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堤孩/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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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堤孩/第十四章 渦堤孩 Undine
第十五章 維也納旅行
穆特·福開(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é)
譯者:徐志摩
渦堤孩/第十六章

經過了這一番搗亂,城堡裡過了好一時安靜生活。騎士也愈加敬愛他妻子的神明甜美,這會拼著命救他們出枯爾龐和黑谷的險。渦堤孩光明磊落自然心神舒泰,並且因為丈夫的感情回覆,她尤其覺得安慰。培托兒達受了這次經驗,形跡上也改變了好多,她驕恣的習氣,換成了溫和知感的情景,她好勝的故態也不復顯著。每當他們夫妻講到塞絕噴泉或是黑谷冒險兩樁事,她總很和婉的求他們不要提起,因為前一件事使她窘愧,後一件事使她害怕。本來兩事都成陳跡,原無討論之必要。所以林司推頓堡裡,只見平安歡樂。大家心裡也都如此想,望到將來好像滿路都是春花秋果。

如此冬去春來,風和日暖。人人也都欣喜快樂,只見百花怒放,樑燕歸來,由不得動了旅行的雅興。

有一次,他們正談到但牛勃河的源流,黑爾勃郎本來地理知識很豐富,他就大講其那條大河之美,如何發源,如何流注許多名地,如何百川貫注,如何兩岸都是燦爛的葡萄,如何這河流步步佳勝,到處都展覽自然的力量和美德。

“要是循流下去直到維也納,這水程才痛快哩!”培托兒達聽得高興不過喊將起來,但是她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覺察了莽撞,連忙收斂,默默的兩頰紅暈。

這一下觸動了渦堤孩的慈悲心,很想滿足她愛友的願望,接著說道——

“那麼我們去就是,誰還攔阻我們不成?”

培托兒達喜得直跳,張開一張小口,再也合不攏來,兩個人趕快用顏色來畫她們暢遊但牛勃河的水程。黑爾勃郎也不反對,他只對渦堤孩私語道——

“但是我們如其走得這樣遠,枯爾龐會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呢?”

“讓他來好了!”她笑答道:“有我在這兒,他麼法兒也沒有。”

所以他們絕無困難;他們立刻預備,欣欣出發,打算暢暢快快玩一趟。

這豈不是奇怪,大凡我們希望一件事怎麼樣,結果往往正得其反?不祥的勢力預備害我們的時候,偏愛用種種甜美的歌兒,黃金似的故事,引我們高枕安眠。反之那報喜訊息的天使往往選頂尷尬的時間,出其不意來打門,嚇得我們空起驚慌。

他們遊但牛勃河開頭這幾天,的確欣賞快樂。一路的景色,美不勝收,步步引人入勝。但是一天到了一處特別嫵媚的地點,他們正想細細賞覽,那可厭的枯爾龐突然又來作怪。最初他無非賣弄他的小詭計,招惹他們,渦堤孩生了氣,向著逆風怪浪,一頓呼喝,果然敵勢退了下去,但是等不到好久,那玩意兒又來了,又得渦堤孩去對付,如是者再而三,他們雖然沒有吃虧,一團的遊興可被他打得稀爛。

船家也起了疑心,彼此互相私語,向著他們三人盡望。他們的侍從也覺得大家所處的地位很不妥當,也相著主人,露出張皇態度。黑爾勃郎口上不言心裡在那裡想道——

“這是結交異類的報應,人和人魚結婚好不奇怪。”

他又自己解釋,想道——

“我當初並不知道她是個人魚!算我悔氣,步步碰到這荒謬的親戚,但是過處不在我。

他一肚子這類思想,辨護自己,但是他想的結果,非但沒有安慰,而且移怒到渦堤孩身上。他恨恨的望著她,可憐的渦堤孩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一面對付枯爾龐已經精神疲乏,又遭黑爾勃郎一頓白眼,訴說無從,只得暗吞珠淚,等到黃昏時節,風平浪定,她睡熟了。

但是她剛剛閉眼,船上人立刻又起驚慌。因為大家眼裡見一個可怕的人頭從小浪裡穿出來,不像平常泅水的人頭,恰直挺挺裝在水面上,並著船同等速率進行。大家慘然相顧,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尤奇者任你往什麼方向看,你總看見一個獰笑奇凶的頭面。你說“看那邊,”他說“看那邊,”總之一陣子船的左右前後,水面上頓然開了一個人頭展覽會,一河陰風慘色嚇得大家狂叫起來。渦堤孩從睡夢中驚覺,她剛一張眼,所有的怪現象立消滅。但是黑爾勃郎受此戲弄,忍不住心頭火起,他正想發作,渦堤孩滿眼可憐,低聲下氣求道——

“看上帝面上吧,丈夫!我們在水面上,你千萬不可與我發怒。”

騎士默然不語,坐了下去,在那裡出神。渦堤孩向他私語道——

“我愛,我們就此為止,平安回林司推頓何如?”

但是黑爾勃郎憤憤說道——

“如此我倒變了自己城堡裡一個囚犯,要是開啟了噴泉,我連氣都透不出了,是不是?我只希望作發瘋的親戚——”

但是他講到此地,渦堤孩輕輕將手掩住了他的口脣。他又靜了,想著渦堤孩說過的話。同時培托兒達的幻想也似春花怒發,活動起來。她知道渦堤孩的來源,但是不完全,她不知道那水怪究竟是個什麼迷謎,她只覺得他可怕,但是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她正在亂想,無意中將黑爾勃郎新近買給她的頸鍊解了下來,放在水面上拖著,激起一顆顆水珠,濺破落日反射微弱的陽光。一隻巨手忽然從但牛勃河伸出來,向她的頸鍊一抓,拉入水去,培托兒達駭得大聲響喊,一陣的冷笑從水底裡泛了上來。騎士再也忍不過去。他跳將起來,望著水裡高聲咒罵,和水鬼挑戰。培托兒達失了她最寶愛的頸鍊又受了大驚,不住的啜泣,她的眼淚好比洋油澆上騎士的怒火,狂焰直捲起來,其時渦堤孩也靠船邊坐著,她手放在水裡,這水忽然往前一衝,忽然嗚嗚若有所言,她向她丈夫說道——

“我的親愛,不要在此地罵我,隨你罵誰都可以,但是不要罵我。你知道什麼緣故?”

他好容易將他怒焰稍為壓下一些,沒有直接攻擊她,實際他也氣得話也說不上來。然後渦堤孩將她放在水裡的手探了出來,拿著一串珊瑚的頸鍊寶光四射連人的眼都看花了。

“你拿這串吧,”她說,欣欣將珊瑚遞給培托兒達,“這是我賠償你的,你不要再生氣,可憐的孩子。”

但是騎士跳了過來。他從渦堤孩手中將那可愛的珍玩搶了過來,望河裡一拋,大聲怒吼道——

“原來你依舊和他們來往,是不是?好,你就和他們一起住去,隨你們出什麼鬼戲法,也好讓我們人類過太平日子,哼,你變的好戲法。

但是他看見可憐的渦堤孩呆呆地望著他,兩淚交流,剛才她想拿珊瑚來安慰培托兒達那隻手依舊震震的張著。她愈哭愈悲,好像小孩平空受了責備一般。最後她悽然說道——

“唉!甜蜜的朋友,唉!再會吧!你不應該如此,但是隻要你忠信,我總盡力替你豁免。唉!但是我現在一定要去了,我們年輕的生活就此告終。休矣!休矣!何至於此,休矣!休矣!”

說著她一翻身就不見了。似乎她自己投入水裡,又似乎她被拉入水,究竟誰也說不定她怎樣去的,總是一霎時她葬身但牛勃浪濤中心,音蹤杳絕;只剩幾個小波也繞住船邊似乎啜泣,似乎隱隱還說著“休矣!休矣!忠信要緊!休矣!”

黑爾勃郎無論如何忍心,再也止不住熱淚迸流,差不多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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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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