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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軒書/外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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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集卷七 湛軒書
外集卷八
作者:洪大容
1939年
外集卷九

燕記[编辑]

孫進士[编辑]

三月初九日。出山海關。宿八里舖。昏後有人踵門請見。余出迎之。問來意。其人曰。見大人當有說。問其姓爲孫。跟來者稱之以老爺。余問其官。孫曰。進士出身。未及補官。余因引入。禀于季父。延坐炕上。孫問使臣職品。我國科制。詩文所尙。因稱有病。願得淸心元。擧止頗驕倨。安譯世洪問曰。關城扁額天下第一關五字。或傳爲李斯筆。然否。孫曰。此前明蕭顯筆。李斯時豈有楷法。余曰。長城見在者。卽秦皇所築乎。孫曰。然。但隋煬帝及明萬曆間重修。皆仍舊址。若關城。乃前朝中山王徐達創設。余曰。望海樓何時所創。孫曰。望海樓本名知聖樓。亦明時所創。余曰。關城南數里。城壞百餘步。只樹紅柵。不更築何也。孫曰。此南水門也。爲水所壞。樹紅柵以禁人行。余曰。君豈未聞乎。本朝初入關。吳三桂恐本朝疑之。毁城以納兵。遂破自成。以有天下。本朝以毁城爲得天下之本。不復塡築。樹紅柵以識之。孫曰。豈有是事。長城南北。舊有水門。吳王守關觀兵。由北水門出。入于南水門。換衣換馬。以示兵衆。及破自成。自成駐兵于石河西廟堂前。吳王開關先戰。佯敗以誘之。本朝兵張左右翼。由兩水門而入。循關而西急擊之。吳王復還軍力戰。自成不意本朝兵猝至。大敗遁走。此奇門家生門之法。壞城納兵。初無是事。余曰。然則皇上幸關東。不由關門。必開柵治道。何也。孫笑曰。亦無是事。皇上幸關東。必由古北口。歸必由關門入。余曰。城外將臺。本朝攻關時。要瞰城中。一夜築成云。信乎。孫笑曰。亦非也。此號威遠臺。萬曆間。經略熊廷弼,楊應昌所築。與關城爲掎角之勢。費財巨萬。數年而成。內有地道。以通城內。吳王請兵時。歃盟于其上。今則地道堙塞不可用。余曰。水門果如公言。何不塡築。孫曰。修城非動官項。州縣損修。故無力塡築。余曰長城乃皇上所管。以天下之大。豈曰無力乎。孫曰。此無人奏聞。仍笑曰。君不思甚矣。在前朝。邊塞不靖。修城乃其勢也。今天下一家。關外乃皇上本家。修城將以防誰。余亦大笑稱善。又問中國進士必有錢乃得官。信乎。孫曰。不然。進士甚多。十年乃補知縣。余曰。以援例捐納。有爲知縣者。豈非以錢補官。孫曰。近因擧班擁塞。去冬奉旨。知縣一途。永不許開捐。夜深。給淸心一丸而送之。

周學究[编辑]

三月二十二日。歸到瀋陽。復主拉助敎家。門左置學堂。助敎兩子及他學生四五人共讀書。皆年幼蒙學。與平仲共至其堂。諸童逬出亂嚷。相謂曰。他們亦人乎。平仲就卓上披諸書。諸童又相謂曰。他能知書乎。平仲讀詩經一章。皆笑曰。此何聲。余以漢音讀一章。諸童驚曰。能會。一童持孟子令讀。余又讀數行。童曰。貴處亦有此書乎。余曰。汝不讀中庸乎。天下書同文。童點頭而喜。平仲問一童姓。答曰姓吳。平仲書問曰。吳起之後乎。童意平仲故辱之有怒色。書王八二字曰。君知此乎。余正色曰。汝輩讀聖賢之書。不知長幼之節可乎。童變色曰。不敢。卽塗抹之。固請余坐炕上。待之頗有禮。問其師傅。答云姓周。適歸家。少間當來。余因歸內堂。午後聞周生至堂。卽往與相見。施禮而坐寒暄後。余請紙筆。書問曰。易經有程傳有朱義。考文主何說。周生答語不可了解。請書示則不肯也。又問曰。詩經。主集註乎。主小序乎。亦變色不答。又問學生念書講書不同。何也。周生曰。念書者念其文也。講書者講其義也。不解章句。安能知意義。所以先念而後講也。其語意大約如此。終不肯書對。余又問孟子首言仁義。何如。斯可謂之仁義乎。周生不答。益有愧色。余曰。有問而不肯答。豈以鄙夷而不足敎耶。又曰。豈所謂不屑之敎誨耶。周生益面赤不知所爲。時助敎仲子隨至立卓右。亦有悶色。諸童在炕上者皆停讀。仰視相顧無言。始至堂。見周生對卓讀書。見其書。乃程文印本。如我國東人也。余仍請見所著文章及詩律。再三强之。周生始書對曰。關東水土硬。肉食太重。子弟聰明者少而昏魯者多。不以念書爲事。秖以淸書滿洲話。求取功名。最易又快。余曰。願聞淸書考試之法。周生曰。在關東。朝廷殿內考。自京中皇上出漢題。其題是外省摠督調陳的事一件。以淸文飜過來。將軍同五部會合主考。取中的卷子。送京交部。皇上面驗。余曰。尊亦赴此考乎。周生曰。然。余曰。漢人亦爲滿試乎。周生曰。吾家旗下漢軍也。民家不赴。余曰。同是漢人。或稱漢軍。何也。周生曰。明末天下未平。吳王未服。大淸一統之前。在先投順有功者。俱爲漢軍。滿語謂之烏金朝。亦算旗人。後順者。仍謂之民。其實同一民也。余曰。凡旗下皆名載官府乎。周生曰。三年兩頭淸査册檔一變。余曰。一人屬某旗則其子若孫。雖至千百。皆世襲其旗乎。周生曰。然。余曰。民家不屬旗下。然則民家無兵丁乎。周生曰。民家亦有六旗兵。一年吃糧。不過十二兩銀。此出蠻兵纔用。余曰。關東亦有民兵乎。周生曰。沒有。余曰。然則民兵只南邊有之。北京以東。民家雖有才力者。只令爲士農工賈。不入兵丁乎。周生曰。然。亦有武考。余曰。然則民武爲進士者。亦爲將軍乎。周生曰。總督都統。惟其人是用。余曰。關東郡邑領兵之官。亦有民武乎。周生曰。時有之。余曰。知府知縣管民之官。皆是民家乎。周生曰。十年以前。皆用民人。自十八年皇上來關東以後。俱用滿洲。爲知縣知州。余曰。瀋陽有五部八旗。皆屬五部乎。周生曰。五部有五部的官人。不如旗人。不準當兵。余曰。旗家或有孩兒不離襁褓而受捧銀者。何故。周生曰。如征策王家。他不盡然。余曰。征策王爲誰。周生曰。往策王。㺚子也。與淸初得關東者。後陣亡。子孫世襲。盖周生文筆俱拙。書語往往不成文理。惟壁上書至聖先師孔子之位八字。設椅坐其前。學生輩皆整容讀書于其下。惴惴不敢復跳踉也。師道之嚴。亦可尙也。一童年十四。極秀美有英氣。周生之子也。卓上粘小紙。列書學生姓名。下各爲井間。每間書羊字各五。傍置朱筆。每學生因事出堂門。就卓前以朱筆加紅于一点或一畫。揖而出。盖以此記其出而警其頻也。華俗之周密如此。日晩辭歸。夕飯後。閑步庭中。助敎第三子適來與語。問方讀何書。對曰。告子。余曰。義猶杯棬也。且問義者何物也。對曰。未講書。余曰。試言之。對曰。義者衣裳之衣乎。余曰。不然。義者孝于父母。弟于長上。凡日用當行之事。皆義也。聽罷。點頭而走。盖讀書而不講義者。皆此類也。

王文擧[编辑]

王文擧。車夫也。狼子山人。十數年來。使行入柵。凡大小卜駄。惟徐王馬哈等七人主其車運。始以任載有厚利。每人各出太平車一乘。以應行中求車者。其後任譯以爲不可空受其惠。乃定貰銀五十兩。數年。徐王輩亦不自安。除其貰銀。約以自柵門進京。每日饋車夫午飯一椀。到京。衣資銀十五兩。歸時自京到柵。幷給人馬糧費。是行。首譯以文擧年少伶俐。頗識文字。擇送于余。十一月三十日。文擧驅車來。問其年方十七。氈帽短裘。狀貌不甚醜。駕車以黃白兩馬。簾外有橫板。舖行槖布帒。文擧持鞭超乘。御馬閑熟。余每掀簾與語。日以爲常。凡人物山川風俗器數。必訪其名號事實。以此頓忘行役之苦。十二月。踰靑石嶺。道上。文擧請余往宿其家。余始未之許。文擧强聒不已。盖聞此輩生計專籍使行。故待我人特厚。乘其車者。必邀致乃已。又以使行子弟爲貴人。愈欲致之。若將爲鄰里光色。行近狼子山。有人奔走前來。文擧下車迎之。其人直至車前。執余手慰問甚欵。余疑之。問于文擧。文擧曰。我父也。余始笑曰。何不早言。因擧手致意。王哥復執手請直往其家。余辭以當禀于大人然後敢往。王哥唯唯而退。至店舍。議于丁譯及下輩。皆以爲不可不往。有頃。王哥踵至復固請。文擧亦入謁于季父。請許余共往。季父笑而許之。已向夕矣。遂促駕而出。家在店舍西南數里許。隔溪林樹欝然。隱約四五莊院。瓦甍穹窿。皆諸王之家也。文擧家近因車卜。頗致饒富。新建舍宇尤精麗。再入門始下車。文擧兩弟出迎歡笑。文擧引余入門。門內設屛而障之。中庭築磚爲路。至內堂東炕。屋內可七八間甚軒敞。三壁雜粘書畫。皆鈍拙無可觀。惟椅卓箱櫃。整齊華侈。入柵後初見也。坐定。首譯與王哥追至。茶罷明燭設卓。先進各種果物蹲柿乾葡萄橡實之屬。次進各種糖餠。皆香美可食。有白糖。聞出自遼東。尤異味也。次進鷄雉猪肉。或烹或炙。隨喫隨進。皆新發於鼎。蒸暖味全。盖亦其俗也。最後陳菹菜數種。置飯碗于前。已飽餠肉。飯且粗硬。略喫一碗而罷。文擧之從祖。昨日病死。首譯以一匹布賻之。其子年方十歲。隨來叩頭炕下以謝。帶白布帽裹以紙。首譯握手慰之。仍饋肉令喫。余曰。雖幼童。父死未斂。豈忍饋肉。首譯曰。此輩邊鄙愚民。心如禽獸。何可以禮義責之。仍笑曰。死者頗饒財。各以三千兩銀。分與三子。長子頃在柵門。自以長子而與兩弟均分有怨言。請與勸其父。使加與之財。其頑蠢如此。卽聞其父已死。其家亦不卽通訃。以待其歸云。俗尙薄惡。眞禽獸也。文擧之弟名文顯。年十三歲。已讀四書及詩經。令讀詩。文顯上坐讀關雎葛覃兩章。幷讀六義。令讀孟子伯夷避紂章。至文王作爲句。興屬下讀。余問其義。文顯答曰。未講書。給紅僧頭一把。以別扇三把。白紙三束。藥果五箇。淸心元三丸。給文擧傳于其父。翌日。其父以猪雉薑糖之屬。往獻于季父。行次已發未果獻。深以爲恨云。文擧年幼耽睡。每早發輒後時。屢責之終不動。朝發喫粥。德裕必與之同餕。不然則怒焉。至高橋舖。平仲乘大車在前。因困睡揮項脫落車下。文擧收而藏之車中。余亦睡不覺也。其後平仲聞文擧得之。使人推之。文擧要面皮不肯出。余聞而責之。文擧强辨不已曰。我固收之於路。非取之于彼。是天賜我也。何可徒然還之。余曰。道不拾遺。古之俗也。何責於汝。但汝不顧同行之義。强取人物。是賊行也。不意中國有此風也。文擧慚憤面赤曰。老爺何謂我賊乎。余曰。强取人物。非賊而何。文擧益怒。余因兩日不與語。文擧頗有愧悔色。至東關驛。文擧還揮項于平仲。因德裕請受大杖至涕泣。余笑曰。向者吾責之過矣。汝何罪焉。文擧益赧然曰。老爺愛我甚。故責之過。我年少不能體此意。早晩歸家。何以見我父。老爺若杖我。我固甘心。不然。從此辭不敢復見矣。余仍慰謝之。由是文擧益恭謹。在車上給使惟命。或迂路遊觀不敢拒。至北京。依例與衣資銀十五兩。文擧欲加得數兩。諸譯慮後弊力挽之。余因以不加與。文擧又怒發嘖言。余亦怒而逐之。數日又來請受杖。稱見欺同伴。非其本意云。盖是邊鄙賤品。性又奸貪。不可束之以禮法也。余因以紙扇數種謝之。文擧尙未娶妻。自京發歸。聞方定婚。買紬緞爲迎婦費。余每以此戱之。文擧雖羞愧不敢對。甚有喜色。歸時又到其家。聞年運不吉。退定於明年。盖文擧未之聞也。路上又以戱之。文擧始笑而不信。終失色驚沮。屢日怱怱不樂。極可笑。到瀋陽。買餠糕一榼饋。余至柵上。頻來寓舍。請扇子及丸劑。致惜別意。至爲流涕狀。余亦爲之傷懷焉。

希員外[编辑]

希員外。柵門稅官也。使行出柵。仍令互市于柵外。凡東商。紙扇牛革綿布魚網狐狸之皮。自義州照數入送。定以一萬兩價銀。不許濫入。貿取于柵商者。棉花咸錫蘇木胡椒龍眼荔枝閩薑橘餠各種磁器之屬。凡柵貨皆有稅。東貨不與焉。使行京貨亦無稅。惟持驢騾者。必收三升數疋。以驢騾大小增减焉。不納稅。不敢出柵。此皆稅官掌之。有博氏甫十口等七八人。甲軍十數人。自稅官以下。皆瀋陽將軍所差送也。自四月初一日留柵。以待卜車凡十餘日。一日過稅官所寓。稅官立門外。熟視良久。擧手招之。余進與之揖。問其居住及職名。答云滿洲人。家在京裡。見任瀋陽戶部員外郞。希問國王何姓。余對以實。希曰。在先有姓金姓王。今何姓李。余曰。新羅姓金。高麗姓王。本國姓李。希曰。然則高麗革世而爲朝鮮乎。余曰然。希曰。何以革世。余曰。君獨不聞湯武事乎。希大笑曰。專對之才也。因曰。本朝爲前明滅大賊。天與人歸。無異於堯舜禪讓。貴國亦知之乎。余笑曰。舜亦東夷之人。但未聞唐虞之際易服色如今日也。希笑曰。世有古今。時義不同。衣冠何嘗有定制。余唯唯而歸。後數日又過之。希邀入炕內坐定。燒香于爐。勸茶及烟。問我國科制及俗尙。余略對之。至婦人不再嫁。通行三年喪。希擧手稱善曰。禮義之邦。又問我國書畵所尙。仍曰。貴國亦有董其昌書畵乎。余曰。東國亦甚珍之。但買于京市。絶無眞本。希曰。中國極多贗作。眞本非百餘兩銀。不可得矣。余問員外一年俸祿幾何。希曰。銀三百八十兩。米一百五十斛而公費爲百金云。話良久。博氏張哥入來。坐炕下椅上。希問余曰。聞在先門市朝鮮貨物。定價以二萬兩銀。今折其半何也。余恐妄漏邊情。謬曰貨價漸高。故二萬依前而貨物少也。希問于張。張目余曰。他散謊。年前已有公移酌定。余愧謝曰。身無職事。致此錯認。希頷之。希問余解滿語與否。卽與張語。皆以滿話。盖語門市收稅事及余行止。不欲余聞之也。有間辭出。希揖別于炕下。張替送于門外。

白貢生[编辑]

三月二十七日。歸到甜水店。有白姓人。自稱山西貢生。家貧行商。開舖於此。以我國白紙十張。願得余筆法。余辭以拙。送于洪譯命福使受去。向夕。出步街上。偶入一舖。卽白生所居。白生欣然延坐。出洪譯書。謝余指使。觀其人極淳良。到柵後數日。白生尋來余處。余問其能詩。白卽書五絶七律各一曰。策馬赴邊關。義河對鳳山。淸風明月下。屈指幾時還。七律曰。取道朝鮮直上溝。悠悠行過鳳城頭。層巒聳翠山途險。疊嶂崎嶇石徑幽。紫氣東來義鎖鑰。雲山北面襄咽喉。崇墉屹屹難輕渡。威鎭皇圖千百秋。書畢。固索余詩。余不得已書夢作二絶曰。平生不會吟咏。年前甞夢入長城有詩曰。秦帝長城萬世圖。當時設險備凶奴。一朝禍起夷宮裡。畢竟亡秦有別胡。又曰。天險由人不在城。將軍夜入八旗營。萬里山河一掬淚。秦關明月海濤聲。白稱善曰。情在詩外。又曰。古詩云。雖然萬里連雲壁。不及堯階三尺高。兩詩亦此意。余曰。此誰作也。白曰。忘其人。在黃眉故事中。余命桃花爲題。令白賦之。少間書曰。和風輝萬象。桃蘂倍爭姸。獻眉迎風笑。呈濃帶露鮮。西廂人映玉。南陌客凌烟。滿眼韶光動。芳情引少年。盖其數詩。皆不甚佳。惟得之邊門荒穢之中。亦足奇也。白言間二年小考。聚童生五百餘名。額取十二人爲貢生云。

沿路記略[编辑]

自義州渡江時。有五所搜驗。向晡過江。三江氷雪如陸。行十里秉炬。露宿于九連城。翌日。中火于金石山。又露宿于葱秀。盖柵外百餘里。空其地以隔兩界。其山水林藪。猶是東國風土。砂麓明媚。往往山回路轉。依然有鷄鳴犬吠之聲。其金石山矗拔環擁如屛。葱秀有石壁。壁下有川。宛如平山之葱秀。故我人所命名也。其露宿也。上房有蒙古行幕。長圍如覆鍾。內可坐四五人。副房三房。爲狗皮幕。僅容兩人。皆掘地架板。熾炭于其底。裨譯以下。張布幕相枕藉。下卒羣聚露坐。斫木環積于外。達夜爇火。烘烘如火城。下卒之得免凍死。賴有此爾。吹角吶喊。達曉警嚴。尤戒心不敢睡也。

自葱秀早發。行三十五里至柵外。柵者植丈半之木。間不容人馬。橫木而編之。所以界夷漢而爲塞障。自長城循河口外界。靼韃東南。包黑河白山。至鳳城而距于海。延袤亦幾萬里也。柵有門。使行入柵。鳳城將必親莅之。是日。聞瀋陽戶部尙書有事至鳳城。鳳城將托以不來。一行又將露宿矣。使行嚴飭首譯。促令開門。首譯請于門大使。屢懇于城將。昏後始送當月章京。替令開門。惟許納使行及堂譯數人。門乍開。灣上刷馬軍及譯卒百餘人。排門突入。守者不敢抗。大使及章京大怒閉門。使行始求入而不可得。乃言于大使。令軍牢驅出突入諸人。又棍打其頭領數人于門外。然後始開門納使行。夜已三更矣。其譯卒以下幷露宿于外。翌日。城將出來。開門而後始入也。

柵門。邊鄙荒僻之地。習俗椎悍。衣食專仰朝鮮。每使行至。凡柴草諸費。乘時刁踊。厚收房錢。視灣人如鄰親。熟諳東國事。其機利狡猾。皆東國俗也。其居宅貨物。粗醜不足觀。惟初行創見。耳目俱新。是行之第一賞心也。使行到柵。瀋陽郞中一人主其貨稅。門大使一人主機察搜驗。凡我人惟騾驢有稅。餘外不問。盖以厚往也。使回。書籍黑角等凡禁物。無行無之。近年每以公用銀賂之。出卜時。只解一二包。以存其法而已。

鳳城。編戶僅數千。土城盡圮。惟市肆夾道。橙卓匾牌雕彩炫人。車馬塡塞。亦邊門一都會也。

入柵翌日。遍遊諸舖。鳳城公差及遠近商儈。皆牟利庸漢。其山西諸商。稍質厚。待人曲有情禮。饋以茶果。若公差則箕踞嫚罵。不可嚮邇也。

道傍有碑。皆甎築其左右及上。不用石簷而風雨不能刓。亦善制也。

北俗不辟人。惟鳳城人習知我國事。城將行。必呵下我人也。

鳳城將乘太平車。有甲軍六雙。帶劒前驅而已。

鳳城有龍鳳寺。正殿爲樓。上安佛像。下爲炕。僧徒所居。皆頑蠢不識禮。惟其樓閣丹雘。比東國差有異觀。余稱其奇。從人竊相笑。以爲此比北京諸觀。不啻精麁云。

松站道上。逢一官人。自稱鳳城防禦。禮意慇懃。問其家在瀋陽。有幹濟者。以文章稱云。其後訪于瀋陽而不得也。

到八渡河。見鉅子及鉋子。略如東制。有長竿可三丈。下有鐵鎗三枝。爲叉魚具云。

邊門店房。槩多貧弊。婦女亦布衣村粧。䯻不簪花。惟曉起梳洗。脂粉不暫廢。或有耳環如蠻俗者。羣聚烤手不離爐。見我人不羞不怕。不惟其貌色粗醜。創見其衣䯻。無不駭異。數日習熟之後。視若故常也。

將宿通遠堡。下車少休于店房。有光棍十餘人聚首圍爐。余雜坐打話。仍與之戱笑。王文擧變色促余歸。余還車問其故。文擧但曰店房不好。盖不喜余與雜類談笑。以傷體面。文擧邊門之賤人。其意如此。中國之名分可知也。

八渡河店主姓盧。有田十日耕。每年收黍栗三四十甔。今年水澇致災。僅收十餘甔云。

店中見戱子十數人。持諸樂器。願買網巾于我人。戱塲裝前朝衣冠。少此不得。故一行或不謹收藏。多見偸也。

十里堡店主姓張。有弟三人。皆富豪。三使行分入于其兄弟家。大門有扁曰嫠耀慈幃。崇屋雕牕。有牛七頭。馬數十匹。其母年八十歲。邀坐與語。視聽不少衰。尙簪花于䯻。余戱之曰。花應羞上老人頭。應聲答曰。人老花不老。盖有四子十六孫曾孫三十餘人。每歲時慶集。婦子滿座。至不能辨云。自柵門至白塔堡。謂之東八站。石門以東。山磎險隘。終日由谷中行。出石門始豁然通曠。天野相承。漭漭蕩蕩。惟見遼陽白塔特立烟雲中。北行第一觀也。

遼東。在遼金爲南京。或稱東京。元置行省。明置都司。今爲遼陽州。屬之瀋陽。城池閭閻。亞於瀋陽。

瀋陽今稱盛京。奉天府承德縣。皆在城內。設五部。侍郞以下官。有將軍副都統。管轄八旗軍卒。城周十里。有八門。城皆甎築。門樓皆三簷。護以甕城。城制雖高壯不及皇城。精緻過之。外周以土城。民物之富。市肆之侈。亞於北京。中街爲三簷高樓。下出十字路。以通車馬。市門夾道數里。彩閣雕牕。貨財充積。諸商皆紋緞衣狐豹裘。面貌凈白如傅粉。盖滿人多美而嫵媚者。西有行宮。正門曰太淸。正殿曰崇政。窺殿內有扁曰正大光明。左飛龍閣。右翔鳳閣。殿後有三簷高樓。彩甍飄空曰鳳凰樓。藏五朝寶鑑云。左右有翊門。門內殿閣重重。禁不得入。向因地震。諸殿多圮坼。未及修改。殿東兩簷八角亭曰大政殿。庭方百餘步。庭南設紅柵。卽皇帝視朝處。神祐宮在太淸門東。安三淸塑像。扁曰昭格。康煕筆。曰玉虛眞帝。雍正筆也。

自瀋陽行數十里。路逢大車五十兩。上建小黃旗。每車載五大櫃。諸譯言每年自北京運至瀋陽。爲諸官及八旗俸用。以其餘送于興京船廠寧古塔等地。一櫃裝銀五千兩。一車爲二萬五千兩。五十車爲一百二十五萬兩也。

自遼東夾路植柳。達于京城。凡大路皆然。柳間可方十軌。每夏月。潦水遍野。藉此不失路云。

時遇赭衣者。一車載數十人。問之多是挖挷搥。挖挷搥者。採蔘犯罪之稱。其以鐵鎖繫頸者。罪重當死。入店舖。肆虐無顧忌。或辱之以强盜。輒發怒欲歐人。勸解之乃已。過州縣。或見戴枷不卸帽。行于街市。盖枷號舊制也。亦有戴枷而鐵鎖係縶于市門。或云死因待時者。官不與飯。係于街市。令其乞食云。

村兒學書。必先百家姓。次三字經。次千字文。次大學。先四書而後詩書。四書不讀集註。詩讀賦比興及大旨。如東俗。先授音讀。謂之念書。念之旣熟。乃講說其義。曰講書。凡學生十數歲。無不遍讀經書。惟不講書。故徒能讀耳。問其義。皆茫然也。所讀書本。皆奎璧薄紙。歲久而不甚垢弊。華俗之精核可見。

有賣五銖錢者。每文要錢三文。嘗問于盲人。中國錢卜。亦尙五銖錢及開元通寶云。

路上聞王文擧言。村人嫁娶。富者費千金。貧者亦不下五十金。其成禮也。漢軍家。婿在其家。只送名帖于婦。婦乘車至婿家。相拜行禮而仍宿于婿家。滿洲家。婿必親往迎婦而亦成禮于婿家。但婿往。或騎馬或步行。如平時云。余語以東國俗及古禮。必具大夫品服車馬。文擧驚笑而不信也。

是年因大水。關東歲荒特甚。方設賑而濟之。每戶月給粟五斗。亦分六等。甚者至八月。稍裕者至三月云。大抵關內外賦稅甚輕。重不過什一。輕或至十五之一。民家正供之外。無他繇役。旗下選入披甲的者。有月俸銀二兩。其餘同民家。未知北京以南疾苦如何也。

瀋陽見造紙處。置大石磨。黃水滿其中。駕三馬以硏之。硏盡者簾取。如我國法。傍築甎墻。虛其中而熾石炭。兩面如溫炕。傅濕紙頃刻乾落。盖爲冬日用也。問其料。亦楮皮也。意中國硏末。故不堅韌。我國細解。故毛生。各有短長也。其人亦聞我紙之爲楮。相顧差異也。

遼東太子河邊。積材木亘數里。大皆連抱。不知其幾巨萬株。每堆小者數十株。多或百株。皆長短無分寸參差。堆垜齊整。兩面如削。標號印烙。秩然不可亂。可謂大規模細心法也。

新遼東稱東京。淸世祖所築。自此移都瀋陽云。

自遼東西行三百里。大陸漫漫無涯涘。日月出於野而沒於野。至新店村後。有小陵十數丈。登眺甚快。盖行平野。四望不過十餘里。是故不觀海不度遼。地圓之說。終不得行也。

歸時渡周流河。遇風雨。一行競渡。使行禁之不得。幾不免狼狽。土人觀者莫不駭且笑。盖華俗行路。有後先無貴賤。遇險不相迫。津涉不亂次。素無爭奪之風焉。

新店路傍有甎窰。深四五丈。下狹上寬。一窰之大。可燔萬甎。役者皆醜黑如炭夫。

一板門二道井之間。地平濶多窪。夏潦春泥不可行。邇來累有詔飭。逐歲加築。行路甚便之。

自瀋陽每五里。有烽臺及汛堠。墩臺可數丈。上爲短女墻。臺下列烽筩。如大瓮者五。汛堠如我國旌門制。上加短簷。地名及里數。詳細條記。

關外數百里。烟臺相望。戚將軍所築。高七八丈。或圓或方。不過數十步。

廣寧有女人跑馬戱。矯捷倍於男子。時在舊廣寧不得見。十三山村後廟堂。有僧善吹笙簧。招使吹之。爽亮可聽。其制白銅爲室。安十七管爲長嘴。使譯官稍解歌者唱而和之。其唱羽調。或有一兩句近似。至界面調則聲律絶異。全不相應也。其僧。俗衣俗帽。言貌浪蕩。無山人氣。問其故。僧答云惟念經時着僧帽。又云非念經時則喫酒喫肉如常人。余譏之曰。如此則當有妻。僧曰。和尙豈有妻。余曰。喫肉的和尙。怎不娶妻。僧曰。雖喫肉。實無妻。余曰。小姑子却不是僧妻。聞者大笑。僧亦嘻笑無慚色。以紙扇數種贈之。僧指其頭曰。我是和尙。不要面幣。余猶以爲山人語也。出門。反討其幣而去。

自柵門抵北京。十三山實爲半道。使還至此。先送軍牢。報安信于義州。一行因付家信。舊例也。

沿路店主。往往以子女。許與我國驛卒。托爲父子。諸譯亦或有之。其相見恩愛相洽。其家必備酒饌以待之。爲其父者。亦必以土物賞之。盖爲幼兒度厄。如東人賣兒俗也。

高橋舖店主周姓。自稱站里。站里者驛人。周言當站里者。每年俸銀十二兩。驛丞俸銀三十六兩米三十六擔。每站有驛馬五十匹。每年自瀋陽給銀一百三十五兩。爲病死立代之資。剩縮任驛丞。使客有表文者。皆與焉。支飯之費。亦受於瀋陽。以時會計。而一人一頓支用錢七陌。一陌爲十六文云。

時逢柩車。柩上必置雄鷄。未知何意也。

錦州府在高橋舖東北五十里。東距小陵河二十里。三月十四日。自高橋舖早發。由村北行數里。有古城曰高橋堡。盖明以前邊關苦兵。村皆有堡。見今人畜布野。城堡破壞不修。四郊無戎馬之憂者已百年矣。天運之盛際歟。人謀之多算歟。行三十里。已望見觀音寺白塔。高入雲霄。山水極其明媚。謂之錦州有以也。此去邊門口外。只百餘里。沿路婦女尙多纏足者。可異也。由街樓而北。路上見壓花車。一人一日之功。可去八十斤棉核云。入書舖。有數十種而粗醜無可觀。至北門而還。由街而南。閭里蕭條。復由街而東。市肆最盛。數百步金碧夾途。此去大路數十里。我人所罕到。舖商輩皆驚喜邀坐。裝烟設茶。待之惟謹。但少坐。觀者已圍數重。不可久停也。

寧遠衛東南五里有溫井。泉源頗盛。最上爲御井。石甃甚侈。浴室欄檻。亦一小行宮也。環井數十戶。皆賴湯沐爲生。此距口外不遠。蒙古男女來沐者數十人。

有嘔血臺。在寧遠城東十里山上。傳言袁崇煥以地雷砲大殺淸兵。淸汗僅以身免。憂憤嘔血於此。因以名之云。東人傳說多妄。不足信也。

祖大壽,祖大樂。寧遠人。明末猛將。屢立邊功。畢竟爲降虜。當街有兩牌樓。明朝勑建。以旌奬其功。上下純石爲三間。高四五丈。神鎪鬼削。雄巧不可殫記。城南有祖家墳。圍繚以短墻。前爲門而鎖之。從墻外望之。凡有四墳。其二爲方墳。三面及上。皆爲甎築。前設床石。香爐石在床石之上。其二無甎築。一則墓上木已連抱矣。傍有守塚一戶。招問其故。語不可解也。門外十步。設全石小牌樓。又前十餘步。立華表二雙。高可三丈。上冠鐵螭頭。

中後所。閭井繁庶。市門夾數里。摩蕩不可行。有關帝廟極壯麗。路上多賣麝香。諸譯言皆假品云。有生薑。其大者一根或數斤。靭而多絲云。歷視帽廠。我國冠帽。皆出於此。一屋長十數間。中置五大爐。炭火烘烘。入戶蒸暖如夏。汗出不可久留也。帽匠四五十人。環坐班行不亂。皆渾脫衣帽。徒着單袴。身手齊力。揮霍驍敏。其踴躍跳蕩之狀。始見莫不驚恠。盖華人雖工匠末技。其勤厲不苟如此。眞不可及也。

路上拾馬糞者相望。荷蕢持四枝小鐵鎗。微曲如掌指。見馬糞則叉納之如用手。其務農勤嗇可見。其糞堆皆有㨾子。圓中規方中矩。三角中句股。穹者如傘。平者如案。滑潤如塗壁。終未見狼藉傾斜者。華人之用心。自來如此。如郭有道。旅舍必灑掃。武候行陣溷廁亦有定度者。又何足爲奇耶。

貞女廟在山海關外十里。野中小麓陡起。土石相參。石色蒼潤。環以松樹。築甎爲道。可數十級。夾以石欄。雕鐫頗巧。上有望夫石。長丈餘廣七八步。左有微坳如𮢶。傳謂貞女足跡云。廟中有貞女塑像。村粧純素。左有童子。右有人持傘。象其携子尋夫時事也。柱聯一對。傳是文丞相筆。曰秦皇安在哉。萬里長城築怨。姜女不死也。千年片石留貞。余就塑像前。嗟歎而出。王文擧持錢一絛。置于卓上。磕頭無數。爲其行求福也。廟後有觀音殿。有主僧頗長者。爲之傳說古蹟而指示之。邀入炕勸茶勸酒。禮意慇懃。以淸心二丸酬之。見壁上掛觀音像。前供香爐花甁。楚楚可喜。廟後有題刻御製七律及振衣亭作如是觀等字。皆今皇作也。威遠城。詳孫進士語中。東人誤稱胡汗將臺。其實小方城也。方百餘步。高十餘丈。南有小門。僅容一人。入門四望。如入深井中。四面鑿城爲洞各五。每洞可容五十人。築階數十級以登城。一行膽㥘者不敢登。盖其堅壯。眞是金城鐵壁。有粮有水而使數十人守之。萬夫不敢響邇也。

長城跨北嶽大脉。由居庸古。東北馳千里。聳峙于角山。大斷爲平地。南二十里。至于望海亭。其在角山者。隨山勢累亂石。高不過數丈。外爲女垣。內因山麓。如我國山城制。自山底至海二十里。十丈甎城。內外塹絶。眞是鐵瓮也。長城之內。別築關城曰山海關。卽天下第一關。徐達所創也。關城周八里。門四池廣二丈。西城周六里。東城周三里。南城周三里。北東周一里餘。連環五座。或稱五花城。雄富可埒瀋陽。有副都統等官以鎭之。行旅出入。皆有路引。稽察甚嚴。使行到關。以人馬數。上報單于京。出入皆令同時。不許散亂先後。盖東海數千里夷漢所舘轂也。且關內外隔城。十步之間。氣候絶異。方三月之半。關內靑草遍野。桃花爛紅。及出關見。山崖雪氷未盡消。風威尙凜凜。盖人事有限。地理隔斷。天時隨之。所謂人衆勝天者耶。

自鳳城而西。凡州府公站。皆有朝鮮舘。謂之察院。以供一行。使行每因炕室踈冷。必出寓私舍。以此察院皆毁廢不修。獨永平府舘舍雄麗。金字扁額。內外庭花樹菀然。盖聞皇帝幸瀋陽至此。見舘舍多圮。大怒革知府職。自是修理惟謹。每使行至。自官備床卓器用以待之。使行入私舍。卽撤去云。

至撫寧城西。逢戶部尙書因公往瀋陽者。乘車氈帷。三面傅玻璃。轎盖銀頂。有兩騎負槖鞬前行。後有十數騎。皆繡鞍駿馬。最後有兩官人蟒衣補服。儀狀俊俏。聞是知縣之迎候也。

豐潤縣學有古鼎。體圓兩鉉三足。足爲牛形。內有欵識曰。惟八月丙寅。帝若考古。肇作宋器。審厥象作牛鼎。格于太室。從用亨億寧神休。惟帝時保。萬世惟永賴。又一瓦犧樽。靑黃雜彩。制亦古雅。上有盖。主者言文廟創建時得之地中。或云南宋孝建元年八月二日作。以享太廟。未知孰是。凡沿路城池。北京山海關瀋陽三處。最其雄麗。不許人登。犯者罪至死。故從其下仰望而已。至豐潤。豐潤小縣也。禁不甚嚴。東南角有樓二簷曰文昌宮。登之見內外女墻。其廣可馳十馬。舖甎平濶如砥。倚女墻睨望西北。折方中矩。弦直中繩。如磋如削。無半點歪斜。華人作事每如此。小縣如此。知京城之雄麗。無可言矣。

永平府以西。野田半是楮桑。聞葉飼蠶皮爲紙。種之可以代耕云。其列植整直。無纖毫委曲。此中華素性。不由安排。其大規模細心法。豈易言哉。

高麗堡在豐潤縣西二十里。村前有水田。雖甚粗蕪。猶是東國制作。關內外所未有也。有小米糕。雜以棗肉。亦如東國蒸餠。數十年以前。堡人見我使。極其歡迎。享以酒食。自稱高麗子孫。近因驛卒輩。强討酒肉。奸騙器物。不堪其苦。遂漠然不相接。或問其有高麗子孫者。則皆怒曰有高麗祖公。無高麗子孫。

豐潤玉田之間。店人雇站驢爲生。小驢木鞍。僅代跋涉。十五里受貰三十銅錢。猶牽驢求售。如决性命。下輩或誑使隨之。奔走數里。憮然而歸。

豐潤素多士族。使行入城。持書畫器玩求賣者。亦多少年秀才也。有谷姓。自稱谷應泰之曾孫。聞其家有鄭漁仲通志一部三百卷。前朝印本。每卷價銀一兩云。

玉田縣西二十里路右。山勢甚峻。望其上有寺。南通薊門。大野烟樹。必有偉觀而未暇上。問其名。爲菩薩庵云。

沿路買雉爲饌羞。膏腴勝於東產。但獵砲用細丸。散入肢節。挑出不盡。嚼之易傷齒。北行最可戒者也。

薊門烟樹。爲北行異觀。每陰雨新晴。極望平野數里之外。卽非雲非霧白烟。汪洋如海波。林樹出沒。如帆檣如島嶼。宛爾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也。

娼妓之弊。粤自女閭。盛于唐宋。如表子,䘕䘕,養漢的之號。極于明末。康煕以來。嚴禁公私諸娼。數千年淫風。一朝凈盡。眞是不世弘功。年來或有之。惟潛相挑招。不敢公然聚會。行到烟郊堡。見少漢女。服飾輕鮮。手持朱竹烟帒。遊目濃笑。非村婦色態。王文擧笑云此表子也。

路上屢遇蒙古。雖極寒不入店舍。日暮則停車于路傍。就水草炊飯。露宿于車上。每曉行見霜雪滿衣帽。齁齁然自適也。此雖頑蠢如禽獸。其强忍耐飢寒。可畏而不可笑也。

三月初一日。發京城至八里橋下。與數譯雇船。順通河而下。至通州北門。門外河面始濶。帆檣擁泊。入北門。門內有百丈古塔。至街上。閭井之繁麗。亞於盛京。向夕。隨使行出東門。河面益廣。帆檣益盛。最是小旗颭風。賽鼓鼕鼕。宛是東國浦景。其收錨懸帆。許邪奮勇。亦如東國聲氣也。雇數船。一行分載。順流下數里。出入諸船間。船中婦女老幼。競出縱觀。沿洄盡日而歸。是行一奇遊也。

沿路村家。皆有搖車。關外尤尙焉。糊紙黑漆。爲長圓器。以黃彩畫花草于其外。內舖襁褓。置小兒其中。引綆而懸于梁。搖之如鞦韆狀。所以止兒啼也。

出山海關。副都統以下坐門內。使行轎車。皆脫馬扶挽而過之。余未及下馬。幾不免甲軍之鞭打也。是時。余自角山來。着草鞋爲急裝。諸譯相視而笑。

出關以後。凍解泥甚。至一板門二道井之間。尤甚焉。往往方數百步。全地浮動。若將陷下也。車馬過之。危險甚於春氷也。

宿東關驛。聞主人言。田種高粱一斗。秋收七八甔。一畝爲三百六十步。高粱者蜀黍也。

寧遠東嘔血臺下小庵。有彌勒塑像。坦腹大坐。笑容如活。前有屛墻。雕龍甚奇。麟甲生動。不敢狎也。

白澗店途左。有香林庵。尼姑所居。白幹松數十株。欝然交蔭。屋宇妙麗。譯輩言曾有一尼。國色也。皇帝所愛幸。故新修以侈其居。其時行過者不敢入。今已不在矣。其言不足信也。時有數尼居之。炕室什器。蕭灑無塵色。

自桃花洞迂路入舊廣寧。街上有寧遠伯李成梁牌樓。城東雙塔。甚奇。

發瀋陽遺油衫。使德裕往推之。追至于白塔堡。言主人之子。始推諉不欲出。拔劒欲自刎。然後助敎之妻大驚。叱其子出衫帒而笠帽終不出云。時店主姓李者。自稱承德縣序班。畧識字。邀坐與語。余語其事。責其見利忘義風俗之薄惡。李序班言此必旗下也。漢人無此俗。因言習俗漸惡。小利害不憚殺人。年前有舖舍板門墜下。客商壓死。非舖主之罪也。因致訟獄。同班姓王者主其獄。求銀十二兩于舖主。舖主恃其無罪不與之。王姓憾之。就獄案中改𣑐爲newchar KC03297_24。改用爲newchar KC02689_24。二字之換。翻成死罪云。

爛泥堡有織布者。器物甚繁。兩足交踏。機有低仰而經絲因以上下。織筬之進退。不由人力。布之疎密可均。盖東八站多野繭紬。其紡織。皆男子而婦女不與焉。

過遼陽入石門嶺。山谷周遭。風氣少靜。日候稍煖。岸際杜鵑花爛紅。土人謂之映山紅。其稱柳絮爲柳狗兒者。與東人土話暗合。亦不可曉也。

遼陽以後。故國日近。遊興日闌。至于連山甜水之間。則灣吏之迎候者將到矣。家信吉凶憂疑又日積。到靑石嶺。半嶺困睡之際。微聞灣吏抵嶺上。驚喜下車。奔上于嶺。見一行上下。色喜者知其承安信也。色沮者知其有喪報也。此時心緖益皇皇不能自定。及拆家書。審知家國安報。然後眞是喜欲狂矣。古人云家書抵萬金。久客憂念之中。宜其如是觀也。

近年以來。一行出柵。不許先後。卜車阻於泥濘。且瀋陽遼東諸處。換雇他車。自致淹滯。留柵門八日而出。三房爲門市。又留監三日而後疾馳一日。渡鴨綠而歸。

余宿有一遊之志。略見譯語諸書。習其語有年矣。及入柵。雖尋常行語。全未解聽。則不勝慌悶。自此以後。在車則與王文擧終日講話。投店則邀主人男女。强起話頭。絮叨不已。至瀋陽。與助敎父子。語無不到而不用筆舌。其在北京則周行街巷。隨事應酬。音韵益熟。惟至文字奧語及南邊士人。則茫然如聾啞也。

京城記略[编辑]

燕京北有居庸。距七十里。西至玉泉萬壽諸山。皆四十里。東南豁然距于海。是以四望平濶。無丘隴之隔也。

一城內外。量不下數十萬戶。城內則宮闕府廨寺廟占地居其半。東西四牌樓街上市井最盛。猶不及前門外。至外城永定門天地壇下。蕪沒爲菜園也。朝陽門外。華侈不及。而道上人煙湊集。殆不能行。

城內大小衚衕。皆有軍舖。甲軍具弓劒守之。夜則懸燈傳柝。與城上舖軍相應。擊柝從更數。每報更則一城齊打。

大街束木。引繩於御路。以禁人行。左右邊路爲車軌。非官人則不敢不循軌行。其軌有淺深。乘車苦蕩搖。或引出坦道。則甲軍守舖者必揮鞭呵禁之甚嚴。往往置紅漆木桶。可儲四五石水。灑道以浥塵。

九門大道。皆平直如引繩。其餘委巷狹邪。未必盡然。但不如我國之廻曲也。

自宮庭至巷閭。皆設隱溝。雖甚兩乍晴。無沒屣之泥。大小街巷兩傍。亦爲隱溝。故車馬通行無碍。春初往往有掘修者。見其深可二丈餘。臭不可近也。

井泉極多。水味俱惡。在玉河傍者。皆飮河水。一城隱渠所灌注。穢濁不可近。猶勝於井泉云。

厥土黑墳。車馬所磨蕩。每風起。塵灰蔽天。隔手不見人。市肆皆具鷄羽箒。拂拭器物不停手。

極寒節土凍不過寸餘。終日雪隔夜無點白。依然南土風氣。豈人煙厚集。鼓發呴噓。足以敷布陽氣耶。

風俗氣味。比我國十倍寬厚。雖有盛怒詬罵者。一人發誓自明。怒者輒破顔開心。不復爲疑阻色。嘗坐正陽門內。觀拜歲車馬甚盛。一人衣裘新鮮。驅車者誤觸之仆于泥。意其發怒鬪鬨。其人徐起拂拭。笑而去。此雖劉寬輩。何以加焉。

諸王騶衛甚盛。前後各十餘雙。逢人必呵下。其外雖一品閣老。不辟人不奪路。胡俗之簡率。亦可尙也。

或乘大轎。前後駕兩馬。如我國雙轎制。傍無人。親執鞭以驅之。馳走而轎不傾墊。或有乘馬者聯數十小鈴。絡于馬項。或以木鞍載物。如我國法者。皆山西行商者云。

道傍處處爲凈廁。多塗丹艧。壁間彩畫。多淫戱狀。前置紅漆木機。遍揷黃片紙。爲廁籌用。或樹竿懸招帘。題潔凈茅房字。要出恭者必施銅錢一文。主其廁者。旣收銅錢之用。又有糞田之利。華人作事之巧密。皆此類也。

路上或見人肩挑獨轎小車。上置方箱。滿載糞穢而行。其勤苦纖嗇可知也。我國下卒輩或從傍侵戱之。甚者挑其糞而抹其嘴。其人恐翻車不敢報。只嬉笑而已。

通街日夕。行人始稀。婦孺輩簸塵拾遺。相望於道。盖京師生理之艱。民物之繁。俗尙之纖且密。可想也。

都城外凡係輦道。自城門皆築石爲路。廣可方五軌。長至四十里。是故東南城外。石上車響。轟轟如震霆。

城外墳園極盛。太半貴人之藏。往往築土爲山以環拱之。多樹側栢。前爲墳庵。雕墻彩閣。牌樓華表。極其壯麗。盖京師四面平濶。無龍虎砂水之分。葬法之不行。宜哉。

雇車每聚於通街。多或數百兩。一日雇錢。隨城遠近。槩爲三四百文。其弊車載多人。或至十餘人。合錢叢載。皆弊袍窮漢。要爲息脚也。

男女之際極嚴。凡士大夫家。宮室辨內外。雖婢屬。無事不出門。若野饁市貿炊汲縫織之事。都不與焉。是以道上無徒行婦女。如塲戱遊觀之事。亦不預也。

貴家婦人。車轎垂帳。其餘皆掀簾露面。惟少者在後。老者或婢子在前。看車者又在其前。男子行者。並不敢顧眄。但遇我人。其少婦盛飾者。必驚怪闚望。我人亦不得不偸視。看車者輒誶罵不已。

關東歲荒。路上乞錢者。皆漢女也。或率五六歲小兒。使之磕頭叫化。稱大老爺賞一箇錢。然其服飾不甚弊。或扶車轅隨數百步。苦懇不休。纏足尖鞋。追步如飛焉。京城則絶未見焉。或有男子丐者。惟片布掩下體。遍身塗泥。凍瘃不忍見。直入市肆。打滾於彩椅錦茵中。舖主着急布施而送之。其盲人丐者。皆鼓琵琶弦子之屬。求賞于道。刺面乞哀者。終未見焉。

城內外街上推命者相望。皆爲小簟屋設椅坐。置籌筒術書于卓。或竪招旆于前。

嘗從琉璃廠歸。路左置大木樻高丈餘。周布鐵釘如蝟毛。三面通穴。中有一人從其穴揮手。招人咻咻不已。盖言其發願甚懇。絶食囚身。以求布施。傍人爲言將修觀音廟云。其人椎䯻着網市。盖道士之尙守明制也。

紙鳶或曰鶴兒。皆用厚紙。爲鳳鶴等諸飛禽之形。惟務遠颺。無我國童戱橫衝交割之法。亦可見習俗之質厚。其稱風箏者。莫曉其意也。

堂子在玉河東數里。皇帝正朝所朝謁。自來不知其何神。考一統志。亦言元朝親祭而已。終不言其何神也。我人或稱鄧將軍。或云劉綎死爲厲鬼。淸人畏而祠之。或云祖汗賤時所服用。如劉裕耕具葛燈繩屨之屬。皆無所考。但秘諱之。中外不敢知。必有其故也。

塘報者。我國朝報也。皆印本。時得見之。多是四方獄案。若朝野政令。無所考也。

雍正帝名允禎。康煕帝之第四子。有弟曰光稹。康煕大漸。遺詔傳十四王光稹。時光稹將兵在外。受顧命者謀易樹。加一畫於十上而鉤其末爲于。改光稹爲允禎。以字畫之相近也。雍正已立。光稹自邊奔喪。不欲以臣禮見。雍正帝囚之。至今皇始復爵如舊云。

京外。喪親三年者絶少。愚民只衣白布不剃頭。百日而除之。

男子指腕。往往着戒指。盖如節酒色愼言行。凡有所戒者然也。

來往二千里。所與語者數百人。終未見中身以上無子者。中國運氣之旺。可知。婦人與十歲小兒。無不吸烟。蒙古回子亦然。惟西洋人吸鼻烟。華人亦多效之。市上賣烟壺甚盛。但佩壺者多滿人也。

衙門。正堂三間。中置卓子。上置筆硯及磁筆山。傍有兩筒。各揷竹簽十餘。一書聽差甲軍所持。以發差追捕也。一書行杖鞭笞時所計杖也。東有廊房數間。大使所寢處。舘內馬屎堆積成丘。使行歸後。大使賣于糞田者。歲收銀五六十兩云。

歲時。見諸衙門。皆以片紙封正門。題曰封印大吉。盖自除夕至上元。公事皆停。與民休息。故其間酒食聲樂遊戱尤盛。賀歲者衣裘新鮮。相見擧手。稱好過年。

俗不尙醫藥。是行。淸譯邊翰基病甚危。徐宗孟護視甚勤。爲之求醫而終未得焉。業醫者甚珍東醫寶鑑。書舖之刊行久矣。

董其昌書畫甚貴。其眞蹟障帖。價不下紋銀百兩云。琉璃廠畫舖。皆庸品。且多淫戱。少年學習者亦多爲之。不以爲耻。槩古本書畫。類多贗作。嘗有賣蘇李河梁別詩親筆。下有王獻之,蔡邕,米芾小跋。紙墨剝落。如千百年古物。價爲八十兩銀云。

正月初十日。聞皇帝郊祠于天壇。衙門禁我人不敢出。

舘隷有姓許者號曰包水月。能通鮮語。亞於宗孟烏林哺。以下皆不及焉。

是時。皇后見囚冷宮。朝野寃之。是年秋。果薨。以貴妃禮葬之。自鳳城移咨于我國。盖聞昨年皇帝往關東打圍。皇后從焉。失大珠一顆。宮中重寶也。帝疑之大索。得之于典儅舖。以爲皇后侍衛官某人典銀四百兩。乃捕其人而鞫之。搜其身。衣縫中有一札。乃皇后手筆也。乃不復問腰斬。皇后之得罪以此。而其實宮中有專寵者。設計而譖誣之云。

嘗夜坐舘中。李德星來言客星見于北方。出望之。果見北斗間有星大如熒惑。芒角勃勃如彗孛。予仍戱之曰。皇后幽廢。天所以告警也。少間已西行數度矣。德星亦疑之。以爲客星固遊移無定。而不應若是之速也。有驛卒老者笑曰。此風箏也。懸小燈于其尾。以識其遠近也。相與大笑而罷。

使行入柵。凡方物皆雇車輸來。是行。失白木四十餘疋。綿紬好紙等失者亦多。譯輩恐生事。貿而充之。品類不合。見覺於通官。藉以索賂。譯輩不堪其苦也。

厨房嘗失火。通官與甲軍輩趍入無人色。皆環立視之。不敢爲撲滅計。驛卒輩騰身乘屋。撤其瓦而灌以水。少頃而息。諸譯言華人畏火甚於虎。一家火則只撤其旁舍。不令延及而已。其愚拙如此。仍戱曰。我國早晩北代。若以火攻。天下可不勞而定。一譯曰不然。嘗見正陽門樓失火。惟架十數水車。飛瀉如雨。頃刻而滅。有此巧器。何畏火攻。

華俗火禁甚嚴。公私皆用燈籠。不用炬燎。我人夜行。或束薪爇火。必大驚止之。其舍屋多瓦少茅。雖茅舍。高簷廣廈。間架遼濶。火不易延爇。猶謹火如此。若見我國草幕草芚炬燎橫行。必不敢暫居也。

二月望後。皇帝幸東陵。聞皇后已剃頭。尙在冷宮云。

朝參。正官三十人。三使臣外譯官二十三人。皆入焉。裨將四人。以資級選入。首譯主其事。前此子弟裨將多充選。余則不欲備朝參員。且不欲受賞銀。故不入焉。盖賞銀者。皇帝所賞賜正官也。自使臣以下。銀緞各有差。堂下譯官及裨將所受。共銀均收。以給裨將及雜官之不得與正官者。惟賞緞不以分焉。故諸裨將及醫畫寫日諸官必欲入於正官者。以賞緞故也。領賞後首譯收銀五十餘兩。依例送來。盖不入正官。尤不當預焉。卽令諸譯均分焉。

書狀一行稱三房。下至伴倘奴子。皆自上副兩房。輪供其於子弟裨將。待之亞於使行。

年前雇車。有欄頭之稱。關東富人。專收其利。他人有車者。不敢與焉。欄頭乘時操縱。雇價轉踊。商譯不堪其苦。呈文禮部而禁之。邇來徐宗顯之父稱六太爺者。與其弟七太爺者。家居于柵門內。藉宗孟兄弟之勢。一行買賣雇車諸利權皆歸焉。雇車者徐王馬哈等七家。雄覇邊門。漸復攔頭之法。皆六太爺及宗孟所兜攬也。

行中卜駄之雇車者。惟具標號。附之車主。車主秤其斤重以定價。一任之後。不復相關。交付于柵門。復照標號而受之而已。攔頭都雇之法。價雖重而事亦便也。

歲時及下馬宴上馬宴。皆自光祿寺。送三卓肴羞于使行。各數十器。使行具帽帶叩頭中庭以受之。聞諸正官皆有賜饌。通官輩從中除之而食其費云。衙門諸役及諸舖商。願得其餠果少許。奔走囑托如不及。盖聞不惟貴上賜。兼有藥用云。

三月初一日。使行將還。二月晦夜。舘門乍閉旋開。諸商攔入。達夜喧爭。殆不能睡。

先來裨譯。使行出舘日。曉發疾馳。行中最苦役也。是故其所乘馬。必擇一行之强力善走者。首譯以下。不敢爭焉。山海關外道傍有古碑。先來過者。必書其所經日時。以備使行考焉。盖由虎狼峪古道。由千山下直遼東。可徑數百里云。

先來出山海關時。例有禮部表文。通官原食賂銀三十兩。是行。徐宗孟加索二十兩。表文過時不出。禮部領賞宴時。上使令任譯直言于侍郞。侍郞卽許之。通官慚沮云。

嘗見古史。謂朝鮮童子喜走。心怪之。以爲童子喜走。天性也。及見中國童子。雖驕戱輕快者。絶不見走跳如東兒者。中外風氣之懸殊。可知也。

罵辱絶無醜語。如沒良心。甚麽東西。是尋常罵話。王八滓子。雜種狗滓子等話。乃賤漢嫚戱。最發怒者。天火燒死也。

北人雖大官。與端士皆掉臂而行速。及見塲戱。具古衣冠者。必聳肩大步。然後知漢官自有威儀也。

致敬不拱手。其朝儀亦以垂手疾行爲禮。其賤者屈一膝。雙手按地。爲最恭也。

朝參拜叩之法。屈膝危跪。兩手垂地。尻不着蹠者。謂之拜。雙手按地。頓首至地者。謂之叩頭。三叩而後。起而復拜。如是者三。摠爲三拜九叩頭。是君臣之禮也。

路上有射響撲頭者。亦木箭牛角爲撲頭。橫穿六孔。走數十步。響聞百步外。有打小鼓者。鼓有柄。塗以東國紙。鼕鼕響亮。此少兒戱具也。

每坊各有牌樓。牌樓者。如我國迎恩門制。凡廟堂街市。必設牌樓于門外。在京城則東西四牌樓。正陽濠橋外。牌樓皆五架。制作益宏麗。在關外則祖家石樓最奇。北鎭廟石樓次之。

舖商林哥有黃錫燈臺。長數尺。可油可燭。幷爲螺釘。製㨾甚巧。西洋器也。

嘗入雍和宮。有守宮太監白姓。年五十餘。帽金頂。豐貌胖體。待人欵洽如舊識。邀坐內炕。饋以餠果珍味十數種。器碗皆古今名窰。想其祿俸不薄也。命馮姓小宦。持鑰匙開示諸殿。其後隨使行再往。待之尤厚。余亦以紙扇數種報之。盖聞時制。懲明朝之弊。宦官位不過六七品。備灑掃而已。

逢公主行。辟人甚嚴。甲軍一雙。持皮鞭前驅。次宦者一雙。後隨者亦七八騎。轎四面垂黑緞帷。但擡轎惟用四人。時方雪寒。袷衣尙流汗。賈勇不遺力。不若東俗之尙多人張虛儀也。嘗往西山。遇紅帷大車。前後騎十數雙。甲軍持鞭辟人益嚴。問之。云妃嬪自皇城往圓明園者。亦無女侍從者。

徐宗順死後。其子由戶部郞中。方爲知縣。盖以財得官也。宗孟入京居其家。見其門懸燈。尙題戶部二字。其後數年。聞犯臟革職。抄其家財。宗孟以憂死云。

嘗往徐家。有瞽人白頂彈弦子及琵琶者。兼唱曲而和之。問其辭。爲黃忠大戰長沙事。啁切不足聽也。

琉璃廠有招牌。曰修理自鳴鍾處。入舖要見自鳴鍾。舖主言惟知修理而已。他舖有一件鐵匣常制木機。踰一丈。問其價。答云五百兩銀。其虛價胡討如此。有蓍草一束。稱是孔陵眞品。亦不可信也。

路傍往往有牌。曰刻字處。見其板刻。有族譜書。間架如我國法也。

觀文廟。守者開門許謁。時使行不具帽帶。不敢謁焉。

登科者。門前樹旗竿一雙。上爲木匡。幷朱漆之。

從東華門而歸。逢親王行。下車立。王停轎褰帷。侍者一人走馬。問有能解漢語者乎。余令譯官金復瑞出應之。語未明白。其人還奏于轎前。不下馬屈身而已。王微笑。少頃下帷去。望其風儀偉然。前後各十數騎呵衛甚嚴。

在舘有小商來坐。盛稱裁房之利。凡蟒龍朝衣。皆其裁縫。一日得十兩銀云。余問如是你何不爲裁房生活。作此小買賣爲。小商答云。裁房喫利雖多。名稱不好。無異戱子。其子孫雖有好文章。不敢考試作官。盖以針線非男子事。其賤如此。故不爲也。

二月二十八日。一行包卜。裝載于舘前。車馬塞路。余出觀之。時一序班在傍。余笑曰。我們以有用之銀子。買京裏無用的雜貨。豈不可笑。序班亦笑曰。京貨猶屬有用。飢不食寒不衣銀子。有何用處。

京人甚珍豹裘玉版陸珠北貂。東人携往者。多售厚利。

留舘六十二日。遊觀三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