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堂集 (四庫全書本)/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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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溪堂集巻七       宋 謝逸 撰序
  送汪信民序
  古人之學也為道今人之學也語言句讀而已古人所以治心養氣事父母畜妻子推而達之天下國家無非道也吾之所學固如是也讀四牡之詩得君臣之義讀常棣之詩得兄弟之義讀伐木之詩得朋友之義讀采薇之詩得征伐之義其有為也其有行也亦若是而已有問焉則曰吾之所學詩者有得於此也讀堯典之書得舜之所以事堯讀傳說之書得傅說之所以事髙宗讀禹貢之書得禹貢之所以治水讀洛誥之書得周公之所以營洛其有為也其有行也亦若是而已有問焉則曰吾之所學書者有得於此也以至昜也春秋也三禮也孝經也論語也未嘗不學焉其有為有行亦未嘗不因其所學也甚哉今之人不善學也問其語言句讀則曰吾嘗學之問其所為所行則曰吾不知也嗚呼語言句讀果可以為道乎哉吾友汪信民可謂善學者矣身不滿六尺而勇足以奪三軍之帥布衣藿食而享之如萬鍾之祿不出户庭而周知四海九州之務其為學無所不通而尤長於經術自丱與余遊以至擢進士為天下第一未嘗有間言今得長沙學官行且有日矣乞余言為别因以古人之學告之庻幾從其學者慕古人之學而不溺於今人之學也
  臨川集詠序
  山川之勝風物之美有目者皆可見有口者皆可言至于聲之筆舌曲盡其妙垂于後世而傳之無竆非工于詩者不能也臨川在江西雖小邦然瀕汝水為城而靈谷銅陵諸峯環列如屏障四顧可挹昔有王右軍謝康樂顏魯公之為太守故其俗風流儒雅喜事而尚氣有晏元獻王文公之為鄉人故其黨樂讀書而好文詞皆知尊禮搢紳士大夫自古及今逰是邦者不知其幾人矣皆湮滅無聞獨形于篇首者可考而知也郡人鄭彦國得其詩數百首編為五巻名之曰臨川集詠後之君子欲知此邦山川之勝風物之美不必登臨周覽展巻可知也大觀四年九月十五日序
  圓覺經皆證論序
  荆國王文公常問真净禪師曰諸經皆首標時處獨圓覺經不然何也真净曰頓乗所演直示衆生日用日用現前不屬古今老僧與公同入光明藏㳺戲三昧互為賔主非闗時處又問圓覺經云一切衆生皆證圎覺而圭峯禪師易證為具謂是譯者之訛其義是否真净曰圓覺經若可易維摩經亦可易維摩經豈不滅亦不滅受蘊取證然則取證與皆證之義亦何異哉盖衆生現行無明即如來根本大智圭峯之說非是文公大恱稱賞者久之自是真净始有意為圎覺著論雖時時與門弟子辯説大㫖至於落筆未遑暇也真净既示寂而法子恵洪取其師之說潤色而成書凡二萬餘言逸嘗評其文其理致髙妙造語簡逺如晉人之工於文生肇之徒不足多也昔司馬遷作史記述其父談之志而班固亦續其父彪之業而為西漢書古之作者著書立言以示後世豈嘗徇一己之私見哉凡以見先人之法而已洪著此論推真净之說以明諸佛之心是亦見師之法也若夫心之精㣲口之所不能言者父不得傳之子雖洪且不得而論之矣予又烏得而序之哉
  林問錄序
  洪覺範得自在三昧於雲庵老人故能逰戲翰墨塲中呻吟謦欬皆成文章每與林間勝士抵掌清談莫非尊宿之髙行叢林之遺訓諸佛菩薩之㣲㫖賢士大夫之餘論每得一事隨即錄之垂十年間得三百餘事從其逰者本明上人外若簡率而内甚精敏燕坐之暇以其所錄編為上下帙名之曰林間錄因其所錄有先後故不以古今為詮次得於談笑而非出於勉強故其文優㳺平易而無艱難險阻之態人皆知之明有是錄也所至之地借觀者成市明懼字畫漫滅而傳寫失真於是刻之於版而俾余為序以傳後世余謂斯文之作有補於宗教如儉歳之粱稷寒年之纎纊豈待余序然後傳哉願託斯文以傳不朽此余所以欲黙而不能也昔樂廣清談而不長於筆請潘岳為表先作二百語以述己志岳取而次比之便成名筆時人或云若廣不假岳之筆岳不假廣之旨無以成斯美也今覺範口之所談筆之所錄兼有二子之美何哉大抵文士有妙思者未必有美才有美才者未必有妙思惟體道之士見亡執謝定亂兩融心如明鏡遇物便了故縱口而筆肆談而書無遇而不貞也然則覺範所以兼二子之美者得非體道而然耶余是以知士不可不知道也覺範名惠洪筠陽人今徃臨川北景德禪寺云
  寛厚録序
  謝子與鄉里諸君子每月一集各舉古人寛厚一事退而錄于簡册號曰寛厚錄庶幾人人勉勵相師成風如周成王漢文帝時人也古人云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又云君子不欺闇室若乃口談寛厚而心存刻薄在外寛厚而居家刻薄非所敢望于諸君子也其事以所舉長幼為先後不以世次為序
  
  淇澳堂記
  富貴而驕貧賤而怨人之情也富貴而不驕貧賤而不怨豈人之情也哉學使之然也盖知簞食瓢飲無以異於擊鐘鼎食革冠草履無以異於衮衣繡裳蓬户桑樞無以異於彫墻峻宇則彼之富貴此之貧賤其有異乎無有異也余是以知貧賤而怨者富貴必驕富貴不驕者未有貧賤而怨者也臨川晏宗武幼從荆國王文公學文公名之曰防既長又以宗武字之言若淇澳所美衞武公能以禮自防者乃可宗也文公之期宗武可謂逺也已矣宗武雖生於大丞相元獻公之家而世其皇考中散之祿然朴茂溫恭如山林布衣之士庻幾能踐文公之言矣始余讀淇澳之詩見序詩者言武公能聽其規諫以禮自防而詩獨不言其所以聽其規諫何哉及讀國語見左史倚相稱武公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宁有官師之典倚几有誦訓之諫居寢有𥊍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道燕居有師工之誦然後知武公之所以能以禮自防者以能聽其規諫所以能聽其規諫者以能善學故也今宗武作淇澳堂於私第又刻文公之言於其壁盖將朝夕逰居寢卧於其下想見武公之為人以無忘文公之言其志盖可進矣嗚呼人患不學耳茍有志於學焉古人豈逺我哉宗武誠能無忘文公之言則他日享元獻之富貴其不驕也必矣大觀二年五月十二日記
  三益齋記
  聰明才智之士何世無之然或作聰明恃才智偃然自大視天下莫已若者故所與逰者皆面䛕恱已之人忠言讜論不聞於耳而正直剛毅之君子望望然去之矣茍能守之以厚重養之以卑晦虚懐屈己以交天下之士則直者獻忠辯者獻說智者獻謀勇者獻决其從政則審而不妄其施令則信而易行其志慮日廣其悔吝日消故能永保其爵位令終其福祿當時頌其功名而後世仰其風采也周公相成王以師見者十人以友見者十二人窮巷白屋之士所先見者三十九人則昔之相天下者未始不然也介子推相荆仲尼聞之使人徃視還曰廊下有二十五俊士堂上有二十五老人仲尼曰合二十五人之智并二十五人之力雖治天下可也况荆乎則昔之佐一國者未始不然也宓子賤宰單父仲尼曰子治單父而語余所以為之者子賤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仲尼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學矣則宰一邑者未始不然也嗚呼以周公之聖子推子賤之賢其相天下佐一國宰一邑猶且折節以下士况不為周公之聖子推子賤之賢者乎通守延年陳公聰明才智絶人逺甚其剸裁庶事精敏開達無所凝滯雖吏牘盈庭而區别皂白咄嗟而辦至於文章翰墨乃其餘事而忠義名節盖其家法也作齋於㕔事之西以為燕息之地而名之曰三益則是不以聰明才智自賢而欲求直諒多聞之士以為益也觀公之名齋盖有慕於古之聖賢者矣其志豈易量哉某雖愚不肖獲從公㳺每聽其論議觀其施設竦然異之所以警發昬憒者為不少矣退而日夕加意思念求所以廣公之志者而胸臆約結卒無一言以為獻豈不負公名齋之意也哉既以是愧於公又書其事以告後之君子庶幾為來者之勸也
  浩然齋記
  學聖人之道而不知孟子不善學聖人者也學孟子之道而不知養氣之說不善學孟子者也士大夫平居燕閒望其容貌肅然以正若不可屈以非義聽其論議髙妙超然逺出乎塵垢之外觀其趨操淡然不以名利為懐視天下之事無足動其心者一旦臨利害而驚事權貴而佞處富貴而驕不幸而貧且賤焉則憔悴失志悲歌自憐若天壤之間無所容其軀是何者不善養氣故也盖善養氣然後不動心不動心然後見道明見道明然後坐見孟子於墻食見孟子於羮立則見其參於前者無非孟子也大梁趙彦修生乎帝胄而好學如布衣年未三十而落筆如老成人語其志豈易量哉為安仁酒官名齋曰浩然以書走臨川求余文為記余雖未嘗即其人考其行事徒觀其名齋之意則知善學孟子者也韓愈氏曰求觀聖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彦修可謂知其本矣余安得而不書
  介庵記
  人皆知通可以合於世而不知合於世者不在乎通而在介也不擇君而仕不擇人而友不擇利而取舉斯心而逰於世何所徃而不合哉然偽窮而隙生詐窮而怨生姦窮而禍生小而其身危大而赤其族也謂之合可乎非其道不仕非其賢不友非其利不取初若不合于世也茍有合焉確乎其不可㧞也屬屬乎其不可間也膠漆不足以為固也金石不足以為堅也借不合於今之世其必合于後世矣是其合果不在乎通而在乎介也伊尹傅說呂望棲遲田野之間老農之與居胥靡之與伍龍蛇魚鼈之與㳺若將終身焉豈期湯高宗文王之我知邪一旦禠其蓑笠褁以衮冕士大夫莫敢誰何執其手而與之謀桑隂未移而膏澤下於民矣一何合之速也孔子孟軻刈殺仁義之蒿萊以通大道以至齟齬窮餓而死終無所合也然至今言道者必稽焉是乃所以為合也吾友王立之居京城之南跬步天子之庭而閉關卻掃不調者十年編茅以除風雨大署其竇曰介庵信乎其介矣抑不知天將誘其衷而使合於吾君吾相邪抑將撼頓其志氣而使其言合於後世邪合與不合其命懸於天矣立之勉乎哉無病世之不我合也初立之筮仕遇豫之解占者曰是謂介于石不終日貞吉立之曰吾志也咈時以從欲瘠德以肥家不祥莫大焉吾其歸乎至是庵成命予記之遂以為記
  小隱園記
  環仙翁之居皆山也其東北岡巒林𪋤望之而雄偉即之而深秀如龍之躍如鸞之翔而欲下也以仙翁隠居于此因名之曰小隱焉依山之趾繚而為逕負山之腹敞而為堂因其窪䟽而為池隆其中峙而為島顯而為亭隱而為庵跨清漪而為橋面綠隂而為軒盖循乎逕可以造幽谷登乎堂可以揖逺岫臨乎池可以流觴坐乎島可以垂釣亭出而逰觀庵入而燕息橋以達乎島軒以附乎亭以至嘉花美木班立乎後先幽蘭白芷馨聞乎左右禽鳥之翔鳴魚鼈之㳺泳雲煙之澄鮮風雨之清亮四時物象無不可樂也仙翁幅巾杖履日與賔客逍遥其間或飲而笑歌或醉而起舞或彈琴以平心志或習射以觀威儀或倚樹而吟或枕石而卧盖將樂之終身而不厭者也嗚呼蘭亭之茂林脩竹足以益右軍之美而平泉之草木不足以貸賛皇之辜午橋之燠館凉臺足以佚晉公之老而金谷之池亭不足以葢季倫之愆是則園囿臺沼之樂必知其所以樂者然後樂其樂也仙翁年壯氣銳時挾弓佩劒躍駿馬逰乎大梁之墟慨然以功名自任者也命不偶仕不遇退而自肆于邱林雖未嘗煉丹辟榖而人皆以翁稱之豈非毁譽得䘮不動乎胷次超然彷徨乎塵垢之外如安期羡門之徒耶然則仙翁之樂知其所以樂者矣仙翁金谿人葢朱世衡子平也
  上髙净衆禪院記
  天下佳山水莫富於東南有道之士廬其中者十常七八彼強有力者固不可以貨取而山川之神亦不得擅而有之何哉盖有道之士得佳山水而廬之學者皆翔集焉而斯道不孤矣山川之神雖避之百舍可也孰敢擅而有之哉茱萸山净衆禪院盖上高佳山水處也咸通中有異僧自鄂渚茱萸山飛錫于此因得是名其後萬載謝氏施地為院而净衆之號治平天子始賜焉世以父子繼主院事其徒雖被褐右袒而行如駔儈飽食煖衣懐晏安之耽而不虞牛後之禍兹山之神隂欲奪其地以畀有道之士如蛾赴燭自投憲網邑大夫李侯以其姦狀聞於府而曹使君麗其罪於法杖其背而黥之一境大恱又請于朝以其院為禪林而授法席於長老順公順公得法於大愚言禪師盖有道之士也順公既尸法席學者靡然從之屨溢户外順公曰兹山之禾黍可以榖學者之腹而棟字敝陋不足以待風雨學者何所托宿哉於是斬木于山礱石于江大興工役易其敝陋而一新之未幾而堂皇虚明廊廡静深晨香夕燈像設嚴肅此前日呼梟擲馬沐猴鬬狗之地也鼓板鐘魚如霆如雷百夫就食寂無履聲此前日刲羊刺豕炰鼈鱠鯉之地也攝衣升堂舉揚宗教四衆圍繞得大歡喜此前日織屨辟纑抱布貿絲之地也院初無刻識順公懼後世無傳焉作書走臨川乞記於余余曰古者禪律合為一後世禪律分為二故學禪者笑律而不知律中有禪學律者笑禪而不知禪中有律百丈海公禪師也而戒行峻潔不害為禪東林逺公律師也而胷懐曠達不害為律順公固兩忘於禪律之迹矣願以此告學者庶幾不負曹使君革律為禪之意大觀二年九月十五日記
  應夢羅漢記
  顯謨閣待制朱公治撫之二年革北景徳律寺為叢林敦請真净法子惠洪委以禪席余嘗與惠洪周覽寺中得古畫一束於敗壁之下展而眎之乃十八大阿羅漢也然亡其一焉是為第五喏羅尊者洪作詩嘲之曰十八聲聞解埵根少叢林漢亂山門知他何處邏齋去不見雲堂第五尊後兩月武雄副指揮使杜益之女夣一老僧入其室杜氏曰此軍營也僧胡為來哉僧曰我非凡僧也乃北景徳羅漢耳今失其侣煩迺翁為我尋之杜氏覺而診其夢益恍然不知何等語也後數日益與其女過旁舍見壁間有古畫羅漢女驚曰此夢中所見老僧也益得之以示洪洪笑曰吾詩所謂不見雲堂第五尊汝何自得之哉益悲喜再拜為言其事又施財装背及新其閣而居之嗚呼異哉彼羅漢者棄於敗壁之下久矣不示現於伽藍而示現於軍營不託夢於比邱而託夢於女子果何謂哉盖非羅漢願力深重憫兹卒伍流浪苦海貪怖生死業障纒縛無觧脫期所以示現於軍營而託夢於女子者豈徒然哉如文殊出光明於河東勁悍之地而僧迦現妙相於淮泗闤闠之區是皆聖賢之深意也昔舍衞國有男子名曰湏菩提雖智慧過人而性多嗔恚見者皆惡之或問世尊曰今此湏菩提宿造何業常懐嗔恚世尊曰此賢刼中有一比邱常行勸化或有違忤便出惡罵以是縁業五百世中受毒龍身雖得為人宿習不除心常含毒欲知彼時勸化比邱惡罵者即湏菩提也又迦羅衛國有男子名曰威德生而殊妙見者皆恱之或問世尊曰今此威德宿殖何福為衆欽慕世尊曰過去九十一刼有一人以萎花拂毗婆塔塵縁此功德九十一刼為衆欽慕欲知彼時舉花拂塔人即威徳是也且須菩提以一言之失至於五百歲後習氣不除為衆憎惡而威徳以一舉手之勞至於九十一刼為衆欽慕然則世之君子在在處處人皆愛而仰之豈非宿殖善根者乎朱公以上等根器具正眼目寂用俱真得大歡喜所至之地未嘗傴俯而人皆愛之未嘗叱咤而皆畏之自搢紳韋布以至山野小人幽閨婦女莫不欽慕愛仰唯恐其去則知善根宿殖豈止威徳一舉手之勞哉惜乎世尊入滅無得而問之今北景德寺革律為禪未淹三月而第五尊者出此殊勝安知過去生中不與我公有大因縁也哉是為記
  壽亭記
  生之必死猶晝之必夜而顏淵之死孔子以為不幸何哉盖君子有生之道而死為不幸小人有死之理而生為幸免顏淵宜生而壽者也夭而死斯為不幸矣孫升甫敷山之隱君子也有生之道不幸而死諸孤葬于敷山之陽作亭於墓前取老子所謂死而不亡者壽故以夀名之亭成乞記於陽夏謝逸表章所以名亭之意逸曰孔子所謂仁者壽老子所謂死而不亡者壽釋氏所謂無量夀三聖人者其言雖異其意則同盖仁者盡性盡性則死而不亡死而不亡則其壽豈有量哉彼徒見髮毛爪齒歸於地涕唾津液歸於水暖氣歸火動轉歸風而以為其人真死矣然不知湛然常存未嘗死也嗚呼凡有形者未始不壊而不壊者未始有形者也刼火洞然雖大千且不免於壊而昧者乃欲保七尺之軀以為千年之計可不大哀耶彼孰知不壊者視百千萬億刼如彈指之頃耳此豈世俗之所謂壽也哉諸孤以是壽其先人則斯亭之作余無間然矣遂以為記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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