正子得聖人所學之要孟子曰樂正子善人也信人也夫學者至于自信則本立矣積而充之以至于聖人無疑也然則士之學亦必先正其本而成就其大則必有大過人者矣此孔門之學其見于答問之間雖循循有序而不相躐然自洒掃應對以上要皆所以去其養心之害而導夫至正之路必使至于確然自得而後已夫是故雖愚必明雖柔必强而孔孟之徒所尊畏者不過四科至于他所學存于已亦皆有過人者是非謂其才皆足以過人謂其得聖人之學者亦各因其仁智之見而成就其才此學不傳而道不明于天下士之習尚又或蔽于一時之俗而激于當世之風若西漢之尚功名東漢之尚名節及方之孔門四科則不可同日而論蓋嘗觀其名實班班為史氏所稱道者多矣然而齷齪亷謹無能往來當時以為徳行而不可方之顔閔從容平勃遨遊二帝當時以為言語而不可比之宰我子貢附㑹陰陽之説牽合異同之論當時以為文學而不可比之游夏發奸摘伏條秩可觀當時以為政事而不可比之冉有季路又其間卓然為學聖人者如揚雄蓋後之人嘗比之孟子則四科之列優為之也而觀廹于禍患曾微顔子之樂其貧賤而著之于書乃不如子貢之足以知聖人也又况其餘乎嗚呼觀人者亦必求其所以存于心者而不必事為已效若顔子之學孔子蓋嘗存心于視聽言動之間而得之于哀樂未發之際其所以未至于聖人一間者特有見于所立卓爾之故孔子已許之可以共其出處則得其所施設又可知矣若夫宰我子貢冉有學聖人之道者也雖于孔子之道有所未至而皆足以知聖人之要故其所謂徳行言語文學政事也非後世所謂徳行言語文學政事也雖然是數子雖不得盡用于世得夫聖人明之以有聞于後世故學者因以得其言而攷之若兩漢數百載間豈無豪傑特立之士能傳聖人之學于千百載不傳之後不幸不得有為于世而又不幸不得聖人發明而雜出于傳記猥與下概同流亦不無其人而愚亦謂黄憲徐孺子真顔子之流至于沈其光耀而不得聞者夫豈少哉
  䇿問
  聖賢之學
  問昔吾夫子居于洙泗之間從之遊者三千人而顔子最稱髙弟後世學者皆曰吾師攷其志業蓋淡如也簞食瓢飲不改其樂夫子稱其賢不遷怒不貳過夫子稱其好學乃若言志不過願無伐善無施勞而喟然之嘆則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若與今之所謂學者不相似然何夫子與之同其行藏而于為邦之問告之以王者之事古人不吾欺也遐想髙風若有不可及者抑不知夫子之門果何所學乎夫以孟子之雄才卓然名世宜其前無愧于古人乃其所願猶吾夫子學而所以推稱顔子蓋嘗以為與夫禹稷顔囘同道學者論世尚友不可以不知也昔人嘗以子貢賢于夫子嗚呼賜也猶不敢望囘况于夫子哉夫人之知人不若自知之審此無足疑也而世之學者皆曰夫子大聖人也顔子大賢人也而去孔子一間者也此可以為知言矣然猶意其人云爾吾亦云爾抑不知孔子之所以為聖者果何道而顔子之所以賢而去聖人一間者果何事使孟子生于孔子之時亦將並駕其説于天下乎將果如其所願而學之乎如其學于孔氏之門也比徳顔子又將孰先而孰後乎讀其書不知其人不可也如或知之使後之學者知聖人之道將何自而入入聖人之門復何修而至韓愈曰軻之死不得其傳信斯言也聖學之不傳乆矣有人于此猶見聖人之心黙得聖人之道是得其傳于千載不傳之後矣是亦吾孔孟之徒矣此學校所以當講也各示所見無隠
  司徒典樂之教
  問孔孟而上教化一出于官長司徒以待萬民典樂以待國子自堯舜迄于成周未之或改豈人心固同歟讀其書嘗聞其略矣三教六徳六行六藝司徒之任也直温寛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樂徳樂語樂舞典樂之任也兩者為教將同乎將不同乎何其待之異也抑又有可疑者成于樂學之終也為國子者豈皆不待下學而能立于禮乎實則不至躐等以賊夫人之子非先王之用心也若聖與仁吾夫子所不敢居也司徒與民固逺將躬率以正善其耳目且猶不可况載色載笑告之話言又可乎乃能使鄉人共進此道其術安在周公必不我欺遐想遺風使人抱經而嘆何其髙且逺也今諸君從事于兹出于天子命之亦古所謂教官之屬也若孔孟而下曰師曰弟子云者乃王澤既熄之後羇臣遊士區區憂世之所為私淑艾可也不足為今日言也
  好惡
  問章子通國皆稱不孝而孟子為之禮貎仲尼賢于堯舜而魯人以為東家丘夫人好惡之相絶豈直為尋常之間哉昔人有問于吾夫子者曰鄉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此其為好惡之説甚審也然而物我異觀是非相埓彼其善者曰吾所好者善也所惡者其不善也然則所謂善與不善又孰從而定之哉嗚呼善惡好惡不能定于一鄉而况于天下乎昔許劭有人倫鑒汝南之俗號為月旦評至同郡畏其名節豪傑資其品題其所裁量遂為覈論豈其知人之性素明成敗之迹已騐歟
  王道
  問三代以來一姓傳有天下受命而王厯數乆近皆天也然而必以有道而興無道而亡是以周過其厯秦不及期由漢迄唐罔不由此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敢問歴代之所以興者何道所以亡者何事孔子孟子言王道詳矣諸生習乎詩書禮樂之文心乎仁義道徳之實達乎三王之法而覽乎歴世之道見其始而知其末聞其風而知其自敢問王道之所以為道者何道也必有取法于斯若孔子孟子云者何事也歴世得之多得之寡者何代也損之益之施于今者何宜也詳言之無隱
  孔門數子得失
  問孟子嘗謂聞伯夷之風者頑夫亷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寛薄夫敦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且仲尼之于二子者可謂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也從之遊者洙泗之間誾誾行行疑者有質問者有答惑者有解失者有救親炙漸磨所得博矣蓋非特聞風而已矣三千之徒稱善七十二子又豈有頑懦鄙薄之比哉然而以由之果而有愠見之稱以求之藝而有聚歛之貪以賜之達而有貨殖之汙宰予忘父母之愛而必于短喪子夏捐道義之樂而悦于紛華數子之失古人不我欺也以為質之不美歟則其賢又列于四科焉以為自外入不能盡性之所充歟而孟子謂聞夷柳之風其效若此之盛豈吾聖人又或少貶耶抑古之學者入道自有攸趣未昜窺較歟不然胡為其然耶諸君仲尼之徒也于數子之得失商確之審矣明以復我
  君子小人
  問為天下者用君子則治用小人則亂此甚不難知也自古人主亦未嘗欲用小人而不欲用君子然而卒用小人而不用君子以至于亂亡者誠亦不明夫君子所以為君子小人所以為小人而已矣且以治世之君以君子為君子而用之亂世之君以小人為君子而用之甚哉君子小人之難知也君子于此必有道矣諸君一日從事于斯如有道人主進君子而退小人使昭然不疑于其間將何為説願預聞焉
  賈誼馬周所言
  問古之人有一言而可興邦者不可以不知也漢文帝時幾至刑措而賈誼有流涕太息之言唐至貞觀米斗三錢外户不閉可謂治平矣而馬周所建言皆切一時蓋天下未嘗無事惟其安不忘危所以常安治不忘亂所以常治雖堯舜之為君禹臯陶益稷之為臣不能忘儆戒于無事之時國家承平百有餘年自三代以來未有如今日之盛也然欲不忘儆戒于無事之時以防危亂于治安之日將亦有所謂流涕太息事有切于一時者乎夫賈誼洛陽年少馬周常何家客彼皆有王佐之才諸君自視寧將歉然盍亦言之以觀諸君之才之識如何其小大逺近也
  學校科舉
  問為天下者莫急于得才學校所以養才也科舉所以取才也方今内有太學外有郡縣之學太學養士數千百人郡縣之學多者數百人少者數十人不為不盛矣而科舉三歲所取進士經律特奏名率千數百人不為不多矣然而朝廷議者猶患人才之難夫豈養之之道有所未至而取之之法有所未盡乎將欲學校之間講所以養之之道以益今日之所未至科舉之外設所以取之之法以廣今日之所未盡亦有説乎諸君從事于斯乆矣必知其説知其説而不以告也可乎不可
  煮海𣙜酤之禁
  問煮海𣙜酤之利縣官經費仰給居多或曰非三代之法此甚髙之論不可行于今然而利之所在民自從之雖日殺之不可禁今郡縣斷罪犯此兩禁者日相屬也夫既曰利矣為國者曰利吾國為民者曰利吾身夫焉得而禁之弛之弗禁固不可也禁之已廹又將可乎蓋犯此兩禁者類皆無賴等死之人禁之稍寛則容奸而為利廹之已甚則羣聚而為盗此不可以不長乆慮也如欲弛其禁易其法使國有歳入之常而民免抵罪之虞豈無䇿乎諸君生長于斯固所耳聞而目見者也其必有憫焉于心者試為詳言之
  本朝治法
  問宋有天下百數十年朝無威福之臣野無豪猾之奸内無宼攘之變外無邊隅之虞自三代以來未有天下治安無事若此其乆也其間聖祖神孫盛徳相繼創業垂統必有可傳之法持盈守成必有善繼之事自天子詔書朝廷故事至于名臣奏議天下所耳聞而目見者也諸生有志于仕可得不知乎詩云於戲前王不忘試為講之以為今天子之獻
  佛老與儒者之道同異
  問近世學士大夫多引佛老之説以輔六經之旨其論甚髙末學晚生尚不能知其言况能達其心乎彼其為老者曰道先天地生吾道尊為佛者曰天上天下惟我獨尊為儒者曰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吾道尊此特戲論為勝負之説非學者之談也學者或以謂老佛與吾儒皆明一性其道同或以謂老氏廢仁義禮樂佛氏棄君臣父子其道異昔人蓋有以是三者異同為問其為説者曰將無同當時以為名言夫所謂三語者果同乎其不同乎果同也則三者盍混而為一何紛紛其多門乎果不同也則老佛之言豈得以證六經之説乎此不敏之所疑也諸子直諒多聞試為略其立教之迹而明其為心之道以定異同之論啓兹未悟同于大通虚心以俟者也
  孟荀揚文中四子是非
  問天下之所難知者非是非之難知也似是而非者難知也似非而是者難知也孟軻之書七篇力陳仁義之説而或者疑其説時君以湯武之事荀况之書三十二篇深明大儒之效而或者疑其有性惡之論揚雄之作法言采掇孔孟學行之意或者疑其著劇秦美新之書王通之為中説規模論語答問之義或者疑其房杜諸子無所稱述此四書者與五經諸史並行于世學者之所習也攷其言與其人其似是而非耶其似非而是耶明以復我使不䧟于邪説以應朝廷之令不亦善乎





  浮沚集巻三
<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浮沚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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