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十三朝演義/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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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清宮十三朝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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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殿外兵士喊過萬歲以後,四貝勒又接著對大貝勒說道:「父皇臨死的時候,只有俺和哥哥兩人送終。俺父皇對哥哥說些什麼來?」大貝勒聽了四貝勒的話,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自己原不想做什麼太子,樂得順水推船,解了這個仇恨。當下便說道:「父皇臨死的時候,曾對俺說來:『四貝勒年少有識,應立為太子。」這句話一出口,殿下又齊聲喊道:「萬歲!」便有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搶上殿來,扶著四貝勒在寶位上坐定。回頭過來,對大眾說道:「如今大行皇帝龍馭上賓,也無所為立太子不立太子;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俺們便奉四貝勒為君,有不依的,看我寶刀!」說著,自己先爬下地去,對四貝勒行了大禮。那滿殿的文武百官,也不由得一齊上去,磕頭朝賀,口稱:「皇帝萬歲!萬萬歲!」這四貝勒到了這時候,倒又不好意思起來,忙拉著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並肩兒坐下,同受百官的朝賀。

  一時,朝賀已畢。喇嘛僧前來請皇上送殮。皇太極坐在上面,動也不動。大貝勒認做他沒有聽得,便重說了一遍。皇太極忽然說道:「大行帝還有心願未了,且慢收殮。」接著便傳承宣官,請繼大妃出殿。大貝勒聽了,知道皇帝不懷好意,忙上去奏道:「不可!一來是如今繼大妃已是太后的地位,皇上倘有諭旨,只宜屈尊到太后宮中去傳諭;二來,如今大行皇帝新喪,繼大妃正萬分傷感的時候,皇上不宜有所宣召。」皇太極聽了,笑笑說道:「大貝勒的話雖是不錯,但是如今的事,不是朕敢宣召繼大妃,仍是大行皇帝的遺旨宣召大妃,朕如何敢違抗父皇遺旨?」大貝勒聽他名正言順,也不好再去攔阻。

  不一刻,那納喇氏滿面淚痕,走出殿來。文武百官上去請安,皇太極也請過安。喝一聲:「聽貴旨!」皇太極先自己朝上跪倒,文武百官也跟著跪倒;只聽得皇太極爬在地上說道:「大行皇帝有口詔付朕道:『我死後,必以納喇氏殉葬』。」這句話說罷,便站了起來。納喇氏聽了這句話,嗡的一聲,一縷柔魂飛出了泥丸宮,身軀一歪,倒在宮女懷裡。停了一會,悠悠醒來。他親生子多爾袞、多鐸兩人,上去拉住他母親的衣袖,大哭起來。納喇氏也哭著說道:我自十二歲得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海樣深情,原不忍相離。只是我兩兒多爾袞、多鐸,年紀都小,我死以後,總求皇上看先帝面上,好好看待他。」說著,便對皇太極拜下地去。皇太極也慌忙回拜。納喇氏站起身來,回宮去了。過了一會,宮女出來報說:「太妃已殉節了!」接著,又報說:「庶妃阿濟根氏,德因澤氏也自縊死了。」這裡正殿上,才大吹大擂的把英明皇帝的屍首收殮起來。從此改年號稱天聰元年,皇帝稱做太宗。這太宗皇帝,又因大貝勒二貝勒三貝勒有功於他,便也另眼相看。每日設朝,便和三位哥哥並肩坐在上面,受百官的拜跪。後來太宗又和大貝勒商量立皇后的事體。大貝勒便問:「意欲冊立何人?」太宗說道:「父皇在日,雖已給朕娶了元妃。此外,後宮得寵為妃嬪,卻也很多;但是,朕心目中只有那博爾濟吉特氏,朕意欲立她為後,又怕人知道她是再醮之婦,給人恥笑,因此遲疑不決。」大貝勒便回奏道:「陛下也忒煞過慮了!從來夫婦以愛情為重,吉特氏既是合陛下的心意,便不妨冊立為後;若然怕人恥笑,臣今有一策,陛下可與吉特氏重行婚禮,告過宗廟,還有誰敢恥笑陛下?」太宗聽了,連說:「不錯!」又說這禮節卻須十分隆重,如今卻叫誰去籌備這個大典呢?大貝勒思索了一會,說道:「有了!陛下宮裡不是有一個范先生麼?他肚子裡有的是禮數,不妨叫他去擬來。」

  太宗聽了點頭稱是。這日退朝回宮,便把那范文程傳了進去,一夜工夫,擬定了一張大婚的禮節單兒。太宗下旨,發交禮部籌備。一霎時,滿城傳遍。都嚷道:「皇帝要娶皇后了!」到了大婚的那日,皇宮裡燈彩輝煌,果然熱鬧非常。皇后坐著鳳輦,一隊一隊細樂,迎進宮去。見了太宗,先行君臣之禮,後行夫婦之禮。皇帝和皇后並肩坐在寶座上,受過百官的朝賀,然後起駕往太廟行廟見禮。回進宮來,受過妃嬪的朝賀,又行家候禮,那弟兄叔伯妯娌姊妹,都一一見過禮,接著又受命婦的朝賀,行禮已畢,夫妻雙雙回寢宮去行合巹禮。太宗放眼看時,見吉特氏穿著皇后的服式,便覺得儀態萬方,容顏絕代。後面跟隨的一群妃嬪,雖也華服鮮衣,卻都被吉特后的顏色壓下去了。好似鴉鵲隨著鳳凰,野花傍著牡丹,都是黯然失色。太宗這時心中,止不住癢癢的,忙命眾妃嬪退去,自己拉著吉特后的纖手,並肩坐下,淺斟低酌起來。

  原來這位吉特后與太宗的一段姻緣,真是說來話長。如今趁他們吃酒的當兒,抽空約略的補敘幾句。講起這段姻緣,還是在英明皇帝出兵撫順這一年結成的。皇太極的生母,便是葉赫納喇氏。這時英明皇帝和葉赫氏十分恩愛,皇太極也長得俊秀聰明,越發能夠得他父親的寵愛,皇太極年紀雖輕,辦事體卻極有決斷,因此英明皇帝把他留在城裡,代理部務。又叫阿拜、湯古岱、塔拜、阿巴泰幾個哥哥也幫著他照料照料。皇太極奉了父親之命,不敢怠慢,日日夜夜辦著事,連吃飯睡覺也沒有工夫。葉赫氏見他兒子這樣辛苦,不由她不心痛起來。又知道他歡喜打獵的,父親在家的時候,他終日在外面追飛逐走,快樂逍遙,如今拿他拘束得寸步不移,豈不要把他悶壞了。葉赫氏想到這裡,便和皇太極的幾位哥哥商量,弟兄五人,輪流管理部務,皇太極空下來,也給他出外去舒散舒散。幾位哥哥都答應了,便放他三天假,聽他遊玩去。

  皇太極得了空,依舊帶了他一班侍衛,到西山打獵去。他們打得高興,愈走愈遠,足足走了四五十里路了,便在深山裡支起篷帳,胡亂宿了一宵。到了第二天,又向前進,打得的野獸越發多了。看看走到一座松林裡,遠望林外空地上有一群梅花大鹿,正在那裡吃草。皇太極見了,開心得了不得,忙發下號令,一百多名騎馬的侍衛,向西面趕去。這裡只留下皇太極一個人,站在林子裡。忽然一頭母鹿,被人追趕得慌慌張張,鑽進林子裡來。皇太極見了,急急跳上馬,搶上前去。那母鹿見林子裡有人,便向東一繞,繞出林子外,箭也似的逃去。皇太極哪裡肯捨,在後緊緊跟住,在一片平原上,流星似的趕著。皇太極的一匹馬,是有名的大宛馬,騎在馬背上,又穩又快,真是瞬息千里。看看趕上,皇太極左手彎弓,右手抽箭,「吱吱吱」的連飛三箭。有一箭射中在母鹿的背脊上,那母鹿忍著痛,便發了瘋似的,帶跑帶跏,竄過山頭去。這匹大宛馬也有幾分左性,見這頭鹿逃得快,也便追得快。看看追過山頭,前面漆黑一座林子,高高的兩座山岡對峙著,倒掛在林子上面。皇太極這時覺得有些疲倦,意欲到林子裡去休息休息,那頭鹿也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便放鬆了手中的韁繩,慢慢的踱到林子裡面。

  皇太極正要下馬,忽然腦脖子後面呼的一聲,一枝箭從頭上飛過。接著呼呼兩枝箭,一枝從皇太極的臂下攢過,一枝插在肩頭的軟甲上。皇太極知道有人謀害他,忙一低頭,把手中韁繩緊一緊,那頭馬潑喇喇直向林子裡跑去。只聽得後面一聲吶喊,一陣馬蹄聲,緊緊跟住。那飛蝗似的箭,在他馬尾肩頭落下來。一枝箭射中馬的後腿,一枝箭射在皇太極的大腿上。幸而路隔得遠,箭力不強。皇太極急把箭頭拔去。那馬中了箭,發起怒來,大叫一聲,四腳騰空,穿岡越嶺的過去。皇太極騎在馬上,緊緊抱住馬頸子,耳中只聽得風聲嗚嗚的響著,昏昏沉沉的跑了許多時候,那馬才慢慢的放緩來。

  皇太極在馬上喘過一口氣來,抬頭看時,四週一帶山岡,草長鶯飛,另是一種風景。遠遠聽得山泉潺潺的響,皇太極嘴裡覺得萬分枯渴,又想這匹馬也乏了,須得給它吃一口水,養息養息精神,再想法覓路回去。回過頭去看看,後面並沒有人追趕,他便跳下馬來,一手拉著韁繩,在長草堆裡慢慢走著。那腿上的箭創,原不十分疼痛,走著路也沒妨礙。聽聽泉聲近在耳邊,左找右找,卻是找不著。慢慢的走過一座山峽,只見那一股瀑布從山峽裡直衝下來,曲曲折折,向平地上流去。流成一道小溪。皇太極蹲下身去,拿手掬著泉水,吃了幾口,頓覺神清氣爽;又拉著馬走下溪去吃水,他自己坐在溪邊養一會神。

  正靜悄悄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吶喊,接著馬蹄聲風馳電掣一般的過來。皇太極此時已成了驚弓之鳥,聽了這個聲音,不由得心中一陣亂跳。心想,莫非那仇人又追上來了嗎?幸而他坐在溪邊,身子卻被溪岸遮住,來的人還看他不到。皇太極這時悄悄的把馬拉近身來,伸長脖子向岸上一望,只見一片平原,有三四十個騎馬的,正在那裡追一頭大狼。那頭狼被他們趕到平地上來,東奔西竄,四面都有騎馬的圍定。再看馬上的人,不由皇太極怔了一怔,原來那騎在馬上的,並不是男子,卻個個都是粉裝玉琢的女孩兒。她們一面追著野獸,一面吶喊著。這頭狼給她們逼得無路可走了,便向溪邊奔走。五六個女孩兒拍馬追來,看看快到溪邊,皇太極卻忍不住了,便彎弓搭箭,覷定那野獸的腦門,颼的一箭,中個正著。同時有一個姑娘,馬跑得快,趕上前來,一箭也射中在那野獸的腦殼上,和皇太極那枝箭,恰恰對面。這頭狼,長嚎一聲,倒在地下死了。

  那姑娘趕上前來一看,見有兩枝箭,十分詫異。正出神的時候,後面一大群女孩兒都跑到溪邊來,圍定那只死狼。就中一個女孩兒眼尖,一瞥眼,見溪邊有一個男子站著,忙聲張起來,大家都跑到溪邊來。

  皇太極這時也躲不過了,只好拉著馬走上岸來。許多女孩兒領他到一位姑娘跟前去。皇太極抬頭一看,不覺眼花繚亂起來,這姑娘真長得俊呢!你看她,苗條的身材,嫋娜的腰肢,短袖蠻靴,紮縛得俊俏動人。再看她臉上時,一張鵝蛋樣的臉兒,不施脂粉,又白淨,又滋潤,好似一塊羊脂白玉。彎彎的眉兒,剪水似的瞳兒,瓊瑤似的鼻子,血點也似的珠唇,兩邊粉腮上露出兩點笑渦來。這時她見了陌生男子,不覺有點含羞,便回過頭去對身傍的侍女說道:「你問他是什麼人?怎麼這樣沒規矩,闖進俺們的圍場來了。」那侍女聽了,便過來對皇太極說道:「俺姑娘的話,你聽得了麼?」連問了幾句,皇太極總是不開口。原來這時皇太極眼中見了這絕色的女孩兒,早把他的魂靈兒吸去了,只是眼睜睜的望著,任你再三追問他,好似不曾聽得一般。他前後圍著的許多女孩兒,見了他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家笑說道:「這人怕是聾子啊!」又說道:「怕是啞了哩!」又說道:「怕是傻子哩!」內中有一個女孩子,冷笑了一聲:「什麼傻子!他正是一個壞蛋呢!」一句話,引得姑娘也「嗤」的一聲笑了。

  皇太極聽得有人罵他壞蛋,才明白過來。禁不住哈哈大笑,說道:「我做了一輩子貝勒,誰也不敢罵我壞蛋,今天吃你這黃毛丫頭罵得好兇。」她們聽他說是貝勒,便又吃吃的笑起來,說道:「再沒有看見這樣的窮貝勒!出來連侍衛也沒有一個,卻自拉著馬。我家塞桑貝勒出門來,前呼後擁的帶著一百多人,那才正是威風呢!」皇太極到此時,才把自己的名姓家世,和出門打獵,獨自射一隻母鹿,不覺走遠了路;又在半路上遇見仇人,一陣子亂跑,不覺跑到這個地方來的前前後後,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那位姑娘聽皇太極吐露真情,她也聽得父親常常說起,如今建州部落如何強盛,那位四貝勒又是如何英雄。如今看他果然是一表人材,說話嘹亮。從來佳人愛才子,她不覺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便開口說道:「既是建州四貝勒,俺們都是鄰部,這地方離貴部已有兩百里路,想來貝勒一時也不得回去,俺棚帳便在前面,請貝勒過去坐著,喝一口水再談吧。」說著,自己攀鞍上馬,在前面走著領路。這時皇太極早已被她這嚦嚦鶯聲迷住了,也不由得上馬跟去。後面一群女孩子,說說笑笑,跟著。轉過樹林,便露出一座大帳篷來,皇太極跟著走進帳去,分賓主坐下。侍女拿上酥酪饃饃來,他肚子裡正饑餓了,便也老實不客氣,一邊吃著,一邊動問姑娘的家世。

  那姑娘笑說道:「這地方已是科爾沁部邊界。俺父親便是部主博爾濟吉特塞桑貝勒。」皇太極聽她說是塞桑貝勒的女兒,早不禁心中一喜,忙上前去請了一個安,說著:「原來是一位格格,真是冒犯冒犯!」他說著,偷偷看她肌膚,白淨細膩,心想這玉人兒果然名不虛傳。

  原來這滿洲一帶地方,人人知道塞桑貝勒的兩位格格,是兩個尤物。因她們皮膚潔白如玉,那大格格便名大玉兒,二格格便名小玉兒。這時皇太極故意弄個狡獪,接著問題:「請問格格的芳名是什麼?」那大玉兒聽了,便把脖子一低,拿手帕掩著朱唇,微微一笑,不肯答他。誰知旁邊站著的侍女,卻接著答道:「俺格格名叫大玉兒。」

  這大玉兒聽了,霎時把臉兒放了下來。慌得那班侍女倒退不迭。大玉兒把手一揮,說道:「快出去!莫在此多嘴。不奉呼喚,不許進帳。」那班侍女見格格發怒,忙一齊退出,找女伴們說話去了。這帳裡只留下大玉兒和皇太極二人,唧唧噥噥的直到天晚,也不喚張燈,也不傳晚飯。侍女們又不敢進帳去問;只在帳外侍候著。只聽得裡面說一陣,笑一陣,直到天明才喚侍女預備酒飯。大玉兒和皇太極並肩兒坐著,淺斟低酌起來,這一席酒直吃了兩個時辰。皇太極因記念家裡,再三告辭,大玉兒沒奈何,只得打發人到自己部落裡去調一隊兵士來,護送皇太極回家去。侍女們留心看時,只見她格格兩個眼皮哭得紅腫,騎在馬上直送到邊界上還不肯回去。皇太極再三勸慰,兩人並著馬頭,說了許多話,才依依不捨的分離。大玉兒也無心打獵了,便卷旗息鼓,回自己部落裡去。

  話說葉赫納喇氏,自從皇太極出去打獵,心中常常掛念著。第一天夜裡不見兒子回來,原不十分盼望,因為皇太極打獵,常常在外面過夜的。到了第二天,看著天晚還不見他回來,心下便著急起來。直到上燈時候,只見跟去的一班侍衛,慌慌張張的跑來說:四貝勒走失了。葉赫氏便詫異起來,仔仔細細的盤問那班侍衛,他們也說不出個原因,也只說:「大家趕一群鹿去,只有四貝勒留在林子裡,待回到林子裡找時,已是影蹤全無。後來又在山前山後各處找去,直找到天黑,也不見四貝勒的影蹤。奴才們沒有法想,只得先回來稟告大福晉,請大福晉想個主意。」

  葉赫氏只生有這個兒子,如今聽說走失了,不由她不掉下淚來。便立刻傳集一千兵士,同著侍衛再到西山上找去。對他們說道:「倘然不把四貝勒找回來,休想活命!」可憐那班兵士們,翻山過嶺的找尋,直找到第四天上,只見四貝勒洋洋得意的回來了。葉赫氏見了,一把摟住,兒肝肉兒喚著向著。四貝勒不說別的,只嚷著:「快打發人到科爾沁說媒去!」那班福晉格格聽了他的話,認做他是瘋了。葉赫氏再三追問,四貝勒才把遇見仇人,和見了大玉兒的情形說了出來。又說:「我這一遭兒才看見真正的美人呢!」又立逼著他母親打發人說親去。葉赫氏聽了,皺一皺眉頭,說道:「父親不是早已給你說下親事了嗎?怎麼又到別家說媒去?」四貝勒再三纏繞不休,他母親便推說父親早晚要回來了,這事體也得待你父親回來做主。四貝勒無可奈何,只得天天望著父親回來。

  不多幾天,那英明皇帝果然回來了。此番出兵又打了勝仗,正是十分高興。四貝勒把說媒的事體說了,英明皇帝一口答應,吃過了慶功筵宴以後,便打發大臣帶了許多聘禮,到科爾沁說親去。四貝勒自從大臣去了以後,天天伸長了脖子盼望著。望了許多日子,好不容易,盼到這大臣回來。只見他拿去的聘禮,又原封不動的帶了回來。英明皇帝問時,那大臣說道:「可惜去遲了!臣到科爾沁部,見塞桑貝勒,把來意說了;塞桑貝勒一口回絕,說:『小女卻巧於昨天說定了,配給葉赫國貝勒金臺石的世子德爾格勒了。』臣當時不信,那桑塞貝勒說:『媒人現在。』便喚出一個人來,原來是葉赫國的臣子,名叫阿爾塔石的。當時臣也無話可說,只得告辭回來。」

  英明皇帝聽了這話,便也沒得說。只是皇太極聽說這樣一個美人,被舅舅家的表哥搶了去,他如何肯依?便逼著他母親去對他舅舅說,要把那美人讓給他。葉赫氏關礙著自己娘家人的面子,自然不肯去說。皇太極惱恨起來,便打算帶了人馬打他舅舅去。英明皇帝攔住了,一面給他成親。四貝勒在新婚的時候,倒也忘了那大玉兒了。誰知後來因為葉赫部暗助明朝,英明皇帝在薩爾滸山打敗了明兵,便移師去征伐葉赫部。皇太極第一個自告奮勇,充著先鋒隊去打東城,這東城正是金臺石父子兩人住著。皇太極心中記掛著大玉兒,便督率兵士,不分晝夜的攻打;那座東城,居然被他打開了。金臺石帶了他的福晉和小兒子,逃往高臺上。四貝勒認定那大玉兒也在高臺上,便帶了兵士,把高臺緊緊的圍定,大叫:「舅舅快降!免得舅母表嫂受驚!」後來聽說大玉兒還在宮裡,恰巧大貝勒代善也帶兵到來,他便把人馬交與哥哥,自己帶了一二百親兵,飛也似的趕向宮裡去。

  那大玉兒自從嫁了德爾格勒,倒也一雙兩好,夫妻兩人,常常並馬出獵,追鹿逐犬,十分快活。有時想起未嫁時候和皇太極在帳篷裡一夜的情愛,便又忍不住芳心搖動起來。只因德爾格勒待她萬分恩愛,便也慢慢地把想皇太極的心淡了下去。到了這時,國破家亡,他丈夫又被滿洲兵捉了去,生死未卜;獨自一人,躲在宮裡,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轉心一想,我家和愛新覺羅氏是甥舅之親,想來他們也決不難為我丈夫的。正想時,只見那班宮女,倉皇失色的跑進來,說道:「滿洲兵已闖進宮裡來了!」接著又聽得外面許多腳步聲。大玉兒到了此時,也只得大著膽,帶著宮女出去,正顏危色的對那班兵士說道:「你們帶著兵士,向宮裡亂闖,是何道理?你家皇帝和我家是郎舅至親,便一時失和,也不該來騷擾宮禁。你家皇帝知道了,怕不砍下你的腦袋來。」看她的容貌,真是豔如桃李;聽她的說話,又是冷如冰霜。把那班兵士倒弄得進退兩難,手足無措起來。

  士兵們正在尷尬的時候,忽見一個少年將軍,騎著馬,飛也似的趕來,到宮門口下馬。那班兵士見了,忙上去打了一個簽,嘴裡叫著四貝勒,垂手站在一旁。大玉兒認得是皇太極,偷眼看時,見他面龐兒越長得俊俏了,止不住粉腮兒上飛起一朵紅雲來。那四貝勒搶上前去,請了一個安,問一聲「表嫂好!」偷看她粉臉兒又比前豐滿得多了。一時想起從前的情愛,忍不住挨近身去要拉她的手。回心一想,給兵士們看見不好意思。便回過頭來,把手裡的馬鞭子一揮,說一聲:「退去!」那班兵士,便和潮水一般的退出宮去了。皇太極這才挨身上去,向大玉兒兜頭一揖,說道:「俺來遲一步,驚動了嫂嫂,請嫂嫂恕罪!俺在這裡賠禮了。」大玉兒嬌羞滿面,低頭斂袖,含笑說道:「貴部兵士,闖進宮來,不由俺不害怕,幸得貝勒到來,免受驚恐。但是,俺如今變了亡國的宮嬪,便受些驚嚇,也是份內!又怎麼敢怨恨貝勒呢?」她說著,由不得眼圈一紅,向皇太極臉上看了一眼,露出無限怨恨來。皇太極看了,恨不得上去撫慰她一番,又礙著宮女的眼,一時不敢放肆。便挨近身去,低低地說道:「我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可否求嫂嫂帶我進宮去略坐一會?我還有緊要的話奉告。」大玉兒卻坦然說道:「彼此原是至親,坐坐何妨?說著,自己扶著宮女在前面領路,皇太極在後面跟著,曲曲折折走過許多院子,到了一所錦繡的所在。皇太極知是大玉兒的臥房了,卻站住了不好意思進去。大玉兒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說道:「這地方可坐得嗎?」皇太極接著說道:「坐得!坐得!」忙走進房去,揀一個座兒坐下。大玉兒打發宮女出去,皇太極看看左右沒人,便站起來,上去拉住大玉兒的手,說道:「嫂嫂,想得我好苦呀!」大玉兒一摔手,轉過背去,拿一方大紅手帕抹著眼淚,抽抽泣泣的說道:「好一個薄倖郎!」只說得一句,便悲悲切切的痛哭起來。

  皇太極這時打疊起千百溫存,把從前一番經過和自己的苦心,委委婉婉的說了出來。接著又說了無數的勸慰話,自己再三賠著罪,好不容易把這位美人的眼淚止住了。皇太極伸手過來,輕輕的把她拉近身來,一面替她揩著眼淚,說道:「你不用過於傷心,我若不真心愛你便也不拼著性命來打仗了;如今既見了你,俺們從前的交情還在,你還愁什麼國亡家破呢?」

  他兩個墜歡再拾,破鏡重圓,有說不出的許多悲歡啼笑。要知這大玉兒後來到底怎樣做了皇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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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6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75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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