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一
清江貝先生集 卷第二十一 明 貝瓊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洪武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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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具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金陵集
送安止菴序
崇安丞眞定安公止菴之行也具瓊載酒白門以送之曰何以
贈我遂酌而告以止之夫凝結至堅者莫如山卑而培塿穹
而五嶽連峰沓嶂之環拱其體恒止而不遷也雲氣出焉草木
生焉山一於静乎流行不滯者莫如水小而為溪為澗大而江
河衝波駭浪之起伏其體恒震而不止也坎而瀦焉魚龍宅焉
水一於動乎古之君子其止同乎山而未甞不行其行同乎水
亦未甞不止非有心於止也其止以時非有心於行也其行以
時孔子所以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可乆則乆可速則速而世之
拘於一曲不明夫出處者止而不行故功不及乎物行而不止
故物或亂其心惡足以論止哉子之託於田里且二十年日
與田夫野老為伍視一時之聲利泊如也可謂止矣既而起佐
一邑之政非止而行歟亦由時而巳吾無與乎其間也止固爲
止行亦爲止此固合乎易矣子以為何如曰至矣復進而申之
曰時止而止時行而行止之小者也大象之傳曰兼山艮君子
思不出其位曰艮其止止其所也則父子之爲父子君臣之
爲君臣莫不有所止聖人應萬變而不窮使天下順治者豈過
於是邪必如所言不𫉬其身則内不知有己不見其人則外不
知有人内外兩忘而止之道可得矣若知行止之在人者無六
二之艮其腓六四之艮其身矣而於所止尤不可不求焉尚無
以爲老生常談而忽之乃起而謝曰敢不以其規自勗遂書而
爲贈
送安上人序
大雄氏西方之豪傑乎塵芥六合夣幻人世盖將窮神知化而
惡物之爲累也嗚呼神化豈外乎物哉然人之昧者恒以其所
甚苦爲至樂以其所甚憂爲大利朝夕病於風輪火宅而莫之
悟焉苟以其言覺之奚不可也使過尭舜禹湯文武一之以大
中至正之道亦必折而之惜其後聖人而出溺於空虚而不
返視區區事業之卑文章之陋孰得以此而勝彼乎其教之行
爛漫於中國又頼其徒扶樹而弘大之當北分裂之日則有
逹磨在梁鳩摩羅什在秦佛圖澄在趙考其所歸鳩摩羅什佛
圖澄不過假神通以惑世得其心印之正法雖立而未甞有法
相雖形而未甞有相則達磨一人而巳武帝最爲好佛亦未能
悟其旨方且求之文字之末繇是不合而去一葉渡江特顯其
跡道固不在於是也予在雲間時甞與學佛者極論其得失有
天寕雪廬獨主神通爲强附於窮神知化之事故斥其不求
諸心則去佛巳逺謂之知道可乎及官
京師𫉬接四方有道之士而百丈座元安公雪心者臨川之秀
克究心印者也游方至金陵留天界寺六年爲校蔵室諸品經
五千四十八卷今年冬以諸山之請歸而主其永安禪寺泐公
季潭復公見心皆贈之以言復介儒者曽公旦初求序其首蕳
遂舉所聞以質焉噫道之大未易盡也然乆而不墜者亦繫乎
人余固望之雪心且感吾儒之不振也
送楊文啓序
國子生天台林伯雲来言其郷先生楊文啓者隱黄岩之大閭
其道足以自樂泊然無以求於外恒言天下之至貴無以加吾
之所貴故不知貴之爲貴天下之大利無以易吾之所利故不
知利之爲利不知貴之爲貴貴有尊於人者也不知利之爲利
利有重於人者也吾何慕彼哉於是衣褐衣飯脫粟鼔琴而歌
先王之風衆莫知其底藴時出游佳山水間過四明上天姥汎
鏡湖觀禹穴將終其身與流遁忘返者爲徒洪武七年
朝廷用薦者言徴至
京師欲命以官復辤不就廼授荆州儒學敎授欣然而往幸先
生贈之言遂起而復曰予雖未識文啓盖亦一世之髙士審於
出處而不茍者又何待於贈邪抑聞天台黙齋王公以正學爲
東南師表而文啓𫉬登其門則源委又可知巳雖然今
國家方興學校而典敎之職甚重而不輕也横經正席以周公
孔子之道誨荆州之子弟所以羙其俗而成其才者不在兹乎
振鐸之暇覽江漠之同流仰衡巫之聮綿而弔三國戰争陳跡
以發之文辭其爲適固不異於大閭也
送朱昭文赴綦江丞序
天下之物非一莫不因而器之故棠溪之金鑄而爲兵于闐之
玉𤥨而爲圭爲璧泗濵之石錯而爲磬龍門之桐削而爲琴雲
夣之篠剡而爲矢豫章之材伐而爲宫室舟車其取之四方者
無一之棄於工焉而
國家之用人亦然閫外之𭔃必求山西之剽悍論道講議必求
齊魯之君子守一郡長一邑必待龔黄守法之吏謀謨廟堂之
上又在有莘之伊摯版築之傅說是物各成其器人各任其職
豈二理哉然古今取士之途雖廣未若
天朝合而用之雖伏於窮山絶島凡攻一藝者咸𫉬與四科之
選由是檇李朱昭文以文詞高等擢綦江丞俾持印往撫其境
而寕國汪太玄爲簿佐之且求言於予予惟綦江爲重慶之屬
邑居川江之距府三百餘里重山環列人民鮮少舊置廵檢
以守之蜀明氏以地廣置縣及附版圖因而不革然其人未洽
於政化所冝宣逹
聖天子徳意雖在萬里之外蹈義泳仁不異於中國則自昭文
始尚勉之哉故爲之序而能詩者咸繫其後云
贈醫師王徳𥙿序
方伎之見於史者扁鵲倉公二人耳傳紀鵲受長桑君藥飲以
上池之水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臓癥結特
以切脉爲名豈不怪巳哉鵲固醫之良也聞病之陽論得其隂
聞病之隂論得其陽不出千里而决者至衆雖古之俞跗不能
過矣太史公好竒之過欲神其事故假之爲歟倉公之傳實
祖於鵲然所治自齊侍御史成以下凡二十餘人皆以切脉求
之而鵲於桓侯太子望色聴聲能必其生死又可不謂之神
也嗚呼二人者不可得而見矣代之爲醫者遇疾之所在不及
察其隂陽誤而致夭不亦悲夫友人王景玉氏數與余言寕國
王徳𥙿之醫其驗不一今年秋應
楚府紀善之辟属有腹疾謁告三月衆醫皆視而走而徳𥙿能
起於阽死是亦精於方伎者歟余以景王之言爲信及㑹于成
均相與上下極論黄帝岐伯之書喜其𫉬見於所未見其必遇
異人如鵲之於長桑君倉公之於陽慶者惜予不能張之法太
史公之竒也姑舉其略爲贈尚而録其先後治病之功云
送葉孟桴秀才赴雅州叙
蜀去中國爲絶逺秦始通之而劔門之險守之有餘攻之不足
者也劉備甞資之以抗呉魏公孫述李雄孟知祥皆乘天下亂
而𥨸據焉光武討述四年而始平魏伐劉樿若易於光武亦出
危道而僅勝之考之於史漢入成都則自高平第一屯于津郷
㑹于荆門入于平曲戰于廣都而將士之死者非一魏自斜谷
駱谷趨漢中又自隂平達于江油而鍾㑹鄧艾皆不返今其兵
交之蹟猶可想見於千載之下也宋洎元吾弗暇論至
國朝以平呉餘力翦僭號之明氏不頓一兵不遺一鏃而全蜀
來歸劔門如昔亦莫得恃之爲險者豈非天威所加殆過於前
代也歟故既命官鎮撫其人民土地而蕃夷錯出百貨所居又
設市官以征之焉繇是華亭葉蓁爲雅州天全六番稅課司副
使予以其釋書山房而有萬三千里之𭛠經白帝泝三峽上瞿
唐出龍門過石龕歴五盤鹿頭以窮巴間之竒觀發之文辭固
在此行矣雖然位卑而責至重尚愼之哉尚愼之哉
送黄孟輔序
易之爲道大矣周子程子去聖人千𡻕之乆所以發揮其奥者
非秦漢士所及而朱子又擴程子未及之義焉方元之盛時先
師次山黄公與其兄午山先生講易於郷會程朱而一之而中
玉父者又次山之弟能日記數千言檇李號易之淵海獨推黄
氏一門爲盛延祐間午山先生與子玭同登進士第後中玉亦
仕至江山尉卒有子棐克世其學尤專揲蓍求卦定事之吉㐫
百不一失人咸以爲季主不能過且譏其不習舉子業如前人
趨場屋一日之利嗚呼易固主於⺊筮而祐夫神也世知⺊筮
為一事例於日家之小數又惡足以知易哉初棐從親于江山
丁元季之禍兄弟皆死于兵獨間関千里轉客雲間洪武五年
始歸石門年巳五十有八而宗族凋落殆盡矣今年秋
朝廷用薦者言召至
京師因過成均見予乃舉所得於先師之緒餘與之極談累日
而天地無窮之理古今無窮之變莫不貫通又非區區局於⺊
筮可至也既而以疾求歸執政許而遣之士大夫各賦詩道其
志予故序學之源委而稱其父子兄弟焉
送閻炳文歸安陽序
國子生河南閻炳文爲童子時父母先後没殯于道次越十有
九年阻兵未及附安陽之祖塋廼謁大臣求歸而改葬焉大臣
許之戒塗有日助教貝瓊為之序復繫以詩曰
河内昔䘮亂逺近俱騷然操兵起殺吏夜探赤白丸徤者方出
走父子焉能全遂令半為暴骨滿道間閻生當此時幸脫豺
虎患二親不及葬有淚空流泉荒阡翳荆𣗥魂魄驚未安飄飄
來
都太學留經年安陽右太行所悲家室殘堂封巳當營何日
歸青山松栢乆化石蕭蕭風雨寒永慚反哺烏無目視蒼天巍
巍天禄閣蕩蕩金馬門敢私一身樂莫報三年恩上謁二大夫
吐詞亦何酸徃求狐兎區重⺊棲鳯原五月風生獨上龍江
船白雲暮悠悠送汝千里還
送魏文芳序
昔蘇文忠公與弟黄門㑹于彭城之逍遥堂夜窓聴雨賦詩唱
和奚趐塤箎之迭奏也大抵天下之情聚而樂别而悲見之朋
友且然况於兄弟之親而厚者哉余每讀其詩以為有常棣之
遺意能使人益重同氣之恩其視相仇相怨待之為𡍼人如鄭
伯者用心何如也國子生上黨魏翰在
京師二年而其兄文芳不逺數千里訪之既見之頃怡然如文
忠公兄弟之在彭城又孰知山川之阻霜露之慘乎發春當歸
且戀戀不相捨而𫝑有不得留也於是一時與翰游者咸嘉其
義發之詠歌復求余序其首蕳嗚呼親吾所當親固本於天理
之自然有不待强而後能者亦何假余言以為勸邪特閔夫失
其本而不及是究是圖惡可不因文芳而推古人之所重也
故滎陽佚耕處士鄭公墓誌銘
佚耕處士鄭公卒無後洪武三年冬十有二月 外孫王友
龍穿竁松陽旌義郷之雲岩山陽呉工原以其配東海徐氏合
塟焉越二年壬子友龍擢進士第授池州貴池縣簿復状其系
出行事請銘於國子助教貝瓊圖鑱石墓側廼次第而銘之處
士諱天覺字佚耕括之松陽人始唐鄭餘慶事徳宗憲宗官至
同平章事餘慶之後有如岳家三衢昆弟五人如岳繇衢徙括
支葉益繁散居麗水松陽平昌間而松陽之族特盛在宋時師
尹克寛祖孫以明經及第克寛寔處士之從大父也曽大父某
大父某皆隱不仕父某爲元某提領母劉氏生五子其長為處
士少負竒好學工詞賦宋亡遂不從進士試賦詩有金鼎無鹽
味更濃之語讀者悲之其先有銀鉛坑侵於𫝑家提領公弗為
理處士時年十八𡚒然往白之官𫝑家廼屈復語曰若所專者
利也吾所争者義也今吾事巳直使盡有為快曲直何逺哉割
而予之提領公没事母劉氏益謹劉一日疾革刲股縻而進既
啖尋已人皆稱其孝至遇宗族䟽戚盡禮故内外無絲髪間晚
好浮屠法數㑹父老以講佛書為事後至元五年遇疾不治曰
吾春秋巳七十三復何求邪處士身長七尺餘貌甚偉羙髯過
腹好善嫉惡剛而不暴初同里徐梅魁女如珪通論語孝經大
義工書亦有法梅魁為擇配三十不嫁及見處士曰可矣即以
妻之生子一人天女二人曰錫曰鍾鍾亦夭錫適王彬宋司農
唐珪曽孫也其妾周氏生二女曰鈿曰鉉鉉適葉氏徐後十年
卒年八十三錫之歸于王也生文虎友龍而寡誓弗再適二子
方㓜皆養於母家而徐氏親誨之處士日出飲酒歸命讀出師
陳情二表至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報
泣下不止嗚呼其為人如此冝其世繼繼繩繩不絶天之所施
又奚相戾邪友龍欲厚其報䘮以杖朞服義也銘曰
惟括之鄭繇衢始遷訖宋歴元本固而綿烈烈處士長身玉顔
閟而不施豹伏鴻鶱世以顛孰與約全得䘮兩遺洞參六觀
仁必有從厥施偏雲岩之陽呉工之原我銘于墓百世孔安
故拙齋處士張公墓碣銘
洪武六年秋七月十三日華亭拙齋處士張公卒予繫官
京師不得奔走以撫其柩臨其越明年六月其子鼎走八百
里見予而請曰鼎不幸失怙而痛吾父生既晦而無所見𣳚又
泯而無所述其為不孝大矣將與諸弟謀立石墓左幸銘以垂
無窮嗚呼予忍銘處士邪初予年二十餘始習舉子業又登郷
先生俞公易齋之門處士不逺二百里来謁因𫉬叙外姻之好
焉盖予娶氏處士内子之姑女也處士先受易俞公在弟子
中特頴悟故能盡究其根柢雖科舉巳廢而講學于家者不輟
予客時甞一過之以質性命之原連晝累夜劇談忌疲故
知時雖否而其道未甞否也及至正初復科舉處士累戰累北
且不罪有司益發書讀之期必得而後巳而病足不能行者二
十餘年雲間之俊秀及門者恒數百予分教泮宫時復過之以
論文章之妙而反復古今得失益知身雖病而甚神未甞病也
處士貌若玉雪可畫而有古豪俠氣急人患難家無留金有亦
不能蓄也善飲酒至百盞不醉與人交貴賤無失有一善稱之
極口有不善輙掩口而不言予與處士尤為莫逆有所蒙滯數
引物開喻為之釋然氷觧而性戅多忤物處士必直攻其失今
則巳矣惡得不為深悼而慟邪故視鼎所叙狀不容不銘也按
處士姓張氏諱仁近字如心華亭人拙齋其號以世之皆巧而
獨病其拙也曽祖諱鈞曽祖妣余氏祖雲潭祖妣金氏考諱儀
字景雲妣蘇氏生二子長文甫次即處士先是景雲之弟古甫
後許氏無子復以處士為子晚有子復命處士子之既長乃悉
以許氏田宅歸復去家上洋之莆溪因復姓焉娶俞氏易齋先
生女也有賢行生子四人升鼎節履升娶陳氏先卒鼎娶郁氏
節娶朱氏履娶鍾氏孫男六人洲源浩溥渭澤女一人壽奴洲
娶陳氏餘皆㓜四子異室而處士往来其家至則留經月而去
一日至鼎家而疾作遂不起享年七十鼎與諸弟奉柩葬莆溪
之東原寔是月 日也銘曰
𩦸日千里而蹶於坦途木不中梁與柱而棄於立枯命固繫於
天又孰智而孰愚處約而豐名與徳符鶴砂之西有溪曰莆玄
宅孔安庶厚其諸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